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归鸦
雨水像断了线的墨珠,噼啪砸在《沪江日报》编辑室的玻璃窗上,洇开外滩霓虹模糊的光团。苏晚晴指尖的钢笔悬在清样上方,一滴墨悄然坠落,污了女校募捐倡议的标题。门被急促推开,学徒小李捏着张电报纸,脸色比窗外铅云还沉:苏小姐,加急,梧桐里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邮差说,这月第三封了,都沾着那宅子的晦气。
梧桐里十六号。这地址像根冰冷的针,猝然扎进苏晚晴心口。她展开那张薄脆的纸,油印的字迹被潮气晕开些许,却依旧狰狞:父明远公酉时殁于祖宅书房,速归。周炳坤。五月初七。落款处,初七两字洇着一团可疑的深色墨渍,像被什么用力涂抹过。
雨幕中的上海滩仿佛一幅洇湿的旧画。黄包车碾过法租界湿亮的柏油路,车篷在风雨里簌簌抖动。车夫弓着背,水珠顺着他破旧的草帽边缘淌下。苏晚晴裹紧单薄的素色旗袍,寒意却蛇一样贴着脊椎往上爬。车掠过大世界歌舞厅,巨大的霓虹招牌在雨雾中兀自妖娆闪烁,猩红的光泼进车厢,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像一张新糊的窗纸。
车窗紧闭,车厢里弥漫着油布篷的霉味和车夫身上浓重的汗气,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把她的心从喉咙里抛出去。她攥着电报的手指关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父亲……那个写信总叮嘱她新女性当以科学启智的父亲,怎么会突然死在多年无人居住的祖宅电报上那团墨渍下,原本该是什么日期
车终于停在梧桐里巷口。付钱时,几枚铜元从苏晚晴微颤的指间滑落,叮当滚入湿漉漉的阴沟。车夫慌忙弯腰去捞,浑浊的水漫过他枯瘦的手腕。苏晚晴没等,提起藤箱,径直走向巷子深处。雨水顺着巷子两侧高耸的斑驳院墙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
十六号的门楼在昏暗的天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巴洛克式的雕花铁门缠满了枯萎的藤蔓,铁锈深红如凝固的血。门楣上残破的石匾,苏寓二字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啃噬的骨骸。
她抬手,沉重的黄铜门环冰冷刺骨,触感竟像握住了一截深埋地底的人骨。指尖刚碰到那冰冷的金属——
嘎——!
一声凄厉的鸦啼撕裂雨幕,惊得苏晚晴猛地缩手。抬头望去,几只漆黑的乌鸦正从宅邸高耸的、破败的尖顶上扑棱棱飞起,融入铅灰色的天穹,只留下几声断续的嘶鸣在湿冷的空气里回荡,如同不详的谶语。
门环的寒意还停留在指尖,那鸦鸣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祖宅沉默地矗立在雨幕中,黑洞洞的窗户如同巨兽失去眼珠的空洞眼眶,冷冷地注视着她。
电报上那团晕开的墨渍、父亲翻裂指甲里可能藏着的碧色碎屑、还有这死寂宅院里惊飞的寒鸦……所有碎片在她脑中碰撞,拼凑出一个巨大而阴森的谜团轮廓。这扇门后,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父亲的死,难道真如那邮差含糊的恐惧低语,缠着甩不脱的晦气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腐烂植物气息的冰冷空气刺痛肺腑,终于再次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扇仿佛重逾千斤的、通往未知恐惧的门。
2
锈锁沉香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推开的是尘封千年的墓穴。一股陈腐、阴湿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苏晚晴掩唇低咳。门厅高阔却昏暗如夜,仅有高处一扇残破的彩色玻璃花窗透进些微惨淡的天光,在积满厚尘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扭曲怪诞的色块。
空气粘稠冰冷,吸入肺里带着铁锈和朽木的腥气。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擂鼓,还有雨水顺着门缝淌进来的细微滴答声。
小姐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楼梯的阴影里响起,惊得苏晚晴猛地后退一步,藤箱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从盘旋而上的楼梯阴影里缓缓挪出来。煤油灯昏黄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是周管家。他的眼皮松弛地耷拉着,眼珠浑浊,像蒙着一层灰翳,目光在苏晚晴脸上停留一瞬,便飞快地垂下,盯着自己沾满泥点的布鞋鞋尖。
周伯……苏晚晴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父亲他……
老爷……在书房。周管家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小姐节哀。他侧过身,示意苏晚晴跟他走。拐杖点在积尘的地板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笃、笃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宅里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走廊幽深漫长,两侧紧闭的房门如同沉默的棺椁。空气里的寒意越来越重,苏晚晴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旗袍。周管家佝偻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影下晃动,步伐迟缓。
就在经过一条向西延伸的岔道时,苏晚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尽头那扇紧闭的、异常高大的雕花木门吸引。那门比其他的都要厚重,门板上繁复的西洋花卉浮雕蒙着厚厚的灰,铜制的门把手黯淡无光,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幽冷香气,丝丝缕缕地从那门缝里渗出来,清冽得如同深秋的寒露,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那是……苏晚晴的脚步顿住了,指向那扇门。
周管家猛地停住!他倏然转身的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射出一种极度惊惧的光,死死盯住那扇西向的门,仿佛那不是门,而是地狱的入口。他枯瘦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手中的煤油灯也疯狂摇曳,墙上他佝偻的影子被拉扯得如同狂舞的鬼魅。
别去!小姐!不能去!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就在苏晚晴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怔住时,更骇人的一幕发生了——周管家一直拢在破旧棉袍袖管里的左手猛地抽出!寒光一闪,一把刃口磨得雪亮的匕首赫然被他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他像疯了一样,狠狠地将匕首朝着那扇雕花木门的门框上方掷去!
铮——!
匕首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扎入厚重的木门框,刀身没入大半,只余刀柄兀自震颤不休,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刀柄末端,一个深深的阴刻繁体字在昏黄灯下狰狞毕露——震。
镜厅……活人勿近!活人勿近啊!周管家浑身筛糠般抖着,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和泪水,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门后随时会扑出噬人的妖魔,老爷……老爷就是不听劝……就是……他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和恐惧噎住,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拐杖,指节青白,身体摇摇欲坠。
苏晚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周管家那刻骨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门上那柄兀自震颤的凶器移开,却无法忽视那越来越清晰的、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逸散出来的冷冽香气——栀子。清幽、冰冷,带着一种死亡般的静谧。这香气,莫名地缠绕在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寒意,并非仅仅来自空气。就在周管家掷出匕首、心神剧震的刹那,他宽大的旧棉袍袖口向上滑了一小截,露出了枯瘦的手腕。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蜡黄的皮肤上,赫然横亘着三道极其狰狞的暗红色抓痕!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虽然已经结痂,但那扭曲的形状和残留的乌紫色泽,绝非任何寻常利器所能造成,更像是……被某种冰冷、腐烂的爪子生生撕裂!
