大雨下了整整五天。
山洪滚滚,从岭上冲下来,连根拔起了村口的老槐树,房梁被冲断,院墙倒塌,田地没顶,牲畜全都冲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青溪村,像一片落在水里的树叶,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祠堂后的小高地上,挤着三四十个村民,老的哭、女的喊,还有人哆嗦着在地上磕头求老天开眼。
这水还不停,咱全村人都得活埋水底下。
米缸见底,野菜也挖光了,连树皮都啃了……
哪怕下一场火雨,也好过这没完没了的雨水!
众人正围着烧了火的铜锅烤手,一道惊叫划破空气——
那是啥!水面上……漂过来个东西!
顺着指尖看去,只见一只旧木盆随水打着转,晃晃悠悠地从村外漂了进来。盆里裹着团白白的东西,看不真切,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奶气十足的哭声。
哎娘诶,是个娃娃!
众人一哄而上,惊讶、惶恐、不知所措的神色写满了一张张风霜老脸。
水里飘来的孩子,怕不是妖怪吧……
哪家人遭难了,把娃扔水里冲出来了
别碰,带晦气的!再出个什么事儿,全村都完!
人群踌躇不前,那木盆就在几步远的水面上飘着,里头的婴儿哭声愈发急促,哑哑咿咿的,却像根针扎在心头。
一声哗响,水花四溅。
是顾野跳下去了。
他是村里唯一还敢出林打猎的后生,一个人养活一张嘴,从不爱掺和事,也没人敢招惹他。他从人堆里冲出时,没人拦得住。
淌过齐腰深的泥水,他一把拽过那只木盆,托住婴儿的身子时,手微微一顿。
软软的,热热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猫,瘦得能摸出骨节。孩子裹着一块破布,却干净得很,像刚刚从井水里捞出来。
她睁开眼,眼珠子乌溜溜的,望着顾野,咧嘴笑了。
——那一笑,就跟天开了似的。
雷停了,风也停了。天色虽还阴沉,但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乌云,竟像被人一刀劈开,从中裂出一条亮线。
水面不再翻涌,甚至开始慢慢退去。
这……这是天象!
她一笑,水就退了!
这不是妖啊……是福星!神仙送来的!
有人开始改口,有人呆立原地,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顾野没说话,抱着孩子踩水回了岸。他站在人群面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儿,又抬头看向众人,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地说得分明:
她不是祸。
她,是命。
我顾野收下她了,叫锦团团。
以后,她就是我妹妹。
没人敢应声。
——谁敢反对老天爷赏饭吃
当天夜里,顾野抱着团团回了家。屋顶还在滴水,炉灶歪着,但他心头却莫名踏实。
孩子睡着了,手指头还紧紧勾着他的衣襟,小脸红扑扑的,呼吸轻得像羽毛扫过。他点起一撮干草,摸摸她额头,居然烫得厉害。
发烧了。他皱眉。
屋里没药没水,他咬牙准备再去村头山神庙翻翻,忽然听见门外响动。
咚!
顾野打开门,一股浓浓的米香扑鼻而来。
门口躺着一个麻布袋,热腾腾地冒着气。他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把袋子拖进屋打开一看——
竟然是熟透的小米饭,干干净净,足足一大袋。
他怔了半秒,回头一看,锦团团睡得正香,小手在空气里挥了挥,像是在掐诀一样。
第二天一早,全村就炸了锅。
你家昨天晚上……掉下米来了
你这娃……真是神仙送的吧
别说你不认,咱都看见了,昨天她一笑,天晴了!
我们……我们是不是得给她建个小神龛
顾野冷脸拒绝:她是孩子,不是神。哭了会饿,冻了会生病。谁敢把她供起来,我就把谁的神龛砸了。
众人噤声。
可当天中午,村口那口多年不出水的老井,突然哗地一声——
活了。
一股清泉从石井中涌出,冰凉甘甜,不浑不腥。连村里最精的老头都说:这水比雨前的泉眼还甜。
那天之后,锦团团成了全村人都抢着抱的福娃。
她笑一笑,山坡多长了几株蘑菇;
她闹一闹,村头的鸡窝里突然多出一窝蛋;
她打个哈欠,山林里的野猪自己撞到了陷阱上。
老村长偷偷摸了摸她的脚丫子,回家后多年腿疾居然能下地了。
全村都说,这是个福星。
顾野只是把她护得更紧了。他从来不信神,可从团团来的那天起,他第一次觉得——
天,可能真在看着他们。
七月还未过完,洪水虽然退了些,可青溪村的人心,却没退。
水过地皮湿,田地荒了,粮种泡了,屋舍塌了一半,连村里唯一能打猎的顾野,也只能抓些兔子野鸡回来维持温饱。
可再不济,日子也还是得过。
村里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锦团团。
这天一大早,顾野背着弓箭出门,叮嘱抱着团团的顾老太一句:她要哭了就哄,别带去村口晃。
知道了知道了,肉嘟嘟一团软乎的,谁舍得让她哭。
顾老太脸上褶子笑出花,抱着锦团团坐在祠堂前的石凳上晾太阳。
可刚坐下不一会儿,就见村头跑来个孩子,满头是汗,脸上全是灰。
有人、有人冲进来了!好多人!
