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临终前把祖传玉镯悄悄戴在我腕上。
继妹在葬礼上尖叫着要扯下镯子:这是苏家的东西,你一个野种凭什么拿!
我护着冰凉的镯子,像护着母亲最后一点温度。
父亲逼我交出传家宝平息风波,否则就停掉我的医药费。
我笑着打开家族群:爸,您猜母亲为什么只把镯子给我
一段临终视频突然弹出,母亲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苏晴……不是苏家的女儿。
手腕上那圈冰凉的触感,像一块不肯融化的寒冰,固执地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母亲躺在那方过于宽大的病床上,薄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摊开的纸。她枯瘦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把那抹凝脂般的羊脂白玉镯子推过我的腕骨。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混杂着生命流逝时特有的、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沉重地压在胸口。只有那镯子,温润内敛,透着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气。
晚晚…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戴上…戴着它…它能…护着你…渡…最后几个字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淹没,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疼惜,有决绝,还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担忧。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比手腕上的玉还要重。渡…人性之恶…她终于挣扎着吐出这破碎的句子,随即脱力般闭上了眼,只剩下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我喉头哽住,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握住她那只刚刚为我戴上玉镯的手,冰冷、干枯,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包裹着嶙峋的骨头。腕上的玉镯紧贴着皮肤,那沁骨的凉意顺着血脉一路向上,冻僵了半边身体。母亲最后那一眼,那句破碎的遗言,沉甸甸地坠在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
三天后,灵堂。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的哀乐在头顶盘旋不去,混合着劣质线香燃烧时散发出的浓烈烟熏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不大的厅堂,低低的啜泣和窃窃私语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我麻木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对着母亲那张定格在相框里、依旧带着一丝淡淡忧愁的黑白照片。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干涩的灼痛。手腕上那圈莹白的玉镯,成了这无边无际的灰暗里唯一一点微弱的光泽。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坚硬冰凉的弧度紧贴着腕骨,那是母亲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有形的联系,是她微弱却固执的守护。我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护住它,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早已消散的体温。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得足以划破凝固空气的女声,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了进来。
林晚!你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声尖叫吸引,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苏晴,我的继妹,穿着一身剪裁考究、价格不菲的黑色连衣裙,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黑天鹅,气势汹汹地排开人群冲到我面前。她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此刻只有毫不掩饰的狂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委屈,眼泪在她浓密的假睫毛下簌簌滚落,在昂贵的粉底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她根本不等任何人反应,身体猛地前倾,涂着鲜红蔻丹的尖利指甲,如同捕食的鹰爪,带着一股狠戾的风声,直接抓向我护着玉镯的手腕!
给我摘下来!那是苏家的东西!是我们苏家的传家宝!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尖利刺耳,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自己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凭什么碰我家的祖传玉镯!
那指甲刮擦过我的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我本能地用力攥紧拳头,手腕猛地向内侧一收,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死死护住腕间那抹冰凉。苏晴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玉镯光滑的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身体一晃,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钻心的疼瞬间蔓延开。
苏晴!你疯了!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地低吼,胸腔剧烈起伏。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只剩下苏晴愤怒的喘息和我压抑的痛楚。无数道目光,惊愕的、看戏的、鄙夷的,像无数根芒刺扎在背上。
我疯了苏晴尖声大笑,那笑声在肃穆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癫狂,她猛地指向母亲那张遗像,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是妈偏心!是她疯了!她到死都只想着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我呢我才是苏家正正经经的女儿!这镯子,是我的!你偷了它!小偷!
