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荒野逃命
林清泽趴在潮湿的泥地里,后背的刀伤火辣辣地疼。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咬住下唇,把脸埋进腐叶堆里。三天前他还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此刻却像丧家犬般在荒山野岭逃命。
这边!突然有人抓住他的后领,林清泽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拽进山壁裂缝。追兵举着火把从头顶掠过,他屏住呼吸,这才看清救自己的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壮汉。
小子命挺硬啊。壮汉往地上啐了口血沫,面具后的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知道这是哪吗青龙寨的地盘,朝廷的狗敢在这儿撒野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追兵的马匹顿时惊得嘶鸣不已。
林清泽被拖进山寨时,正听见两个山匪在吵架。昨天抢的那车绸缎必须给我留两匹!老子要拿去做裤衩!他踉跄着撞在酒坛堆上,浓郁的酒香混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都闭嘴!壮汉一脚踹翻酒坛,满堂寂静。他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从今天起,这小子就是咱们青龙寨的二当家。满堂哗然中,壮汉突然压低声音:林公子,令尊当年在刑部大牢放我一条生路,这个情我还了。
三个月后。
沈知意第无数次从屏风后偷看相亲对象,对方正在吃第四块荷花酥。咔嚓一声,红木椅腿突然断裂,圆润的公子哥一屁股坐在地上,糕点渣沾了满身。
沈小姐端庄娴雅...媒婆硬着头皮念词,沈知意藏在团扇后的嘴角抽搐。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相亲,每个公子见到她都要先看腰身,再瞄桌上的八宝鸭。
回府路上,马车突然急停。沈知意刚掀开车帘,就被麻袋套住头。等重见光明时,眼前是燃着篝火的山洞,三个蒙面绑匪正在吵架。
不是说绑沈家大小姐这丫头腰比水桶还粗!你懂什么!沈家就一个闺女!
沈知意突然笑出声:各位好汉,商量个事儿她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油纸包,这是城南王记的酱肘子,刚出炉的。你们要是放了我,我让家里送十只烤全羊来。
绑匪们面面相觑。领头那个咽着口水去接油纸包,突然寒光一闪,绳索应声而断。沈知意抄起肘子砸在绑匪脸上,油花四溅中,有人从洞顶跃下,玄色衣摆扫过她鼻尖。
林清泽的剑尖抵住绑匪咽喉时,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他转头看去,那圆脸姑娘正蹲在火堆旁烤鸡翅,蜜汁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壮士要不要尝尝沈知意举起金黄的鸡翅,我用陈皮、山楂和桂花蜜腌的,能解油腻。火光映得她眼睛亮晶晶的,全然不像刚被绑架的人质。
林清泽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三个月山寨生活,他见过哭爹喊娘的,见过吓尿裤子的,头回见着在匪窝里研究菜谱的。正要说话,洞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二当家!大当家带人来救你了!喽啰的喊声让沈知意瞪圆眼睛。林清泽暗道不好,转身要逃,却被油乎乎的手抓住腕子。
等等!沈知意凑近他面具缝隙,你身上有松墨的味道,京城文墨斋特供,科举考生最爱用。她狡黠一笑,这位山匪大哥,该不会还藏着功名簿吧
2
匪寨里的美食家
林清泽的剑尖抖了一下。
眼前这姑娘油汪汪的手正抓着他的手腕,蜜汁顺着他的护腕往下淌。更可怕的是她那双眼睛——圆溜溜的像两枚黑葡萄,却闪着狐狸般的光。
松墨姑娘怕是闻错了。他故意压低嗓音,面具后的脸却开始发烫。这三个月他每晚偷偷温书,用的正是从文墨斋带来的松墨。
沈知意凑得更近了,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青铜面具:不会错。这墨里掺了龙脑,是文墨斋给春闱考生特制的提神墨。她突然眯起眼睛,而且你握剑的姿势像握笔——拇指在上,食指在下,这是标准的执笔法。
洞外喊杀声渐近,林清泽却僵在原地。这姑娘到底是哪路神仙绑匪头子突然扑过来:二当家小心!沈知意反应更快,抄起烤鸡的铁钎子就戳在绑匪屁股上。
啊呀!绑匪捂着屁股跳开,沈知意已经躲到林清泽身后,还不忘把烤鸡翅塞进袖袋。林清泽哭笑不得,这哪是人质分明是个活祖宗!
火把的光亮突然涌入山洞,戴青铜面具的壮汉带着十几个山匪冲进来。沈知意嗖地缩到林清泽背后,这回倒是装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二弟没事吧壮汉声如洪钟,目光扫到沈知意时突然顿住,这丫头...
林清泽急忙侧身挡住沈知意:大哥,这是意外。
壮汉突然大笑:好!绑都绑了,正好给二弟当压寨夫人!众匪徒哄笑起来,沈知意从林清泽背后探出头,居然在认真打量他后腰的线条。
不行。她突然说,这位壮士腰太细,一看就不经吃。我一天要吃五顿,他养不起。
满洞寂静中,林清泽面具下的脸涨得通红。壮汉笑得直拍大腿:有意思!带回寨子!
回山寨的路上,沈知意趴在林清泽背后喋喋不休:壮士贵姓你们寨子伙食怎么样有专门的厨子吗林清泽闭口不言,她却突然凑到他颈边嗅了嗅:你熏的什么香前调是柏子,后调有龙脑...咦这配方好像是...
