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像有人拿铁锤在脑壳里敲。眼前白茫茫一片,刺眼的灯光逼得我不得不偏头。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我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里。
舟舟,你终于醒了。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轻柔的哭腔。我努力睁眼,模糊视线中,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女人坐在床边,眼睛泛红,似乎刚哭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我冰凉的手指。
你是……我声音干涩,嗓子像是被砂纸刮过。
我是苏棠啊。她的眼泪掉下来,哽咽着说,你不记得我了医生说你可能会暂时失忆……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僵住了。苏棠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是……谁我慢慢问,我们认识
她轻轻点头,眼里写满了受伤:我……我是你未婚妻。
这五个字像一盆冰水泼在我脑袋上,让我整个人瞬间清醒。
未婚……妻
她咬着唇,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相册翻出几张照片。我看到我自己穿着西装,单膝跪地,手里拿着戒指,笑得一脸幸福。而她穿着红裙站在我面前,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还有我们一起在海边、山顶、公园的合照,一张张都像极了热恋情侣的记录。
我脑袋发懵: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你出事前一周,我们刚订婚啊。她的眼神认真得没有一丝破绽。
医生这时走了进来,是个中年男人,语气带着关切:林舟先生,你刚从颅脑手术中醒来,能说话是好现象。你经历了比较严重的车祸,头部撞击导致轻度脑震荡和短暂记忆缺失,这种情况属于可逆性遗忘,慢慢会恢复的。
车祸
是。你开车撞上了高架桥的护栏,单车事故,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已经醒过来三天了,你的‘未婚妻’一直在陪着你。
我看向苏棠,她眼眶通红,低头替我整理被角:舟舟,我们已经准备买房了,你还说年底带我去见你爸妈的。
我努力搜寻记忆,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记得车祸前那天晚上,我和女朋友许婧在通电话。
是的,许婧。我怎么可能有未婚妻我的女朋友是许婧,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就住在一起。她喜欢喝热可可,讨厌香菜,看恐怖片会吓得往我怀里钻。
我……我想休息一下。我避开她的目光。
好。她轻轻点头,眼中有担忧,我就在外面,有事就按铃叫我。
她出门后,我闭上眼睛,却丝毫睡不着。
我清楚地记得,我和许婧并没有分手。我几乎可以肯定,在出事的前一天,我们还在为她买的新沙发配色争论过。
但现在,她消失了,而这个叫苏棠的女人,成了我未婚妻。
而医生、照片、手机记录,全都指向她在说的是真话。
我的世界,像是突然被换了一块拼图,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人。
接下来的三天,我被安排住在医院康复室。苏棠每天早上六点就来,一直陪着我到晚上。她会带粥、带我喜欢的漫画书、甚至知道我不吃香菜不喝冰咖啡。
她了解我,甚至比许婧还要熟悉。
我的社交软件没有许婧的消息,她的微信被注销了,电话打不通,连共同朋友的朋友圈里都找不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我去问一个大学同学:你还记得许婧吗
对方却说:你说谁你不是一直单身到去年,突然说要结婚了
我又问:那苏棠呢
你女朋友啊。他理所当然地说,你没事吧是不是脑子还没恢复
我疯了一样翻看自己的聊天记录,却发现内容都对不上时间。许婧的聊天记录像被人清洗过,所有信息都支离破碎,只有几条语焉不详的留言。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真的疯了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她能伪造得这么逼真连我身边的人、我的记忆、我的照片都站在她那边。
可如果是真的,我为什么丝毫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某天夜里,我假装睡着,听到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苏棠。