是、是山匪!他们、他们说看中咱村,要粮要人!
话音刚落,村里顿时炸了锅。
妇人尖叫着抱孩子往祠堂躲,老汉骂骂咧咧搬着锄头站岗,顾老太慌忙把锦团团护进怀里,手发抖地喃喃念佛。
不到一刻钟,七八个拎着砍刀、披着草披的汉子已经冲进村来,个个皮肤黝黑、嘴巴生疮,手里亮着寒光。
我们看这地方不错,水田屋子都有,老实点,把人交出来,剩下的咱们慢慢谈!
谁敢反抗,就先宰几个人热热刀。
风沙卷起,气氛僵冷。
突然——
哇——
一声清亮响彻全村。
是锦团团哭了!
这声音又尖又脆,从老太怀里炸出的一刻,天色骤变!
轰隆——!
一声闷响,村口那片松林后的土坡竟然塌方了!
巨大的土石轰然砸下,直直冲着那群山匪砸去。
哎哟我命!
快跑啊!!!
山匪首领连滚带爬往回逃,还没站稳,又是一道落石如铁锤砸下,正中他后背,当场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其余人早吓破了胆,拔腿就跑,连刀都扔了。
村里人目瞪口呆,完全没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老太抱着哭红了脸的团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半晌,有人结巴开口:她……她一哭,那山就塌了
……咱村是有山神护着吧
顾老太瞪他一眼:呸,啥山神!是咱团团显灵了!
等顾野赶回来时,山匪早跑没影,老村长正一脸虔诚地让人挂长香,摆供果。
顾野看着人群中,被簇拥着的锦团团,小脸被亲得红扑扑,手里还捧着一块烤红薯,慢悠悠地舔着,神情淡定得像个真正的小神仙。
……我不过是出门一炷香的功夫。他无奈揉揉额角。
锦团团见他回来,张开手哼哼两声,意思再明白不过——抱我。
顾野抱起她,小姑娘一窝进他怀里,咯咯一笑。
天空立刻放晴。
众人再次跪倒:天命福娃啊——!!
入夜后,锦团团睡在床上,小手抱着顾野的袖子,脑海中却响起了熟悉的叮咚声:
【今日签到成功,奖励:净水符
×1】
【检测到宿主完成成就:击退外敌一次,福运点+20】
【系统升级完成,可开启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一:重建村庄,修复风水,建立避灾庇护所】
【任务奖励:灵泉滴露
×3、风水地图碎片
×1】
她:哼唔。(我就知道,任务才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顾野带着锦团团巡视村子。
一夜之间,锦团团哭退山匪的传说已传遍十里八村,不少周边灾民闻讯而来,请求收留。
顾家哥,我们逃出来好几天了,前头的镇子已经断粮……
我们不白吃,能干活,能种地,能上山砍柴!
顾野望着那一双双饿得发黄的眼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锦团团。
她也正看着他,眼珠子一转,小脑袋轻轻一点。
顾野:……那就留下吧。
这一决定,成了青溪村的转折点。
他们开始挖地、重修房屋,用老木头搭简易屋顶,废井清理后成了饮水口;团团每天笑一笑,就有新菜从地里冒出来。
有孩子饿得啼哭,团团看一眼,他娘煮出来的野菜粥里居然就多了一股肉味。
村民私下说——这娃肚子里肯定装着天宫的库房。
晚上,锦团团接到了新的系统提示:
【任务进度:完成10%】
【触发副任务:全村吃饱饭】
【提示:可消耗福运点20点,兑换一只野猪】
她:哼。
第二天早上,顾野门前果真躺了一只肥得流油的野猪,死得干干净净,身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顾野:……
村民:神猪下凡啦!
风停雨住后,青溪村终于迎来了头一次彻底放晴。
阳光照在山坡上,泥土里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庄稼全毁,地皮都掀翻了一层,但人心却一点点暖了起来。
每天早上,顾野都抱着锦团团巡视一圈。
昨天她打了个哈欠,村东头冒出三窝野蘑菇。
前天她笑了一下,村南那口老井喷出了清泉。
今天她刚眨眼睛,村西山坡就滑下来一堆熟透的野果,甜得掉牙。
顾家哥,你怀里这姑娘怕不是菩萨投胎!
我媳妇说她做梦梦见观音抱娃,第二天就瞧见团团了!
顾野听得耳朵起茧,面无表情:她现在就是个孩子。
你不信,咱都信!村里人哈哈笑,眼神里却分明多了一点敬意,像在看一尊活菩萨。
其实他们不知道,团团每天做梦,真的在上班。
脑子里那个说话比谁都勤快的系统,最近正兴致勃勃地给她发任务。
【主线任务:重建村庄已完成20%】
【检测到风水格局逐步恢复,触发隐藏福利】
【恭喜宿主获得奖励:小型灵泉
×1,可在指定地点部署生成清洁水源】
【友情提示:灵泉可升级为生灵福源,具有滋养作物、安抚人心功效】
团团:哼~(我当然厉害。)
系统:……请继续保持勤奋。
那天下午,顾野照着团团指的地方,在村口南边挖坑,结果刚掘出半尺深,一股甘甜的泉水便汩汩冒出。
水温适中、气味清甜,村民喝了一口便喊着神了,连鸡鸭牛羊喝了都精神头十足。
这地方以后叫‘团泉’吧!