林清泽心头一跳。这是林家祖传的熏香配方,这丫头怎么连这都知道正惊疑不定,沈知意已经哼起小曲,从袖子里摸出半块鸡翅啃起来。
青龙寨比想象中整洁。竹楼错落有致,晾晒的野菜排列整齐,甚至有个像模像样的厨房。沈知意眼睛一亮,挣脱林清泽就往厨房跑。
拦住她!林清泽急喊,却见沈知意已经和厨娘攀谈起来。
大娘,这火腿腌得不够透,要在三伏天用粗盐揉搓七遍...她边说边挽袖子,转眼间就切起了笋丝。厨娘看得目瞪口呆,乖乖让出了菜刀。
当晚山寨的饭桌上出现了八宝葫芦鸭、蟹粉狮子头和一道雕成莲花状的冬瓜盅。众匪徒吃得泪流满面,大当家连干了三碗米饭,拍着桌子喊:这丫头必须留下!
林清泽默默扒饭,面具只掀起下半部分。沈知意不知何时坐到他旁边,突然小声说:你吃饭先挑姜丝,再喝汤,最后吃米饭——跟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当啷一声,林清泽的筷子掉了。
夜深人静,林清泽溜进山寨后的小溪边。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摘下面具,把脸埋进冰凉的水里。水面上倒映着一张苍白清俊的脸,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果然是你。沈知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清泽触电般去抓面具,却见她举着一盏灯笼,三年前我在文墨斋见过你,当时你在买《策论大全》。
林清泽僵住了。那是他中举那年的事,这丫头记性怎么这么好
沈知意蹲到他旁边,灯笼的光映着她圆润的侧脸:林公子,令尊的事...我很遗憾。
水珠从林清泽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溪水还是泪水。他突然抓住沈知意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沈家嫡女沈知意,现任鸿胪寺少卿是我舅舅。她任由他抓着,声音轻柔,你用的熏香配方,是我外祖母传给林夫人的。
林清泽如遭雷击。当年母亲确实提过,这配方来自鸿胪寺卿夫人...
二弟!大当家的声音突然传来。林清泽慌忙戴上面具,却见大当家拎着酒坛走来,看到沈知意时明显一愣。
无妨。大当家突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下赵铁鹰,曾任林府护卫统领。他单膝跪地,公子,老奴找得您好苦。
沈知意眨眨眼:所以整个青龙寨...
都是林家旧部。赵铁鹰苦笑,老爷出事那晚,我带着二十个弟兄杀出重围,就为找到公子。他忽然压低声音,公子可知为何老爷遭难
林清泽握紧拳头:因为那本《河工纪要》。
不止。赵铁鹰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布,老爷发现今年春闱有人卖题,主谋就是...
开饭啦!厨娘的大嗓门打断了密谈。沈知意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林清泽和赵铁鹰同时看向她。
那个...她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我做了夜宵,酒酿圆子...
烛光摇曳的厨房里,沈知意一边盛圆子一边说:其实我这次出门,是去查舅舅的事。她放下勺子,三个月前舅舅突然被派去边关,临走前给我留了封信,说如果他一月内不回,就让我把信交给林公子。
林清泽和赵铁鹰同时站起来:信呢
沈知意拍拍腰间锦囊:在沈府我的妆奁底下藏着。她狡黠一笑,所以你们得送我回去。
酒酿的甜香在空气中飘荡,林清泽看着沈知意鼻尖上的面粉印,突然觉得这丫头像这碗里的圆子——外表软糯,内里藏着说不清的馅料。
第二天清晨,林清泽正在练剑,忽见沈知意抱着个包袱跑来:试试这个!抖开是件月白色长衫,我从行李里找的,你穿这个更像书生。
林清泽犹豫片刻,终究换上长衫。久违的文人装束让他恍惚回到了从前。沈知意歪着头看他: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二当家!喽啰慌张跑来,山下来了好多人,打着沈府的旗号!
沈知意哎呀一声:定是我爹找来了!她急得团团转,怎么办要是被爹知道我在这儿...
林清泽突然抓住她的手:沈姑娘可愿演场戏
山脚下,沈老爷带着百名家丁正要攻山,忽见山上飘下一顶软轿。轿帘掀起,沈知意好端端坐在里面,旁边是个俊秀书生。
爹!沈知意扑进沈老爷怀里,多亏这位林公子相救,女儿才从绑匪手里逃出来!
沈老爷将信将疑:那绑匪...
已经被林公子打跑了!沈知意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林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路上见义勇为...
回府的马车上,沈知意偷偷塞给林清泽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三日后未时,醉仙楼甲字间,请你吃全蟹宴。
林清泽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丫头,居然把鸿胪寺的秘密情报藏在蟹宴邀约里。
沈府绣楼里,沈知意正翻箱倒柜找那封信,突然听见窗棂轻响。推开窗,林清泽一身夜行衣蹲在窗外梧桐树上,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赵叔说你可能需要这个。他递过食盒,里面整齐码着八样点心,都是你昨天在寨子里夸过的。
沈知意眼睛一亮,抓起一块枣泥酥就咬:信找到了!她从妆奁底层抽出封信,舅舅说春闱卖题的主谋是...
嘘。林清泽突然捂住她的嘴。窗外树影微动,一片落叶飘进窗棂——却是在无风的情况下。
沈知意会意,突然提高嗓门:这枣泥酥糖放多了!明天我带你去吃真正的极品!同时快速在信纸上写下三个字,展示给林清泽看。
烛光下,曹太师三个字触目惊心。
林清泽瞳孔骤缩。曹太师是当朝国丈,太子岳父,若他牵涉科场舞弊...