她静静站在床边,背对着灯光,影子落在我脸上。我听见她说了一句低语:
你一定要恢复记忆啊,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她的话让我脊背发凉。
再一次她说的是再一次
我睁开眼看她,却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全变了。
她的眼神幽深、嘴角微勾,盯着我说:你醒了啊。
那一瞬间,我有种强烈的错觉:她不是在等我醒来,而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在装睡。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心跳加快。她走到我面前,温柔地亲了亲我额头:早点睡,我明天带你出院。
然后转身离开,门缓缓带上。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我却再也没能闭上眼。
她说的再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
而我,又到底是谁
2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苏棠来得早,穿着一身杏色风衣,替我办好出院手续,推着轮椅送我到医院门口。我已经能勉强自己行走,但她坚持照顾我。
她温柔又贴心,熟悉我的口味、习惯,甚至连我裤子口袋里的备用钥匙放哪都清清楚楚。
我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这世界太安静,安静得像是一座布景完美的舞台,唯独没有我真正的生活。
——许婧,真的存在过吗
我躺在她安排的新公寓里,屋内干净整洁,每一件家具都像是为我量身打造。她告诉我,这里是我们订婚后共同选的房子,房租她已经交了一年。厨房里有我喜欢的厨具,卧室床头柜上摆着我熟悉的耳塞和药盒。
甚至,衣柜里还挂着我最喜欢的那件蓝灰格衬衫。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让我害怕。
我决定调查苏棠。
我假装无意地问:我们在哪工作
你在本源广告,我在隔壁的律所做助理。
我都不记得同事了。
没事呀,我给你看照片。她翻出一些合影,大多是模糊的聚餐照,我的脸和她的贴得很近。唯一不自然的是,其他人的表情仿佛是被硬挤进去的笑容,眼神空洞,像被PS剪进去的。
那天她去超市买菜,我趁机翻找她的房间。
她的柜子整洁得令人发指,文件夹里密密麻麻都是我的照片和生活记录,甚至有我高中时期的旧照片。我打开一份档案,标题赫然写着:
林舟:目标观察计划第六阶段
我的头皮发麻。文件下面详细记录着我近两年的行为轨迹:上班路线、午餐口味、甚至我失眠时听的音乐清单,全都被分类保存。
谁会做出这种事情一个未婚妻还是一个……监视者
我几乎要立刻逃走,但理智告诉我不能惊动她。我按原样把所有东西放回去,开始准备私下寻找许婧的线索。
我先去找了我和许婧曾经常去的一家老咖啡馆。老板娘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许婧没印象哦,小伙子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我真的经常来这家店,我们总是坐靠窗那个位置,她每次都点黑糖拿铁。
老板娘笑着摇头:你来过我记得,你是个固定的常客,常常一个人坐在那边写稿子,从没带过女伴。
我心口发凉:你确定吗我们……还在你这拍过合照。
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墙:你可以找找看。
我一个个翻看,找到了一张我独自坐在窗边的照片。可我记得那天,明明是许婧帮我拍的,还在我身边偷偷吃我蛋糕上的樱桃。
我又去找以前的大学室友,问他们:你们记得许婧吗
他们给我一样的答案:你大学谈过恋爱我只记得你老是加班,一个人吃泡面。
整个世界像是被擦掉了关于许婧的痕迹。
而苏棠,像是一块缓慢渗透我生活的毒素,正在一步步把我的人生替换成属于她编造的版本。
转折出现在第五天。
我回家楼下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看了我一眼,像是认出了我。
林舟
我点头。
他迟疑了一下:你……不记得我了
抱歉,最近脑子出了点问题。我试探着问:你是
他像是下了决心:我叫梁峥,是许婧的邻居。你以前经常去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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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抓住他胳膊:你认识许婧她在哪她是不是出事了!
