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结婚需要新房,父母逼我签下放弃拆迁房的协议。
>姐,你反正要嫁人,房子给我天经地义。弟弟得意地晃着车钥匙。
>母亲抹着假泪:女儿啊,就当报答养育之恩吧。
>我笑着签了字,第二天拆迁公告贴满全城。
>父母狂喜要给弟弟买豪宅,开发商却把支票递给我:林总,这是您名下的拆迁款。
>母亲疯抢协议撕得粉碎,我踩住纸屑轻笑:
>忘了说,那房子登记在我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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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焦躁地敲打。屋内的白炽灯管嗡嗡地低鸣,光线惨白,把客厅里几张脸照得毫无血色,也照不透那沉沉压下来的阴郁。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父亲林国栋坐在那张老旧的、人造革已经多处龟裂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指间的劣质卷烟燃烧着,烟雾缭绕,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道深得能夹死蚊子的沟壑。他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拒绝沟通的石头。烟灰无声地落在油腻的水泥地上,积了小小的一堆。
母亲王桂芬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离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廉价的雪花膏味,混杂着油烟的气息。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时不时用力摁一下毫无泪痕的眼角,发出刻意压抑的抽噎声。晓晓啊…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来的、令人牙酸的虚假哭腔,像钝刀在生锈的铁皮上来回刮擦,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看看家里这情况,你弟弟他…他得结婚啊!没个新房,谁家姑娘愿意跟他妈这一辈子就盼着你们姐弟俩好,你当姐姐的,总得…总得帮衬帮衬…
她一边哭诉,一只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我的小臂,指甲隔着薄薄的旧T恤布料,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没能挣脱那钳制。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要将我钉死在这份牺牲的耻辱柱上。
弟弟林耀祖斜倚在门框上,他新买的、鞋帮白得刺眼的限量版AJ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门框下的水泥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理所当然和施舍般的得意笑容,那笑容在他年轻却早早被酒色浸染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姐,他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别搞得那么难堪嘛。你早晚是要嫁人的,是泼出去的水。咱家的房子、根儿,那将来不都得是我的现在不过是提前把房子给我用用,天经地义的事儿!你签个字,以后弟弟我发达了,还能忘了你他晃了晃手里那把崭新的、带着四个圈标志的车钥匙,钥匙扣上硕大的金属LOGO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傲慢的光,一下一下,刺着我的眼睛。那光芒,像极了此刻他眼里闪烁的贪婪和笃定。
耀祖说得对!王桂芬立刻接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掐着我胳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晓晓你以后嫁个好人家,不啥都有了现在帮帮你弟弟,就当…就当报答爸妈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了!妈这心里…苦啊…她又用力摁了一下干涩的眼角,那哭声越发凄楚,可盯着我的眼神,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带着赤裸裸的胁迫。
那份自愿放弃房产权益声明书就放在我面前那张掉漆严重、油渍斑驳的旧饭桌上。薄薄的一页A4纸,此刻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纸页顶端那行加粗的黑体字,像一只只冰冷嘲讽的眼睛。下面,签名的横线空着,等待着我的屈服。
我的视线缓缓扫过眼前这三张脸。
林国栋依旧沉默,只是用力吸了一口烟,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脸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愧疚。王桂芬的哭腔还在继续,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却只有焦灼的催促和不容置疑的控制。林耀祖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抛接着那把车钥匙,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新房里呼朋引伴、春风得意的未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像被冻僵了。愤怒在胸口闷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到谷底的、早已麻木的悲凉。这悲凉太熟悉了,像烙印在骨头缝里的陈年旧伤,每一次触碰,都是冰冷的绝望。原来,所谓的血脉亲情,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称斤论两、榨取价值的筹码。而我林晓,就是那个被榨干后,随时可以丢弃的渣滓。
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那份空白的声明书上。纸张粗糙的纹理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擂着一面破鼓。那冰冷的麻木感包裹着它,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好。我的声音响了起来,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积满灰尘的地上,没有激起任何涟漪,甚至盖不过窗外哗哗的雨声。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王桂芬那虚假的抽泣声戛然而止,掐着我胳膊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些。林耀祖抛接钥匙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被更大的、志在必得的笑容取代。林国栋终于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烟雾,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般的漠然。
我签。我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就对了!王桂芬几乎是尖叫着跳了起来,脸上瞬间阴雨转晴,哪还有半点泪痕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那支廉价的塑料签字笔,几乎是硬塞进我手里,力道大得硌疼了我的指骨。快!快签!签了就好了!妈就知道你最懂事了!