明天醉仙楼。沈知意突然凑近他耳边,甲字间有暗格,藏着舅舅收集的证据。她的呼吸带着枣泥的甜香,林公子,你想重振林家,这是最好的机会。
月光透过窗纱,林清泽看着眼前这个满嘴点心的姑娘,突然意识到命运给了他怎样一个神奇的盟友。
3
醉仙楼蟹宴
醉仙楼飘出的蟹香三里外都能闻到。
林清泽站在街角,看着自己一身锦缎长衫——这是沈知意昨日差人送来的,月白色料子暗绣云纹,腰间悬着青玉笔挂。三个月来头回作书生打扮,浑身不自在。
林公子!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知意穿着杏红衫子跑过来,发间珠钗晃得像风铃。她凑近时带着糖渍梅子的香气,曹太师在二楼丙字间宴客,咱们得快些。
醉仙楼楼梯吱呀作响,林清泽盯着沈知意后颈碎发下若隐若现的小痣,突然想起昨夜赵铁鹰的警告:曹太师养的黑鹞子最擅长认人,公子千万当心。
甲字间门楣上雕着蟹戏莲叶图。沈知意推门而入,圆桌上已摆好整套蟹八件:锤、镦、钳、铲、匙、叉、刮、针,银光闪闪。
掌柜是我舅舅旧部。她反手关门,径直走向博古架,从青瓷瓶后摸出机关。随着咔嗒轻响,墙上《渔舟唱晚图》掀起一角,露出暗格。
林清泽刚要上前,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沈知意脸色骤变:是曹太师!他怎的提前散席了
脚步声已到楼梯口。林清泽急中生智,抓起桌上面纱往沈知意脸上一罩:继续计划,我引开他们。说完就要往外冲。
等等!沈知意拽住他袖口,飞快地将一碟姜醋泼在自己衣襟上,现在我是被你欺负的小厨娘。她突然扯开嗓子哭喊:公子饶命啊——
门被踹开的瞬间,林清泽的扇子正抵在沈知意下巴。闯进来的侍卫见状一愣,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曹太师扶着玉带站在门口,六十多岁的人,眼睛却亮得发黑。林清泽后背沁出冷汗,面上却摆出纨绔子弟的嘴脸:老丈有何贵干
这位是当朝太师!侍卫厉喝。沈知意趁机往林清泽身后缩,手指却悄悄指向博古架——那里摆着一盆用来洗手的菊花水。
曹太师眯起眼睛:公子看着面善。
林清泽心跳如鼓。三年前琼林宴上,他作为新科举子曾向曹太师敬酒。
太师容禀。沈知意突然啜泣着插话,奴婢是来送蟹的,这位公子非要...她故意露出沾了姜醋的衣襟。
曹太师露出嫌恶之色,目光扫过房间。林清泽捏紧扇骨,盘算着若被发现该如何杀出重围。忽然沈知意哎呀一声,碰翻了菊花水盆。
蠢婢!林清泽顺势发作,抓起蟹八件中的锤子作势要打。曹太师果然转身:走吧,别污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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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脚步声远去,沈知意立刻锁门,从暗格取出油纸包。林清泽展开一看,是半本账册和一张名单。
军饷他盯着账册上的记录,眉头越皱越紧,去岁边关三十万两雪花银,实际到账不足半数...这名单是
今科进士中买题的人。沈知意凑过来,发丝扫过他手腕,舅舅查到曹党通过卖题控制新科进士,再用虚报军饷中饱私囊。
林清泽指尖发冷。父亲定是发现了这个才...忽然窗外传来笃笃声,一只黑羽鹞子落在窗棂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黑鹞子!沈知意脸色煞白。几乎是同时,楼下响起侍卫的吼声:太师有令,封锁醉仙楼!
林清泽飞速将证据塞进袖中,推开后窗。下面是熙攘的运河码头,运蟹船正在卸货。沈知意却拉住他:等等!她抓起桌上未动的螃蟹,麻利地拆开蟹壳,将账册名单用油纸包好塞进蟹壳,再原样拼回。
拿着。她把螃蟹塞进林清泽的包袱,若被搜查,就说带回去给夫人尝鲜。
刚收拾停当,门就被撞开。为首的侍卫冷笑:太师说想请公子喝杯酒。
林清泽挡在沈知意前面:在下...
官爷明鉴!沈知意突然跪下,奴婢是沈府厨娘,这位是来买蟹的客官!
侍卫正要抓人,沈知意突然失手打翻醋碟。刺鼻的酸雾腾起,几个侍卫顿时咳嗽不止。林清泽会意,抓起另一碟辣酱泼向窗口——黑鹞子惨叫一声扑棱着飞走了。
走!沈知意拽着林清泽冲向后窗。两人跳上运蟹船的篷顶,又滚进装满稻壳的牛车。直到牛车吱呀呀驶出城门,林清泽才发现沈知意手腕被窗棂划了道口子。
没事。她随意用帕子一扎,眼睛亮得惊人,证据安全吗
林清泽从包袱里取出螃蟹,熟练地用簪子挑开蟹壳。沈知意突然盯着他的手:你拆蟹的手法...先剔蟹腿肉,再开鳌取膏...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五年前太后寿宴,有位年轻大人也是这样拆蟹的。
林清泽手一抖。那年他刚入翰林,奉命在寿宴上为外邦使节演示中原食蟹之雅。
果然是你。沈知意轻声道,那时你穿着湖蓝官服,腰间佩着青玉双鱼佩...她忽然捂住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稻壳沙沙作响,林清泽看着眼前这个记得他一切细节的姑娘,胸口像被温水浸透。远处传来追兵的马蹄声,他握住沈知意的手:沈姑娘,可愿与我同去京城
暮色降临时,两人躲进郊外破庙。沈知意生起火,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几个油纸包:醉仙楼顺来的。展开是半只烧鸡、几块定胜糕和一小坛花雕。
林清泽啃着鸡翅,听沈知意分析证据:舅舅在边关查到,虚报的军饷都被换成黄金运往东海...啊!她突然拍手,今年策论题目是《论盐铁之利》,莫非...
盐场!林清泽醍醐灌顶,曹党在私卖海盐!他激动地抓住沈知意油乎乎的手,必须揭发此事,可眼下我连功名都被革除了...
重考啊!沈知意塞给他一块定胜糕,春闱在即,以你的才学...