3
罗盘引路
周管家被两个闻声赶来的、同样面黄肌瘦、眼神躲闪的杂役半扶半架着拖走了,那绝望的呜咽声在幽深的走廊里断续回响,最终消失在楼梯的阴影深处。只剩下苏晚晴独自站在冰冷死寂的廊下,面对着那扇散发着幽幽栀子冷香、门框上深深嵌着刻有震字匕首的雕花木门——镜厅。
寒意,比这宅子里任何角落都浓重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里渗出来,蛇一样缠绕着她的脚踝,向上攀爬。
她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周管家那刻骨的恐惧,手腕上非人的抓痕,还有这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香气……父亲暴毙的书房就在前方走廊尽头,但此刻,那扇门在她眼中也变得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来路,厚重的橡木大门被她用力拉开,潮湿阴冷的空气夹杂着雨后的土腥味涌入,竟让她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微温。
她站在梧桐里十六号那爬满枯藤的巴洛克门廊下,扶着冰冷湿滑的石柱,大口喘息。巷子狭长幽深,青石板路在雨后泛着微光,两侧高耸斑驳的院墙沉默矗立,如同两道巨大的墓碑。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巷子尽头投下最后一抹惨淡的橘红,更衬得她所在的这栋宅邸阴影浓重,死气沉沉。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离开。哪怕只是暂时。
巷口,一个简陋的馄饨挑子支着,粗布棚子下透出昏黄温暖的油灯光。一个佝偻的老头正慢吞吞地收拾着家什,准备收摊。那点微弱的人间烟火气,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苏晚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边挪动脚步,只想离身后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大门远一点。
姑娘,一个清朗却带着点玩味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身侧响起,刚从十六号出来胆子不小啊。
苏晚晴悚然一惊,猛地扭头。一个穿着藏青长衫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斜倚在巷子斑驳的墙壁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纸烟,双手抱臂,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他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落拓不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这阴郁巷子和身后凶宅的氛围格格不入。正是顾砚白。
苏晚晴瞬间警惕起来,后退半步,眼神冰冷:你是谁想做什么
顾砚白,他干脆利落地报上名字,指尖一弹,那根纸烟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精准地落回他胸前的口袋,一个收旧货的,对这梧桐里十六号里的‘东西’,有点兴趣。
他故意在东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却越过苏晚晴的肩头,落在她身后那高耸破败的宅邸尖顶之上。
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只见十六号那哥特式的尖顶屋脊上,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停满了无数漆黑的乌鸦!它们如同凝固的墨点,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瓦片,一双双猩红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光,死死地俯视着下方巷子里的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翅膀偶尔极其轻微地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死神在低语。这景象比白天的惊飞更令人毛骨悚然——它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何如此安静地聚集
啧,顾砚白咂了下嘴,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敛去了,眼神变得凝重如冰,‘百鸦锁魂阵’……好大的手笔,这是要把里面的东西钉死,永世不得超生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从长衫内袋里摸出一枚边缘磨损的旧银元,拇指和食指捏着,手腕轻轻一抖。
那枚银元竟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垂直地悬停在了离他指尖寸许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苏晚晴的呼吸一窒。这违背常理的一幕让她后背瞬间爬满寒意,瞳孔骤缩。这不是戏法!她死死盯着那枚悬停的银元,又猛地看向顾砚白。
顾砚白却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目光锐利地扫过银元悬停的角度,又缓缓移向凶宅那黑洞洞的窗户,最后,视线落在了苏晚晴因震惊和寒意而微微敞开的旗袍领口。那里,一抹温润的玉色若隐若现——是她从不离身的项链挂坠。
就在苏晚晴因他这无礼的注视而蹙眉欲斥时,顾砚白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眼中那点玩味和凝重瞬间被一种极度的、无法置信的惊愕取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出现的景象!他的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如同针尖,死死地钉在那玉坠之上!那是一个小巧的圆形玉佩,上面用极其古拙的笔法,清晰地刻着一个符号——三条断开的横线,在上,一条完整的横线,在下。
巽卦!
顾砚白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他抱着臂膀的双手猛地松开,垂在身侧,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右手的指甲已经狠狠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深陷的月牙痕,几乎要掐出血来!
4
血染铜钱
摇曳的烛火在苏父灵前投下巨大而跳动的阴影,檀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书房里浓重的阴冷与死寂。苏晚晴跪坐在蒲团上,素白的孝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顾砚白则抱臂斜倚在窗边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头蛰伏的猎豹。
他左臂的袖子已经挽起,露出缠着苏晚晴匆忙撕下的素白孝布,血迹正慢慢在布料上洇开,如同诡谲的暗花。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梧桐里十六号死死包裹,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像无数怨魂在低泣。
子时三刻,顾砚白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手,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用红线系着的、边缘磨损的旧铜钱,阴气最盛,也是那些‘东西’最躁动的时候。
不想不明不白交待在这儿,就按我说的做。他示意苏晚晴挪到灵桌左侧,自己则占据右前方靠门的位置。他指尖捏起一枚铜钱,屈指一弹。
叮!
铜钱带着清脆的颤音,精准地嵌入灵桌前方三尺处的地板缝隙。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七枚边缘泛着幽暗古意的铜钱,被他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和方位,看似随意却又暗含章法地嵌在书房中央的地板上,隐隐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环,将两人与苏父的棺木护在中间。
铜枪落定,细微的嗡鸣声在死寂的空气里低徊,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苏晚晴紧紧盯着那几枚铜钱,掌心沁出冷汗。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风声似乎停了,连呜咽声都消失无踪。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死寂,绝对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苏晚晴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得如同擂鼓。
突然!
灵前那盏长明不灭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猛地向下一缩!从温暖的橘黄骤然变成了阴森惨淡的幽绿色!光线瞬间黯淡下去,将整个书房拖入一片诡谲的绿影之中!几乎在同一刹那——
咔…咔…咔…
一种细微、清晰、令人牙酸的凝结声,从顾砚白布下铜钱阵的外围地板响起!只见那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凝聚!霜痕扭曲、虬结,竟在几个呼吸间,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蜷缩在地的女人轮廓!
来了!顾砚白低喝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整个人绷紧如弓弦。
那地上的霜影轮廓猛地一颤!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浓郁栀子冷香的阴风平地卷起!烛火疯狂摇曳,绿焰几乎熄灭!七枚嵌在地缝中的铜钱骤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如同濒死的蜂群!红线剧烈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霜影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骤然向上拔起!一个由稀薄雾气凝聚、扭曲不定的人形在铜钱阵外瞬间显形!它没有五官,整个面部是一片平滑、惨白的虚无,只有浓密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阴风中狂舞!
它的身体仿佛由流动的冰霜构成,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伸出一只同样由雾气凝成的、指爪尖利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挡在苏晚晴前方、正剧烈震颤的铜钱阵!
砰!!!
一声沉闷如重鼓的爆响!仿佛有无形的巨锤砸在铜钱阵上!七枚铜钱组成的阵势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狠狠撞向那只利爪!雾气利爪瞬间被灼烧得滋滋作响,冒起缕缕黑烟!
呃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从无面女人口中爆发,震得整个书房都在颤抖!它似乎被激怒了,尖啸声中,另一只雾气凝成的利爪带着更加狂暴的怨毒,再次狠狠抓下!这一次,目标赫然是阵中红光最盛的一枚铜钱!
糟!顾砚白脸色剧变,猛地踏前一步,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张边缘泛黄的符纸,口中疾念咒诀!
然而,迟了!
铮——嘣!!!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撕裂空气!那枚承受了最大冲击的铜钱,竟在红光爆闪的瞬间,硬生生从中间崩裂开来!细小的碎片如同子弹般激射!其中一片,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划过顾砚白挡在身前的左臂!
噗嗤!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他左臂内侧,殷红的血瞬间染透了缠绕的素白孝布!顾砚白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趔趄!
铜钱阵被破开一角!那无面女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笑声,浓雾凝聚的利爪穿过阵法的缺口,带着刺骨的死亡寒意,如同毒蛇出洞,直取阵中苏晚晴的咽喉!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苏晚晴瞳孔中映出那急速放大的、扭曲的利爪,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嘶啦——!
一声裂帛脆响!苏晚晴素白孝服的宽大袖管,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划过,瞬间被撕裂开一道尺长的口子!冰冷的触感擦过她裸露的小臂皮肤,留下三道火辣辣的、如同被冰锥划过的剧痛红痕!没有破皮流血,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和剧痛,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就在那利爪即将触及她咽喉的刹那——
滚开!一声暴喝!顾砚白不顾左臂血流如注,染血的右手猛地将那张燃烧的符纸拍向女影!符纸触碰到雾气,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嗤啦!
