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津自然只是随口扯淡,当然萧谛听也不敢真的让指挥使给她现场来一段,先不提能不能解闷,指挥使大人如此殷切,萧谛听应该优先考虑自己项上人头才是。
萧谛听坐在车内百无聊赖,期间睡着了一次,幽幽转醒地时候,她听见车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衣料蹭着软垫发出“悉悉动动”的声响,外头的人声就停了。
萧谛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知是谁拿刀柄敲了敲车窗沿,萧谛听猛地惊醒,从软垫上弹起来,不想额角却撞上车内的金属摆饰,幸而有软料包裹,人差点破相。
因为有萧谛听在,锦衣卫没法快马加鞭一路疾行,脚程自然慢了许多。
萧谛听扶着软垫爬起身,马车好像停了有一会儿了,她伸手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向外探去:“裴大人,本宫这是睡了多久?”“殿下小憩了半个时辰,正好我等也可原地修整一二。
”裴闻津贴心地抬起手臂给萧谛听借力,萧谛听虚不虚扶了他一把,敏捷地跳下马车,快速与此人拉开距离。
裴闻津失笑,随口打趣:“殿下如此脚步匆匆,是要去哪里?”萧谛听回头,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碎石,脚步灵快地闪到一边,皮笑肉不笑:“指挥使大人周身气场强烈,本宫身体不好,生怕身上再多什么东西……思来想去,还是离远一点好。
”除非她脑子不清醒,否则不久前的破事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和这个姓裴的一笔勾销。
她如此阴阳怪气,裴闻津都没表示任何不悦,非但没有不耐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先前是卑职捷越了,还请殿下勿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谛听懒得同他虚与委蛇,凤眼一眯:“本宫自是没有裴大人那般玲珑心思,裴大人有事相求直说就好。
”裴闻津满意点头,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错步让路,对着他身后废弃的驿站遥遥一指:“三殿下,请——”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驿站,修葺于山林之间。
裴闻津只留下部分锦衣卫随行,其余人随宋平璋一道在附近搜查,萧谛听打头阵在大门前站定,对着结了不知多少层蛛网地木门陷入沉默。
她干脆扭头看像一旁的裴闻津,眼神中明晃晃写着怀疑:“本宫是该说你们锦衣卫办事效率低下吗?”裴闻津领悟精神,飞快接话:“殿下您也知道锦衣卫日虽不至于日理万机,但作为陛下的爪牙和眼睛,我等并非——躲开!”说是查案,但是如果有人告诉她,离京城这么近的驿站锦衣卫都没排查过,萧谛听显然是不信的。
她懒得听裴闻津同她信口胡邹,一脚踹开木门的空挡,裴闻津突然语气变调。
他急切地想推开萧谛听,但萧谛听反应比他还快,在他出声提醒之前就挪开了步子。
一支满是铁锈的短箭破风而来,擦过萧谛听颈侧扬起的发丝,在半空中完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旋即钉入了他们身后的空地上。
若非不是萧谛听反应及时,那支短箭现在就能穿透她的喉咙了!萧谛听劫后余生地站在一旁喘息,这是真吓到她了,裴闻津凉凉地告诉她:“殿下有所不知,驿站修葺与林中,担心遭遇匪祸都会设置一些小机关……您刚刚暴力破门,自然会触发机关。
”萧谛听愠怒:“为什么不早说?”裴闻津抬手行礼:“万幸殿下福泽无边,并无大碍,否则卑职将不知如何与陛下交待。
”眼前之人说得如此诚恳,眼角似乎还很有感情地微微泛红,大有泫然欲泣之感,萧谛听余光扫过周遭的同僚,其余锦衣卫豆低着头肩膀轻微颤抖,似乎是被指挥使大人惊为天人的演技折服了。
在疯狂憋笑。
萧谛听找不到发作的点只能选择原谅,怒火中烧的那种原谅,她强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暴躁感,咬牙切齿地捧高裴闻津:“本宫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这次换裴大人打头阵吧。
”那善于伪装的指挥使大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应了。
萧谛听心说此人准没憋好屁,但她很有耐心,想看看裴闻津到底想做什么。
一入内,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萧谛听捏着袖子掩住口鼻,四下打量,驿站年久失修,内置的木质家具上菌丝缠绕,弥漫出一股子腐烂的气息。
萧谛听在裴闻津身后站定,确认没有其他危险了,才出言询问:“裴大人,账本在那里?”裴闻津抬眼看向不远处年久失修的楼梯:“自是不在一楼,殿下小心,踩空了卑职可来不及捞您。
”他话里携着意义不明的调侃,萧谛听干脆直接越过他,率先踏来上去,她腿脚灵便,提着石榴裙摆避开松动的楼梯板,稳稳地走上二楼。
一排紧闭的大门映入眼帘,大多都是提供给客人的厢房,以及储物的杂物间。