沈姑娘。林清泽苦笑,我现在是山匪,连户籍都没有。
沈知意眨眨眼:你忘了我舅舅是鸿胪寺少卿管的就是外籍学子入试。她凑近火堆,掰着手指算,先用假身份参考,等中了举再...
破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林清泽迅速扑灭火堆,将沈知意拉到神龛后。月光透过破窗,照见庙门外几个黑影——为首的正是在醉仙楼见过的侍卫。
沈知意紧张地抓住林清泽的衣襟。他屏住呼吸,忽然瞥见墙角狗洞:从那儿走。两人刚爬出洞,就听庙里有人喊:火堆还是温的!
荒野上月明如昼,根本无处藏身。追兵很快发现踪迹,箭矢呼啸着擦过耳际。林清泽拉着沈知意跳进灌溉渠,浑浊的水瞬间没到胸口。
那边!追兵举起火把。千钧一发之际,渠边芦苇丛里突然伸出几双手,将两人拽了进去。
赵叔!林清泽又惊又喜。赵铁鹰带着青龙寨弟兄埋伏多时,此刻个个蒙面持刀。追兵见状不妙,拨马便走。
回到临时营地,沈知意裹着毛毯烤火,看林清泽和赵铁鹰研究证据。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汇成小涡。
公子真要再赴科场赵铁鹰眉头紧锁,太危险了。
正因危险,才要堂堂正正回去。林清泽目光坚定,父亲当年教导,除恶务尽,我要在朝堂上亲手斩断曹党根基。
沈知意突然插话:用五味调和之法。见两人不解,她解释道,做菜讲究五味调和,策论也是如此。她蘸着茶水在石板上写,酸对应疾苦,苦对应弊端,甘是良策,辛乃谏言,咸则警示——曹党出的题目必有陷阱,咱们反其道而行...
林清泽怔怔望着她。这个满脑子美食的姑娘,竟将烹调之道化用为治国之策。月光穿过树梢,在她圆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像撒了层糖霜。
三更时分,众人都睡下了。林清泽在溪边擦洗,忽听身后窸窣声。沈知意端着个粗瓷碗走来:酒酿圆子,驱寒的。
碗里圆子雪白,汤色清亮,飘着桂花香。林清泽接过碗时,指尖相触,两人同时缩手,圆子汤差点洒了。
状元郎也会紧张沈知意笑着打趣,鼻尖上还沾着灶灰。林清泽下意识伸手去擦,指腹碰到她微凉的脸颊,两人都愣住了。
夜风拂过树梢,沈知意突然小声问:当年太后寿宴...你为什么把最大的蟹鳌让给那个小胖丫头
林清泽手一抖。他记得那个躲在柱子后偷看的小丫头,原来...
因为她看着馋得快哭了。他轻笑,手指还停在她脸上,而且...挺可爱的。
沈知意整张脸都红了,像抹了胭脂。碗里的酒酿映着月光,甜香在两人之间萦绕,比任何美酒都醉人。
次日清晨,赵铁鹰带来消息:曹太师派人盯住了各州府考场。林清泽若想顺利参考,必须改头换面。
这个简单。沈知意掏出个小瓷瓶,易容膏,舅舅从西域带回的。她沾了点膏体在林清泽脸上涂抹,把眉峰画低些,鼻梁加宽...好了!
铜镜里的人已然变成个相貌平平的书生。林清泽试着做出憨厚表情,逗得沈知意直笑:像极了赶考的寒门学子!
身份文书也准备好了。赵铁鹰递上牒谱,杭州学子林木,孤儿,来京投亲不遇...
沈知意突然拍手:我陪你去!扮作...她卡壳了,耳根泛红。
兄妹如何赵铁鹰提议。
不妥。林清泽和沈知意异口同声,又同时闭嘴。最后还是沈知意清清嗓子:表兄妹吧,远房那种。
收拾行装时,林清泽将那只藏了证据的螃蟹郑重包好。沈知意凑过来:到京城后,先去我家别院。我藏了几本舅舅的策论笔记...
她身上带着蜜饯的甜香,三个月前他还在山寨里,如今却要重返科场,而这一切改变,都源于那个在匪窝里烤鸡翅的姑娘。
马车上路时,朝阳正好。沈知意掀开车帘,突然指着远处:看!官道旁的山楂树上,一只黑羽鹞子正歪头盯着他们,血红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林清泽握紧袖中的证据,轻声道:游戏开始了。
4
五味科举
贡院外墙下,沈知意踮着脚往林清泽衣领里塞香囊。
别动!她呵出的热气拂过他喉结,这里有薄荷,能防迷药。手指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皮肤,两人同时一颤。
林清泽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整理衣襟的姑娘,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参加乡试时,母亲也是这样为他系上护身符。那时林家还在,父亲...
林木兄!身后传来呼唤。沈知意迅速退开,林清泽转身,看见几个背着书箱的学子走来——都是这几日在考生客栈结识的同科。
听说今年严查夹带,连糕饼都要掰开检查。一个瘦高学子压低声音,昨儿有个考生鞋底藏小抄,被拖出去时腿都打瘸了。
沈知意闻言,突然夺过林清泽的食盒:等我半刻钟!她飞奔回客栈,片刻后气喘吁吁地回来,食盒外观如常,却重了些。
薄荷糕底下藏了解药。她凑到林清泽耳边,嘴唇几乎碰到他耳垂,若发现饮食有异,先吃这个。
贡院大门缓缓开启,差役开始唱名。林清泽捏了捏沈知意的手,随人流走去。经过搜检时,一个满脸麻子的官差突然按住他的食盒:慢着!