笔尖触碰到粗糙的纸张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的手指很稳,稳得不像是在签一份即将剥夺自己所有根基的文件。目光扫过声明书上那些冰冷的条款:本人林晓,自愿放弃位于老城区梧桐巷七号(原门牌)房屋拆迁或征收所产生的一切相关权益(包括但不限于货币补偿、产权置换等),该权益无条件转由林耀祖享有…一行行字,像爬行的毒虫。
签了字,这房子,还有以后拆迁也好,征用也好,所有的一切,就真的跟我林晓,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对吧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父亲林国栋。他才是这个家名义上、也是法律意义上的户主。
林国栋被我这么直直地盯着,显然有些不自在。他避开我的视线,用力咳了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粗声粗气地开口:白纸黑字,签了名就生效!还能有假以后这房子是好是歹,都跟你没关系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甩脱麻烦的不耐烦。
爸说得对!林耀祖立刻帮腔,身体离开了门框,凑近了几步,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仿佛生怕我反悔,姐,你放心!以后弟弟我发达了,绝对忘不了你的好!等我和小丽结了婚,新房子宽敞,你想回来住随时都行!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那副样子,像极了在描绘一个唾手可得的美梦。
王桂芬在一旁使劲点头,脸上笑开了花,褶子里都挤满了心满意足:就是就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弟弟有出息了,还能亏待你这个姐姐快签,签了妈给你煮碗红糖鸡蛋补补!她催促着,眼睛死死盯着我握笔的手。
我看着他们此刻如出一辙的、带着贪婪和急切的面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笔尖滑动。林晓。两个字落在签名处,清晰,工整,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颤抖。最后一笔落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啪嗒。
塑料签字笔被我轻轻放回油腻的桌面。声音很轻,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签好了。我说。
王桂芬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几乎是签名的墨迹未干,她就一把将那张薄薄的纸抽了过去!动作之迅猛,带起一小股风。她双手捧着那张纸,像捧着稀世珍宝,凑到眼前,贪婪地、逐字逐句地确认着签名和条款。她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脸上绽放出一种狂喜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堆的钞票和儿子崭新的婚房。
签了!签了!耀祖!成了!成了啊!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将窗外连绵的雨声都压了下去。
林耀祖也一个箭步冲过来,从母亲手里抢过声明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签名,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哈哈哈!姐!够意思!太够意思了!我就知道姐最疼我!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一个趔趄。他扬了扬手中的声明书,又晃了晃那串车钥匙,金属的冷光和他眼中炽热的欲望交织在一起,这下妥了!看谁还敢说我林耀祖没本事娶媳妇儿!妈,快!快收好!锁保险柜里去!这可是咱家的命根子!
林国栋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浓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只余下事不关己的轻松。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行了行了,闹腾什么!收好就行。桂芬,去弄点吃的,折腾一晚上,都饿了。
王桂芬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声明书对折、再对折,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怕它飞了。她脸上堆满了笑,迭声应着:哎!哎!我这就去!今天高兴,妈给你们煮面!加荷包蛋!她脚步轻快地奔向厨房,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林耀祖则拿着声明书,志得意满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门关上前,还能听到他兴奋地打电话的声音:……搞定了!必须的!我姐呵,她敢不签……晚上老地方行!我请!庆祝庆祝!……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国栋。他依旧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仿佛刚才那场逼迫从未发生,仿佛我只是空气。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淅淅沥沥,敲打着湿漉漉的世界,也敲打着我空洞洞的心口。
我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这个压抑得让人窒息的空间,径直走向自己那个狭窄、堆满杂物、如同储藏室般的小隔间。身后,只有劣质烟草燃烧的滋滋声,和王桂芬在厨房里哼歌、锅碗瓢盆碰撞的欢快声响。
那声音,像钝刀子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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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雨,仿佛涤荡了天地间的尘埃。清晨,阳光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穿透力,从城市高楼狭窄的缝隙间倾泻而下,将湿漉漉的地面蒸腾起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空气清新得有些刺鼻,混合着泥土、雨水和城市清晨特有的喧嚣气息。
老旧的梧桐巷,这个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的角落,也难得地显露出几分被雨水冲刷后的清爽。青苔斑驳的墙根处还汪着水,倒映着瓦蓝的天空和急匆匆走过的行人腿脚。
巷子口,那个平日里贴满通下水道、老军医等小广告的破旧宣传栏前,不知何时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声鼎沸,像烧开了的粥锅,嗡嗡作响,间或爆发出几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难以抑制的狂喜议论。
我的老天爷啊!真的假的!咱们这破地方要拆迁了!