梁峥被我吓了一跳:你冷静点。她……她好像已经失踪了两个多月了。上次有人看到她,是在我们小区的天台上。
我脑子嗡地一下。
天台
那天她很不对劲,跟人吵架,后来整栋楼停电,摄像头也坏了……警察来过,但说没有发现异常。
她是和谁吵的
梁峥摇头:没人看清楚。但我记得她骂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整个人发冷。
回到家后,苏棠已经做好了晚饭。她穿着围裙,像个真正的未婚妻,一边哼歌一边端出热汤。
今天有没有出去走走
没有,在楼下晒了会儿太阳。
那就好,医生说你最好别太操劳。
她转身回厨房,背对着我的时候,我看见她脖子后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不是第一次见了。
两年前,我曾在地铁里撞到一个女孩,她正是苏棠,当时我一眼记住了她后颈的那道疤。
可问题是——
那时候,我们只擦肩而过,从未说过一句话。她不可能记得我。
除非,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盯上了我。
半夜,我偷偷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尝试恢复以前的备份。经过几小时努力,我竟然找回了一个录音文件。
点开播放,是一个女声,带着哭腔:
舟舟,如果你看到这条信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相信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会……她会杀了你……
那声音,是许婧的。
文件日期,正是我出车祸的前一晚。
我盯着屏幕,指节发白。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门开了。
苏棠的声音响起:你在听什么
我迅速合上电脑,转头看她,她笑着,手里还端着两杯牛奶。
我想陪你一起看点东西。
我装作镇定:你怎么还没睡
你总说睡不着,我也习惯陪着你。她把牛奶放下,坐到我身边,靠在我肩上。
她的笑容温柔、香气熟悉,可我只感觉像一条蛇缠在身上,随时可能咬破我的喉咙。
我盯着她,说:你说我们是在哪里第一次见面的
她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马上恢复自然:你在便利店帮我挡了一次醉汉啊,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个英雄。
我笑了笑,内心发凉。
她说的是另一个版本的初遇。
她编了太多故事,连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但我不会忘了——她曾在我昏迷时说过: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而是再一次。
她到底把我当成谁
又是谁,被她失去了
3
我开始失眠。
苏棠睡在客厅,说是怕打扰我休息。可每次夜深人静,我总能听到她脚步在客厅徘徊的声音,有时候还会低声自言自语,语气轻柔,像在哄孩子,又像在自说自话地审讯什么人。
那天夜里我鼓起勇气偷偷出门,去了许婧原来住的小区。物业不愿配合,直到我给了一个保安两百块,他才带我去了楼顶。
天台风大,栏杆有一截漆面剥落。我摸到一块地砖,有一条裂缝,灰尘被擦过,看起来像是被人短暂踩过或挪动过的痕迹。
我搬开那块松动的砖,下面居然压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是我和许婧,拍摄角度是偷拍的——从远处拍摄我俩在商场门口牵手的瞬间。照片背后,用红笔写着一句话:
她不配。
我全身发冷。
回家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我清楚地记得,车祸发生的那天晚上,我是出门去找许婧谈未来的。我们吵了好几天,她说我对她不上心,说她总觉得有第三个人在我们之间徘徊。
可我从没怀疑过谁,直到现在。
——苏棠不是忽然闯进我生活的,她从头到尾都在那里,只是我们没察觉。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去了警局。
我没有讲苏棠的事,只是说我怀疑自己女朋友失踪了,有人故意抹除了她的存在。我把找回的照片、那条音频、天台发现的线索一并交了上去。
警察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你说的这个许婧……我们查过她的身份信息,确实曾经存在,但在两个月前,她在一个名为‘心理稳定性评估中心’的地方注销了健康档案。
那是哪里
精神病人住过的地方。注销记录是——自愿转院,家属签字。
我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家属。
警察沉声道:签字人,是‘未婚夫林舟’。
我震惊得差点站不住:我不可能!那不是我签的字!
