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月圆十五,恰逢知县大人牵头城主作陪,准备酉时末,宴请城中富商豪绅们,诸位一起协商祁乐城上供的万寿节祝贺附册礼单的事宜。
西大街的欢喜楼,东家也准备好了最高最吉利也最宽敞的第六层“登高望远叹瑶宫”特品雅间,装饰用料极尽奢华,大扇大扇的金丝楠木做门,门上皆刻些祥云如意富贵连理喜鹊枝头等喜庆图案,明瓦月窗更是用大小一般的海月贝打磨装饰,屋顶被暖阳一晒,透出片片橘黄,雅趣极了。
如今晌午刚过,丫鬟们便开始摆些珍奇瓜果,名贵盆栽,粗使们更是把紫檀桌椅保养的温润水滑。
连大厨们都使出看家本领,什么招牌名菜不计数的开始备着,只求博得贵人们的舒心,也好保住自己的脑袋。
郭拾玉的表哥今日下午当值,故而刚从家里出来正要去东大街的铺子上工,路过巷子口却正巧看见刘半仙的摊子被一阵歪风卷起桌布,他赶忙上去帮忙,却一不小心撞掉了算卦的铜钱。
等两人把笔墨卦筒之类的一一摆正,刘半仙才算歇口气,刚要道谢却低头看见地上的卦象,三枚铜钱皆是背面,主大凶呀!他摸着胡须拿不定主意,皱着眉头打量着表哥道“善仁呀,这是去铺子里上工呀。
”郭拾玉的表哥又替他摆好了板凳才直起身憨憨笑着“是呀,刘叔,你要不捡些圆润的石头压着桌布,省得再给刮飞了。
”刘半仙点点头,有些神神叨叨地开口“你今日卦象,乃是大凶呀”表哥无言以对半晌表哥皱巴着脸满眼复杂地摸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语气温和地劝道“刘叔,你这,不行呀哪有一开张就说人家大凶的,这多不好呀,遇到那脾气急躁的客人,要是打你了可如何是好,你这,你也跑不快呀”说完还一脸替他为难的发愁样。
刘半仙当下气急,翻着白眼直接挥手打发道“走走走,今日小心些就是,真是大小伙子不知道敬畏天地,无量天尊。
”刘半仙等人走了才想起来弯腰捡起铜钱,拿在手中想了想却还是疑心地投掷六次,结果让刘半仙手抖,竟是“剥卦,艮上坤下,不利有攸往”。
莫非今日点背不适合摆摊?算了,不如收摊吧,正好去吃蘇记肉饼的羊肉饼去。
而欢喜楼隔着一条湖的对面便是熟悉的摘花巷子。
眼下郭拾玉提着药箱顺着望月楼后巷正待上楼,便见四五个身姿姣好容貌绝色的姑娘匆忙下来,她有些好奇便扬起笑脸温和问道“敢问姑娘们要去何处?今日可还未问诊呢。
”“呀,是拾玉呀,今日欢喜楼贵人们设宴,整个摘花巷楼里的最顶好的姑娘都要去陪宴,我们今日先走了,可不敢误了时辰,改日再会哦~”“拾玉姐姐再见~”“拾玉,哼!我回头再跟你算账,居然说我早秃呀,别推我”说着,几人推推搡搡坐上马车往欢喜楼而去。
郭拾玉嘴角含笑地收回目光,单手撩着衣摆继续上楼,如今如烟姑娘已经是四楼雅间的姑娘了,今日正好约了问诊。
四楼一共四位姑娘,刚才三位都去赴宴了,眼下正好安静,她到了门口便轻叩几声,得了应答才推门进去,可一入眼便是让人心闷气短的场面。
“好如烟,快!快把葡萄给我尝尝~刚才斗蛐蛐,可是我赢了,你不许耍赖~”“哎呀,大公子,大公子,哈哈,好了,我给你给你!”两人嬉戏打闹好不欢快。
郭拾玉当下冷着脸放下药箱打断“如烟姑娘,注意身份。
眼下你不能过于剧烈运动。
”两人闻言立马止住脚步,齐齐看来。
那大公子今日一身鹅黄窄袖的圆领胡袍,此刻正学着那贼眉鼠眼的狐朋狗友挑着眉头昂着下巴戳人道“你是何人?敢打扰了本公子的雅兴。
如烟为何不能跑动?别是那迂腐的嬷嬷,说什么女子要娴静文雅之类的吧?哼——”转头生气去了此话一出,如烟后背发寒,夭寿了,脾气最傲的草包大少爷眼下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笑面虎姨姥姥,完了靠着本能,如烟有些绝望地撑起笑脸,先是温柔小意地哄着大少爷去里间坐下休息,才小步上前柔声细语地解释“拾玉姑娘莫生气,气大伤身。
奴家,奴家近日都好,这胃口都好了不少,您给看看,我腹中孩儿可还好呀?”郭拾玉轻缓一口气,满脸温和地笑着示意如烟伸手,便开始左右手轮番号脉,一刻钟后才睁眼道“脉象流畅有力,胎儿发育很好,如今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故而姑娘才自觉胃口大开,只是要注意,寒凉食物不可多食,每日要少食多餐,但不可过食,以免精华过盛,子伤母体。
”等告别了如烟,郭拾玉继续往楼下及后院挨个问诊。
酉时末,她提着药箱往家走去,心中有些遗憾,这个月的诊费少了不少,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就上京了,少些倒也无妨。
等到了家,已然戌时初了。