学区房!重点小学重点中学!这…这得值多少钱一平
快看!补偿方案!货币补偿基准价…嘶…这数后面得有几个零啊!
发了!这回真他娘的发财了!祖坟冒青烟了这是!
快回家!快回家告诉去!赶紧的!
人们兴奋地指指点点,争相踮着脚伸着头,去看那宣传栏上簇新的、盖着鲜红大印的公告。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亢奋,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炭火。一夜之间,世代蜗居的破败老屋,竟然成了镶着金边的聚宝盆!整个巷子都沸腾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被巨大财富砸中的晕眩感。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野火,瞬间烧遍了梧桐巷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毫无意外地,以最猛烈的方式,撞开了林家那扇虚掩着的、油漆剥落的旧门板。
嘭!
林家的门是被林耀祖用肩膀狠狠撞开的!他昨晚显然又出去庆祝了,带着一身浓重的隔夜酒气和烟草的混合臭味,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白里布满血丝,但那张年轻的脸上,此刻却看不到半点宿醉的萎靡,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狂喜!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从宣传栏上撕下来的公告复印件,像挥舞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爸!妈!炸了!炸了天了!他声音嘶哑地吼叫着,因为极度的兴奋而破音,唾沫星子喷溅,拆迁!咱们这儿要拆了!学区房!重点双学区!钱!好多钱!!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拍在饭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王桂芬正端着两碗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从厨房出来,准备开始她犒劳功臣儿子新的一天。林耀祖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吓得她手一抖,滚烫的面汤泼出来,烫得她哎哟一声,碗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啥耀祖你说啥她顾不得烫,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拆…拆迁咱家这破房子
对!拆迁!妈!咱们发了!发大财了!林耀祖像一头亢奋的困兽,在狭小的客厅里团团转,手舞足蹈,猛地指向窗外,公告都贴出来了!就在巷子口!千真万确!货币补偿!按面积!咱们这院子,少说能拿这个数!他伸出几根手指,用力地比划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手势,眼珠子都激动得要凸出来。
王桂芬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面条和汤汁溅了一地,也溅湿了她的裤脚。但她浑然未觉,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随即又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多…多少耀祖…你…你没看错
错不了!妈!白纸黑字大红章!林耀祖冲到母亲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这下好了!新房子!市中心!大平层!不!别墅!买别墅!再买辆好车!不!买两辆!我要换辆跑车!爸!爸!你听见没!别墅!跑车!他转向坐在沙发上、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些发懵的林国栋,激动地咆哮着。
林国栋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烟灰簌簌地落在他磨得发亮的裤子上。他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被生活刻满风霜的脸上,此刻也清晰地浮现出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难以抑制的狂喜。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前所未有的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张皱巴巴的公告。
好…好啊!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沙哑着嗓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形,带着一种破锣般的嘶哑,老天开眼!祖宗保佑啊!桂芬!桂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赶紧收拾收拾!这破房子,晦气!咱马上就要住大别墅了!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屁股下的小板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王桂芬如梦初醒,脸上的狂喜瞬间压倒了之前的震惊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失手之痛。她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一声,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尖利得刺耳:对对对!收拾!搬家!这破家什,一件都不要了!全扔了!耀祖,快!快想想,要买哪里的别墅好滨江壹号还是云顶山庄妈听说那里都是大老板住的!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在原地转着圈,目光扫过这住了几十年、此刻在她眼里已与垃圾堆无异的老屋,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迫不及待的抛弃感。
妈!先别管房子!林耀祖兴奋地打断她,眼神狂热,先给我把车定了!我要那辆新出的保时捷!红色的!拉风!开出去倍儿有面子!还有,跟小丽说,彩礼再加五十万!不!一百万!让她家看看什么叫实力!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已经开始翻找车行的电话,仿佛那几百万、上千万的拆迁款已经如数堆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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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林家,陷入了一种癫狂的、末日狂欢般的亢奋之中。王桂芬开始在屋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嘴里念念叨叨着别墅、豪车、金首饰;林耀祖对着手机大声嚷嚷着车型和配置;林国栋则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步,脚步虚浮,脸上带着一种晕陶陶的、被巨大馅饼砸中的恍惚笑容,眼神却亮得吓人,已经在规划他老太爷的别墅生活。
没有人注意到,在客厅通往小隔间的门边阴影里,我安静地站着。手里端着一杯刚倒的白开水,水汽氤氲,模糊了玻璃杯壁。窗外异常明亮的阳光斜射进来,刚好照亮我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暗处。