林清泽后背沁出冷汗。官差掀开食盒,薄荷糕的清香飘出。掰开!麻脸官差命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有人喊:御史大人到!官差手一抖,只草草看了眼就放行了。
领了号签,林清泽找到自己的考棚——狭小如鸽笼,三面木板,正面敞开。刚铺好纸墨,就听见隔壁传来鼾声。探头一看,那考生竟已趴在桌上昏睡,砚台里的墨都未研开。
赐茶——差役提着铜壶走来。林清泽盯着倒入碗中的茶水,表面浮着层可疑的油光。他假装失手打翻茶碗,趁差役骂骂咧咧走开后,悄悄从袖中取出银针一试——针尖瞬间变黑。
日头渐高,越来越多的考生开始打瞌睡。林清泽掰开薄荷糕,里面果然藏着褐色药丸。刚吞下,忽听头顶扑棱一声,那只黑羽鹞子正落在考棚顶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巡场!差役高喝。林清泽低头研墨,余光瞥见一行人走来,为首的绯袍官员正是曹太师的心腹刘御史。当队伍经过他的考棚时,刘御史突然停下脚步。
这考生看着面生。刘御史俯身查看林清泽的号牌,杭州府林木
林清泽手心冒汗,正要应答,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大人,药茶送到了!抬头就见沈知意穿着杂役服,端着托盘挤到前面。她故意脚下一绊,整碗热茶泼在刘御史袍子上。
蠢材!刘御史扬手要打,沈知意慌忙去擦。微风拂过,刘御史顿时喷嚏连连,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沈知意特制的辣椒粉。
趁着混乱,林清泽看见沈知意对他眨眨眼,迅速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考篮。待人群散去,他发现篮里多了个小瓷瓶,贴着五味汤标签,还有张字条:酸醒神,苦解味,甘护心,辛明目,咸生津。策论亦当如是。
考题发下:《论盐铁之利》。林清泽心头一震——这正是沈知意预料到的题目。他蘸墨挥毫,将舅舅证据中的关键数据化用为论据:盐税账目如何作假,铁器质量如何以次充好...每处尖锐揭露都裹着华丽的文辞,如同苦药外裹糖衣。
写到关键处,忽觉头晕目眩。林清泽急忙抿了口五味汤,酸苦甘辛咸依次在舌尖炸开,神智顿时清明。他忽然领悟沈知意的用意——这味道层次不正是策论该有的结构吗
日暮时分,差役来收卷。林清泽交卷时故意将一点墨渍蹭在袖口,那差役果然多看了他两眼。回到客栈,沈知意已在等侯,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鲈鱼羹。
怎么样她迫不及待地问。
林清泽详细说了考场见闻,沈知意边听边往他碗里夹鱼腩:刘御史突然巡场绝非偶然,定是黑鹞子报了信。她咬着筷子尖,不过你的易容很成功,他没认出来。
多亏你的...林清泽话未说完,突然按住太阳穴。沈知意脸色骤变,抓起他手腕把脉:还是中了迷药!快躺下!
她飞奔出去,片刻后端回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下去!那味道腥苦无比,林清泽强忍着咽下,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沈知意拍着他的背,突然从袖中抖出块冰糖塞进他嘴里。
甜味冲淡了苦涩,林清泽发现沈知意的手指红得不正常:你的手...
熬药时烫的。她轻描淡写地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十指指尖布满水泡,有些已经磨破。林清泽心头一颤——这分明是长时间研墨才会有的伤。
你...替我准备了多少墨锭
沈知意低头笑了:足够写三万字的策论。她试图抽回手,没事,我以前学雕花冬瓜时也常...
林清泽不由分说拉她到灯下,取出随身药酒。当他的手指沾着药酒抚过她指尖时,沈知意轻轻嘶了一声。烛光映着她睫毛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忍着点。林清泽声音沙哑。药酒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混着她发间的桂花头油香。窗外秋虫鸣叫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看见她耳垂渐渐染上绯色。
包扎完毕,沈知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在考场发现个怪事。她蘸着茶水在桌上画,昏睡的考生都集中在西北角,那里靠近...
膳房。林清泽接口,而且都是午后开始昏睡。
正是!沈知意眼睛一亮,我打听过,每日未时,膳房会供应一种提神茶。她从荷包里掏出几片茶叶,这是我偷拿的,你闻闻。
掺了蒙汗药!沈知意拍桌,他们故意在午后给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下药,好让买题的人顺利发挥!
两人连夜制定对策。第二场考试前,沈知意重金买通送水杂役,将解药混入西北角考生的茶水中。林清泽则用沈知意准备的隐墨——写时无色,遇热显形——在试卷边缘空白处抄录了买题者名单。
中场休息时,一个陌生考生突然凑近林清泽:兄台好文采,不知可有兴趣...合作那人比了个数银子的手势,策论答案,五十两。
林清泽心头一跳:愿闻其详。
明日子时,悦来客栈地字房。考生塞给他一张纸条,迅速离去。林清泽展开一看,竟是策论题目《论漕运利弊》的前三字——明日才公布的考题!
回到客栈,沈知意对着那张纸条研究了半天:这纸是澄心堂特制,只供六部以上官员使用。她突然凑近闻了闻,还有股沉香味...曹太师最爱用的南洋沉香!
证据链完整了。林清泽目光灼灼,曹党泄露考题,收买考生,再用这些门生掌控盐铁漕运,中饱私囊...
接下来怎么办沈知意刚问出口,窗外突然咚的一声。林清泽吹灭蜡烛,悄悄掀开窗缝——那只黑鹞子正站在院中假山上,爪下似乎抓着什么。
沈知意灵机一动,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腌肉,蘸上随身带的蒙汗药,扔出窗外。黑鹞子果然扑下来啄食,不多时便倒地。林清泽迅速取回它爪上的信筒,里面竟是明日巡场官员名单——刘御史被临时调换,改由与林家交好的王侍郎巡查!
天助我也!林清泽激动地握住沈知意的手,王侍郎曾与父亲同科,最恨科场舞弊。若能让他看见我试卷上的隐墨...
沈知意却忧心忡忡:太冒险了。若被其他人发现...