顾老太笑着说:得了,全村都团着她转,不如干脆叫‘团宝村’!
众人一拍大腿:成!
村名改了,心气也变了。
灾民见村子稳当,越来越多地前来投靠,顾野干脆让人清理山林、搭起临时窝棚,再组织男丁修路、女眷种菜、娃娃捡柴。
而锦团团——
则稳坐高台,每天照例打卡签到、掉落奇迹。
【签到成功:获得祛寒药草
×2】
【任务完成:庇护灾民50人,奖励:育苗符
×1】
【隐藏任务激活:开辟福地小庄园】
【可消耗福运点80点,兑换:自选功能区一座(菜园、药圃、牧场、灵田)】
团团眼睛一亮,小手啪地一拍!
隔天一早,村东那块原本荒废的烂泥地上,竟然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小菜苗,绿油油地晃眼。
昨天还一团烂泥,今天就全长出来了!
那是团宝一早盯着那块地看了好几眼!我看见的!
她不止是福娃,这叫啥……庄神!地仙!
顾野听得脑壳疼,把团团背上山避风头。
你再这么掉奇迹,咱家门口迟早建个庙。
团团靠在他背上,小手轻轻揪着他衣领,笑得咯咯响。
入夜后,顾野坐在火堆边削木弓,团团裹在小被子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手里还握着今天签到掉的灵泉滴露。
忽然,系统开口了:
【宿主本日表现优异,系统赠送一次模拟机会】
【是否启动模拟——前世片段回放】
团团:……唔。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一片安静。
系统声音温柔下来:
【您是上古锦鲤神族唯一的后裔】
【前世因逆天改命,替百姓渡水而耗尽灵力,被贬凡间,降生于此】
【您身负命运反转之力,福运越旺、金光越盛,便越能改变现实世界的厄运走向】
【建议尽快积累信仰值,唤醒血脉】
团团小脸皱了皱,翻了个身,似乎梦见了什么,嘴里吐出一串泡泡,咕哝了一句:命……唔……我要……全部救……
就在她熟睡时,村东口那块曾被土匪蹂躏过的平地上,有一只鸦羽色的小兽悄然落下,盯着村子看了许久。
片刻后,那小兽消失在夜色中,留下地上一串幽蓝的脚印。
它来自北境。
那里,早有贵族道听途说:中原水患止于青溪,有神迹之兆。
一纸密信,从京城发出。
盛夏末,青溪村——不,现在叫团宝村——迎来了建村以来的最大一批迁入者。
足足三百人,背着锅碗瓢盆、抱着娃牵着老,全是逃荒出来的灾民,灰头土脸,但眼睛里燃着希望。
听说这里有井、有水、有灵泉,还有福娃庇佑,是真的
我爹瘫了三年,喝了这水,能动腿了……
我娃饿得眼皮翻白,一口粥下去居然转醒——
村民们不信谣,但从不辟谣。
他们只是笑笑,说:你们等明天早上太阳出来,就知道了。
第二天,锦团团照例被抱着出门巡村。
她眨了眨眼,远远望着人群——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金光。
一只金线似的燕子从山背掠过,落在她肩头。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呆了。
新来灾民纷纷跪地磕头:神明显灵!