我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看着眼前这出荒诞至极、又真实无比的闹剧,看着他们被从天而降的财富刺激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的丑态,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将这破败的根弃如敝履、奔向虚幻的天堂……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像深海的水,缓缓地淹没了我的心脏。
真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是不知道,这油锅,烫不烫脚这锦缎,裹不裹得住骨子里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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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的狂潮席卷了梧桐巷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场骤然降临的风暴。仅仅几天时间,原本就狭窄破败的巷子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家家户户都在疯狂地清理、打包、搬运,旧家具、破烂家什被随意丢弃在巷子两边,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朽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气息。人们见面打招呼,三句话离不开补偿、换房、发财,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的狂热憧憬和对眼下这破败老巢的彻底厌弃。
林家,无疑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之一,或者说,是他们自认为的中心。
林家的客厅里,此刻一片狼藉。旧衣物、破被褥、锅碗瓢盆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王桂芬正叉着腰,对着一个收废品的老头指手画脚,声音尖利:…这些!还有这些!统统拉走!一分钱不要了!看着就晦气!赶紧的!别耽误我们搬家!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暴发户般的豪横和嫌弃。
林耀祖则瘫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旧沙发上,脚翘在堆满杂物的茶几上,崭新的AJ鞋底沾满了灰尘也毫不在意。他正唾沫横飞地打着电话,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对!就那套!滨江壹号A栋顶层复式!视野最好的那套!全款!什么还要等资格审核我告诉你,我们家的拆迁款马上就到账!几千万!全款!懂不懂赶紧给我留着!要是卖给别人,我跟你们没完!他语气嚣张跋扈,仿佛已经成了挥金如土的大老板。
林国栋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印刷精美的楼盘宣传册,看得津津有味。他粗糙的手指划过那些光可鉴人、如同艺术照般的别墅和花园图片,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的光芒,嘴里还时不时跟林耀祖讨论几句哪个楼盘更气派、更能彰显身份。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等待天降横财的焦灼期待。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却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的嘈杂。
谁啊忙着呢!王桂芬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头也没回。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礼貌和坚持。
林耀祖皱着眉挂断电话,骂骂咧咧地起身去开门:妈的,谁这么没眼力见儿收破烂的走前门!他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收破烂的。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稳而锐利。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正装、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神情严肃。
三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干练、专业且带着无形压力的气场,与这混乱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耀祖愣了一下,嚣张的气焰下意识地收敛了一些,语气带着疑惑:你们找谁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目光越过林耀祖的肩膀,平静地在混乱的屋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坐在角落小凳子上、安静地看着一本旧书的我身上。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了什么,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职业化、却又带着明显恭敬意味的微笑。
您好,请问林晓林总在家吗他的声音温和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林…林总林耀祖彻底懵了,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屋内,一脸的茫然和荒谬。王桂芬和林国栋也听到了这奇怪的称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了过来。
中年男人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视线牢牢锁定在我身上。他微微侧身,对身后的年轻助手示意了一下。
在屋内三双眼睛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径直绕过还堵在门口、一脸懵圈的林耀祖,步履沉稳地穿过堆满杂物的客厅,皮鞋踩在灰尘和丢弃物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目标明确,毫不停顿,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林耀祖、王桂芬、林国栋——骤然凝固的目光中,这位气度不凡、一看就身份不低的西装男人,对着坐在小凳子上的我,微微欠身,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发自内心的恭敬。
林总,您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客厅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我是‘鼎盛地产’负责梧桐巷项目的陈明远。很抱歉在您家里打扰,但拆迁补偿事宜需要您亲自确认签署。他微微侧身,向身后示意。
他身后那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助手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和一个……一个硕大的、印着银行徽标的深蓝色信封!