所以需要你帮忙。林清泽凝视着她的眼睛,明日午时,可否在贡院东墙外...放一把火
第二日午时,贡院内林清泽刚写完隐墨名单,东墙外突然浓烟滚滚。走水啦!的喊声响彻考场。趁乱之际,林清泽将试卷在烛台上微微一烤——空白处的名单立刻显现。恰好王侍郎巡查至此,见状瞳孔一缩。
两人目光相接,王侍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假装检查试卷时用袖子遮住名单,随后高声宣布:西北角考生全体更换考棚!——这正是那些被害考生所在区域。
最终场结束的钟声响起时,林清泽如释重负。走出贡院大门,沈知意正在树下等候,裙角还沾着灰。两人相视一笑,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阴恻恻道:林公子别来无恙
林清泽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转身看见个戴斗笠的男子,缓缓抬起脸——正是当年带兵查抄林家的锦衣卫千户,如今已是曹太师府护院统领!
三年前让你逃了,这次...千户的手按在刀柄上。沈知意突然挽住林清泽的手臂,娇声道:表哥,这位是
千户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出。沈知意趁机提高声音:多谢差爷关心我表哥的伤势!他这头疼病啊,一到阴雨天就...边说边拽着林清泽往人多处走。
拐过街角,两人拔腿就跑。回到客栈匆匆收拾行李,从后门溜出时,掌柜的追上来:沈姑娘,有你的信!
沈知意拆开一看,是张烫金请柬:曹太师府赏菊宴,特邀沈小姐携家传蟹酿橙秘方赴会...她愣住了,他们发现我了!
林清泽攥紧拳头: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不行!沈知意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赏菊宴恰在放榜日,曹太师必是要在宴会上对王侍郎不利。更何况...她握住林清泽的手,你寒窗苦读,不该这样狼狈逃走。
暮色笼罩京城,林清泽望着沈知意坚定的侧脸,忽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宁死不屈。有些仗,注定要堂堂正正地打。
好。他轻声说,我们去会会这位太师大人。
5
蟹酿橙的秘密
曹府后厨蒸汽氤氲,沈知意鼻尖上沾着面粉,正往橙子里填第三遍蟹肉。管家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小姐,太师问还要等多久
急什么沈知意头也不抬,蟹肉要分三次填入,每次蒸半刻钟,这是祖传的规矩。她故意把祖传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管家脸色铁青地退了出去。
蒸笼白雾腾起的刹那,她迅速从发髻中取出油纸包,将一味药碾碎撒入最中间的那个橙子。这是今早王侍郎派人送来的真言草,遇热即化,无色无味。
希望舅舅的旧部靠谱...她喃喃自语,手却稳如磐石。这道蟹酿橙承载的不仅是美味,更是能让曹党伏诛的铁证。
前院戏台上正唱着《状元媒》,曹太师端坐主位,两侧是今科进士与朝中重臣。林清泽扮作沈家随从站在廊下,目光不断扫视全场——东侧站着锦衣卫千户,西侧坐着王侍郎,而曹太师身后屏风处,隐约可见刀光闪动。
沈府小姐到!
随着唱名声,沈知意捧着鎏金食盘款款而来。她今日穿着鹅黄衫子,发间只簪一支木樨,在一众珠光宝气的闺秀中反而格外醒目。林清泽呼吸一滞,见她行走间裙摆微动,露出绣鞋尖上两粒明珠——那是他们约定的事成信号。
小女子献丑了。沈知意将蟹酿橙奉上,声音清亮,此物须当场开盖,方能得见真章。
曹太师眯起三角眼:好个得见真章。他示意侍从切开橙子,顿时鲜香四溢。在座众人无不伸长脖子,只见橙中蟹肉如金似玉,衬着橙红内壁,当真妙不可言。
且慢!沈知意突然按住曹太师的手腕,应先敬新科进士。她亲自将特制的那份端给坐在首席的年轻进士——正是考场上试图卖题给林清泽的那位。
进士刚吃两口,突然面色潮红,拍案而起:太师!下官实在受不了了!那些买题的钱我都存在通宝钱庄,军饷账目也藏在...他猛地捂住嘴,却已经晚了。
全场哗然。曹太师霍然起身,酒盏摔得粉碎:拿下这妖女!
沈知意早有准备,一个旋身躲到王侍郎身后:大人明鉴!这蟹酿橙里不过加了点老醋,怎就成妖术了除非...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曹太师。
胡说八道!曹太师须发皆张,却见在座不少官员开始交头接耳。那位吃了真言草的进士更是口若悬河,把如何买题、如何分赃说得一清二楚。
林清泽趁机高声吟诵:橙黄蟹肥正当时,铁马金戈无人知。盐铁本是朝廷脉,奈何蠹虫蛀根基!每句诗都暗合证据内容,王侍郎立刻会意,拍案喝道:曹公可有解释
曹太师脸色铁青,突然狞笑:解释他摔杯为号,数十名刀斧手从屏风后涌出,今日在场的,一个也别想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府门外突然鼓乐喧天。报喜官骑着高头大马直闯进来:新科状元林木何在!全场寂静中,林清泽大步走到院中,一把扯下人皮面具。
林木在此。他清朗的声音传遍全场,不过在下真名是——林清泽。
林侍郎的公子!满座皆惊。曹太师倒退两步,突然厉喝:逆犯之后也敢猖狂!杀了他!
刀斧手刚要上前,王侍郎已经挡在林清泽面前:曹公莫急,先看看这个。他从袖中掏出一卷黄绫,皇上手谕,重启三年前林家一案!