如同烙铁入水!无面女影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整个雾气身躯剧烈扭曲、沸腾!它猛地缩回利爪,身形在金光灼烧下急剧变淡、溃散,最后化作一缕黑烟,发出不甘的尖啸,闪电般倒卷回书房门口的方向,瞬间消失无踪!
阴风骤停。烛火猛地一跳,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地板上凝结的霜影轮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迅速消融,只留下几滩冰冷的水渍。七枚铜钱散落一地,其中一枚彻底碎裂,红线寸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栀子冷香却久久不散,萦绕在鼻端。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苏晚晴捂着剧痛的小臂,惊魂未定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顾砚白则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长衫下摆,也染红了地上那几枚散落的铜钱,甚至有几滴,正缓缓渗入那枚崩裂的铜钱碎片之中。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从鬓角滑落。剧痛让他脸色煞白,但他抬起头看向苏晚晴时,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弧度,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苏小姐……这包扎的手法……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她手臂上那三道刺眼的红痕,又落在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上,眼神锐利如刀,……杀过人
5
尘封遗字
书房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栀子冷香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烛火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苏晚晴手臂上那三道灼痛刺骨的红痕,也映照着顾砚白左臂上狰狞的伤口——素白孝布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粘稠,正沿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惊心的嗒、嗒声。
杀过人苏晚晴的声音因恐惧和剧痛而微微发颤,却强撑着挺直脊背,眼神锐利地迎向顾砚白那带着嘲讽与审视的目光,顾先生,现在该解释的是你!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她指向地上迅速消融的霜痕、散落的铜钱碎片,最后落在自己手臂那如同被冰锥犁过的伤痕。
顾砚白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因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虚弱,却依旧带着他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解释他喘了口气,右手熟练地从长衫内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用牙齿咬掉木塞,将里面辛辣刺鼻的褐色药粉一股脑倒在左臂的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苏小姐,你爹的死,周管家手腕上的抓痕,还有刚才那位‘无面娇客’……他咬着牙,用撕下的干净布条死死勒紧伤口止血,都指着同一个地方——西厢镜厅。那才是根子。他抬起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书房紧闭的门,现在,那东西暂时被符火烧退了,但子时已过,阴气只会越来越重。天亮前,它一定会回来,带着十倍的怨气。
他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失血让他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锐利,扫视着这间堆满书籍、蒙着厚厚灰尘的书房。你爹不是第一个死在这宅子里的,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想活命,就得找到他为什么死的线索,赶在下一个子时前。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书房角落一个通向黑黢黢上方的、狭窄陡峭的木梯上——那是通往阁楼的入口。梯口挂着厚厚的蛛网,仿佛一道尘封的屏障。那里,还没被搜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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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低矮、逼仄,如同巨兽的腹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朽木和老鼠粪便混合的呛人气息,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顾砚白手中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只能勉强撑开一小片区域,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涌动的黑暗。
脚下是年久失修的木板,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吱呀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无数被惊扰的灰尘在光柱中狂舞,如同细小的幽灵。
杂物堆积如山,蒙着厚厚的灰。破旧的家具、废弃的箱笼、碎裂的瓷器……一切都像被时间遗忘的残骸。苏晚晴强忍着喉咙的刺痒和手臂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粗糙的木料、滑腻的布料,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片尘雾。突然,她的指尖在一个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几乎被杂物掩埋的檀木箱角上停住。箱体沉重异常,覆盖着厚厚的蛛网和灰尘,但箱角处,一枚边缘磨损、带着暗沉污渍的银元,被刻意地压在一叠泛黄的旧报纸下,露出的半个币面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幽光。
是顾砚白白天用来测阴气的那枚军阀银元!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招呼顾砚白。两人合力,费力地将沉重的杂物移开。箱子没有上锁,只有两个锈迹斑斑的黄铜搭扣。顾砚白用那枚银元锋利的边缘,用力撬了几下。
咔哒!
搭扣弹开。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霉味和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旧物:褪色的锦缎、几件残破的戏服、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金属零件……苏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死心,双手探入箱底磨索。指尖触到一叠厚实、边缘粗糙的纸张。她用力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硬皮封面、边角磨损严重的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污渍。苏晚晴的心脏狂跳起来,她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属于父亲苏明远那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迹跃入眼帘!然而内容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五月十一,晴。归置旧物,竟于镜厅壁炉暗格得此梳。翠色逼人,然触手冰寒彻骨。梳发时,耳畔似有女子幽泣……疑为幻听。
五月十三,阴。泣声愈真,常在子夜。镜中人影……似非我
五月十五,雨。周炳坤神色惊惶,言镜厅夜半有异动。斥其迷信,然……梳匣雕‘并蒂莲’,底刻‘陈氏婉容’四字,查无此人。此宅旧主乃军阀张啸坤,其妾室……
后面的字迹陡然变得潦草、断续,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或痛苦,墨迹被大团污渍浸染,模糊不清。苏晚晴急切地翻动,在笔记的最后几页,她猛地停住!一页纸上,没有文字,只有几个用红墨水反复描摹、力透纸背的大字,如同绝望的呐喊:
镜非镜!月非月!梳声泣血!锁钥镜月1920!!!
镜月1920……苏晚晴喃喃念出这组诡异的密码,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就在这时,她发现笔记的末页边缘,粘着几片早已干枯、蜷曲成深褐色的细小花瓣。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凑到鼻尖——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清冽栀子冷香幽幽钻入鼻腔!
与此同时,旁边的顾砚白从箱子底层也抽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焦黑破损的暗黄色纸张。他将其展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苏晚晴清晰地看到那纸上用浓稠如血的朱砂,画着一道极其复杂、充满凌厉煞气的符箓!符脚处,一个小小的、熟悉的符号让苏晚晴瞳孔骤缩——三条断开的横线在上,一条完整的横线在下!
巽卦!
和她项链挂坠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顾砚白的反应比看到她的项链时更加剧烈!他捏着符纸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捏得发白,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立在原地!煤油灯的光映着他陡然变得惨白如纸的脸,额角的冷汗混合着灰尘滑落。
他死死盯着符脚那个小小的巽三编号,眼神里翻涌着无法言喻的狂涛——那是极度的震惊、无法置信,还有……深不见底的悲痛!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溺水之人。终于,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哽咽和血腥气的音节从他齿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师父的……朱砂……
6
旧报噬魂
晨光吝啬地透过梧桐里十六号高窗的彩色玻璃,在积尘的地板上投下几块病恹恹的色斑,驱不散昨夜残留的阴寒与血腥。书房里,顾砚白靠在墙边,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左臂伤口被重新包扎过,渗出的暗红依旧刺目。
他右手捏着那张从阁楼檀木箱中取出的、边缘焦黑的暗黄符纸,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符脚处那个凌厉的巽三朱砂印记,眼神沉郁如古井。
苏晚晴则坐在灵前冰冷的蒲团上,摊开父亲那本染血的笔记,指尖停留在最后那页用红墨水疯狂写下的锁钥镜月1920上,干枯的栀子花瓣粘在纸页边缘,无声地散发着幽冷的余香。
陈氏婉容…苏晚晴低声念着笔记中提到的名字,这是唯一与那柄诡异翡翠梳相关的线索,还有张啸坤…民国初年盘踞此地的军阀头子。她抬起头,看向顾砚白,这些东西,还有那梳子的来历,或许能在租界的图书馆或者报馆档案里找到。
顾砚白收起符纸,眼神恢复了惯常的锐利,但深处那抹沉痛并未消散。图书馆,他简短道,《申报》旧档最全。他撑着墙壁站起身,动作因腿伤牵动而略显僵硬,目光扫过苏晚晴手臂上那三道未消的红痕,带上梳子的图样,别带实物。
苏晚晴立刻会意。她找出纸笔,凭着记忆中父亲笔记里描述的、以及昨夜在镜厅门口感受到的诡异气息,迅速勾勒出那柄翡翠梳的大致轮廓——尤其是梳背那清晰的并蒂莲浮雕。她又将笔记中关于陈氏婉容和张啸坤的关键信息抄录下来。
法租界,工部局公共图书馆。高大的拱形窗透进被梧桐叶晒过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樟脑丸混合的沉郁气味。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深褐色橡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穿着灰色长衫的管理员推着吱呀作响的梯子,在浩瀚的故纸堆中穿行。苏晚晴和顾砚白直奔存放旧报纸的幽深地下室。
光线在这里陡然黯淡。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霉味。巨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冰冷的墓碑林立。顾砚白熟练地找到标记着民国九年(1920)的沉重抽屉,用力拉开。
灰尘扑面而来。苏晚晴忍住咳嗽,和顾砚白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页页翻检着那些纸张泛黄、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申报》。
时间在指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就在苏晚晴手指僵硬、眼睛酸涩,几乎要放弃时,顾砚白翻动报纸的动作猛地顿住!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
苏晚晴立刻凑过去。只见顾砚白指尖按住的那张旧报头版,一行触目惊心的粗黑标题如同凝固的血块,狠狠撞入眼帘:
沪上惊爆!前督军张啸坤爱妾陈氏婉容离奇惨死梧桐里私邸!疑遭虐杀剥面!凶手成谜!