野种、偷……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口。我护着玉镯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凸起,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那冰冷的玉质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暖意,无声地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意志。我抬起头,目光穿过苏晴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直直望向遗像上母亲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临终前深重的忧虑。冰凉的玉镯硌着腕骨,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妈给我的。我盯着苏晴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灵堂里压抑的窃窃私语,亲手戴上的。
放屁!苏晴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声音陡然拔高到破音,眼泪和愤怒的唾沫星子一起喷溅出来,她病糊涂了!被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妈骗了!爸!爸你说话啊!她猛地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阴影里的父亲苏国华。
苏国华那张保养得宜、总是带着几分儒雅气质的脸,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灰败和疲惫。他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被苏晴当众点名,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望过去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苏晴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几乎是恳求的意味。
晴晴…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别闹了…今天是你阿姨的…日子…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他的劝解软弱无力,更像是某种无奈的妥协。
回家再说!苏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回哪个家回那个早就被这个野种和她妈占了、一点我的位置都没有的家吗爸!你到底向着谁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是苏家的女儿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这镯子该是我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了几缕,粘在泪痕狼藉的脸上,显得狼狈又疯狂。
苏国华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看向苏晴的眼神里混杂着惊怒、心虚,还有一种被当众戳破隐秘的恐慌。他猛地抬眼,那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身上,充满了迁怒的戾气。
林晚!他厉声喝道,声音因为强行拔高而有些变调,你非要闹得你妈走都走不安宁吗把镯子摘下来!给你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姐姐的不能让着点非要在这个日子,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把苏家的脸丢尽!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砸得我浑身发冷。让丢脸我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愤怒和急于平息事态而扭曲的脸,看着苏晴脸上那瞬间扬起的、带着泪痕的得意和挑衅,护着玉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腕骨被冰冷的玉硌得生疼,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寒意彻底冻结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固体,沉重地挤压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深处尖锐的痛。亲戚们或惊疑、或鄙夷、或纯粹看戏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中央。父亲那句把镯子摘下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耳边反复轰鸣。
苏晴脸上那混合着泪水的得意,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挑衅地看着我,无声地催促着父亲的裁决。
爸,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和冰冷,妈尸骨未寒,你就要拿走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抬起护着镯子的手腕,那圈莹白在灵堂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近乎悲凉的光泽,就因为她闹我的目光死死锁在苏国华脸上,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狼狈和更深的恼怒。
苏国华像是被我的目光烫到,猛地别开脸,随即又强撑着那副一家之主的威严,重重哼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林晚!你别不识好歹!现在立刻把镯子给晴晴!否则…他顿了顿,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狠绝,否则,你下个月治疗心脏的药,自己想办法!
心脏药!
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一瞬间,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感猛地攥紧了心脏,眼前甚至短暂地黑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肺部传来尖锐的灼烧感。那些昂贵的、维系着我脆弱生命的药丸…他竟用这个来逼我就范为了平息苏晴的闹剧为了他那可笑的面子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阵眩晕和呕吐感压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腕上的玉镯,那沁骨的冰凉此刻仿佛有了生命,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带着母亲临终前那破碎的遗言——渡人性之恶。原来,这恶,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赤裸,来自她曾托付终身的丈夫,来自她名义上的女儿。
我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过苏国华那张虚伪而冷酷的脸,再落到苏晴那张写满胜利在望的得意面孔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但那痛楚深处,却有一股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在缓缓凝结。愤怒像被强行压抑的熔岩,在冰层下奔突,灼烧着五脏六腑。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捏碎我用我的命,来换一个镯子
苏晴捕捉到我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捂胸的动作,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甚至刻意地、带着胜利者的怜悯,轻哼了一声,对着旁边的亲戚小声嘟囔:装什么装,不就是想博同情吗有心脏病了不起啊
林晚,苏国华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已被彻底拿捏,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施舍般的虚伪,听话,把镯子给你妹妹。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你的药,爸还能真不管你只要你懂事…
懂事我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那冰冷的玉镯紧贴着皮肤,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我慢慢松开捂着心口的手,站直身体,尽管膝盖还在隐隐作痛。目光掠过苏国华虚伪的脸,掠过苏晴得意的脸,最后落在灵堂中央母亲那宁静而带着淡淡忧愁的遗像上。
我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在寂静的灵堂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爸,我看着苏国华,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你这么急着替苏晴抢这镯子…我顿了顿,缓缓抬起左手,那只没有戴镯子的手,伸进了外套口袋,摸到了冰冷的手机边缘。指尖触碰到屏幕,解锁,划开微信,点开那个置顶的、名为苏氏一家亲的庞大家族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掏手机的动作上,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安。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瞬,然后,用力点了下去。屏幕的光亮瞬间映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
那你猜猜看,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到灵堂每一个角落,目光直直刺向苏国华骤然收缩的瞳孔,妈她…为什么只把这个镯子,留给了我一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段早已编辑好的、标着母亲临终字样的视频链接,被我狠狠地点了发送键。
叮咚——叮咚——叮咚——
此起彼伏、密集如雨点般的手机提示音,骤然在死寂的灵堂里炸响!像一把把无形的锤子,狠狠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亲戚们、宾客们,包括苏国华和苏晴,全都下意识地、带着惊愕和强烈的好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屏幕上赫然跳出的,正是我刚刚发送到苏氏一家亲群里的那个刺眼的视频链接!