警察递给我一张复印件。
签名和我的一模一样,连笔迹都没有一丝偏差。
这意味着——有人仿冒了我的签名,把许婧强制送入精神病院,然后合法地让她消失了。
而这个人,只可能是苏棠。
我离开警局,情绪极度崩溃,头晕眼花。
可我不知道的是,真正的转折还在后面。
我回到小区,电梯上到十六楼时突然停住,灯一闪一闪的。苏棠站在走廊里等我,脸色苍白,身后拖着一个行李箱。
去哪我问。
你不是说你想去海边散散心吗我已经订好车票了。
现在
你需要放松,舟舟。你太累了。她轻轻拉住我手,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些烦恼。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她的手握得太紧,像是怕我逃走一样。
我故意说:我去下厕所。
转身跑进楼道,打开消防通道门迅速下楼。跑到三楼的时候,我听到楼上传来拉行李箱滑轮的声音——节奏很快,像是在追我。
我冲出楼,打了辆车去了老城区。
那里有我大学时实习过的一位老师,我知道他现在是某档案馆的副馆员。
我请求他帮我查一份档案,一份六年前发生在S城的事故卷宗。
那是我唯一想得起来的、可能与苏棠有关的事。
当年我搭地铁去面试,列车因跳轨事故中断,新闻里提到一个年轻女孩因为救人被撞,昏迷数月,脑部受损严重。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见苏棠——新闻画面里,她满头是血,表情空洞,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
我当时只觉得她像个烈士。
现在想想,那张脸……根本没有恐惧。
档案馆老师用了点关系,调出了那起事件的部分档案。
我在事故照片中找到了她——没错,是苏棠。
可我更惊恐地发现,另一张照片中,她站在铁轨旁,身后正有一个男人被列车撞上,而她的表情……嘴角含着笑。
备注写着:调查中发现,被撞者身份不明,疑似无亲属认领,后入无名尸库。
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脸,侧面轮廓……极像我。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早就认识我,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杀死过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我连夜回到家,把卧室翻了个底朝天,在床底下,终于找到一个旧木箱。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塑封文件袋,袋里是一份户籍注销证明——
姓名:林舟
性别:男
状态:死亡注销
死亡时间:两年前,3月12日
死亡原因:车祸,头部严重损毁,指纹对比失败,靠牙齿记录确认身份。
我捧着文件,手指发颤。
这上面写的,是我。
可我明明活着。
而文件最后一行,签字人一栏,依然是:
家属签字:苏棠(未婚妻)
当晚,苏棠回来了。
我正坐在沙发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
她一眼看到了,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但下一秒,她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
你终于全都知道了。
她缓缓坐下,目光不再回避,不再伪装。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也不是突然出现的。
我……只是个替你收尸的人。
我哽住。
她轻声说:真正的林舟,两年前就死了。死在高架桥,尸体面目全非。是我认的尸,是我签的名。
我用了两年时间,把你拼回来。骨骼、声带、行为习惯、思维模式……一个完整的你。
可你不该想起过去。
她靠近我,轻声问:你说,你现在……是谁
4
客厅太静了。
墙上的钟嘀嗒作响,像心跳,又像倒计时。苏棠就坐在我对面,双手交叠,安安静静。她看着我,好像在等一个回答。
我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却微笑着开口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尸检室。
她的语气太平静,仿佛在讲一段童年回忆。
那天我刚接手尸体编档,一打开冰柜,你就躺在那里。很冷,眉骨碎了,脸几乎看不清了,但我一眼就知道……就是你。
她把身体往前倾了些,眼神亮得诡异。
你知道的,我对脸特别敏感,我能从眼距、颧骨、下巴线条还原出一个人的样子。哪怕你脸毁了,我也能画出你完整的轮廓。
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撞上了沙发边角。
你……你疯了。
是啊。她点头,笑容温柔,你知道我们俩最像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我,脚步极轻,像猫在地毯上行走。她弯下腰,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死过一次,而我,也死过一次。
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你知道的,我在地铁事故中昏迷过七十天。醒来的那天我意识到世界变了。那些来看我的人不再出现,手机通讯录被清空,家人搬走,单位辞退我。只有一个人还在,就是你。
我呼吸加快,几乎听不见她后面在说什么。
你是我唯一还记得的人。可你死了。
所以我不能让你就那样消失。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那具尸体指纹识别失败,只能靠牙齿信息吗我调换了资料,把‘你’的身份归到他身上。
我哑着嗓子:你杀了他
她摇头:我没杀他。他是自己跳下来的,他也是叫林舟。只是他不该长着一张和你一样的脸。
我脑子轰地炸开。
我用了两年时间,把你拼回来。她盯着我,轻声说,每一个细节都从旧资料里还原,声音是我反复听你语音模仿的,走路的习惯、你喜欢用左手转杯子柄、吃饭不夹香菜,这些都记得。
她的眼睛开始泛光:我不是疯子,舟舟,我只是……很努力地把你抢回来。
我喊了出来:我不是他!我有自己的记忆,我有许婧!我有完整的人生!