标题下方,是一张印刷得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身着华美旗袍、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侧身而立,面容姣好,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温婉的笑意。
她的脖颈处,一串珍珠项链下方,一枚翡翠梳作为胸针别在衣襟上,梳背那并蒂莲的浮雕,在粗糙的印刷网点下依然清晰可辨!与苏晚晴在父亲笔记中看到的描述、她亲手画下的图样,一模一样!
苏晚晴倒抽一口冷气,感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急切地看向报道正文:
……惨案发生于本月(注:民国九年四月)十五日夜,张督军宠妾陈氏婉容于梧桐里十六号私邸卧房内离奇毙命,死状之惨烈令人发指!据知情仆佣透露,陈姨太面部皮肉竟被利器生生剥去,仅余血肉模糊之骨架……房内并无强行闯入痕迹,梳妆台上贵重首饰亦无遗失,唯陈姨太日常最爱佩戴之翡翠莲梳不知所踪……张督军震怒,疑为仇家或情杀,然追查数月,终无所获,此案遂成沪上悬案……
陈氏婉容!梧桐里十六号!离奇惨死!剥面!失踪的翡翠梳!所有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环环相扣!父亲笔记中提及的恐惧、周管家的失常、昨夜那无面女影的怨毒……都有了狰狞的源头!
这梳子…是凶器还是…陪葬品苏晚晴的声音发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顾砚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迅速扫视着报道的配图,目光锐利如鹰隼。突然,他的视线在报道下方一张更小的配图上凝固了!
那是案发现场外围的模糊照片,几个巡捕正在驱散围观人群。在人群边缘,一个穿着军装制服、侧身站立的年轻军官身影被无意摄入镜头!虽然面容模糊,但那挺直的腰背和习惯性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手……
顾砚白猛地合上报纸,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走!他拉起还在震惊中的苏晚晴,脚步急促地向外走去,这里不安全了。
图书馆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对面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冒着热气,摊主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正慢悠悠地搅动着锅里翻滚的馄饨。顾砚白拉着苏晚晴穿过街道,径直走向那馄饨摊。他需要确认一件事。
老伯,顾砚白在油腻的小木桌前坐下,声音刻意放缓,显得随意,跟您打听个事儿。早些年,梧桐里十六号那边,是不是出过一桩大案子关于一个姨太太的
老头搅动馄饨的手微微一顿,头也没抬,含糊道:陈年旧事咯,谁还记得清……
顾砚白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苏晚晴画的那张翡翠梳图样,推到老头面前油腻的木桌上。您看看,当年那姨太太丢的东西,是不是长这样
老头浑浊的眼睛随意地往纸上一瞥——
哐当!他手中长柄的馄饨勺猛地掉进滚烫的汤锅里,溅起一片油花!他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瞬间僵直!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张图样,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它……它回来了!!老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的嘶叫,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怖,索命来了!索命来了啊——!他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像见了鬼一样,看也不看苏晚晴和顾砚白,发疯似的冲出摊位,撞翻了旁边的条凳,朝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亡命狂奔!
老伯!等等!苏晚晴惊叫起身。
就在此时——
叮叮叮——!!!
刺耳尖利的电车铃声由远及近!一辆拖着长辫子的老式有轨电车正沿着轨道呼啸而来!
老头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对铃声充耳不闻,直直地朝着电车前方的轨道冲去!
不——!苏晚晴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刺耳的刹车摩擦声撕裂空气!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老头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在几米开外坚硬的石板路上!鲜血,瞬间从他身下汩汩蔓延开来,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人群瞬间骚动,惊呼声四起。
苏晚晴脸色惨白,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砚白却已如猎豹般冲了过去!他分开围拢过来的人群,蹲在已经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老报贩身边。
老头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角不断涌出血沫。他染血的右手却异常顽强地、颤抖着抬起,食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指向梧桐里十六号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目光越过顾砚白,仿佛要穿透人群,钉死在某个无形的目标上。
顾砚白顺着老报贩临死前那怨毒又恐惧的目光望去——穿过混乱围观的人群缝隙,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周管家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这混乱的街头,正站在街角阴影里,脸色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鲜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就在顾砚白目光扫到的瞬间,周管家如同受惊的老鼠,猛地低下头,转身就想往人群里钻!
站住!顾砚白一声厉喝,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他几步就追上仓惶欲逃的周管家,左手如同铁钳,一把扣住了周管家枯瘦的右手腕!
啊!周管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惊恐地挣扎。
顾砚白的手指却精准地按在了周管家右手虎口的位置——那里,覆盖着一层极其厚实、坚硬、如同老树皮般凸起的**深黄色茧子**!那形状,那位置,绝非寻常劳作所能形成!
顾砚白冰冷的眼神如同手术刀,剐着周管家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他俯身,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周管家剧烈颤抖的耳膜:
驳壳枪……虎口老茧磨得这么厚实……周震彪!当年张啸坤手下的副官,给督军大人干脏活的行刑手……剥面这种精细活儿,很趁手吧
7
镜梳同泣
梧桐里十六号如同被浸泡在冰冷的墨汁里,浓重的夜色将白日里图书馆前血腥的混乱隔绝在外,却将宅邸本身的阴森死寂无限放大。书房里,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顾砚白愈发苍白的脸。
老报贩临死前那根指向周管家、沾满鲜血的手指,还有顾砚白那句如同惊雷的质问——驳壳枪……行刑手……剥面很趁手吧——在苏晚晴脑中反复回响。周管家那瞬间崩溃的惊恐和手腕上非人的抓痕,此刻都串联成一条指向西厢镜厅的、滴着血的锁链。
不能再等了。顾砚白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将受伤的右腿从脚踝到大腿中部紧紧捆扎固定,动作利落却带着强忍痛楚的僵硬。他拿起那盏唯一的煤油灯,又将那枚边缘磨损的银元塞进苏晚晴手里。
拿着,防身。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晴手臂未消的红痕上,眼神凝重,镜厅是它的老巢,怨气最重。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住——别信镜子!
