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月蘅,辛者库宫女。
在二十五岁将要出宫这一年,成了太子李曜的侍妾。
皇后染着豆蔻的指尖划过我侧脸:月蘅,替本宫听听这断翅的鹰是怎么哀鸣的。
我垂首盯着她裙边蜿蜒的金线鸾鸟,唇角弯出恭顺的弧度。
我知道,戏台已经搭好了。
1
回到东宫时,雨势渐大。
我穿着被淋湿的褪色衫子,袖中的药包沉甸甸的。
太子李曜一身素白孝衣站在回廊下,看向我的目光阴沉。
我睫毛轻颤,疾步上前,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殿下的腿疾虽稍有好转,但还得仔细将养,不可着凉。
三个月前,李曜的生母徐皇后病逝,未及半月陛下便册贵妃杨氏为后。
而一月前,太子妃宋慧光之父因反诗锒铛入狱,宋府上下三百二十一口人尽数被流放。
李曜为保宋慧光的太子妃之位和性命,被盛怒的陛下打断了右腿。
而宋慧光自戕未果,此后便拒见李曜。
李曜冷着脸抽出被我挽着的手臂,用帕子仔细擦拭我触碰过的地方:东宫不留吃里扒外的人。
我惊慌地跪下,指天发誓:妾从未做过对殿下不利的事,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曝尸荒野。
青砖地上已积了一层水,彻骨的寒意骤然侵袭,李曜皱眉拉起我,将外衫披在我打着冷颤的身上。
淡淡地檀香味混杂着药味从外衫传来,我眼眶通红,不经意间露出带着乌青的手腕。
李曜愣了一下,匆匆别过脸又忍不住抬起我的手仔细揉捏,似是要分辨真假。
我缩了缩手指,略带羞涩地贴近李曜,还不待我将被淋湿的药粉洒在他身上,李曜便惊慌地推开我。
我转头看去,宋慧光正拖着病体悲痛欲绝地看着我们。
2
还不待李曜解释,一纸诏令便传到东宫。
陛下给李曜指了一个侧妃,正是杨皇后的庶妹——杨金枝。
此刻,人已经被一顶小轿抬进东宫了。
原来这就是殿下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宋慧光解下腰间的定情玉佩,抽出被李曜紧握的手,眸中带着恨意。
李曜愣在原地,脸色有几分扭曲:孤待你还不好吗你竟不相信孤
臣妾不配承受殿下的好,今后臣妾与殿下再无半分情谊,臣妾成全您和江侍妾。宋慧光嘲讽一笑。
我面色微变,李曜却忽然揽过我,将玉佩挂在我腰间,一字一句道:既如此,宋氏的百口人命孤也不必再管了。
您也从未管过啊!宋慧光抹掉眼泪,惨笑着甩了李曜一耳光。
李曜偏过脸,侧脸浮上清晰的指印,我呼吸一窒装作惊吓的模样,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待我缓缓转醒时,李曜已将宋慧光禁足,并严禁东宫再提起与她有关的一切。
而新入东宫的杨侧妃,独守整整三日的空房,日日有砸碎的瓷器搬出寝殿。
我打赏了传话的宫女,慵懒地靠在榻上,轻摇团扇思考对策。
阖宫都知我出自凤仪宫,侍奉皇后多年,李曜势必会防着我。
如今时日尚短,他不好待我如何,但今后恐性命堪忧。
而我若违抗皇后之命,只会死得更加凄惨。
腰间的玉佩更是如烫手山芋一般,似乎在暗示我的处境。
思来想去到夜里,李曜忽然传召我。
我匆匆赶到时杨侧妃也在,她俏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我被她瞪了一眼,又被用力推到一旁,松散了发髻:怪不得殿下不愿见妾,原是被这种狐媚子勾去了魂,就连皇后娘娘也被她蒙蔽!