混乱中,沈知意被挤到角落。她看见林清泽与王侍郎并肩而立,昔日落魄书生如今气度凛然,正在宣读曹党罪状。忽然背后一凉,那锦衣卫千户的刀尖已抵住她后心:沈小姐,借一步说话。
厨房里弥漫着焦糖味。千户将沈知意逼到灶台前,刀锋在她颈边游走:太师待你不薄,为何吃里扒外
因为...沈知意突然抓起灶台上的糖罐泼向对方眼睛,同时滚到案板旁,你们做的樱桃酪太难吃了!千户惨叫一声,挥刀乱砍,却砍翻了面粉袋。沈知意趁机将火折子扔进面粉云雾中。
轰!小型爆炸震得厨房门窗俱裂。千户被气浪掀翻,沈知意自己也摔在墙角。她摸到剔骨刀,刚摆出防御姿势,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破门而入。
知意!林清泽脸上沾着血,看到她还活着时明显松了口气。沈知意却盯着他身后:小心!
千户的刀已到林清泽后心。沈知意想都没想就将剔骨刀掷出——正中千户手腕。她从小练习雕花练就的准头,此刻救了心上人一命。
前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御林军已将曹府团团围住,带队的是鸿胪寺少卿——沈知意的舅舅。曹太师却还在做最后挣扎:本官乃当朝国丈,你们...
报——又一名传令官飞奔而来,东窗事发!曹贵妃在宫中意图谋害太子,已被拿下!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曹太师顿时瘫软在地。沈知意却注意到林清泽神色有异:怎么了
谋害太子...林清泽声音发颤,二十年前先太子突发恶疾,我祖父因此被牵连...
沈知意突然想起什么,从食盒底层取出块樱桃酪:尝尝这个。林清泽不解其意,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霎时间,他瞳孔骤缩:这个味道...当年先太子赏给祖父的糕点就是这味道!
曹府秘制的樱桃酪,必加一味南洋香料。沈知意冷笑,而这香料与蟹肉同食便会致命——当年先太子宴上最后一道菜正是蟹黄羹!
一切水落石出。曹太师谋害先太子嫁祸林家,如今又想对现任太子下手,为的是让自己女儿所生的皇子继位。林清泽双手发抖,三年冤屈一朝得雪,竟不知是哭是笑。
沈知意悄悄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
夕阳西下,曹府乱局已定。沈知意蹲在厨房废墟里,心疼地捡起半块没碎的枣泥酥。林清泽见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留的。
展开是那只特制的蟹酿橙,居然完好无损。沈知意眼睛一亮,掰开分他一半:状元公先请。
橙香与蟹鲜在舌尖绽放,林清泽忽然觉得,这滋味像极了他的人生——先苦,后甜,终得圆满。
放榜日后的第三天,沈府张灯结彩。林清泽一身崭新官服来下聘,身后跟着八十八抬聘礼。沈知意躲在屏风后偷看,被他腰间那枚青玉双鱼佩晃了眼——正是三年前她在太后寿宴上见过的那枚。
沈小姐可否现身一见林清泽朗声道。沈知意扭捏着走出来,却见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刚出锅的蟹壳黄,趁热吃
满堂哄笑中,沈知意红着脸接过,指尖相触时,林清泽悄悄将一枚戒指塞进她手心。低头一看,竟是枚镶着橙黄宝石的戒指,雕成小螃蟹模样,憨态可掬。
我自己画的图样。林清泽耳根微红,想着你...
沈知意突然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蟹壳黄的芝麻沾了他一脸。在沈老爷的咳嗽声中,她笑嘻嘻地跑开,边跑边喊:明天我要吃你做的长寿面!
半年后,林府重修完毕。林清泽在花园辟了间厨房,取名五味斋。沈知意正在教他包饺子,面粉糊了两人一脸。窗外,赵铁鹰带着青龙寨旧部在挂红灯笼,如今他们都有了正经差事。
夫人。林清泽突然正色,我想开间书院。
沈知意眨眨眼:教什么
教烹饪,也教经史。他握住她沾满面粉的手,就叫五味书院如何人生百味,不过酸甜苦辣咸。
沈知意眼睛弯成月牙:那得先招个会做点心的夫子。说着把一团面按在他鼻尖上。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京城最传奇的状元夫妇,正在蒸一笼蟹粉小笼包。屉笼掀开的刹那,蒸汽模糊了两人的笑脸,却遮不住满室鲜香。
正如这世间所有美好相遇,初看或许意外,细品方知是命定的五味调和。
6
五味人生
后记
五味人生
夫人!夫人!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冲进厨房,老爷下朝回来了,还带了位...话音未落,沈知意已经拎着锅铲奔了出去,腰间围裙上沾着几点虾蓉。
林清泽正在前厅待客,绯色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见妻子旋风般冲进来,他眼底立刻漾起笑意,却故意板着脸:沈夫子,有客人在呢。
沈知意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位金发碧眼的胡商,顿时窘得耳根发烫。正要退下,那胡商却突然说:好香!是...是莳萝的味道
先生好灵的鼻子!沈知意眼睛一亮,我正在试做波斯风味的...
夫人。林清泽轻咳一声,这位是拜占庭使臣米海尔阁下,对中原饮食颇有研究。
使臣躬身行礼,汉话带着古怪腔调:久闻夫人五味书院大名,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沈知意一把拉住林清泽的袖子,正好今日书院开学,老爷也一起来
林清泽官帽都来不及摘,就被拽着往后院走。使臣目瞪口呆地看着当朝最年轻的礼部侍郎,被自家夫人扯得踉踉跄跄,官袍下摆卷起一角,露出里面绣着小螃蟹的袜带。
五味书院建在林府东跨院,原先是片荒废的园子。如今青砖黛瓦间,讲堂与厨房比邻而居,廊下挂着酸甜苦辣咸五盏琉璃灯。二十余名少年正在院中候着,见他们进来,齐刷刷行礼。
今日入学考较特别。沈知意拍拍手,仆役们端上五色点心,每人选一种尝尝,然后告诉夫子感受。
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个锦衣少年率先拿起红色糕点咬了口,顿时酸得皱眉:这...这也太...