苏晚晴握紧那枚冰冷的银元,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父亲死亡的真相、周管家的秘密、还有昨夜那无面女影的怨毒,都像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向前。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书房,重新走入那幽深冰冷的走廊。空气里的寒意比昨夜更甚,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仿佛实质般的栀子冷香。
这一次,没有周管家绝望的阻拦,那柄刻着震字的匕首依旧深深嵌在镜厅厚重的雕花木门门框上,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如同一个沉默的警告。
顾砚白将煤油灯递给苏晚晴,示意她照亮。他伸出左手,没有去碰那冰冷的铜制门把手,而是直接按在厚重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嘎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股更加浓郁、冰冷刺骨的栀子香气混合着浓重的尘埃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镜厅终于向他们敞开了它尘封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内里。
厅内异常空旷。高高的穹顶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煤油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墙壁上,镶嵌着一整面巨大的、布满蛛网状裂痕的西洋镜!镜面早已失去光泽,布满灰尘和水银剥落的斑驳黑点,无数道扭曲的裂痕如同无数张开的黑色嘴巴,将镜中映照出的煤油灯光和两人模糊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诡异扭曲。镜子的正对面,靠墙放着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样式古旧的梳妆台。
台面上空荡荡,唯有一个同样落满灰尘的、雕刻着繁复并蒂莲花纹的紫檀木梳匣,静静地摆放在中央。
就是它!父亲笔记中记载的、陈氏婉容的遗物!苏晚晴的心脏骤然缩紧!
顾砚白的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右手迅速探入怀中,取出了那枚古朴的罗盘。罗盘刚一暴露在镜厅冰冷的空气中,中央的磁针就猛地疯狂旋转起来!完全失去了方向,如同一个陷入极度恐慌的灵魂!
指针高速旋转带起的微弱风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可闻。顾砚白移动脚步,罗盘指针的疯狂没有丝毫减弱,但当他慢慢靠近那张梳妆台,靠近那个并蒂莲梳匣时,罗盘指针旋转的幅度和速度骤然加剧!发出嗡嗡的震颤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正从那小小的梳匣中散发出来,牢牢地吸扯着磁针!
就在里面……顾砚白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他示意苏晚晴将煤油灯靠近梳妆台。
昏黄的光晕下,紫檀木梳匣上的并蒂莲浮雕栩栩如生,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匣子没有上锁。苏晚晴强忍着指尖的颤抖,在顾砚白凝重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匣盖冰凉的木质表面。
就在她指尖用力,即将掀开匣盖的瞬间——
嗡……!
梳匣内部猛地传出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高频震鸣!如同无数根被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在疯狂颤抖!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冰冷刺骨的栀子冷香如同实质般从匣盖的缝隙中汹涌喷出!苏晚晴的手指仿佛被冰针刺中,猛地一缩!
顾砚白眼神一厉:开!
苏晚晴心一横,猛地掀开了匣盖!
匣内,深红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柄翡翠梳。梳身通体碧绿,流光宛转,如同凝固的一泓深潭春水。梳背那朵并蒂莲浮雕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微光,精致绝伦。然而,这绝美的表象下,却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梳齿之间,缠绕纠结着几缕乌黑油亮、如同活物般的长长发丝!此刻,这些发丝正随着匣内传出的震鸣,如同有生命般极其轻微地、诡异地自行蠕动着!
就是它!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父亲笔记里描述的梳声泣血,昨夜那无面女影的怨毒之源!
顾砚白死死盯着那柄自行震鸣、发丝蠕动的妖异梳子,眼神锐利如鹰。突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其凶险的征兆,猛地抬头看向梳妆台正对面那面巨大的、布满裂痕的西洋镜!
镜中,映照出他们两人模糊的身影,以及梳妆台上那盏跳动的煤油灯。一切似乎正常。但就在顾砚白目光触及镜面的刹那——
镜中景象的边缘,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开始扭曲!一股浓稠如墨的黑雾凭空在镜中梳妆台的位置弥漫开来!黑雾翻涌,一个由雾气凝聚、长发狂舞的无面女人身影,正缓缓在镜中梳妆台前显形!
它没有五官的脸上,那片惨白的虚无正注视着镜外的两人!一只由浓稠黑雾凝聚、指爪尖利的利爪,正悄无声息地、带着刺骨的死亡寒意,从镜中苏晚晴模糊身影的后颈处缓缓探出,无声无息地抓向她的脖颈!镜中景象与现实几乎同步,唯有这致命的利爪——它比现实快了整整三秒!
低头!顾砚白目眦欲裂,狂吼出声!他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不顾腿上剧痛,猛地将还在盯着翡翠梳发怔的苏晚晴狠狠扑倒在地!
就在两人身体倒地的瞬间——
嗤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在苏晚晴头顶炸开!伴随着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栀子香气的阴风!
苏晚晴被扑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刺骨的地板,惊魂未定地向上看去。只见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后方,一只由稀薄雾气凝成、指爪尖利的手,正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过!那爪尖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掠过!爪尖划过梳妆台边缘蒙尘的锦缎桌布,瞬间将其撕裂开三道长长的口子!
现实中的攻击,果然比镜中的影像延迟了三秒!
呃啊——!一声怨毒到极致的尖啸在镜厅内炸响!镜中那无面女影一击落空,发出愤怒的嘶嚎!它那由黑雾凝聚的利爪猛地转向,带着更加狂暴的杀意,直扑在苏晚晴身上、将自己后背完全暴露出来的顾砚白!
顾砚白刚将苏晚晴扑倒,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躲避这紧随而至的致命一击!他只能勉强侧身!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钝器撕裂皮肉的闷响!
雾气的利爪狠狠抓在了顾砚白的右肩胛骨上!深可见骨!滚烫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如同泼墨般溅满了近在咫尺的紫檀木梳匣!那温热的血液泼洒在碧绿的翡翠梳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滚油泼雪!梳齿间蠕动的乌黑发丝瞬间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扭曲起来!整个梳匣都开始剧烈震动!
唔!顾砚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一扑,差点压住身下的苏晚晴。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苏晚晴惊骇欲绝地看着顾砚白瞬间被鲜血染红的右肩,又猛地看向那面巨大的西洋镜——镜中的无面女影正因沾染了顾砚白滚烫的鲜血而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尖啸,雾气凝成的身躯剧烈沸腾、扭曲,仿佛随时会溃散!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得极不稳定,疯狂闪烁!
然而,就在这混乱、血腥、怨灵尖啸充斥的瞬间,苏晚晴眼角的余光,却惊恐地瞥见——
镜厅那扇被推开一条缝的厚重雕花木门外,幽暗的走廊阴影里,一只浑浊、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疯狂的眼睛,正死死地贴在门缝上,窥视着厅内发生的一切!
是周管家!
8
金窟尸墙
顾砚白右肩的伤口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剧痛,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他半边衣襟。镜中无面女影因沾染了他的鲜血而痛苦尖啸、影像扭曲溃散的景象还残留在视网膜上,苏晚晴的惊呼已然响起:门外有人!
顾砚白猛地转头!镜厅厚重的雕花木门缝隙外,那只布满血丝、充满极致恐惧的浑浊眼睛瞬间消失,只留下门缝外走廊浓重的黑暗,以及一阵慌乱的、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周震彪……顾砚白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沙哑。这个老鬼,一直在暗中窥视!但他此刻无暇深究,镜厅绝非久留之地!那面巨大的裂痕镜中,无面女影扭曲溃散的黑雾正重新凝聚,发出更加怨毒、更加疯狂的尖啸!翡翠梳匣因沾染了顾砚白的鲜血而剧烈震动,匣内乌黑的发丝疯狂蠕动,如同沸腾的毒蛇!
走!顾砚白低吼,用未受伤的左手强撑着地面,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在苏晚晴的搀扶下踉跄起身。他看也不看那怨毒凝聚的镜影,目光死死盯住镜厅内侧墙壁——那里,父亲笔记中提到的壁炉暗格!