顾野站在人群边缘,无奈叹了口气,把团团轻轻抱高,语气低沉:这就是团宝——咱们的命根子。
秋风一起,乱世更乱。
大雨刚停,南边三州的官道还泡在水里。灾民拖家带口逃荒,富户闭门谢客,连朝廷都暂缓了秋试。
可就在这样的烂摊子里,一桩奇闻突然从山里传了出来:
——青溪村,有个从水里捞出来的女娃娃。
——这娃一哭山塌,一笑出泉,一打盹地头冒蘑菇,一翻身猪撞树。
——她不吃不喝,只抱着山药啃,福气旺得能溢出来。
起初只是乡野闲话,慢慢地,就传到文人墨客耳里,又被几个逃荒的贡生加了字眼儿:
此女,或是上苍所钟,天赐福脉。
再过几日,这传言竟传进了京城礼部尚书府的茶案上。
那位尚书大人一边啜茶一边听完,放下茶盏,眯了眯眼,吩咐:
让观星司的人去看看。
记住,别惊动地方官。
那天日头正好,村里刚分完粮,顾老太正抱着团团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家伙坐在她怀里,啃着一小块南瓜干,吃得满嘴流油。
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黑衣人不紧不慢走来,个个腰间带剑,脸上罩着黑布,气势压人。
孩子哭了,狗躲了,村民全缩进门缝里看热闹。
顾野从屋里出来,背着弓,挡在村口:打哪儿来的
那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没报名号,只说一句:来查天象。
话虽客气,目光却直直往团团那边扫去。
锦团团啃南瓜干的动作一顿,歪着脑袋看他们,一点也不怕人。
黑衣人脚步刚动一步,顾野就挡了上去,语气冷了几分:问村的事行,问她,不行。
那人盯着顾野看了几息,忽而点头:查村,不动人。
这群人住了三天,白天翻地形、查井水、量风向,夜里就对着星盘写写画画,神神叨叨的,看得村民直嘀咕:
这些人到底是官,还是道门的
你傻啊,这种不亮身份的,不是衙门的探子就是京城来的眼线。
他们看见了:
——一只断翅的鸡走过锦团团脚边后,转天就飞到了树上;
——被雨水泡烂的地,团团坐着打盹儿,醒来后就冒了两棵嫩芽;
——她一眨眼,河沟里飘来两尾鲤鱼,刚好撞进渔夫编的竹篓里。
三天下来,那黑衣首领脸色越来越沉。
最后一天晚上,他站在村口山坡上,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小村庄,灯火星星点点,叹了一口气。
真是福地。
他写了一封信,亲手封上,只写一句:
村中女童非凡,恐为福脉所钟。
然后送了出去。
黑衣人走后没两天,村口又来了一拨人。
他们没穿官服,打扮得像逃荒的富户,带着两车粮,嘴上客气得很:
听说这村子有福气,想进来讨碗水喝。
结果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听说那娃娃能‘掉金子’,能不能借她出来看看风水
顾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直接把人撵了出去。
可当天晚上,团团就变了。
不笑了,不说话了,也不吃饭了。
整整三天,她都抱着个破布团坐在屋角,眼神木木的,看着门外。
顾老太急疯了,顾野也觉出不对。
第四天凌晨,锦团团忽然坐起来,抓起小蒲团盘腿坐好,小嘴一抿,闭上眼。
不到一炷香。
整座村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风扫过,山林里的鸟全飞了起来,村口的狗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不敢动。
随后,一道极淡的金光从村中升起,缓缓融入四周的山水土壤中,像罩了一层无形的保护壳。
那天早上,有人试图硬闯村口,脚一踏进村界,就像撞上了一堵软墙,怎么都进不去。
像是……被封住了。
村民们惊呆了,连顾老太都看傻了。
等他们冲到顾家院子时,锦团团正躺在木榻上打着小呼噜,嘴角沾着一滴糖渍,像啥事都没发生过。
她、她刚才是做啥了
封村了吧……跟设结界似的。
咱这村,真的有神女了啊……
顾野站在门口,望着晨光中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结界光波,许久没说话。
他低头看向熟睡的锦团团,轻声道:
你不只是咱的命,你是咱全村的命。
初冬时节,天冷地冻。
团宝村这边井水不干、菜田还能见绿,日子虽清苦,却也胜过四周数十里。
可这一天,一辆黄呢车马从官道驶进了村口。
轿帘一掀,一名穿着赈灾使官袍的年轻人走下车,身后跟着十几个护卫、几箱官印粮签。
有人低声道:是朝廷的赈灾官。
来咱这干啥不是说水灾重的那边才给粮
但这位官差却不像一般来救急的。他一来,就盯上了团团。
他笑得温文尔雅,开口却不含糊:
听闻贵村福运天降,有女童能呼风唤雨。天子仁心,欲召此女入京……为百姓祈福,亦为陛下消灾。
话音落地,村子炸了。
顾老太骂出了声:入你个头!咱娃娃不是你们天子的符牌子!
顾野沉脸挡在门口:她是我妹妹。
那赈灾使依旧笑:顾猎户,你也说她是你妹妹。那你更该为她谋出路不是入京见天子,赏金赐名,百世留名。
她才几岁你们就要她去做神佛!
若真是福女,岂能囿于村野
这句话,一刀砍在村民心上。
他们围着团团过了一年最好的日子,但此刻,有人偷偷看向她,心底泛起微微的迟疑:
——要是真能让天子庇佑百姓……
——她又不是自己亲生的……
夜里,顾野守着她。
团团没有说话,只是用小手握着他衣角,眼睛圆溜溜地望着他,一声不吭。
屋外风大。
顾野蹲下来,第一次像跟同龄人说话似的对她开口:
你怕不怕
团团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又轻轻点头,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
……那不去。他摸着她后脑勺,声音压得很低,你不想去,谁也带不走你。
第二天,赈灾使顺理成章地摆出一车银米,说是朝廷恩典,感谢福地。
不少村民眼睛红了。
她去一趟,咱就能换一年口粮
又不是杀她,去见个天子,回来不还咱团宝
说不定真能让天下太平……
争执在祠堂门口爆发。
顾野冷脸站着,一言不发。
顾老太手抖着举着拐杖,骂破了嗓子:你们是不是忘了,是谁救你们活下来的!
这群没良心的,净想用人家的命换你们的饱饭!