苏国华的脸在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线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灰败得如同死人。他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冰冷的机器捏碎。他想关掉,想阻止,但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代表着未知审判的视频缩略图,像一个狰狞的烙印,刺入他的瞳孔。
苏晴脸上的得意和挑衅彻底凝固了,被一种巨大的、茫然的恐慌所取代。她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当捕捉到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近乎绝望的灰败时,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尖叫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爸!那是什么她发了什么!快让她删掉!删掉啊!她像疯了一样扑向我,试图抢夺我的手机,却被旁边反应过来的亲戚下意识地拦住了。
没有人理会苏晴的尖叫。所有人的手指,几乎都带着一种被无形的线牵引的魔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地,点向了那个视频链接。
短暂的加载圈旋转之后,画面亮起。
是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病房。镜头有些晃动,角度不高,像是固定在某个角落。画面中央,是母亲那张瘦削得脱了形、却异常平静的脸。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枯槁的手无力地搭在床边。她的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但她的眼睛,那双曾饱含忧愁此刻却异常清明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镜头方向——或者说,看着镜头后面那个举着手机的人。
画面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属于家政陈姨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哽咽的声音:太太…您…您说吧…我录着呢…
母亲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她的嘴唇翕动着,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几秒钟的沉寂,只有她艰难的呼吸声在病房里回响,沉重地敲击着每一个观看者的心脏。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若游丝,却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来自生命尽头的平静与决绝:
我…宋玉茹…神志清醒…立此…为证…
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才攒足力气,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要刺穿屏幕,刺穿这虚伪的人间:
苏晴…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疲惫和洞悉,她…不是…苏国华…的女儿…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灵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小小的手机屏幕,瞳孔里映着病床上那个垂死女人平静却石破天惊的遗言。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嗡——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巨大嗡鸣!不是声音,是无数道目光猛地转向同一个方向时带起的空气震颤!
所有的视线,如同密集的箭矢,带着惊骇、难以置信、鄙夷、探究……所有复杂的情绪,瞬间聚焦在苏国华和苏晴身上!
苏国华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他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屏幕碎裂开来,如同他此刻瞬间崩塌的世界。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离水的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里面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一种天塌地陷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碎裂的手机屏幕,仿佛那里正爬出吞噬一切的深渊。
不…不…假的!她胡说!她病糊涂了!她恨我!苏晴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凄厉、尖锐、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彻底撕破了灵堂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她猛地跳了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假的!是林晚伪造的!是她要害我!是她嫉妒我!爸!爸你说句话啊!!她扑向靠在墙上、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骨般瘫软的苏国华,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用力摇晃着,涕泪横流地嘶喊,爸!你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女儿!我是苏家的女儿!那个镯子是我的!你告诉他们啊!
苏国华被她摇晃得如同风中残柳,却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无意义的声响。他这副默认般的姿态,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毁灭性。
天哪…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位上了年纪的亲戚,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唏嘘和鄙夷的叹息。这声叹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的议论。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老苏这些年…
造孽啊…宋姐到死还…
那苏晴…岂不是…
难怪要抢镯子…心虚吧
真不要脸…
细碎却清晰无比的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狠狠扎向场中央那对失魂落魄的父女。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
苏晴彻底崩溃了。她猛地松开苏国华,转身像疯了一样朝我扑来,面目狰狞扭曲,双眼赤红:林晚!你这个贱人!都是你!我杀了你!她尖利的指甲直直抓向我的脸,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早有防备的亲戚立刻死死拦住了她。她拼命挣扎、踢打、嘶吼,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昂贵的黑色连衣裙被扯得歪斜,脸上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和鼻涕糊得一塌糊涂,状若疯癫,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在社交平台上光鲜亮丽、楚楚可怜的网红模样
放开我!放开!我要撕烂她的嘴!她毁了我!她毁了我的一切!!苏晴歇斯底里的哭嚎在灵堂里回荡,绝望而凄厉。
混乱。彻底的混乱。
我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比刚才更甚。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叶,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我缓缓抬起右手,手腕上那圈羊脂白玉镯,在混乱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
它冰凉依旧,紧贴着我的脉搏。母亲的体温早已消散,但此刻,我仿佛能感受到她临终前注入其中的那份沉重而悲悯的力量。它不再仅仅是一件首饰,它是母亲用生命最后一点微光为我点燃的、刺破黑暗的炬火。
我护着它,如同护着母亲最后一点温度,护着她以生命为代价传递给我的、关于真相与尊严的微光。
混乱像沸腾的油锅,在灵堂里翻滚。苏晴歇斯底里的哭嚎、苏国华失魂落魄的瘫软、亲戚们震惊鄙夷的议论……所有的喧嚣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心脏处那阵尖锐的绞痛并未完全平息,如同冰冷的铁锥一下下凿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窒息的闷痛。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冰凉地划过脸颊。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穿透眼前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闹剧,落在了灵堂正中央。