殿下……我顺势跌坐在地,悄悄扯散衣裳,露出莹白的胸脯。
李曜眼底一暗,故作亲密地将我扶起,冷声呵斥杨侧妃:孤喜欢何人,你无权过问!
杨侧妃紧紧咬着唇瓣,口不择言道:殿下你这是宠妾灭妻!
李曜瞬间黑脸:杨侧妃!
杨侧妃眼中闪过一丝害怕,在李曜的威压下不甘心地认错:臣妾一时糊涂……
我脸埋在李曜胸前,面无表情地听着李曜斥责杨侧妃。
3
杨侧妃被李曜禁足七日,写给皇后的告状信被我截下。
烛火摇曳,烟雾弥漫,我坐在廊下望着光秃秃的杨树,看到日暮西沉。
随我一起进东宫的宫女小菊侍立在一旁,说道:明日应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可咱们一事无成,娘娘怕是早就恼了。
我收回目光,拉着她一起坐下,缓缓道:殿下对太子妃情深一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娘娘再恼怒又如何
我若不安守本分,谨慎行事,杨侧妃就是一个例子,想必娘娘也不愿我再折损了她的颜面,失去一颗得用的棋子。
东宫不比凤仪宫差,我千辛万苦走到这里,可不仅仅是为了当一颗棋子。
小菊拘谨地垂下头,忽而,芳华殿的门被几个粗壮宫女踹开,杨侧妃身边的姑姑正横眉冷眼地看着我。
我眸光微闪,顺从地被她们带到杨侧妃面前。
江侍妾,还不跪下!
踹在我腿弯处的脚用了十足的力,我狼狈地跪下,脸色苍白。
杨侧妃薅着我的头发,恨恨道:宋氏那个贱人压我一头就罢了,反正迟早被废,可你凭什么
一盆盆冷水从头顶浇下,窒息感扑面而来:殿下喜欢你,你很得意是吧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
我扑腾着双臂挣扎,犹如一条案板上的鱼,杨侧妃笑弯了身:你不是靠落水攀附上殿下的吗这水合该是你的再生父母啊,你怕什么
我剧烈地咳喘,不服气地仰头,故意激怒她:蠢货!
笑声戛然而止,杨侧妃掐着我的脖子,疯了般大吼大叫,又按着我扇了数十个耳光。
小菊的哭喊声回荡在耳边,我的脸颊已感受不到疼痛,咬着腮让自己清醒,嘲讽道:皇后娘娘宽厚良善,怎会有你这种心思歹毒的妹妹。
杨侧妃气红了眼,拔下发髻上的金钗,面容扭曲地朝我刺来。
刺啦——
是金钗划破衣衫的声音。
落在熟悉的充满檀香味的怀抱中,我颤抖着睁开眼,忽然放声大哭,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
江……月蘅,别怕。李曜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安抚。
我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哽咽道:殿下在,妾……不怕。
李曜轻抚我的后背,瞥了一眼划破的衣袖,抬起我的手一巴掌甩在杨侧妃的脸上:她怎么对你,你便怎么对她,孤给你做主。
李曜眼中的关怀与偏袒似乎不是作假,我心底微微触动面上却是一脸惧意地摸上自己的手腕,怯懦的缩起身子。
我会让杨侧妃奉还这一切,但绝不会是此时。
李曜目光微沉,而杨侧妃早已呆傻在原地,反应过来时看着跪了满地的宫人,吓得语无伦次。
李曜的厌恶不再遮掩,一脚踹在杨侧妃身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动手。
平素,他再动怒也只是冷声呵斥。
在杨侧妃的哭喊认错中我被李曜拦腰抱起,我勾了勾唇角在李曜看不见的地方与她对视,无声地嘲讽她。
4
我拉住李曜的衣袖,脸颊贴在他的手背。
我低声喃喃,带着委屈与惊惧过后的依赖:侧妃说妾很得意您喜欢妾,可侧妃不知您从未碰妾。
李曜摩擦着我的脸颊,看着我略微肿胀的脸,心下升起几分愧疚:是孤不好。
手臂攀附上李曜的脖颈,我低低道:那杨氏不能再烦您了,您开心吗只要您开心,妾就不疼。
李曜怔怔地看着我,想起我每每从凤仪宫回来时身上的淤青,他忽然拉开与我的距离,逃也似的离开。
我收回目光躺下,小菊叹了口气,默默掐掉催情的熏香:你这次太冒失了,若是殿下没有赶来你该如何
他一手促成的戏,怎会不来
殿下
拿我做筏子,故意冷待杨侧妃,他既然想利用我,让我当靶子,那我就当给他看。