有个年轻人终于怒了:可她不是你孙女啊!不是你亲的,你护她做什么
空气一瞬静了。
顾老太脸上的皱纹像被刀子划过似的,捏着拐杖的手抖到快拿不住。
是啊,不是我亲孙女。
可我宁可饿死,也不让人用她去换银子!
她就算是条狗,是我顾家的狗,也轮不到你们来出价!
村民沉默了。
那位赈灾使却在一旁笑得更从容了几分,温声道:若再拖延,便是抗旨。
我们有奉天玉令,不止要请,若有阻拦,可直接带人。
他从袖中取出圣旨副卷,轻轻摊开。
金边金字,圣意赫然。
顾野眯了眯眼,手已握紧弓柄。
可下一刻,锦团团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只披了件小斗篷,光着脚走在寒风中,头发乱了,脸冻得红彤彤。
她走到那赈灾使面前,停下,仰头。
对方俯身,以为她要说话,正要微笑,谁知——
啪!
她一巴掌糊在了圣旨上,脏兮兮的小手指摸了一遍后,嘴巴一瘪,猛地开始大哭!
呜哇啊啊啊啊啊——
——天变了。
——风卷过,老树刮折、地皮震了两寸、山头飞石乱滚!
神迹——!!!
她发怒了!!!
那赈灾使脸色骤变。
锦团团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吐词不清:我不要……不去……不去京城!不去被……当神!!
村人看着她哭得跟一条小命快没了一样,眼眶发热。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娃不是福,她是人。
一个奶声奶气的、会害怕的孩子。
顾老太终于忍不住冲出来,一把抱住她:好了好了,咱不去!不去啊——
她抬头看向那赈灾使: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回京回禀陛下,青溪村人不奉神、不送人、不接旨——只想把命护住,过完日子。
那天夜里,朝廷人马离开了,没拿走半颗米。
离开前,那赈灾使望了团团一眼,道:她不是凡人。
若世乱再起,她终究逃不了天命。
锦团团抱着顾野的脖子,小声问:
哥哥,什么是‘天命’
顾野摸了摸她头发,淡声:你是我的命。
天要管你,得先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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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风凛。
顾野出门打猎未归,顾老太哄着团团早早睡下,可半夜时分,小屋忽然闷出一股焦糊味。
糊了!
顾老太一骨碌爬起来,四处一看,柴堆角落竟窜起一缕青烟——不,不是柴着了,而是屋顶上,墙缝里,空气中,都开始发烫了!
她推开门一看,院墙上、房檐下,竟浮着一层极细的红光,像火,却不烧物;像雾,却炽得灼人!
快来人!!顾家……顾家的福娃着火啦!!
村人惊醒,纷纷起身围拢,眼见那红雾从顾家小屋中溢出,慢慢升腾,竟像是一团火云,包裹着整座屋舍!
而此刻,锦团团正蜷缩在榻上,脸色红得几乎发紫,浑身发烫如炉,额头渗着细汗,小嘴微张,嘴角低喃着:
……不想……睡……疼……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紧张:
【检测到血脉涌动异常,宿主神格觉醒提前触发!】
【随机试炼生成中……】
【初级试炼·序章:守火之心】
【说明:神火觉醒不受控,若无镇压,宿主将燃尽识海——当前信仰波动已达临界值】
与此同时,整个村口的结界也开始出现裂纹,原本封闭的灵气像漏气的囊袋一样,呜呜渗出。
有眼尖的村民惊叫:那边井水……开始反冒黑气了!!
结界是不是破了
是不是……福娃出事了!
有人开始惶恐,有人想靠近顾家院落,却一接近便被那火光灼得倒退三步。
别过去!!你想烧成灰吗
顾老太跪在地上大哭:我孙女烧自己也不烧别人呐!她不是妖!她是……她是……
她话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响——
顾野回来了,背着的野鹿还在滴血,顾不上扔掉,跨门就冲进了火雾里!
院落内,火雾静止。
顾野赤手将团团从榻上抱起,滚滚热浪仿佛要将他的骨头烫熟。但他没松手,反而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她四散的神火。
而团团,此刻正陷入一场梦。
她梦见一片巨大的水域,水中游着数不清的金线锦鲤,天上却是烈火焚天。
一个穿着火羽长袍的身影站在水中央,声音很轻:
你再护一村,就要燃一次心魂。
你燃得起吗
团团浑身颤抖,双眼涨红,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火羽人转身,竟长着与她几分相似的面容,只是更冷,也更寂寞。
神,不该有爱。
你这一劫,渡不得。
谁说的!
一声粗哑的吼响起,水面上竟踏上来一个身影,正是顾野!
他一把抱起梦中的团团,骂道:不该有爱你别活了!她要是神,那神就得护人!