母亲的遗像静静地悬挂在那里。照片上的她,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熟悉的、挥之不去的轻愁,但那双眼睛,隔着冰冷的玻璃和相纸,此刻却仿佛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温柔而坚定地落在我腕间那抹莹白之上。
一股混杂着无尽悲恸和奇异力量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硬生生将那阵汹涌的泪意逼退。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线香、泪水和人心惶惶的空气,沉甸甸地灌入肺腑。护着玉镯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凉的玉质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提醒着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不再看身后那对彻底崩溃的父女,不再理会那些投向我的、或同情或复杂或探究的目光。我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膝盖传来隐隐的钝痛,但我走得异常坚定。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我径直走到灵堂最前方,走到那张摆着母亲遗像和几盘简单供果的案几前。案几一角,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青花瓷的骨灰盒,冰冷的瓷面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整个灵堂的混乱与喧嚣。左手,缓缓探入外套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小盒——那是苏晴的婚戒盒,据说是某位豪门公子所赠,她曾无数次在社交媒体上炫耀它的昂贵和独一无二。刚才混乱中,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视频吸引时,我看到了它从她疯狂挥舞的手袋里滑落出来,被踢到了角落。
我无声地拾起了它。
此刻,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我掏出了那个小小的、丝绒面的深蓝色戒指盒。在众人骤然屏息的注视下,咔哒一声轻响,盒盖被我缓缓掀开。
里面,并非璀璨夺目的钻石婚戒。
一抹温润的、凝脂般的莹白,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线条流畅,玉质细腻,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而柔和的光华——那才是母亲留给我的、真正的苏家祖传羊脂白玉镯!而此刻我腕上戴着的,只是一个几乎能以假乱真、却毫无灵韵的仿品!苏晴的调包计,在视频真相的冲击下,显得如此拙劣又可笑。
灵堂里再次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苏国华那骤然变得绝望灰败的眼神,以及苏晴那瞬间被更深的疯狂和恐惧攫住、几乎要冲破阻拦扑过来的身影。
我轻轻拿起那枚真正的玉镯。入手温润,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分量。它承载着苏家数代人的传承,也见证了我母亲一生的隐忍与最终的决绝。
妈,我对着母亲的遗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灵堂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您放心。
说完这三个字,我不再犹豫。左手紧握着那枚真正的玉镯,高高举起,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对着坚硬冰冷的青花瓷骨灰盒边缘——
用尽全力,狠狠砸了下去!
铛——!!!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骤然炸开!
那抹凝聚了无数时光、承载着家族传承与母亲最后心意的莹白,在青花瓷坚硬的边缘上,应声碎裂!
无数细小的、不规则的白玉碎片,如同骤然炸开的星辰,带着凄美的光泽,四散飞溅!有的弹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叮咚声;有的滚落在母亲的遗像前;更多的,如同失去了生命的精灵,无力地散落在青花瓷骨灰盒的周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整个灵堂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视频播放时更加彻底。所有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散落一地的、价值连城的碎片,看着骨灰盒边缘那清晰的撞击痕迹,看着遗像前母亲那双似乎也流露出震惊和哀伤的眼睛。
苏晴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而诡异的抽气。苏国华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面如死灰。
巨大的心脏绞痛再次袭来,猛烈得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我猛地扶住案几边缘,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痛楚。
但我没有倒下。
我扶着案几,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母亲的遗像和那满地的玉镯残骸。目光扫过灵堂里一张张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脸,最终落在那对瘫坐在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父女身上。
我喘息着,声音因为身体的剧痛和情绪的激烈翻涌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家的传家宝…呵…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冷笑,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苏国华灰败的脸,碎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氏集团名下…那栋闲置的老宅…我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继续用那沙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宣布,我已经委托律师…即刻启动出售程序…所得款项…我顿了顿,目光投向灵堂之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全部捐给市女子助学基金…以我母亲…宋玉茹的名义。
嗡——
更大的哗然声瞬间在死寂后爆发!
捐了!
老宅那可是…
我的天…
这…这真是…
苏国华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和绝望,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苏晴则彻底傻了,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我撑在案几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至于你…我的目光终于定格在苏晴那张惨白、涕泪狼藉的脸上,声音里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审判,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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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疏离的称呼让她猛地一颤。
你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镯子…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疲惫,你想要的…不过是‘苏家女儿’这个身份带来的东西…钱地位安全感或者…被看见我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现在,你看到了
不——!!!苏晴终于从巨大的打击和羞辱中回过神,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再次朝我扑来,林晚!你这个疯子!魔鬼!我要杀了你!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这一次,几个亲戚眼疾手快地死死抱住了她。她拼命挣扎,踢打,嘶吼,像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妇。
放开我!放开!镯子是我的!苏家是我的!都是我的!!她的哭嚎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在灵堂里反复回荡。
我没有再看她。
心脏的绞痛终于攀升到一个顶点,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开始旋转、模糊、远去。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干。扶着案几的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最后的目光,落向案几下方,那散落一地的、莹白的玉镯碎片。
其中最大的一块,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却依旧温润。
它的内壁上,似乎有一道极细微、却极其清晰的刻痕。
那是一个字。
一个母亲或许早已预见、用生命为我刻下的字——
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