我笑了笑,又道:我好不容易活到今日,怎能此时惨死我还想等你日后出宫,写信给我描述江南的美景。
小菊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向往。
修养了三四日,皇后召见我。
一只西域进贡的波斯猫蜷在她怀中,见了我竖起白毛张牙舞爪的叫。
皇后凤眼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口中吐出无情的话:不听话的小畜生,打死。
波斯猫凄厉地一声叫,我心头一紧,旋即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太子看似独宠妾,但从不碰妾……
殿内的熏香愈发浓烈,皇后语气淡淡:你刚进东宫时,太子妃自戕他不碰你倒也不奇怪。
话锋一转,皇后抬起我的下巴,沉着脸道:但如今,他和太子妃已经生了嫌隙,本宫那蠢妹妹又被你算计到禁足,你怎么还是一事无成
若你也不得用,本宫不知还有何人能分忧解难。
我心下了然,解释道:太子虽不碰妾,但也不似从前那般防备,经侧妃一闹后待妾也比平日上心,妾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话落,我又凑近皇后,耳语道:这都还得多亏娘娘您给的药和熏香。
杨皇后终是满意地点头,将我留下用膳,又听了一出戏。
戏台上唱的是恩将仇报的戏码,字字句句都在警告我。
刚入宫为奴时,我只是辛者库的粗使宫女,因我生得貌美又无父无母,便谁都可以欺辱我。
在烈日炎炎时刷恭桶,漫天飘雪时洗衣,姑姑们不顺心了便打骂我出气,而我能吃到的也只有馊掉的饭食。
他们说,我是红颜祸水,如此是在为民除害。
直到十八岁那年,我被太监欺辱,挣扎之时错手杀了他,辛者库的姑姑嫌我晦气,便要打死我。
我拼命反抗的声音引来了当时还是杨妃的皇后,不过一句话她便杖杀了辛者库的姑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人,本宫要了。她用脚尖挑起我的下巴,给了我一件柔软的衣裳。
我止不住地颤抖,她噗嗤一声笑了,纤纤玉手拍在我脸颊:你只有跟着本宫这一条活路可走。
我便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今日。
月蘅,侧妃一事你做得很好,她一个低贱的庶出怎配借本宫的荣光。
但你要知道本宫要的不止这些,只有本宫屹立不倒,你生出陛下唯一的皇孙,咱们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啊。
森冷的声音徘徊在耳畔,我微微侧目,皇后的一双眼睛里承载着浓厚的杀意。
皇后设计我进东宫,为的就是让我生出李曜的长子,而后让他再无法生育。
李曜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和宋慧光育有一子,但三岁时高热身亡,此后便一直无嗣。
皇后听闻太医说我身体康健适合生养,便在我出宫前夕设计李曜撞见落水换衣的我。
以此为由,引陛下而来顺水推舟将我赐给李曜。
唱戏声愈发小了,我收敛心神,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没有娘娘,便没有今日全须全尾的妾。
从踏出辛者库的第一步时,我便知道,借皇后的势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要一条忠心得用的狗,我要一条向上攀爬的路。
5
为了能尽早有孕,我变着法的讨李曜欢心。
从一开始的漠然到现在的偶尔调笑,李曜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
最明显的一次,是大风吹断了我殿前的杨树,我便两日没为李曜送膳。
而李曜主动来寻我,又为我换了离他较近的出云殿。
身为储君,李曜政务繁忙,可今日他竟破天荒地在出云殿待了一整日。
沏好的茶已经凉透,我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仰慕地看着李曜。