火羽之影骤然炸开成无数火光,轰然散去。
梦境崩塌。
外界——
红雾忽然一收,如潮水倒灌,尽数被团团吸回体内。
而她睁开眼时,瞳孔深处浮现出一点金色火光,身边浮出一抹淡淡的鲤鱼虚影,半水半火,若隐若现。
系统提示响起:
【初级神格觉醒完成:您已获得控火与灵识链接能力】
【新增能力:】
神火护体:情绪极端波动时自动释放屏障
灵识传念:可与特定信任者建立心声沟通(当前绑定:顾野)
她望着顾野,张嘴,没说话,却听到顾野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
别怕,我在。
团团扑进他怀里,哭出声来。
屋外,火光退尽,天边破晓。
村民围在门外,不敢出声。
有人开口想说是不是她太危险,却被顾老太一拐杖打在地上。
她骂着:她都自己烧自己了你还怕啥你要真信她,她就不会炸村;你越不信,她就得烧。
信她命,她才护你命!
当天下午,团宝村立了第一块村誓碑。
不是建庙,不是封神,而是村民自愿刻下:
锦团团,救我命。
我等以性命换其安稳。
这不是信徒,而是愿者。他们自愿留下名姓,自愿为她挡一次天灾。
她不再只是掉宝的福娃。
她第一次,成为了众人的神明原型——
——不是供起来,而是信下来。
入冬以来,团宝村丰衣足食、鸡鸭成群,看起来什么都好。
可有一天夜里,村口的小满姐突然抱着孩子疯了似的跑来:快救他、快救他啊——!
那孩子脸红如火,浑身抽搐,眼珠泛白,嘴角还在流血。
锦团团刚一靠近,系统便发出警告:
【异常灵气波动,检测到低阶瘟源寄生体】
【当前神力无法清除疫毒】
她愣住了。
小满姐跪在她面前,不停磕头:你救过牛,救过狗,连井都被你点灵了……求你救救我崽……
团团握住孩子的手,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眼睛一下红了。
……救不了。
疫病蔓延得极快,半天时间,已有三户人家染上症状。
这回,村民没像往常那样信任她了。
有人低声说:她……她以前不是连人中毒都能救的吗
她……是不是变了
是不是被‘天火’烧坏了灵根……
顾老太重病在榻,顾野神色沉冷,一边安抚村民,一边翻遍山林采药,却毫无起色。
那天晚上,团团跪在系统面板前,眼眶通红。
我……是神吧
系统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
神不是万能,只是先行者。
你若惧怕失败,那你不是神。
第二日,团团开始发疯似地用掉自己的福运点:
换灵泉水,兑给病人喝
换祛邪符,全村挂门口
甚至耗空信仰值,强行兑换低阶净灵阵——
结果仍旧无效。
你别这样。顾野将她抱在怀里,按住她发抖的小手,你救不了所有人。
她却使劲挣开,小脸涨得通红:我要救——!我不要他们死!!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神不能只靠掉物资,福不能抵挡一切,命也不能只靠她一个人守。
——她要更强。真的强。能救得了人,也担得起信仰。
那一夜,村中一个老人终究没挺过去,断气时说了一句:
不是福娃不灵,是我命该绝。
可那句话像刀子,一下子戳在了她心上。
团团一夜白了两根头发。
疫发第三天,顾野带着十几人临时封了东头病户。
你封他们干什么!团团冲出来,几乎失控。
你怎么可以!你不是说,你会护住所有人的吗
顾野顿了顿,低声:我也想护,但我更不能让你被传染。
你说过,谁都不能带你走……可我做这些,和那些想带你进京的,有什么区别
顾野第一次看她的眼睛,不是宠,而是痛。
你要救人,也得活着救。
团团僵了半晌,眼圈猛地红了,转头跑回祠堂,一头扑进案前,一声不吭。
那晚,村中有信碑前的村民悄悄擦去了自己刻下的名字。
他们不是不信她。
只是怕。
怕她不是神,只是个孩子。
怕这孩子也会死。
信仰值一夜之间跌至谷底,系统发出低温预警:
【宿主信仰破损30%以上】
【能力临时冻结】
【警告:请谨慎选择下一步行动,或将导致神格碎裂】
团团缩在祠堂角落,一整夜未眠。
她第一次感受到——
神是孤的。
是要在人前站着,在背后撑着,在信仰崩塌时,还不能倒的那种孤。
就在拂晓时分,系统打开了一道只对她可见的金光通道。
【您是否进入神魂回廊】
【选择代价:放弃部分人性情绪,可兑换完全祛疫神力】
她站在那光前,静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开口:
……我选第二条。
系统:无第二选项。
她咬牙:那我就不选。我要第三条路。
我要记得我哭过、怕过、撑不住过。我要用这些记忆,换一份真本事。
系统长久地沉默,最终:
【隐藏神格试炼慈命之契开启】
【任务内容:以非神力手段,自破一疫】
【若完成,将获得生灵同感能力,可与万物灵性共鸣,洞察病苦、悲喜、生死】
试炼开始。
团团睁眼,重新站起来。
这次,她不再只掉物资,也不再哭求系统。
她亲自熬药、掐符、和村医对口,用低烧压温、用青符封门口、用自己每日的一点灵气送暖。
她每天瘦一点,却让每户病人多活一天。
七天后,第一户染疫之人转醒。
十天后,疫情被彻底压下。
她站在风中,脸色苍白,手脚冰凉,身后却簇拥着全村人。
他们这次没有叫她神女,只是一个个捧着吃食、披风、干柴,塞到她面前。
顾野走上来,给她披上外衣,小声说:
你是我妹妹。
但我愿信你是神。
团宝村刚从疫灾中缓过来,才三天,村头突然来了一队车马。
不像官军,也不是逃荒的,个个穿着干净整齐,打着黄伞,驾着白马,还带着一面写有神裔宗门的旗。
为首者,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白衣、戴金环、眉眼带笑。