萧谛听抬腿迈向最里面,不想绣花鞋上的穗子,被木质地板的毛边勾住了。
萧谛听动了动,在心里腹诽果然古代这一套着装还是太不便行动了。
趁着她骂娘的功夫,锦衣卫从她身后依次上楼,裴闻津低声吩咐安排:“姬川带一队查厢房……至于殿下……”裴闻津按住刀柄意外地看着她,似乎是询问她为何愣在原地萧谛听干笑:“你们先查,本宫独自看看。
”裴闻津这个人很喜欢笑,但总浮于表面的礼貌和克制,或者说是他懒得做多余的表示的时候,就会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一下,表示“无语”。
这是萧谛听正儿八经地第一次看见他笑得特别意味深长,狭长漂亮的眼睛下浮现出一对浅浅的卧蚕,萧谛听觉得如果配上一处泪痣,定然十分勾人。
可惜了萧谛听她软硬不吃,裴大人这是在嘲笑她,此人眼神一向很好,根本瞒不过他。
长靴碾着满是浮灰的地板,萧谛听隐约能感受到对方带起的振动在慢慢向自己逼近,萧谛听倨傲地扬起下巴,余光里看到其余锦衣卫出入于厢房之间,无人关注他们这边的动静。
“干什么?”萧谛听挑衅地往前踏了一步,主动湊上前装模作样地嗅了嗅裴闻津的领口,皱起眉头自下而上对上裴闻津略微诧异的目光。
她非常诚恳的夸赞起对方:“裴大人还挺精致,熏香很好闻。
”说罢一甩衣袖,自信坦荡地往长廊到最里头揍,留下震惊锦衣指挥使大人独自在灰尘中陷入沉默。
萧谛听扳回一城心情非常愉快,长廊最里头就是存放账本的账房,她在着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细究的线索。
账本肯定是没有的,毕竟驿站废弃或者转移,优先带走的就是这些记录财务流水的东西,其次才是内置的杂物……等等?萧谛听刚才还没从“在裴闻津那里讨到便宜”的好心情里抽身,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账房内部书桌椅具样样俱全,除了积累了陈年浮灰,看起来并不像是废弃或者是驿站转移,而是,在驿站还在运转的时候,里面的人就都不在了。
萧谛听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裴闻津不会做无意义到事情,他身上的香味里又安神到成分,虽然找她麻烦的时候看着精神抖擞。
但萧谛听一直都记得初次见面那日,他一个人孤独地靠在八角亭里,颓唐的疲惫。
裴闻津不知何时又晃荡到了她附近,指挥使大人安静地靠在门槛上,平和地注视着认真搜查地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纡尊降贵地扬起下巴,给一把抓的萧谛听指点迷津:“右手边,第二层抽屉,你伸手往里有仔细摸摸,有一个暗格。
”萧谛听蹲下去依言照做,她没指望裴闻津能来搭把手,裴闻津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图。
但是裴大人像门神一样堵在门口,其实还挺让人安心的。
萧谛听窝好裙摆,借着遮挡非常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伸手去够,果不其然摸到了裴闻津锁说的暗格。
就在她想顺着松动的方向拉开时,依照前车之鉴,她留了哥心眼,喊了一嗓子裴闻津:“裴大人,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仅仅存放在这一个小小的暗格里吧?”裴闻津闻言兴致盎然,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殿下果真是冰雪聪明,通常情况下这种暗格到设计,都会搭配一个小小机关术,敌我不分的攻击拉开暗格的人。
”萧谛听内心万马奔腾,如鲠在喉地收回自己作贱的手,腾一下站起来就瞪着裴闻津:“裴大人为何不早说!”裴闻津无辜耸肩:“卑职以为您一早就有所防范。
”这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子让人难以回答的意图,萧谛听狞笑着闭上嘴,念了两遍“阿弥陀佛”平复心情,一口浊气在腹腔里扭了十八圈,最后从喉咙里迸发而出。
萧谛听还是决定要去给裴闻津一点教训,她根本咽不下这口气!在驿站门口就说这样,现在再账房一共查案还是这样,这个人根本就不把话说完全,根本不管她死活。
邀请一同出城的人是他,说“不忍殿下忍受舟车劳顿”的人也是他,放任萧谛听无知无觉进入危险领域的人还是他!几番心跳加速下来,萧谛听恨得牙痒痒,也不顾什么仪态形象,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要奔过去收拾裴闻津。
不知是不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木地板年久失修的缘故,萧谛听一脚踩上一块明显有松动严重的地板,只听见“嗖”地一声,一只崭新的箭矢瞄准了她后颈直挺挺地刺来。
她弹出袖带里拿来自保的袖中刀,挥手一砍,将箭矢一劈两半,锋利地箭头刺破她的长袖,钉入裴闻津脚边的门槛上。
她刚想问裴闻津自己是不是运气不好,踩到了什么机关,扭头一看发现箭矢居然来自二楼窗外。
破了一个大口子的窗纸外,是茂密的繁树枝丫,但萧谛听在间隙见看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有刺客!”她近乎是本能的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