壁炉早已废弃,炉膛被厚厚的烟灰堵塞。顾砚白忍着肩腿的剧痛,粗暴地用手扒开炉膛内冰冷的灰烬。果然!在炉壁内侧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石砖上,他摸到了细微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械响动从墙壁深处传来!壁炉旁边看似平整的墙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和金属锈蚀味道的气流,如同墓穴开启的叹息,扑面而出!
快进去!顾砚白将苏晚晴推进缝隙,自己也侧身挤入,反手摸索着墙壁内侧的凸起,狠狠按下!
轰隆!
沉重的石壁在身后迅速合拢,将镜厅内那怨灵狂暴的尖啸和浓郁的栀子冷香彻底隔绝!眼前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苏晚晴手中那盏煤油灯在狭窄通道里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布满苔藓的石阶。这是一条倾斜向下、不知通往何处的秘道,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和未知的恐惧上。秘道狭窄低矮,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行。石壁冰冷刺骨,凝结着水珠。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一个稍大的石室。然而,就在苏晚晴提着灯,试图看清前方时——
咔…咔…咔…咔…
一阵密集、沉重、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刺耳声响,毫无征兆地从前方黑暗中响起!如同无数沉重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
小心!顾砚白猛地将苏晚晴向后一拽!
就在两人后退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前方黑暗中激射而出!狠狠钉在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石壁上!那是三支小儿臂粗、尖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精钢弩箭!箭尾兀自震颤不休!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向前推进,终于照亮了前方的凶险——石室尽头,是一道厚重、布满铜锈的巨大金属门!而门前的地面上,赫然镶嵌着一个直径丈许、由无数大小不一、寒光闪闪的精钢齿轮组成的巨大圆盘!这些齿轮正在某种机构的驱动下,发出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的咔咔咬合转动声!
刚才那致命的弩箭,显然只是前奏!随着齿轮的疯狂转动,圆盘中心区域的地面,几块厚重的石板正缓缓向下沉降,露出下面黑黢黢、布满尖锐倒刺的深坑!更可怕的是,圆盘边缘,几排如同巨大铡刀般的锋利弧形钢刃,正随着齿轮的带动,缓缓从地面和两侧墙壁的暗槽中升起,寒光闪闪,开始沿着圆盘外围做缓慢但致命的圆周切割运动!整个圆盘,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死亡陷阱!
齿轮阵!顾砚白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极其难看,张啸坤藏金窟的看门狗!一旦触发,不绞碎入侵者不会停!
说话间,那几排弧形钢刃转动的速度明显加快,切割空气发出呜呜的厉啸!中心沉降的陷坑范围也在扩大,尖锐的倒刺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整个死亡圆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绞杀的空间!
时间紧迫!顾砚白锐利的目光飞速扫过疯狂转动的齿轮组,大脑如同精密的罗盘高速运转。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圆盘核心驱动区域——一个比其他齿轮大上一倍、咬合着数根粗大传动轴的核心主齿轮上!这个主齿轮的边缘,有一个不起眼的、半月形的凹槽!那形状……那大小……
银元!顾砚白猛地转头对苏晚晴吼道,快!把银元给我!
苏晚晴瞬间会意,立刻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边缘磨损的旧银元塞进顾砚白染血的左手!
顾砚白没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无视右肩撕裂的剧痛和右腿的麻木,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将全身残余的力量和精准灌注于左手!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个高速旋转、带着半月形凹槽的核心主齿轮!就在凹槽随着齿轮转动,即将转到面对他们这个方向的瞬间——
去!
顾砚白一声低喝,手腕猛地一抖!那枚冰冷的银元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微弱的银光,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个致命的凹槽!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颤的金铁交鸣!
银元不偏不倚,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那个高速旋转的主齿轮边缘的半月形凹槽之中!
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骨骼被强行扭断的刺耳摩擦声瞬间爆发!被强行卡入异物的核心主齿轮猛地一滞!巨大的力量瞬间传导至整个传动系统!无数疯狂咬合转动的齿轮如同被瞬间扼住了喉咙,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有的齿轮直接崩断了齿牙!有的传动轴在巨大的扭力下弯曲变形!整个疯狂运转的死亡齿轮阵,在几声剧烈的颤抖和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声后,竟硬生生地卡死在了原地!那些升起的弧形钢刃停止了转动,沉降的陷坑也不再扩大!
成功了!
苏晚晴刚松一口气,异变陡生!
就在齿轮阵卡死的瞬间,一根位于圆盘边缘、承受了巨大扭力而严重弯曲的传动轴,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末端猛地弹起!带着断裂的锋利茬口,如同失控的钢鞭,狠狠抽向正站在阵外、因投掷银元而身形不稳的顾砚白!
小心!苏晚晴尖叫!
顾砚白只来得及侧身!
嗤啦——!
锋利的金属断茬狠狠划过顾砚白本就受伤的**右腿大腿外侧**!厚重的棉布长裤连同皮肉被瞬间撕裂!鲜血如同泉涌般喷溅而出!
呃!顾砚白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冰冷的地面。右腿的伤势,雪上加霜!
顾砚白!苏晚晴扑过去,想扶住他。
别管我!顾砚白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雨下,他染血的左手死死指向那扇布满铜锈的巨大金属门,门!快看那门锁!
苏晚晴强忍心中的惊骇和担忧,借着煤油灯的光芒看向那扇厚重的铜门。门中央,果然镶嵌着一个奇特的锁孔装置。那并非寻常的钥匙孔,而是一个深深嵌入铜门内部的、边缘刻着复杂纹路的新月形凹槽!
新月!血月!
父亲笔记最后那用红墨水疯狂写下的密码——锁钥镜月1920!那个血月!
苏晚晴瞬间明白了!她猛地看向重伤跪地、血流不止的顾砚白,又看向那新月形的锁孔,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让她浑身冰冷!
需要……血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砚白艰难地抬起头,脸色因失血而灰败,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看着苏晚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染血的手艰难地抬起,指向那新月锁孔:
不是需要血……是需要……‘血月’。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血气,灌满它……用……我的血。
9
血符归尘
铜门后狭窄的尸室如同地狱的腹腔。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和腐朽皮肉糅合的恶臭,直冲脑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四壁投下巨大摇晃的阴影,勉强照亮了室内的景象——墙角堆叠着几个沉重的、布满铜绿和暗沉污渍的金属箱子,箱盖敞开,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在幽暗光线下依旧折射出诱人光泽的金砖!然而,这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此刻在苏晚晴眼中却如同地狱的陪葬品,冰冷而污秽。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尸室正中央——那面正对着铜门的墙壁,并非砖石,而是一整块巨大、光滑、冰冷如铁的黑色镜面!镜面光洁得诡异,清晰地映照出她和顾砚白惊骇的面容,以及角落里那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黄金。
镜面边缘,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早已干涸凝固的涂料,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咒,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禁锢之力。
而在镜墙冰冷的底座角落,一具蜷缩的白骨静静地倚靠着。白骨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烂成灰,骨架细小,呈一种极其痛苦、自我环抱的姿势。
最刺目的是,白骨那细长的指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深深抠入镜墙底部的缝隙之中,仿佛在死前最后一刻,仍在徒劳地想要抓住或推开什么!在那紧握的指骨缝隙里,一点暗淡的金属微光透出——是一枚被白骨死死攥住的、边缘刻着巽三编号的古旧罗盘!
师父……顾砚白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如同砂纸摩擦过喉咙。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左肩和右腿的伤口因剧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再次涌出鲜血,染透了简陋的包扎。
他死死盯着那具蜷缩的白骨,盯着那枚熟悉的罗盘,那张因失血而灰败的脸庞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铺天盖地的悲痛!他认出了那指骨的形状,那罗盘上每一道熟悉的磨损痕迹!十年寻找,十年执念,最终竟是在这炼狱般的囚笼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呃啊——!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猛地从他们身后尚未完全关闭的铜门缝隙中穿透进来!浓郁的、冰冷刺骨的栀子冷香如同潮水般汹涌灌入狭窄的尸室!镜厅中的怨灵,循着顾砚白身上新鲜血液的气息,追来了!