年轻助手双手将那个深蓝色信封和文件递向我。信封很厚,鼓鼓囊囊,几乎要被里面的东西撑破。
林总,陈明远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宣告最终结果的力量,这是按照最新公布的补偿标准核算出的,您名下房产‘梧桐巷七号’(原门牌)的全部货币补偿款。他顿了顿,清晰地报出一个天文数字,共计人民币,壹仟贰佰捌拾柒万陆仟元整。现金支票已开具,请您过目签收。
嗡——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了,变成了冰冷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王桂芬手里抓着的一件旧衣服啪嗒掉在了地上。她脸上的狂喜、亢奋、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如同被泼了强酸的劣质颜料,瞬间褪色、剥落、扭曲!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白的、无法理解的惊骇。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那个深蓝色的信封,又猛地转向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林耀祖脸上的嚣张和得意彻底僵死,像一张拙劣的面具。他站在门口,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才没摔倒。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睛死死瞪着那个信封,又不敢置信地看向西装革履的陈明远,最后,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我。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转而涌上一种病态的、猪肝般的紫红。
林国栋手里的楼盘宣传册哗啦一声散落一地。他猛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动作太急,带得凳子哐当倒地。他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怒!他死死盯着陈明远,又猛地转向我,手指颤抖着抬起,指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脖子。
你…你说什么!王桂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利、破碎,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疯狂,什么她的名下!那是我家的房子!是我儿子林耀祖的!拆迁款是我们的!她像是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弹跳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陈明远和他手里的信封扑了过去!动作之迅猛,状若疯虎!
胡说八道!骗子!你们是骗子!她尖叫着,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指弯曲成爪,目标直指那个深蓝色的信封!
然而,陈明远身后的另一个年轻助手反应极快,一个错步就挡在了前面,动作专业而有力,轻易地格开了王桂芬毫无章法的扑抓。
这位女士,请冷静!陈明远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产权归属以不动产登记簿记载为准。梧桐巷七号(原门牌)房屋,根据房管局的原始登记档案,产权人清清楚楚登记的是:林晓,林女士。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状若疯魔的王桂芬,又看向门口面如死灰的林耀祖和气得浑身发抖的林国栋,几天前,林晓女士签署的那份‘自愿放弃权益声明书’,对象是林耀祖先生,但放弃的前提,是该权益本属于林晓女士。这份声明,恰恰证明了林晓女士对房产的所有权,以及她自愿处置其权益的事实。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家三人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不——!!!王桂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她像是被彻底抽走了骨头,又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整个人瘫软下去,却又在瞬间爆发出更可怕的力量!她的目光不再盯着支票,而是像淬了毒的钩子,猛地射向饭桌旁边那个上了锁的小抽屉——那里面,锁着她视若珍宝、以为锁住了儿子锦绣前程的那份声明书!
协议!那份协议!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手脚并用地朝着抽屉爬去!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她从口袋里哆嗦着摸出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狂乱,钥匙几次都插不进锁孔。
林耀祖也猛地反应过来,脸上是同样的疯狂和孤注一掷!他也扑了过去:妈!钥匙!给我!他一把抢过钥匙,粗暴地捅进锁眼,用力一拧!
咔哒!
抽屉被猛地拉开!
王桂芬像饿狼扑食一样,一把将那份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声明书抓了出来!纸张在她手里剧烈地颤抖着。
假的!都是假的!这份协议不算数!她尖叫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彻底的疯狂和毁灭欲,我撕了它!撕了它!这房子就还是我儿子的!谁也抢不走!她双手抓住那张薄薄的纸,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疯狂地撕扯!
嘶啦——!
嘶啦——!