他自称天裔黎骁,天生神命、奉宗门谕令巡查人间信力是否偏斜,顺路拜访福地。
他一来,便对村民行礼,低声道:世间应有正神立信,若强行信错,百姓亦将被牵连。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割在了村民心口。
信团团信得太深的那几户,反而第一个胆寒起来:
我们是不是该……听听这位‘正神后裔’怎么说
毕竟团团……只是个孩子啊……
团团站在祠堂台阶上,安静地看着对方。
黎骁也笑看她,不带敌意,却句句扎心:
你不是神。
你没有族谱、没有神源、没有真封。你不过是某个远古微神血脉残存,撑不起这座福地。
神是要立誓的,是要被‘记名入册’的,是要负因果、受香火、受规制的。
你现在做的,不过是一个被推着走的‘灵体’。
顾野握紧拳头,却被团团轻轻拉住袖口。
她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黎骁面前,软软地问了一句:
那你愿意被人爱吗
黎骁一怔,没答上来。
团团笑了笑,伸手指向村庄四处:
你看,他们是我救回来的。
他们吃的饭,是我一勺一勺掉出来的。
他们的命,是我一块一块拼的。
你说我不是神,那好,我认。
可我就是他们的命。
这一刻,风停了,光落在她脚边。
她不再是那个满村撒糖的福娃。
她是一个,真正从人心里走出来的命灵。
黎骁神色凝住,下一刻抬手打出一道神火印咒,空中火蛇乱舞,欲逼团团显形神格,以试真假!
顾野冲上去护,却被火光击退。
团团却没动。
她张开双手,闭上眼。
灵火未落,整个村子忽然亮起一圈圈烙印般的名字光环——
那是她救过的每一户人家、每一个孩子、每一位老人,曾在信碑上刻下的名字,全部亮了。
她哭,我们有水。
她笑,我们吃饱。
她病,我们愿替。
她活,我们才活。
——信仰反哺,万众护主。
那神火在半空中扭曲,最终化作漫天金雨。
系统缓缓响起:
【检测到宿主逆因果式信仰形成】
【被动触发神格定性】
【神格名称确立:命神·锦团】
【神籍授予级别:五等·主命之神】
【从此刻起,您所庇佑之人,所赐之福,皆可承果因】
【您已非灵体福偶,正式步入神名谱系】
村民怔在原地。
他们亲眼看见——
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身披微光,脚踏泥地,抬手护人,却不求神来护她。
她不是天命下来的神明。
她是从地里爬出来的、被泥巴浸泡过的命灵。
她不是神,她是人命的回响。
黎骁退了,半跪而去。
我错了。她虽无神府,但她心有神火。
那一晚,顾野坐在院中,团团窝在他怀里,手里捏着一小块红薯干。
他轻声说:你现在,是‘神’了。
团团摇摇头,奶声奶气说:
我是你妹妹。
初春。
大雨将尽,天子下旨设祈福台,召灵童神裔入京,以祈天下苍生风调雨顺,安民心、立信仰。
旨意很快传到团宝村。
这次来宣旨的不是赈灾使,而是皇城司带羽林精兵亲自来请。
村民一听便炸了。
上回说要带她去做神供!这回又说是‘登台祈福’
谁知道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顾老太拄着拐棍冷笑:这是想把咱娃当香炉,烧香不够就添命。
锦团团站在祠堂前,神色平静。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掉糖的小团子。
她轻声问:若我不去呢
来人神色一顿,抱拳道:娘娘谕意:若锦命神不愿,也不强求。但京中百姓久闻神名,若未现身,怕引信心动摇,反倒生灾。
这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沉。
顾野沉默了很久,最终蹲下身,低声道:你愿意,我护你去。你不愿,咱们就不出村。
团团低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说:
我要去看看,‘神’到了都城,会变成什么。
京城外,设立云霄祈福台,金玉玉阶,万人空巷。
台上已有七座灵位:
有一位飞天神童,衣带风火,站在玉台上咿咿呀呀念祝词
有一位莲女神裔,自称可种莲花生灵药,脚边养着三百信女
还有个被装进玉车中的白发小儿,自称冰心神偶,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或由门派奉送、或由官家暗助、或由香火世家培养,出场仪式隆重,信众千万。
团团一到,被排在最末席。
她穿着洗净的青布袍子,坐在最边上,一块红枣糕在手,吃得嘴角沾糖。
有人嘲:就是她民间小灵娃也敢叫‘神’
没见过她行神迹,不立符、不祭器、不献歌……
但官台下的百姓,却望着她不动声色地嚼枣糕,反倒轻声说了一句:
她,像是人。
第一场比福开始。
众神童登台,释放异象、符法、灵技,唱词通天、莲开云层、金光四散。
当轮到团团上台,台下有人窃笑:她要唱啥还是掉颗苹果
团团走上去,站了三息,忽然问:
你们见过神哭吗
台下顿时安静。
她缓缓说:我哭过。也被骂过、不被信过,也救不了人。
你们信的神,是不是只要你跪下就赐你一碗饭、一把金子
可真正的神,不该被供起来。
而是该在你家倒了时,蹲下帮你扶砖。
她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只自己捏的小泥娃娃,轻轻放在台上:
我没金光,也不会云开。
我只有这双手。
你们谁想吃枣糕,也可以来一口。
那天,风忽然暖了一点。
没有灵气,没有幻象,只有她和一只破泥娃娃。
却有一位老太太在台下哭着喊:
我儿是她救的!