她沉默了几秒,转身回房。门关上时发出清脆一声。
我浑身汗湿,坐在原地喘气,喉咙发哑。
可几分钟后,她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一只小玻璃罐。
罐子里是一节断掉的手指,泡在透明的防腐液里。
这是她的。她说,那个女人总来找你,她以为你是她的男朋友。你看……她都疯了。
我站起来往后退。
你杀了许婧
她说她能唤醒你旧的记忆,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苏棠温柔地说,你要是不属于我,那你属于谁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的世界里没有人权选择自由这些概念。她要的不是一个男朋友,而是一个她造出来的‘林舟’,听话的、干净的、属于她的复刻品。
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是谁
我真的是那个林舟吗
如果我不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
可如果我是,为什么苏棠手里掌握的每一份资料都指向:我,早在两年前死了
我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身份复刻症替代妄想人格记忆植入。
页面跳出一个关键词:心理寄生者。
通过强迫记忆覆盖、生活模仿、情感摧毁等方式,将被操控对象的人格、情感、行为模式替换为期望版本,最终建立虚假认同,完成‘身份劫持’。
我盯着身份劫持那几个字,背后一阵冰凉。
苏棠不是单纯的疯子,她是建构了一个林舟。她用一个死去的人的身体、另一个人留下的情感、再加上她自己的幻想,造出了我。
我再也不能留在这座公寓。
可当我打开门时,发现门被反锁了——从外面。
我砸门,喊叫,没有任何人回应。窗户也是锁死的,连厨房都没有可以砸开的重物。
她在困我。
她要把我变成真正的林舟,一个不会反抗、不会逃走的人偶。
我蜷缩在门口,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远。
她哼着歌,离开了。
早上九点,苏棠端着早餐进来,动作如常:吃点粥吧,昨晚你吓到我了。
我没动。
她低头吻了一下我额头,轻声说:你不用怕我。因为……你从来没真正存在过。
那句话彻底击垮了我最后一点自我认同。
她走出去,门咔哒一声反锁。
我开始翻出房里的每一样东西——抽屉、柜子、衣服缝里。终于,我在一个破旧的音响背板里,找到了一把生锈的螺丝刀。
那一晚,我躲在门后。
门打开那一刻,我举起手中的工具——
可我没刺下去。
苏棠站在门口,捧着一本相册,里面满是我和她的合影。
她低头看着照片,轻声说: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恨得越深,就证明你越像他。
你已经是林舟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连反抗的方式,都和他一模一样。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把我变成谁,而是逼我成为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哪怕用血、用刀、用死亡。
5
窗外下起了雨。
是那种轻柔却密集的细雨,贴在玻璃上像一层薄膜,像是一双蒙住我眼睛的手,让我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我坐在卧室地板上,手里的螺丝刀已经冰冷。它太小、太钝,甚至连划开桌面都费劲,更别说破门而出。
苏棠在客厅唱歌,唱的是老歌《小城故事》,她的嗓音轻得像是从遥远的录音机里放出来的,温柔、安静,却不属于这个时间点。
这首歌是许婧最讨厌的。
她说听到这歌就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打母亲时客厅电视里放的背景音乐。
我突然意识到——苏棠知道这个细节。
她在慢慢掠夺我和许婧之间的全部记忆,连那些痛苦的、隐秘的细节都不放过。
她不是在模仿我,她是在吞噬我。
第三天清晨,她终于开了门。
我们出去走走吧。她笑着说,你总说想去看大海。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拎着两袋行李,把我塞进车后座。
城市从后视镜里倒退,像回忆被风刮着一页页撕碎。她在前排开车,开得很稳,像是带我去某个约定已久的地方。
我没有逃走,也没有报警。
我知道,她不会带我见任何人。她不是在带我出门,她是在把我带去终点。