她见姑母还未回来,便决定先收起院中的药材,再进屋处理,可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正恍惚间,郭拾玉就被一连串的焦急地叩门声惊醒,她打开门就见红玉身边的小丫鬟狸奴喘着粗气呼哧呼哧道“拾玉,拾玉姐姐,你,你兄长有危险,你,你快去看看”郭拾玉当下转身就跑,往日要两刻钟才能到竟被她跑成一刻钟多,她连呼带喘地进了霓裳羽衣阁的隔壁商铺“君子如玉坊”,眼下大门关着,她又匆忙绕到后门,就见木门半掩着。
她轻巧地侧身进门,莫名紧张地提着气。
周围黑漆漆的,寂静无声,顺着昏黄的灯光,她来到仓库边表哥的小房间,只听里面咚一声,什么东西倒地了,她本能地贴墙站在黑暗中,就见一个小厮推门出来,左右看了两眼,快步走了。
她一瞬间瞪大双眼满是吃惊,是他!耳边传来咚咚轰鸣声,她手脚僵硬地径直进屋就见表哥趴在地上,浑身僵硬,此刻屋里的木桌上摆些简单的下酒菜和一个空酒杯,桌上还有个酒壶的水印痕迹,但方寸大的屋内并无酒壶。
来不及多想,郭拾玉立马上前观察着表哥的情况,颈脉微弱,她轻手微抬表哥的脸颊就见他口中噗噗冒着鲜血,她一瞬间空白,可又被手上滚烫的温度惊醒,颤抖着手在腰间来回摸索,抖了几下才找到一个瓷瓶,她一下倒出四五粒解毒丹全塞进表哥口中。
感受到动静,表哥强撑着睁开眼,待看见是郭拾玉才扯着嘴角痛苦地笑着,一咧嘴那血又噗嗤涌了出来,郭拾玉抿着唇咬紧牙关,接着又倒出几粒继续塞进他嘴巴里,同时手也摸向他的脉门。
她一时间手指有些僵硬发麻,竟无法感知到动静。
不该呀,如何能感知不到呢?她急忙换了左手搭上去,可这只手更凉比表哥的手都凉。
表哥此刻终于攒了一口气,他抽搐着伸手搭在了郭拾玉手背上,呼哧几声又吐出几口血,才终于能说出话来“妹妹,没用的我,我感觉内脏都要碎了,你快走,保护好自己和我娘,不用,不用管我不用”。
这是郭拾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用不知多久,她浑身是血的站起身来,出了后院,门前便是那条悠长九曲的护城湖。
哈哈,表哥,我们今日去游湖吧,你去和姑母说好不好,我怕当然可以啊,妹妹,我去求娘亲!我们今日一定能坐船的。
她离魂地看着眼前的湖面,只觉得神秘又吸引人,便慢慢向前走去,一步,两步,近了,更近了“啪——”突如其来地一巴掌,把郭拾玉苍白麻木的脸瞬间染红,她双眼水雾恹恹抬眼模糊地看去,是姑母。
从来一丝不苟雷厉风行的姑母,此刻也有些狼狈,盘发乱了,袖子还沾着灰和血,她硬声哽咽着质问“你要干什么?你要我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孩子吗?你想我死吗?郭拾玉”一时竟说不下去,泄气地蹲下身呜咽地哭着郭拾玉只觉得有些麻木,灵魂抽离了冷眼看着这里,不通悲喜。
可姑母终究是母亲,不到片刻,就强撑着抹掉泪,起身关切地看去,却见郭拾玉呆滞恍惚,一副心气不足的模样,她心下一惊,当下捏起郭拾玉的手腕按着神门穴,又低声喝到“郭拾玉!郭拾玉,跪下!”熟悉又严厉的声音带着刺痛把神游天外的郭拾玉唤醒,她回神直直盯着姑母,听到指令麻木跪下,只是膝盖僵硬,一时间竟直接匍匐在地。
等磕疼了她才有了知觉,又打着摆子跪直,就听姑母诘问道“郭拾玉我且问你,今日,是你害了你兄长吗!”不是可“你要上京找你母亲有错吗?”没有,可“既然不是你害的,也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还跪在这里,让凶手逍遥法外,这就是你作为妹妹能做的吗?眼睁睁看着兄长死不瞑目吗!”不,我不是,我要报仇。
长夜漫漫,与黑暗交融,也遮去所有哀怒三日后,郭拾玉一身素白头戴抹额,空手进了摘花巷子的望月楼。
与往日并无二般的温和笑容,可周围的姑娘们却一时不敢上前打招呼。
郭拾玉也并不在意,径直来到四楼如烟的房间,少见的未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哎哟,是谁呀,如烟这就来了~”听到声音如烟揉着腰从里间出来笑脸相迎,可看到是郭拾玉,却瞬间噤声,收起笑脸小心翼翼地瞄着她,一时不敢动了。
郭拾玉直接在花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盏茶,神色专注地举起来观摩,语气温和礼貌却很是强势“如烟姑娘,抱歉了。
现在,大公子是我的,我要他喜欢上我。
只能是我。
”如烟闻言愣了一下,摸了摸肚子,才神色如常道“自然,这本就是姑娘指点的奴家,如今姑娘想要,如烟自然双手奉上,完璧归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