酸如寒窗读史。沈知意微笑,《史记·屈原列传》有云...她转向林清泽。
众人皆醉我独醒。林清泽默契接话,读书人当有此等清醒。
使臣看得有趣,也取了块黄色糕点,入口却辣得直吐舌头。沈知意笑道:辣似忠言逆耳。米海尔阁下觉得如何
妙!使臣灌下整杯茶,我国有句谚语:真理像胡椒...他突然改用希腊语说了句什么。
林清泽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句,流利的异国语言让在场众人都惊住了。沈知意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家老爷会七国语言呢!
夫人过奖。林清泽耳根微红,不过是幼时跟着西域商人学过...
考核结束,沈知意选出五位学生——他们分别从五味中品出了人生哲理。使臣大受震撼,临行前突然提出挑战:我国厨师随行,不知可否与夫人...
比试厨艺沈知意眼睛亮得像星星,太好了!正好让学子们开开眼界!
比试定在三日后。消息传开,连太子都微服前来观战。林清泽穿着常服混在人群中,看妻子指挥仆役搭起两个露天灶台。
拜占庭厨师抬出整只羔羊,用铁钎穿起架在火上烤,香料气息随风飘散。沈知意却不慌不忙,取出一块腌制好的驼峰肉,切成薄如蝉翼的片。
这是...林清泽凑近。
你去年从西域带回来的配方。沈知意冲他眨眼,我加了陈皮和茱萸改良。
当拜占庭厨师献上烤羊时,沈知意的驼峰炙也恰好出锅。金黄的肉片上淋着琥珀色酱汁,盛在青瓷盘中,旁边配着胡饼与春葱。
太子率先品尝,顿时瞪大眼睛:这味道...似胡非胡,似汉非汉...
回殿下,此乃浑融味。林清泽上前解释,胡汉本为一家,饮食之道亦当互通。
使臣尝过后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行礼:在下认输。但有一事不解——这酱汁中隐约有股花香
是桂花。沈知意笑道,胡汉风味,正如夫妻相处,各留本色又相得益彰。说着瞥了眼林清泽,两人相视一笑。
太子抚掌称妙,当场题写五味调和匾额赐予书院。人群散去后,林清泽帮着收拾厨具,突然从袖中取出卷竹简。
《五味赋》沈知意展开一看,竟是丈夫将今日比试写成赋文,你什么时候...
朝会上偷偷写的。林清泽难得露出顽皮神色,礼部奏章太无聊。
沈知意笑得直不起腰,没留意手上沾了酱汁。林清泽自然地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书院粉墙上,像一幅温馨的年画。
秋去冬来,五味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这日清晨,沈知意正教学生们熬腊八粥,突然一阵恶心袭来。
夫人!学生们慌了神。
诊脉的结果让林清泽在朝房差点跳起来——沈知意有喜了。消息传回书院,赵铁鹰带着旧部连夜赶制了十二张婴儿床,每张都雕着不同的食材图案。
分娩那日,林清泽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把回廊的地砖都磨亮了三寸。当婴儿啼哭声终于响起,他冲进去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恭喜老爷,是龙凤胎!稳婆喜气洋洋。
沈知意虚弱地靠在枕上,怀里两个襁褓像两团粉嫩的糯米糕。林清泽颤抖着手接过女儿,小丫头突然抓住他手指往嘴里塞,惹得满屋笑声。
不愧是咱们的孩子。沈知意轻笑,这么小就知道馋。
满月宴上,林清泽亲自端出五味糕,每种颜色代表一个家族故事。当他把象征甜的黄色糕饼掰开分给宾客时,里面竟流出了橙红色的蟹黄馅。
这是...沈知意惊讶地抬头。
蟹酿橙的改良版。林清泽眼中闪着温柔的光,希望孩子们记住,父母是因何结缘。
宾客们哄笑着道贺,没人注意到赵铁鹰悄悄抹了把眼角。宴席散后,这位铁塔般的汉子独自站在庭院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突然有人拽他衣角——是沈知意的大丫鬟,手里捧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
夫人说...丫鬟红着脸,说让赵教习趁热吃。
粥碗底部,几粒红枣排成山寨当年的暗号。赵铁鹰咧嘴笑了,胡须上沾着粥米也浑然不觉。
孩子们三岁那年,林清泽升任礼部尚书。上任首日,他带着全家搬进了官邸。沈知意最舍不得书院的厨房,临走前摸着灶台久久不语。
放心。林清泽从背后环住她,新宅子我给你建了个更大的。
新厨房果然气派,光灶眼就有八个。更妙的是后院长着棵百年橙树,结实季节满院飘香。沈知意常抱着孩子们在树下讲故事,内容无外乎有个贪吃小姐和一位书生山匪的奇遇。
这日休沐,林清泽难得睡懒觉,却被厨房飘来的焦香惊醒。披衣赶去,只见沈知意和两个孩子正围着烤炉手忙脚乱。六岁的小丫头脸上沾满面粉,儿子则举着糖罐要往炭火里倒。
你们这是...
爹爹!两个孩子扑上来,我们在做及第糕!
沈知意转身,鼻尖上一点炭黑:醒了正好尝尝新配方。她掀开蒸笼,里面躺着几块形状可疑的糕点,孩子们非要给你个惊喜。
林清泽咬了一口,甜中带咸,还有股诡异的辣味。但在妻儿期待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吃完一整块:好吃。
骗人!女儿戳穿他,弟弟把盐罐打翻了!
欢声笑语惊飞了树上的雀鸟。沈知意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封信:舅舅从边关寄来的,说发现了一种新香料...
林清泽揽过妻子的肩,看着两个小家伙为谁能吃更多糖争执不休。橙花飘落在信纸上,那香气仿佛能穿透时光,将此刻的幸福永远珍藏。
人生百味,不过如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