车驶入一片荒废的旧工厂区,雨越下越大。
她把车停在一栋灰白色厂房前,回头看我:还记得这儿吗你小时候来过。
我从没来过。
可她不等我反驳,拉开门就往楼里走去。
我跟了上去,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这里太空旷,空得能把心脏的跳动都放大回音。
她带我走到二楼尽头,推开一扇锁死多年的门。里头是一间改装过的屋子,干净整洁,墙上贴着我小时候的照片——是的,那真的是我,从婴儿、学走路、上小学、打篮球……
这些照片我连自己都没有保存,她是从哪弄来的
我站在房间中央,像站在一个被复刻的生命资料库里。
你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些的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角落,打开一只老旧的行李箱。
里面整齐地躺着——许婧的随身物品:手表、口红、破碎的手机,和……那条红色的头绳。
那是我送给她的。
我一眼就认出那条头绳上沾了咖啡渍,我们大吵一架时她还甩手扔过。
她死了吗我问。
苏棠坐在箱子旁,点了点头。
在哪
她轻轻一指——指的是我脚下的地板。
我怔住,低头看去,地板中央有一道淡淡的裂缝。
你杀了她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抽出一把刀,把刀放在腿上,像是一个温柔的厨娘准备切菜前那种自然的动作。
你知道吗你根本不是林舟。
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语调平静得可怕。
林舟早就死了。你是我做出来的。你是空壳,是我为了不再孤独编造出来的人。
我喉咙发干,声音几乎挤不出来:你做了什么
我选中了你,一个普通人,一个刚刚搬到我隔壁楼、每天在阳台晒书、看纪录片的普通人。
我观察你两年,记录你一切行为。你每天几点下楼、多久刷一次牙、会在什么时候咬指甲、发呆时眼神看哪里,我都知道。
我不是在模仿你,我是在复制你。
然后呢
她抬起头,眼神亮得像针。
然后我杀了你,重新‘养’出一个你。
……什么
你已经死了一次。是在两个月前。我把你打晕,推下楼。
你在医院醒来的那个你,是‘第二个你’。
我开始疯狂摇头:不可能……我一直都活着……
她笑了,笑里透着悲哀:你能确定你醒来的那一刻,你还‘是你’吗
我整个人仿佛被抽空。
原来那个我,早就死了。
我现在的记忆,是她喂给我的。每一个生活细节,每一段情绪反应,每一个行为习惯,都是她通过照片、录像、记录一点一点灌进去的。
我不是我自己。
我只是——她制造出来的一个替身。
她把刀推到我面前:你可以结束这一切。如果你想回到‘真正的你’,那就别再苟活着做个复制品。
我盯着刀,脑海里混乱一片。
我是谁
我是那个在雨天跟许婧争吵的人,还是那个喜欢吃糖炒栗子的人我是曾经走过那段街道、写过那些日记的我吗
如果这些记忆都能被移植、被复刻、被制造,那我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你说得对。我低声说。
她脸上浮出一丝欣慰。
我握住刀,缓缓走近她。
但在离她还有一步距离时,我猛然抬手,将刀刺入她左肩,划出一道长口。
她睁大眼,痛得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却马上笑了。
好……你果然,和他一模一样。
她摔倒在地,我没有补刀,只是夺门而出。
我冲出厂房,冲进雨里,拼命跑,跑到脚底打滑、心脏炸裂,直到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两个星期后,警方接到匿名电话,在旧厂房发现一具严重失血却仍存活的女子。
她叫苏棠,被送入精神病院。警方在现场找到多份被篡改的身份资料、死者遗物、以及用来训练人格模仿的语音录音、影像资料。
但奇怪的是——没有找到那具埋在地板下的尸体。
地面并无新翻动痕迹,地板下只是旧混凝土和空调管道。
警方说,这可能是患者的妄想构建。
可我知道,那一晚,那些东西都在。
她把许婧藏得比我想象得更深。
她藏尸,不为销毁证据,而是为了保留我人生的一部分,哪怕是死去的恋人,也要留着给我看。
我重新搬到另一个城市,换了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我重新尝试写字、画画、旅行,努力找回我是谁的感觉。
可每天清晨醒来,我都会听到脑海里一个声音在说:
你确定……你是你吗
我开始习惯这种怀疑。
或许有一天,当我终于弄明白自己是谁的时候,我会真正消失。
又或者——我,从来就没存在过。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