嘶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纸张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疯狂回荡!白色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从她剧烈颤抖的双手中纷纷扬扬地迸溅出来,飘落在地,落在狼藉的杂物上,落在肮脏的脚印里。
她撕得是那样用力,那样疯狂,仿佛撕碎的不是一张纸,而是她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是她儿子唾手可得的天堂!她的表情狰狞扭曲到了极点,眼泪、鼻涕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不成调的咒骂。
林耀祖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母亲将那份他视为命根子的协议撕成漫天碎屑,脸色由紫红转为惨白,身体晃了晃,靠着门框才勉强站稳,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林国栋则佝偻着背,剧烈地喘息着,死死捂着胸口,脸色灰败得像死人,死死盯着那飘落的纸屑,仿佛他全部的精气神也跟着被撕碎了。
当最后一点纸屑从王桂芬颤抖的指缝中飘落时,客厅里只剩下她粗重、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声。她双手无力地垂下,沾满了纸屑,茫然地看着地上那一堆刺眼的白色碎片,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尘埃在窗外异常明亮的光柱里飞舞。
我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杯底与桌面轻轻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六道交织着狂怒、绝望、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我缓缓站起身。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丝他们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优雅。
我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王桂芬瘫坐的身体前,停在那一地狼藉的、被撕得粉碎的纸屑之上。崭新的、干净的小白鞋鞋尖,轻轻踩住了几片最大的、还带着墨迹的碎纸。
王桂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丝濒临崩溃的祈求。
我微微低下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那张涕泪横流、扭曲变形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冷冽的弧度。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冰封千里的寒意和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凿进死寂的空气,也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忘了说。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堆无用的碎纸,又缓缓抬起,掠过林耀祖惨白的脸,林国栋灰败的面孔,最后定格在王桂芬那充满疯狂与绝望的眼中。
那房子,从一开始,登记的名字,就是我——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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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陈明远那句产权人清清楚楚登记的是:林晓和王桂芬撕碎声明书的刺耳声音,仿佛还带着冰冷的回响,在凝固的空气中震颤。地上,白色的碎纸屑如同祭奠亡灵的纸钱,散落在王桂芬瘫坐的身体周围,也沾在她因绝望而剧烈颤抖的手指上。
林耀祖靠着门框,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点点滑下去,最终也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灰。刚才还在电话里叫嚣着要买滨江壹号顶层复式的意气风发,此刻被碾得粉碎,比地上的纸屑还要卑微。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巨大的财富幻影瞬间破灭,随之崩塌的,是他用那纸协议精心构筑的、唾手可得的天堂——豪宅、跑车、小丽的青睐,还有在狐朋狗友面前膨胀到极点的面子,都随着那纸屑,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被愚弄的耻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林国栋佝偻着背,捂着胸口,那剧烈的喘息如同濒死的风箱。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个他从未正眼看过、只视为赔钱货和工具的女儿,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被釜底抽薪的巨大恐惧。他赖以养老、甚至幻想能在新别墅里作威作福的根基,原来从一开始,就握在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儿手中!这认知比拆迁款飞了更让他崩溃,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那点可怜又可悲的家长尊严。
假的…都是假的…王桂芬瘫坐在纸屑堆里,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汁。是你!是你这个黑心肝的贱种!你算计我们!你早就知道要拆迁!你故意挖坑让我们跳!是不是!是不是!她突然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手脚并用地试图爬起来扑向我,却被陈明远的助手再次冷静地拦住。
林晓!你这个白眼狼!丧门星!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她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极度的怨恨和失控而扭曲变形,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老天爷看着呢!看着你呢!
面对这歇斯底里的诅咒和怨毒的目光,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荒谬的可笑。生养之恩那二十多年被刻薄、被压榨、被当作垫脚石的日子,就是她口中的恩情那逼我签下放弃协议时冰冷的眼神和掐进我皮肉里的指甲,就是所谓的养育这迟来的、充满算计的恩情表演,廉价得令人作呕。
我无视她的嘶吼,目光平静地转向陈明远:陈经理,支票撕了,怎么办
陈明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专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扫过地上状若疯魔的王桂芬,声音平稳地回答道:林总请放心。这张支票只是凭证。款项已经根据产权归属,划入您指定的银行账户。这张支票作废即可,我们会为您补办新的。撕毁支票本身,不影响您对这笔拆迁补偿款的所有权。他的话语清晰有力,像一记记重锤,再次砸在林家人脆弱的神经上。
钱…已经在她账户里了!
撕支票…根本没用!
王桂芬的哭嚎和咒骂戛然而止,像被扼住了脖子的鸡。她瘫在那里,脸上的怨毒凝固了,转而变成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她看看我,又看看地上那些无用的碎纸屑,再看看陈明远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巨大的无力感和彻底的失败感瞬间将她吞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竟是承受不住这连番的打击,直接晕厥了过去,软倒在那一堆她亲手制造的纸屑垃圾里。
妈!妈!林耀祖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摇晃着王桂芬的身体。他脸上那点空洞的死灰终于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声音都变了调,爸!爸!妈晕过去了!怎么办啊!
林国栋也被这变故惊得踉跄了一下,捂着胸口的手更紧了,脸色由灰败转为可怕的青紫。他看看晕倒的老伴,又看看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凶狠。儿子和老婆的惨状,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残暴的父权和被忤逆的狂怒。
林晓!林国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声音嘶哑、破败,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濒死的疯狂。他不再捂着胸口,反而猛地抄起脚边一个空了的、沾满油污的塑料酱油瓶,高高举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把钱交出来!那是老子的!是耀祖的!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老子打死你!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穷途末路的老兽,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朝我猛扑过来!那高举的酱油瓶,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我的头顶!