李曜被我看得不大自在,他饮了半口茶,哑声问道:孤的脸上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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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意更浓,爱慕道:殿下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妾三生有幸能伴殿下左右。
李曜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打量我:难怪你是皇后的心腹。
我大方应下李曜算是夸赞的话,他这回是真的笑了,眼底都含着笑意。
我假借笑意贴上李曜,他没有躲开顺势揽着我的肩,在眼角落下一吻。
我睫毛微颤,跨坐在李曜身前,袖口扫翻了桌案上已燃半根的熏香:殿下,妾仰慕您,妾想成为殿下的人,求殿下给妾一个机会为殿下解难。
李曜喉结滚动,眼中划过一丝炽热,心底却在隐隐挣扎。
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主动奉上自己的一切。
情欲隐藏在暮色之下,又忽然暴露于众。
李曜抱着我转身,锐利的目光看向门口。
门口跪着宋慧光的宫女,披头散发,满身伤痕。
太子殿下,您救救我们太子妃吧!太子妃已经高烧两日了!
念在从前的情分,念着身亡的小殿下,您救救太子妃吧!奴婢真的没办法了!
李曜面色突变,一把推开我,跑出去时被门槛绊得踉跄。
饶是我早有准备,也还是不甘地咬了咬牙,匆匆穿好衣裳追上李耀,顺便派人去请了御医。
宋慧光的寝殿落满了灰尘,我注意到桌上的糕点已经发了霉,水也没有一滴,就好似我在辛者库的日子。
李曜无暇顾及我的存在,他慌乱地唤着宋慧光,强忍着眼眶中的泪。
我心沉到谷底,上前一步将宋慧光裹紧在锦被中,在李曜不善的目光中道:妾已经请了御医,此时娘娘万不能见风。
李曜沉着脸推开我,隔着锦被抱住宋慧光,狠厉道:侍奉太子妃不力的宫人全部领五十杖刑,打入辛者库。
杖刑五十,基本上是断了活路。
我不由得藏起腰间的玉佩,抿着唇不断擦拭着宋慧光额上的汗,李曜见宋慧光不再烧的胡言乱语便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始终未曾离开。
直到御医到来,李曜得以喘息,他发觉汗已经浸湿了后背,胸腔也揪心地难受。
老御医是被背着来的,他为宋慧光施了两针又开了一剂药方。
李曜守在宋慧光身旁,事事亲力亲为,见宋慧光不再高热后才缓和了神色,正眼看我。
他面色疲乏,但黑眸锐利,摆摆手道:回去吧。
殿下身份贵重,不比妾会照顾人,等娘娘转醒妾便回去。我心疼地看着他。
见我如此说,李曜淡淡道:随你。
我福了福身,关上房门,守在偏殿。
小菊揉了揉我酸涩的肩,道:皇后娘娘那里如何交代
我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宫中意外这么多,我遇到也不稀奇,只能先做做戏了。
记得传信给外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两边都得给我握紧了。
小菊欲言又止,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得暗自担忧。
我小憩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曜和宋慧光的争吵声惊飞了枝头的鸟。
我心存疑惑,悄悄将耳朵贴在门口,听宋慧光哭喊道:李郎是怨我连累了你!可谁让我是宋家的女郎!
李曜忍着怒火,极力安慰道:孤何时如此想过孤若是怨你,为何还要来见你
宋慧光哽咽道:可你为何不救我父亲你也曾是我父亲的门生啊!我的兄长也不知为你挡了多少次的暗箭!
慧光!事情已然成定局,孤也无可奈何!
宋家的事或人已与你再无关系,孤会保你一生富贵荣华。
李曜站在门口,声音中带着无奈还有几分疼惜。
宋慧光泪流不止,忽地打碎了已经有裂纹的青瓷花瓶,拾起碎片划在手腕:宋氏不在,我宋慧光也不独活!
