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外利刃堪堪划破远山的衣襟,微凉晨风吹过,他打了个小小的冷颤,很装的把上衣脱下扔远,面上挂着危险的、浅浅的笑。
三角眼阴鸷的盯着元青争,仿佛在盯着一个死物。
盛舒宇伸手探查小孩的颈侧搏动,心下惋惜,遂抽出匕首,与元青争大摆一字长蛇阵。
两手接寒光。
元青争心惊,他不是胖,他真的壮……远山随意活动着肩膀和手腕,肌肉虬结,呲牙道:“还真是小瞧了你们两个书生,不过,这儿可是个风水宝地,便宜你们了!”“再怎么宝地,我们也不会长眠于此的。
”元青争悄声问盛舒宇,“复光,我武力一般,你如何?”盛舒宇沉着道:“我有些功夫,但看样子也只能勉力一试,若我打不过他,你抓紧就跑,跑回城,搬救兵。
”他说完就快步向前与远山缠斗起来,元青争紧随其后。
远山一直不让元青争和盛舒宇有前后夹击他的机会,所以三人现在围了个大圈。
彼此试探过几回合,他忽而眸中精光一闪,抓住空子,抬脚踢飞了盛舒宇的匕首,眼见着又是一拳,直冲其面门。
元青争当机立断,掷出了寒刃。
远山余光瞥见,被迫后退半步躲开,盛舒宇立即右勾拳,打中了他的下颌。
可还不等盛舒宇再出第二拳,远山还手极快。
一道重击打在盛舒宇的心窝,接着就是招招暴揍,最后侧身出了一个鞭腿,把盛舒宇正正踢落在他方才站定的地方,吐出一口血。
元青争没有接住盛舒宇,被远山拦住去路,他一个直拳袭来,元青争下腰做板桥,躲过了他的铁拳。
“躲拳哪有费这么大劲儿的!”远山顿觉好笑,也就没拿元青争当个武学人才,接着又要往下落拳。
可元青争幼时在武极巅学艺,学的就是一些个利于逃跑的东西,自然不正统。
他下腰后紧接着没有起来,顺势出腿,踏向远山的喉结。
远山一怔,身体比脑袋先反应了过来,抬臂格挡。
喉结如果被踏碎,可是要命的!元青争顺势借力又蹬第二下,给了他一记窝心脚,整个身体依靠着惯性翻过去。
落地,起身,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远山方才被他一踢后退数步,这会儿生起气来:“文弱书生!你哪里学的这些不要脸的招数!”招数要不要脸的,好使就行了呗,但是……“远山!你先冷静一下!”元青争转换战术,喊道:“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多少钱可以买我二人的性命,我愿给!多少我都有!”远山甩甩手,复又握拳,轻蔑道:“你们死了,我自有生财之道!”元青争换个角度继续劝:“远山!我二人虽刚入仕,但也是朝廷命官,杀了我们,你就会被朝廷通缉!你难道想一辈子都东躲西藏吗?不如拿了钱财,远走高飞!那些孩子的死,我亦可装做不知道!”这话分明很有道理,元青争甚至都撒谎要不追究“护城河怪”了。
可远山听完竟是吊高了眉梢,怒道:“呸!你可闭嘴吧!这些孩子的死,你们也不无辜!今日既被撞破,就不能让你们活着回去!我可不是傻子!”音罢,他欺身上前,一拳过来,力未至,风先至。
元青争自然不会明知打不过还要继续打,他拔腿就跑,后面远山气急败坏,追不上更打不着,什么难听的话都出了口。
逃跑之际,元青争一时又有些纠结,是与远山殊死一搏,还是丢下盛舒宇自己逃命?彼时盛舒宇还躺在地上死咬着牙,不肯呜咽,身体躯干像是被人搓过的面团,忘记使用,风干在那里了,不知还能不能看见一会儿的太阳。
元青争决定,先跑为妙。
“留人!”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伴着些少年意气,如虎啸般,带出来一把以折收尖的四尺环首刀。
其刀柄黑身亮,未挂刀穗,破空而来,呼啸间正砍中了远山的右膝盖,生生削下一块皮肉,继而鲜血淋漓的插在了草地上。
元青争停驻。
“啊——”远山伤吼倒地,双手掐着自己的大腿意图止血。
可不远处那黑金行装的侠客身形如燕,正在快速接近,他不得不赶紧起身应对。
元青争躲到树后,不跑了。
他想,如果来人能够打得过远山,那皆大欢喜,他掏多少银子出来酬谢也不是问题。
如果来人打不过远山,他也有把握在二人缠斗之余,把盛舒宇悄悄带走……至于那侠客,爱活不活吧。
不远处两人很快的扭打在一起,招式之快让人定睛也看不真切,但远山毕竟带着伤,几个回合后还是落在了下风,频频格挡,毫无出手机会。
那侠客所有的黑发被一顶鎏金小冠高高束起,极具潇洒,缠着臂绳的胳膊出手狠厉,皮质腰封,隐约可见里面蓬勃的肌肉。
短打的行装外袍下摆,随着出腿的动作翻飞,绣着的金边涌成了浪。
