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的顶,又漏了。
和孙猴子大闹天宫那会不同。
这回掉下来的,不是琉璃瓦的碎屑,而是几滴浑浊的雨水。
不偏不倚,“啪嗒”一声,正好滴在王母娘娘精心保养了三千年的玉白前额上。
她端坐在凤椅上,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精致的脸颊上,肌肉微微抽搐。
她没动,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罗、舒、舒!!!”
声音不高,却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针,瞬间刺破了凌霄宝殿那份摇摇欲坠的庄严和寂静。
宝殿台阶下,原本就噤若寒蝉的文武仙班,头垂得更低了。
托塔天王李靖,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的玲珑宝塔。
仙力不足,连宝塔都黯淡了许多,却生怕它下一秒也变成抵债的物件。
赤脚大仙,悄悄把露在朝服外的大脚趾往回缩了缩,冰凉的金砖上,寒气透过脚心,直冲脑门。
他的额头却大汗淋漓。
值日功曹捧着记载人间香火供奉的玉册,双手抖得玉册哗哗作响。
此刻,这天庭的账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而台阶之上,正是被王母娘娘点名的玉皇大帝——罗舒舒。
他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那张象征着三界至尊、此刻却连扶手都掉了漆的九龙宝座上滑下来。
他慌忙抬手,稳住身子。
宽大的龙袍袖子拂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些卷宗不是奏章,全是账单!
有西方极乐世界催缴抵押蟠桃园利息的最后通牒。
有东海龙王哭诉龙宫宝库被水淹、请求天庭拨付救灾款的奏表。
还有月老哭哭啼啼递上来的“人间单身率再创新高,红线滞销,请求天庭补贴”的请愿书……
每一张单据,都像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他想象中的三界至尊吗?
万仙来朝、琼浆玉液、逍遥自在……美好的生活哪去啦?
不能说和电视剧里的一模一样。
只能说——毫、不、相、干!!!
罗舒舒,一个幸运的穿越者,竟然上岗当了玉帝。
本以为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从此走上仙生巅峰。
结果呢?
刚满一年,迎接他的,是比凡间公司破产清算更可怕的烂摊子!
“爱……爱妃息怒,息怒。”
罗舒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王母额上的雨水,被王母一个凌厉的眼刀钉在了原地。
“息怒?”王母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利,“拿什么息怒?啊?”
“罗舒舒!你看看这凌霄宝殿!再看看这九重天阙!还有一丝一毫天庭的体面吗?”
“本宫这凤冠上的东珠都拿去当了!就为了换几斗喂仙猪糙米,给你这满殿的“肱骨之臣”熬粥,补充仙力续命!”
她猛地站起身,纤纤玉指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戳向殿外那灰蒙蒙的天空:“下界!你倒是看看下界啊!”
“现在的凡人,一个个都是悟空的烦恼,八戒的身材,沙僧的发型,唐僧的唠叨,白龙马的工作!”
“闹钟一响,人人皆是牛马。”
“加上你非要天庭反腐,和几路神仙闹矛盾,搞得下界一年一小灾,几年一大灾。”
“谁还有心思,有闲钱,给你这位高高在上的玉帝老爷烧香?!”
“香火!香火断绝了!懂不懂!”
王母的声音在空旷而破败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凄厉。
“没有香火供奉,天庭拿什么维系运转?”
“拿什么修补天穹漏洞?”
“拿什么给众仙发那点可怜的仙禄?”
“蟠桃园!咱最后这点家底,过两天就要被西边那群秃驴收走了!”
“我们以后吃什么?喝西北风吗?还是集体去跳诛仙台,一了百了?!”
王母的质问,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一个垂头丧气的神仙心头轰然炸响。
穷!前所未有的穷!
穷得连凌霄宝殿的屋顶都修不起!
穷得连王母的体面都荡然无存!
穷得整个天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从九天之上彻底崩塌!
罗舒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屁股底下那张掉漆的九龙椅,此刻比烧红的铁板还烫人。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那堆账单哗啦作响,也震得自己手心发麻。
“够了!”
他豁然站起,因为动作太大,“撕拉”一声,龙袍的下摆裂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这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罗舒舒老脸一红,却强撑着帝王的威严,环视下方那一张张写满了绝望的脸。
他们连看笑话的精气神都没了,无言以对,却仿佛都在说:我们没辙了,躺平了。陛下,您看着随便办吧。
“哭!哭有什么用?”
“嚎!嚎能把香火嚎来吗?”
罗舒舒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像泼妇骂街。
威严?
现在屁用没有,廉价的像地摊货!
老子要香火!
他手指头几乎要点到托塔天王李靖的鼻尖:“李靖!你的塔不是号称能收万物吗?”
“去!把下界的洪水给朕收干净!”
“收不干净,你那塔也甭托着了,直接抵押给西天!”
李靖抱着黯淡的宝塔,脸都绿了,嘴唇哆嗦着:“陛……陛下,臣这塔它……它最近有点……有点消化不良……”
“废物!”罗舒舒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目光扫向抱着玉册发抖的值日功曹,“功曹!人间香火供奉明细呢?还剩下多少?”
“给朕念!大声念!”
“让大家都听听,我们的凡间子民,这个月都供奉了些什么东西上来!”
值日功曹吓得差点把玉册扔出去,这念出来,恐怕会死?
眼看着罗舒舒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他哭丧着脸翻开,声音抖得不成调:“启……启禀……陛……陛下,南赡部洲陈家庄,供奉……供奉烂菜叶三斤,发霉粟米半斗……”
“噗嗤!”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随即又死死憋住。
罗舒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烂菜叶?
发霉米?
这特么是打发叫花子呢?!
“还有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北俱芦洲……寒风寨,供奉……供奉冻硬了的窝窝头五个,附带……附带请求天庭拨款,重建被雪崩压垮的祠堂申请书一份……”
“西牛贺洲火焰山附近,供奉……供奉……被烤焦的蜥蜴干两条,留言……留言说,求求龙王行行好,下点雨吧,再烤下去,蜥蜴都没得吃了……”
“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供奉……供奉……碎石头一筐……”
值日功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满殿死寂。
只有漏下的雨水。
“啪嗒,啪嗒”。
落在金砖上,也敲在每一个神仙脆弱的心坎上。
完了,天庭真的完了。
连凡人都开始拿石头糊弄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