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流下,宋慧光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李曜脑中一片空白,心好像被刀子剜开。
宋慧光再次被救下来,这次李曜封锁了消息,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外人只知,李曜是彻底厌恶了宋慧光,就连宫人都不给留了。
皇后以为其中有我的手笔,赏了我一对鎏金镯,但却解了杨侧妃的禁足。
我知道,她是在敲打我。
转眼已是半月,我偷偷去看了宋慧光两次,她的手腕时好时坏,把自己折腾到废了才肯罢休。
有一次,我看到了李曜,他驻足许久。
我想,宋慧光或许会是我的贵人,我便故意让李曜知晓我时常探望她。
时间长了我倒真的生出几分怜惜,便趁着她熟睡偷偷抹了有助恢复的药膏。
不过,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抓住我的手,带着几分不解:我若是死了,他就只是你的了。
我一愣,心底笑她愚蠢:殿下心里有您,妾不想殿下伤心。
宋慧光没有再说话,怔怔地望着月光出神。
6
直到我再次从凤仪宫回来后,李曜禁止我见宋慧光。
不止如此,他又大张旗鼓地将宋慧光送到东宫最偏僻的院落,移植了一颗即将枯败的树在院前,仿佛将人隔绝于东宫之外。
但,李曜还要走了有助于宋慧光伤口恢复的药膏。
我投诚的第一步,他看到了。
而杨侧妃见此,日日都要到树前议论被流放的宋氏一族。
这是宋慧光的痛处,她罕见地冷下脸动了怒,树枝抽打在杨侧妃脸颊,一道血红的凛子挂在白皙的脸上。
杨侧妃闹到李曜面前,大吵大闹的要李曜给她做主,责罚宋慧光。
李曜没有给她半分目光,反而是缩减了她的份例和宫人用度,以至于她身边的心腹都被送出了东宫。
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正和我心意。
借着这次变故,我安插了一个粗使宫女到杨侧妃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李曜愈发忙碌,陛下放了一些大权给他,堆积如山的奏章压在东宫,寝殿的油灯夜夜都亮着。
后来,李曜直接在立政宫偏殿住下了,我便整整一月未见到他。
直到前朝有人提议李曜废太子妃另娶,为皇室开枝散叶,他才阴沉沉地回到东宫。
陛下似被说动,和皇后提了一次适龄的女子人选。
皇后比李曜还要不满,她恨恨地烧掉密信,带着怒意道:一群老顽固!存心和本宫作对!
杨氏一族虽为百年世家,但从前没落几代,如今只是仰仗着皇后的宰相父亲在朝堂的势力。
而储君之妻的适龄人选个个都高于皇后的家世,毕竟不是人人都似宋氏那般的寒门,没有底蕴。
我犹疑片刻想到了个一箭双雕的法子,便道:若东宫出了丧事……
她你这是要借刀杀人啊。皇后幽幽道。
妾只是心疼娘娘,妾今日冒犯一回,娘娘您为了家族鞠躬尽瘁,受尽苦楚,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您走出来的荆棘之路却变成她人的康庄大道,如此便罢了,可竟还不知感激,否定娘娘您的付出与艰辛,妾实在是为您不值。
虽是奉承之语,但也发自真心,这些年来若没有皇后或许我早已是一具白骨。