一招一式,既要人命,也要美感。
只见他运力一掌将远山击倒,月光霎时清明褪去猩红,又迅速从地上拔起带着血芽的长刀,单手高高举起,要抹了远山的脖子。
料峭晨风骤然吹过,扬起他高束的发丝与行装衣袂,微微弓步蓄势待发,杀人的场面美得诡谲。
刀落!“侠士且慢!”元青争连忙喊道。
千钧一发。
那薄薄的刃,在距离远山的脖颈仅余两寸处停下,失去了生命威胁,他略一放松,彻底昏死过去。
元青争从树后闪出身来,伸手打着招呼,边跑边喊:“请留活口,请留活口~”侠客堪堪住手回头望向两人,盛舒宇惊喜出声:“子衡!”“想我了吧?我远远瞧着就像你~”侠客挑起远山扔掉的上衣,擦刀又收刀,就是不去扶他,问道,“青争,你二人这是在做什么?”元青争刚到近前,略微睁大了眼眶:“侠士认得我?”盛舒宇吃痛,说话也没力:“青争,他是太行武极巅少主,周慕。
”故人。
元青争抱起左掌右拳的江湖礼,喜道:“周慕,别来无恙。
”周慕回礼,微笑着道:“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还不等两人再寒暄一番,盛舒宇就揉着胸口站起身来,截断了话口:“时不待人,子衡,快快把那妖道绑了,我们进城,一切回头详说。
”周慕看得出来他们有要事,赶紧往回跑,捡起打架前扔掉的包袱,弯了眉眼:“我都遇上你们了,就不用再腿着进城了吧,你们谁载我一下?”不等回答,他看向元青争,阳光灿烂的问:“……青争,你可以载我吗?”元青争刚费力把远山放在盛舒宇的马上,又把那个小孩儿带上了自己的马,坐在鞍上,笑着向他伸手:“来!”周慕握住,蹬腿上马,抱住他的腰腹,不言语了。
三人一尸,直奔平京城。
刑讯房里,天色将明未明,元盛二人颇有气势的坐在桌后,燃了一根残烛。
远山被绑在几步开外的刑架上,侧边墙面挂满了刑具,刃边森然,黑黢黢的在张牙舞爪。
“打斗之时,你说那些孩子的死,我们也不无辜,”元青争问道,“作何解释?”远山垂眸看着自己被潦草处理过的膝盖,脚腕间合好扣的铁链,满是不屑:“解释?我说的难道不通俗易懂吗?读书人怎么也听不懂人话呀?”这一句试探过后,二人随即明白,直接问怕是不行了,得耍耍心眼儿才能让他开口。
盛舒宇把着砚盘在磨墨,状似随口道:“远山,我二人新官上任,这些刑具用起来不知轻重,你死了,我们最多也就是换顿训斥,三清观依旧会被捣毁。
”“哎?那观主老道并不像你一样是个硬骨头吧!”元青争面上带笑,话藏着刀,“他……会三缄其口吗?”“呵,瞧你们这样子,芝麻大点的官儿,”远山行走江湖的确也不是傻子,问道,“你们有权利,留下我的命吗?”如果自己什么都交代了,最后还是要殒命,那他图什么?“我二人立功心切,你若是肯配合我们,将事情的主体交代了……”元青争诱道,“那细枝末节里有没有你,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远山梗着的表情有了些松动。
盛舒宇帮腔:“这些孩子的遭遇,保不齐都是那老道所为呢?我们进行抓捕,老道负隅顽抗,自裁以谢其罪,我们确实……没拦得住?”是呀,都是那老道干的!远山这次是真心动了,他只是拿了钱财,装作道士保护道观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被那老道给骗了!“我们一回来便开了刑讯房,现在虽是四下无人,”元青争趁热打铁道,“可再过一会儿,大家都来上值了,那有些事情,我二人可……”他的表情就与昨日求宿时,那老道为难的表情一般无二。
远山一咬牙,问:“那我之后,要蹲多久的大狱?”盛舒宇回他:“量刑之事其实主要取决于你,你交代的越详细,就能越少受牢狱之苦。
反之则反之。
”远山终究还是经验不足,被攻下心来,低着头,声音也不大:“……我说。
”毛笔汲墨,盛舒宇准备记录口供,元青争把纸张给他铺好,还贴心的压上了镇纸。
“其实护城河中的那个怪物,就是个障眼法,”远山斟酌开口,“南边人把这玩意儿叫鳄,是从且阑国引过来的,并不适应平京的气候。
所以老道回回都估摸着它的死期,再从南边往这里运新的一条。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老道他还有张自制的鱼皮衣!穿上后活脱脱的像这玩意儿……他在河边捉了小孩,绑起放血,用来炼延年益寿大补丸!”元青争眸中寒光一凛,忙问:“是谁要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