又一人高呼:我就是她庇佑的村民!
又一声:她不是神,是命,是我命的活现!
千万人看着她,忽然安静下来。
那些符咒再炫、金光再盛,忽然都没了意义。
因为这个孩子,不是来登台作秀的。
她只是来,站一站这天下百姓的命。
当晚,皇帝看着这场祈福台记实,沉默了很久。
有老臣跪奏:那孩子之言,近似亵神。
另一位老太监却轻声说:可百姓心安。
最终,圣旨下达:
锦团,封民间主命之神,归位团宝福地,非朝廷供奉,不录神籍。
也就是说:
她不是天子座下的御用神
但她,被允许存在
是神,是自由的。
回村路上,顾野牵着马,团团坐在毛毯里睡着了,手里还捏着那只没捏好的泥娃娃。
马蹄声回荡,春风从山林深处吹来,河流已开始涨水。
春尽,夏至。
团宝村绿油油一片,田地里长着两茬麦苗,山泉水响,小河涨满。人说这是最有福的年景。
这年夏天,村里最年长的老人——石爷,病倒了。
他是最早信团团的那一批人,在她掉第一碗米、吓跑第一伙山匪时,他亲口说:这是福命来了。
也是他第一个在信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他走不动了,顾老太一夜未睡,坐在床前守着。
锦团团也坐在炕沿,小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团宝啊。
石爷眼睛已经花了,可还是伸出手去摸她的头发。
你不再是我孙女了,咱村供着你,你是神啊。
可我心里一直想的……你要是个孙女该多好。
我想见你再掉一颗糖给我,像以前那样。
团团鼻子一酸,拉住他手指,轻轻一笑。
那我掉啊。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用黄布包着的糖,糖纸皱巴巴的,颜色有点褪了,是她早年掉出来、舍不得吃的。
她撕开,自己舔了一口,然后轻轻放进他嘴里。
不是神给的,是我给的。她说。
我是你孙女,不是神。
石爷笑着闭上眼,走得安安静静。
风吹起窗纸,阳光照在他握着糖纸的手上,微微发亮。
这,就是她最后一次送福。
没有灵气,没有异象。
——只有陪伴。
石爷下葬那晚,团团站在祠堂里,看着头顶悬着的系统光幕。
它已经微弱,像燃尽的灯。
她眨了眨眼,说:我们别做‘神’了,好不好
系统沉默许久,发出一串微弱的提示音:
【主命神格即将解绑定】
【信仰转化为乡土命印,永久护佑团宝村】
【系统归档——命神·锦团】
【记录将存于凡间百姓梦中、故事中、口口相传之间】
光幕缓缓熄灭。
锦团团抱着一根烤红薯,仰头望天,嘴里念叨:
我不想记住什么‘神职’。
我要记得,是哪个老头说我头发乱,是哪个大婶给我缝袜子,是谁每次我哭了就送糖……
我不想当神。
我要当他们的孩子。
系统没有回应,只在最后发出一行字:
记录归民间。
三年后,顾野在田里翻土,肩头扛着锄头,一转头:
锦团团正在田埂上踩着土窝窝种南瓜苗,头发扎着两根小辫子,脸晒得红扑扑。
别踩沟!你种那根歪了!
你不是说我是神吗我神一跺,地自己平!
顾野笑骂:你是种地仙啊
团团叉腰:我是锦鲤转世,种瓜命旺。
你旺个头,去年被野猪啃了三十棵!
那野猪是你引的。
我那是信它也想吃福。
两人一来一回,全村人听得哈哈大笑。
谁也不再叫她神女,也没人给她供桌、跪拜。
但每年立春前,村口照旧摆一碗水、一碗饭、一只红蛋。
上面刻着:团宝在,村无灾。
多年后,有游方讲书的先生走过村头,问:
你们村怎么每户人家都供红蛋
孩子笑道:那是福蛋!
我们村啊,以前出了个神。
后来她说她不是神,是我们的人。
她种地、骂人、抢红薯,还会哭。可我们全村——都信她。
讲书人摇头笑:神要有香火、有金身、有名录,哪来的这种‘不靠谱’的神
孩子抱着一只大南瓜,说:
没香火她也灵啊。我们记着她,就够了。
我们村——叫团宝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