皇后缓缓别过脸,过了半晌她轻声道:这是本宫身为杨氏女的本分,但……她是时候为杨氏出一份力了。
我心下微定,皇后又道:你也不要让本宫失望。
离开凤仪宫后,我在御花园遇见了扑蝴蝶的杨侧妃。
见了我,她眼含恨意,死死地盯着我。
我蹙了蹙眉,远远地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7
这日,是李曜的生辰。
宴会结束回到东宫时,他身后跟着陛下新赐的两个侍妾。
我奉上一杯解酒汤,李曜一饮而尽,面色稍稍缓和:安排个住处给她们。
您看沉芳殿如何清幽雅致,冬暖夏凉。我道。
李曜捏了捏鼻梁,闭着眼睛几欲睡去:你做主便好。
我轻轻道了声是,命宫女将二人带到出云殿,待沉芳殿收拾妥当后再入住。
我绕到李曜身后,轻轻按在他的肩颈缓解疲乏,他舒服地喟叹一声:从前不知你有这样好的手艺。
我试探地将身体贴在李曜背后,嗔怪道:从前您都不让妾近身,您不知妾伤心了多久。
李曜身体僵了一瞬,我有些低落地退后,垂眼却见他摩擦着我的手背轻轻道:是孤冷待佳人的真心了。
下一刻,我便被李曜拉到身前。
他消瘦的脸上挂着笑,不再压抑眼底的情欲:待你有孕,孤请封你为侧妃。
殿下……我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羞涩,以为李曜知道了什么。
应是染了醉意的缘故,李曜的脸变得有些红,我羞怯的凑过去,一个吻刚要落下他便下意识地躲开。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中慢慢蓄上泪水,忽然间他熄灭油灯,抱起我走到床榻。
这时的李曜并不温柔,凶狠的模样让我有几分害怕。
不知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小菊拧着帕子,接过我藏在耳坠中的香灰:殿下让您用完午膳再回去,还要少吃寒凉的食物。
我点点头,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看到呈上来的膳食时眉毛微挑。
小菊面露异色,我在李曜贴身宫女的注视下用完了刚好合我饭量的午膳。
殿下吩咐了,若侍妾喜欢,便单给您一个小厨房。
殿下真这样说的我面露向往。
殿下对您是不一样的,这可是殿下亲口吩咐的,将来奴婢就靠您多多提携了。
我未曾应声,只羞涩地笑了笑。
不成想回出云殿的路上,看见满身血迹的杨侧妃拼命狂奔。
救我!救我!
江姐姐,求你救救我!
她发髻歪斜,胸口处插着一支发簪,身后追着一个手持利刃的宫女。
我会让姐姐放了……
一声惨叫,她直挺挺地扑在我面前,发簪穿过血肉露出头,喷涌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
江月蘅!
忽然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我下意识的抓上他的手臂,却摸到冷冰的盔甲。
我抬眼看去,是从未见过的男子。
多谢……我缩回手,面色惨白。
他沉默着将我放下,我拖着发软的腿朝李曜跌跌撞撞地跑去。
李曜担忧地将我抱在怀中,用帕子仔细擦拭我脸上的血迹,轻声细语的安慰:别怕别怕,孤在这里。
妾差一点就见不到殿下了,只是侧妃她……泪水止不住地流,我死死地抱着李曜不肯松手,惊惧地看着四周。
李曜目光一凛,命人将我送回出云殿,看着杨侧妃的尸体,他眸中染上冷意:行刺者就地格杀!