苏晚晴惊骇回头,只见一股浓稠如墨的黑雾正从铜门缝隙中疯狂涌入,迅速凝聚成那无面女影的轮廓!它没有五官的脸上,那片虚无正剧烈地波动着,散发出滔天的怨毒与狂怒,目标直指重伤的顾砚白!镜墙光滑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这怨灵扑来的恐怖景象!
没有时间了!
苏晚晴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顾砚白腰间——那里,挂着一柄顾砚白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短柄羊角锤!
梳子!媒介是那把梳子!父亲笔记中的警示、镜厅中翡翠梳的异动、以及此刻怨灵对顾砚白鲜血的疯狂渴求,瞬间在她脑中连成一线!她猛地扑向顾砚白,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抽出那柄沉重的羊角锤!然后,她如同扑向猎物的母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那面映照着怨灵扑来身影的巨大镜墙!
镜墙光洁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她高举铁锤、决绝扑来的身影,也映照出身后的无面怨灵那撕裂空气的利爪!
就在怨灵的雾气利爪即将触碰到顾砚白后心的刹那——
给我碎——!!!
苏晚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手中的羊角锤带着破开一切的决绝,狠狠砸向镜墙光滑的表面!目标,并非镜墙本身,而是镜中映照出的、那无面怨灵胸口的位置——那里,正是现实中翡翠梳所在的核心!
砰——哗啦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琉璃崩碎的巨响在狭小尸室内轰然炸开!
锤头砸中镜面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镜墙并未被物理砸碎,但被锤头击中的镜面位置,却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猛地荡漾开一圈圈剧烈的涟漪!涟漪的中心,一个清晰的、碧绿色的翡翠梳虚影骤然浮现、扭曲、变形!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那柄被顾砚白鲜血浸染过的翡翠梳,仿佛受到无形的重击,在梳匣内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悲鸣!
咔嘣!咔嘣!咔嘣!
一连串清脆的爆裂声!
那柄流光溢彩、妖异绝伦的翡翠梳,在紫檀木梳匣内,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碎片和齑粉!梳齿间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纠缠的乌黑发丝,在梳子碎裂的瞬间,猛地化作数道粘稠如石油的黑烟,发出怨毒的尖啸,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反扑向镜中那无面女影的面部!狠狠钻入那片惨白的虚无之中!
啊啊啊啊啊——!!!
镜中与现实中的无面女影同时爆发出痛苦到极致的、非人的惨嚎!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渊,充满了被背叛、被撕裂、被毁灭的极致怨毒!它由浓雾凝聚的身体在黑烟的钻入下剧烈沸腾、扭曲、膨胀,仿佛随时要彻底爆开!镜墙光滑的表面也随之剧烈波动,边缘那些暗红色的禁锢符咒发出微弱的红光,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就是现在!
砚白!血符!苏晚晴扔掉铁锤,朝着因剧痛和巨大冲击而跪倒在地的顾砚白嘶声大喊!
顾砚白被这惨烈的景象和师父的遗骸刺激得双目赤红!求生的本能和对师父遗愿的执念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充斥口腔!剧痛让他濒临涣散的精神强行凝聚!
他不再看那即将崩溃的怨灵,染血的右手食指闪电般抬起,蘸满口中涌出的滚烫鲜血!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悲愤、所有师门传承的秘法力量,都灌注于这染血的指尖!
他以自己的身体为纸,以心头精血为墨,在虚空中,对着那面剧烈波动的镜墙,对着镜中那被黑烟反噬、痛苦嘶嚎的无面女影,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和灌注了全部灵魂的虔诚,凌空疾书!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他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处传来的、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那伤口周围的皮肤下,原本只是隐约的咒痕,此刻竟如同被激活的熔岩纹路,骤然变得灼亮、滚烫!散发出妖异的青黑色光芒!那光芒沿着他的血脉向上蔓延,仿佛要将他整个手臂吞噬!
天地玄黄,魂魄归藏!尘归尘,土归土!敕令——归尘!
最后一个血色的符箓最后一笔落下!虚空中,一个由顾砚白精血绘成的、复杂玄奥、散发着刺目金红光芒的巨大符箓骤然成型!符箓的核心,赫然是那个由血光凝聚的巽卦纹路!符箓带着净化一切、安抚亡魂的磅礴力量,如同燃烧的陨星,狠狠印向那面剧烈波动的镜墙!
轰——!!!
血符与镜墙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强烈光芒!整个尸室被映照得亮如白昼!镜墙边缘那些暗红色的禁锢符咒瞬间崩碎、湮灭!光滑的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层,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
不——!!!镜中与现实中的怨灵发出最后一声充满无尽不甘与悲凉的尖啸!
光芒中,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苏晚晴和顾砚白的脑海——冰冷的卧房,摇曳的烛火。穿着华美旗袍的陈婉容(陈姨太)惊恐地后退,美丽的脸上满是泪水,对着步步紧逼的男人凄声哀求:震郎!为什么你说过带我走的!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雕着并蒂莲的翡翠梳。
穿着笔挺军装、年轻时的周震彪(周管家),面容扭曲,眼中充满了被权势和恐惧支配的疯狂。他手中的匕首,刀柄末端那个震字在烛光下狰狞毕露。婉容…督军知道了…别怪我!他猛地扑上!
刀光闪过!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女性惨嚎!鲜血喷溅!一张美丽的脸庞在刀光中变得血肉模糊……
镜墙前。一个面容清癯、眼神悲悯坚定的中年道人(顾砚白师父),浑身浴血,道袍破碎。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刻着巽三的罗盘,眼神决绝。他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在尚未完全凝固的黑色镜面边缘飞速绘制着禁锢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绘制完毕,他毅然转身,拖着残躯,踉跄着主动走入那尚未封闭的镜墙空间,蜷缩在墙角,用尽最后力气将罗盘死死扣在镜墙缝隙上,眼神望向虚空,充满了对尘世的最后一丝眷念与嘱托……砚白……
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尸室内重新被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那面巨大的镜墙,已然彻底崩碎,化作一地漆黑如墨的、毫无光泽的碎片。浓烈的栀子冷香和怨毒的嘶嚎彻底消散,空气中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尘土和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空寂。
蜷缩在墙角的那具白骨,在镜墙崩碎后,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指骨微微松弛,那枚刻着巽三的罗盘,当啷一声,轻轻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顾砚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保持着绘制血符的姿势,染血的指尖兀自颤抖。他左臂上那灼亮如烙铁的咒痕光芒正在迅速黯淡、隐没,但皮肤下残留的蛛网状青黑色印记却更加清晰,如同烙印。
他脸上毫无人色,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具属于师父的白骨,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合着血污和冷汗,无声地滚落。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直直地向后倒去!