林总小心!陈明远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他身后的助手反应极快,立刻就要上前阻挡。
然而,林国栋的动作太突然,也太疯狂了!
就在那肮脏的塑料瓶即将落下的一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不是瓶子砸中头骨的声音。
是林国栋自己的身体,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他扑过来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高举的手臂还僵在空中,身体却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青紫脸庞,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不甘,随即瞳孔迅速涣散。
他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如同溺水般的可怕声响,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一小股带着血沫的白沫。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只有他那只曾经无数次举起、用来威慑甚至殴打我的粗糙手掌,还微微痉挛着。
脑溢血。
在极致的狂怒、恐慌和绝望的连续冲击下,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脑血管,彻底崩裂了。
爸——!!!林耀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丢开晕厥的王桂芬,连滚带爬地扑到林国栋身边,用力摇晃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爸!爸你醒醒!你别吓我啊爸!爸——!他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彻底的崩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刚才幻想中的天堂有多美好,此刻的地狱就有多残酷。
整个客厅,彻底沦为绝望的废墟。晕厥的王桂芬瘫在纸屑里,生死不知的林国栋倒在地上,林耀祖抱着父亲哭得撕心裂肺,如同丧家之犬。刺鼻的灰尘味、劣质烟草的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林国栋身体的腥臊味,混合在一起,构成这人间地狱最真实的背景。
陈明远和他的助手迅速上前查看情况,陈明远一边示意助手拨打急救电话,一边冷静地对我低声道:林总,情况混乱,建议您先离开。后续的手续和支票补办,我会亲自去您公司处理。这里交给我们。
我站在原地,脚下踩着几片声明书的碎屑,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片狼藉和崩溃。
哭嚎的林耀祖,晕厥的王桂芬,生死未卜的林国栋……他们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冷漠、压榨、逼迫、理所当然的牺牲,在这一刻,以最惨烈的方式,反噬了他们自身。
没有同情,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我微微颔首,对陈明远道:麻烦陈经理了。声音平静无波。
然后,我迈开脚步。崭新的小白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杂物、散落的纸屑,以及那瘫倒的、象征着这个腐朽家庭最后疯狂的身影。步履从容,姿态挺拔,仿佛穿越的并非一片狼藉的废墟,而是通往新生的红毯。
身后,是林耀祖绝望的哭嚎、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刺耳鸣笛,还有邻居们终于按捺不住、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窃窃私语。那些议论声里,充满了震惊、唏嘘、幸灾乐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我径直走向门口。阳光从洞开的大门汹涌而入,刺得人眼睛发疼,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暖意。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那是陈明远来时乘坐的。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在我即将踏出这扇困住我二十多年的、油漆剥落的破旧门板时,身后传来林耀祖带着哭腔、充满最后一丝不甘和怨毒的嘶吼:
林晓!你…你好狠的心!爸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我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的脚步微微一顿。
没有回头。
清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充斥着混乱与绝望的客厅里,也清晰地落在每一个竖起耳朵的邻居耳中:
林耀祖,省点力气吧。
律师函会寄到你们手上。这房子是我的。限你们三天内,把属于你们的垃圾,全部清出去。
逾期,我会请人,帮你们扔。
说完,我一步跨出那扇象征着过去、压抑和牺牲的门槛。
门外,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梧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一个沉默而坚实的堡垒,等待着它的主人。
我弯腰坐进车内。真皮座椅柔软舒适,隔绝了门外一切的混乱与不堪。司机轻轻关上车门,将那个充斥着哭嚎、诅咒和彻底崩塌的世界,牢牢地锁在了身后。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这条即将被推平、埋葬所有不堪过往的梧桐巷。
车窗缓缓升起,将嘈杂彻底隔绝。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看着那些因为拆迁而兴奋忙碌的人群,看着这个城市崭新而充满活力的面貌。
手中,那张被撕毁的支票早已是废纸一张。但真正的财富和未来,已经牢牢握在掌心。
属于林晓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车子汇入车流,驶向远方,驶向一个不再有牺牲、不再有压榨、不再有理所当然的光明未来。
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闭上眼,感受着这久违的、纯粹的温暖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