为了娘娘,奴……
李曜骤然抬头,沉着脸夺过侍卫手中的剑,见血封喉。
宫女不甘地倒下,瞪着眼睛没了呼吸。
四周一片寂静,倾盆而下的大雨将血迹洗刷,遮掩掉一切。
殿下,宋氏一族……
阿光缠绵病榻,孤如何舍得她再受苦。
还有……查一查江氏的底细。
8
杨侧妃的死在宫中掀起一阵波澜,宫女太监无一不战战兢兢,绷紧心神。
李曜厚葬了杨侧妃,又亲自前往杨府赔罪,杨府当时便要再献佳人。
皇后知晓后病了数日,日日以泪洗面,陛下以为她痛心幼妹的离去,便愈发怜惜。
前朝不再提起李曜废妻另娶之事,李曜却并不显得开心,他时常目光复杂地盯着我的肚子。
我还表现在对杨侧妃离去的惊恐之中,每当我异常依赖他时,他便收回目光,待我又多了几分警惕。
我并不意外与失落,因为每夜陪在李曜身边的依旧是我。
李曜也想要一个孩子,堵住悠悠众口。
我们不谋而合。
我撒下手中的鱼食,池中的锦鲤先前又死了几条,翻着鱼肚:这也算是杨侧妃的陪葬了。
无人与你争抢,你不快乐吗小菊疑惑地问道。
我轻轻抚摸着小腹,缓缓勾起唇角:我要的,还远远不止如此。
皇后的设计,我又何尝不是顺水推舟,与其出宫不如在宫中厮杀走出一条血路。
我十岁那年父母死于旱灾,临终前留下一封书信叫我投奔伯母,我刚寻得伯母便被送进宫中。
关上宫门前,伯母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枚平安符。
蘅姐儿啊,伯母一家不是不收留你,是我们也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妹妹褚姐儿又体弱,到了宫中你好歹还能吃上饱饭。
你生的还这样漂亮,日后未必不会成为贵人,你可千万不要怨恨伯母,伯母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我求伯母不要抛下我,我说我会做活绝不白吃白住,可当我看着六岁的褚姐儿时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褚姐儿是伯母唯一的孩子,自出生便带着病体,家里贫穷也都是为了给褚姐儿续命。
起初,在辛者库被欺凌时我是怨恨伯母的。
后来,也是伯母的话叫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
我发誓要成为她口中的贵人,让她也尝一尝担惊受怕的滋味。
所以,我从辛者库走到了凤仪宫。
在凤仪宫站稳后,我寻到了伯母一家,这时伯母已经又生了一个男孩廉哥儿,褚姐儿也出落得沉鱼落雁。
我留下一大笔钱财,送褚姐儿去了女学院,给廉哥请了教书先生和习武师傅。
伯母一家感激涕零,跪谢我。
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也没有预想中的舒心痛快。
尽管心中百转千回,但我仍扶了伯母起身,怜爱地搂过褚姐儿和廉哥儿:我父母双亡,如今只有你们才是我的亲人。
我无依无靠,便只能自己培养亲族,为将来做打算。
索性,褚姐儿和廉哥儿都争气。
在我入东宫为侍妾的那一天,十五岁就从军的廉哥儿成了伍长。
接到伯母的信件时我愣了愣,而皇后幽幽道:别说是小小的伍长,只要你们争气就算是将军本宫也给得。
我感激涕零,叩首谢恩:娘娘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皇后的族中亲信用的并不顺心,所以伯母一家便成了她在外头的眼睛。
但我知道,一旦我有孕诞下皇嗣,伯母一家势必遭难,一个有自己亲信的棋子,并不可靠。
杨侧妃便是我摆脱她的第一步,唯有太子妃宋慧光才是如今最合适的盟友。
9
一月后,陛下协后宫女眷与李曜微服私访。
临行前,李曜与我抵死缠绵。
他说:孤希望回来后你能给孤一个好消息。
我羞怯地缩在他怀中,却未告诉他我已有孕。
李曜走后,我去见了宋慧光。
她弱柳扶风地坐在窗前,偶尔传来几声轻咳,与我目光相遇时略显躲闪。
我脚步微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她衣领下隐约露出几个暧昧的痕迹。
江侍妾前来,所为何事她勉强笑道。
平日殿下在,妾不方便来,这回殿下要走上多日,您缺少什么告诉妾,妾能办到的一定办到。我恭敬道。
太子妃摆摆手,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你不要再来了,他知道后恐迁怒于你。
我抿嘴一笑:您不惊讶殿下出宫吗