顾砚白!苏晚晴惊叫着扑过去。
在她触碰到他冰冷身体的瞬间,顾砚白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苏晚晴焦急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墙角那具终于得以解脱的白骨,染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一个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却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的音节,如同叹息般飘散在死寂的尸室中:
梳碎…墙破……师父……自由了……
话音未落,他双眼一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只有那枚从他无力垂落的手掌中滑出的、沾着血污的巽三罗盘,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10
晨曦咒痕
尸室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死寂,混合着浓重的血腥、金属锈蚀和镜墙崩碎后残留的、淡淡的焦糊味。顾砚白毫无生气地倒在冰冷的地上,脸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左臂伤口被血浸透的布条下,那道蛛网状的青黑色咒痕,如同活物般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搏动,散发出不祥的微光,已悄然蔓延至肩颈。苏晚晴跪在他身旁,用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徒劳地按压着他右肩和右腿仍在渗血的伤口,指尖冰凉,心沉入谷底。
师父的遗骸,那枚刻着巽三的罗盘,还有角落里沉默的黄金箱,都成了这绝境里冰冷的背景。
撑住…顾砚白,你给我撑住!她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仿佛这样就能拽住他急速流逝的生命。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尸室通往秘道的沉重铜门外,传来一阵缓慢、迟疑、带着巨大恐惧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然后是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周…周伯苏晚晴猛地抬头,警惕地盯着门缝。
门被从外面极其缓慢地推开一道缝隙。周管家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昏黄的光线下。他手里没有灯,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破旧的棉袍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枯瘦的身体上。
他浑浊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涣散,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填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他不敢看墙角那具属于道人的白骨,不敢看昏迷的顾砚白,更不敢看苏晚晴,目光只是死死地、近乎贪婪又无比恐惧地,钉在梳妆台方向——那里,紫檀木梳匣敞开着,里面是那柄翡翠梳碎裂后留下的、一小堆闪烁着幽绿微光的齑粉。
婉…婉容……一个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哽咽声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哭腔。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又一步,枯瘦如柴的双腿抖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他绕过昏迷的顾砚白,对角落的黄金视若无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那堆碧绿的齑粉。
浑浊的老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滚落,冲刷着沟壑纵横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婉容啊……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哀嚎,如同孤狼的绝唱,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被岁月熬煎的绝望,我对不住你!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是张啸坤拿我老娘性命逼我!他说…他说只要让你永远开不了口……震郎…震郎不是人!是畜生!!
他枯瘦的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棉袍被撕裂,露出下面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松弛的皮肤。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堆梳粉,仿佛能穿透虚无,看到那个被他亲手剥去面皮、香消玉殒的美丽女子。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守着这吃人的宅子…守着你的怨气…守着我的罪孽…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他嚎啕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直到额头血肉模糊。我偿命!我这条烂命…还给你!求你…求你安息…放过这宅子…放过苏小姐吧…!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泪模糊,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和解脱!
一直拢在破旧棉袍袖管里的左手闪电般抽出!那把刻着震字的、刃口依旧雪亮的匕首,赫然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他双手反握刀柄,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连同二十年的恐惧和悔恨,狠狠贯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刺破心脏的闷响,在死寂的尸室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周管家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沉重地向后倒去,咚的一声砸在地上。那把震字匕首,深深没入他的胸膛,只余染血的刀柄,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动。
他倒下的方向,脸正对着那堆翡翠梳的齑粉。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前,他那双彻底失去神采的浑浊眼睛里,似乎映出了一抹极淡的、穿着素白旗袍的温婉身影,在晨曦的微光中,对他轻轻颔首,然后如同烟雾般消散无踪。
苏晚晴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冲击着她。这个守护了苏家祖宅二十年、手腕上带着怨灵抓痕、最终在恐惧和忏悔中自裁的老人,竟是当年剥面的行刑者!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颤抖着手,继续按压顾砚白仍在渗血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周管家的死驱散了最后一丝怨气,也许是顾砚白顽强的生命力起了作用,他灰败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苏晚晴脱下自己沾满血污的外衫,盖在他身上保暖。
她的目光落在师父遗骸紧抠镜缝的指骨上,那里除了罗盘,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金属反光。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忍着对骸骨的本能恐惧,轻轻掰开那几根细长的指骨。
一枚式样古朴的**银戒指**滚落出来。戒指内圈,用极其纤细的笔触,刻着两个小字——明琬。
苏晚晴如遭雷击!她猛地从自己脖颈间扯出那根从不离身的项链,链坠正是那枚刻着巽卦的圆形玉佩!她颤抖着手指,抚过玉佩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凹槽——那大小形状,竟与这枚银戒严丝合缝!而明琬,正是她早逝母亲的闺名!
师父…是母亲的兄长舅舅!
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血脉相连的悲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紧紧攥着那枚银戒,泪水无声滑落。
天色,终于蒙蒙亮了。微弱的、带着凉意的晨光,艰难地透过秘道入口的缝隙,驱散着尸室浓重的黑暗。苏晚晴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用尽力气,半背半托着昏迷不醒但气息稍稳的顾砚白,沿着秘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挪动。
当两人终于狼狈不堪地回到地面,重新站在梧桐里十六号那空旷、死寂、却不再散发彻骨阴寒的门厅时,天光已然大亮。阳光穿过彩色玻璃花窗,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温暖的光斑。
宅邸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的洗礼,虽然破败依旧,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似乎真的随着怨灵的超度和周管家的自裁而消散了。
苏晚晴将顾砚白小心地安置在门厅一张蒙尘的长椅上,他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她疲惫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门房老李,那个一直瑟缩在角落里的老人,此刻畏畏缩缩地蹭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本沾着灰尘的空白账簿和一支秃了毛的毛笔。
小…小姐,老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老爷…老爷生前交代过…若是…若是宅子的事了了…库房里的东西…捐了…捐了建女校…他哆嗦着翻到账簿空白页,您…您签个字据…好…好去办…
苏晚晴看着老李递来的笔,又看向昏迷的顾砚白,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枚属于舅舅的银戒上。母亲明琬的名字在指间微凉。她深吸一口气,接过笔,在账簿空白的捐赠页上,用尽全力,写下了一行字:
苏明远、顾明觉(注:顾师父名讳)遗资,捐建‘明琬女校’,泽被后世。
明琬二字,写得格外用力。
老李如释重负,捧着账簿,像捧着烫手山芋般匆匆退下。
苏晚晴坐在顾砚白身边,握着他冰冷的手,感受着阳光一点点驱散门厅的寒意。希望,如同这晨曦,微弱却真实地降临了。她疲惫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迟疑的脚步声再次靠近。
苏晚晴睁开眼,只见门房老李去而复返,站在几步开外,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枯瘦的双手捧着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如同献祭,又像是急于摆脱什么可怕的物事。那眼神里的恐惧,比昨夜面对怨灵时更甚!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用最普通的红纸折叠而成的**帖子**。纸张粗糙,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一个字。
一张空白的红帖。
小…小姐…老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刚…刚才…塞…塞进门缝的…没…没人看见是谁…他像是被那红帖烫到,猛地将它塞到苏晚晴脚边的地上,然后如同见了鬼一样,连滚爬爬地逃回了自己的门房小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门。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昨夜镜厅更甚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缓缓弯腰,捡起那张空无一字、却散发着无形诡谲气息的红帖。红纸粗糙的触感如同冰冷的蛇皮。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红纸的瞬间——
唔……一直昏迷的顾砚白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苏晚晴悚然回头!
只见顾砚白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眉头紧紧锁起,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而他左臂那被衣衫半掩的伤口处,那道原本只是蛛网状的青黑色咒痕,竟如同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骤然变得灼亮起来!青黑色的光芒如同有形的血管,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急速蔓延、扩张!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小臂,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狰狞地向着他的肘部、肩头,甚至脖颈处侵蚀!
那光芒映着他灰败的脸,充满了不祥的邪异!
苏晚晴手中的空白红帖,仿佛瞬间重逾千斤。她猛地抬头,望向洞开的、洒满晨光的宅邸大门外。
梧桐里狭窄的巷子沐浴在虚假的温暖晨光中,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微光。巷子尽头,空无一人。只有一阵穿堂而过的、带着凉意的晨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又无声地落下。
死寂。
一种比昨夜所有鬼哭神嚎更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无形的死寂,如同巨大的阴影,沉甸甸地笼罩下来,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低头,看着顾砚白手臂上那疯狂蔓延的、如同活物般的青黑色咒痕,又死死攥紧了手中那张空无一字、却仿佛写满了不详谶语的红帖。
晨曦微露,而新的劫难,已如附骨之疽,悄然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