我……她欲言又止。
我解下腰间的玉佩,羡慕地看着她:殿下每每看到妾佩戴这枚玉佩都会失神,妾知道殿下心里还有您,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殿下一直在默默关心您。
妾今日其实是来求您的,妾求您重新做回东宫最尊贵的女人,殿下心中只有您这一位妻子,妾也希望有您这样温和良善的人掌管东宫,让妾能有一个安身之所。
妾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安稳度日,而您就算是为了宋氏一族也不能在……
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宋眸光微闪,缓缓退后。
我知道,目的达成了。
往后几日,我时常去陪伴宋慧光,虽然大多时候她都不愿理我。
但我等得,皇后等不得。
杨氏一族不满她多年无所出,便要在今年选秀中再送一位杨氏女入宫。
皇后挥翻殿中的花盆,眸中狠厉,紧握的指尖泛白。
我心下一动,耳语道:不如娘娘办个赏花宴。
放肆!皇后将我推开。
我并不意外她的动怒,徐皇后在世时常常举办赏花宴,变相的为世家子女相看亲事,甚至当场指婚都有过。
皇后从不循徐皇后的旧例,废除了徐皇后在世时的多数规矩。
妾失言。我摸了摸不存在的汗,垂下眼眸。
皇后冷冷一哼,命我回东宫反省。
我松了口气,只要她的目光不再放在宋慧光的身上即可,只要再拖半月到李曜回来便万事大吉。
10
夜半,瓢泼大雨,小菊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见她面色焦急,眸中含着俱意,我暗道不好。
太子回来了,被抬回来的,都是血。
太子妃已经去了,你快哭一哭弄得狼狈点!
小菊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跑,雨水砸在脸上,我瞬间清醒。
若李曜出事,我腹中的孩子便是唯一的皇室血脉。
但我羽翼未丰,必定难逃去母留子的命运。
李曜一定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赶到李曜的寝殿时,血腥味扑鼻而来,陛下也负了伤,老泪纵横。
皇后亦是眼含担忧,泪流不止。
我踉跄着站在宋慧光身后,她惨白着一张脸,眼睛哭得通红。
指甲嵌进掌心,我死死地忍着强烈的呕意,忍到眼睛模糊,涕泪横流。
皇后目光转过来时愣了一下,随后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时,李曜已经止住血,保住了性命,但仍未转醒。
太医抖如筛糠,道:殿下……殿下那处断了,臣……
臣无能!他眼睛一闭,忽然撞向桌角。
我被惊了一下,眼睛扫过李曜的下半身。
我勉强站稳,捂着腹部贴近宋慧光,她也如找到依靠般挽上我的手臂。
一夜之间,陛下生出许多白发,刺客被处以凌迟之行。
尽管陛下禁止任何人提及此事,但李曜无法再生育已然是人尽皆知,早朝时便有人提议陛下广开后宫,开枝散叶。
陛下怒急将他打入大牢,又抄了他的家。
但第二日就新册了一位宫妃,还呵斥了劝阻的皇后。
我勉强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拉拢宋慧光,暗示她若李曜有事陛下又添新子,便再无人能为宋家寻得生机。
宋慧光有几分动容,但还是苦笑道:可是殿下无嗣……你我又只是弱女子,只能逆来顺受……
我冲她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殿下仁善爱民,您宽和仁厚,上天会爱戴。
宋慧光将目光从李曜身上收回,摇摇头一声长叹。
我假借擦泪将嘴唇抹白,刚要晕倒榻上便传来李曜断断续续的声音:阿光,阿光,不要离开我。
我错了,阿光……
宋慧光扑到榻上,握着李曜的手,忙唤宫人传太医。
伤口的疼痛令李曜不断呻吟,但尽管意识模糊却也不忘安慰宋慧光:你金尊玉贵……让江侍妾来……
我直起倒了一半的身子,宋慧光不知所措地松开紧握李曜的手。
殿下……您终于醒了……我抽噎着扑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李曜迷迷糊糊看过来,想抬起手却也只能无力的动动指尖:孤……孤不会……
我流着泪点头,虚弱地歪倒在宋慧光身上,挣扎了两下闭上眼睛。
东宫乱做一团,宋慧光勉强稳住局面,命人将我抬到偏殿,让小菊寸步不离地侍奉。
太医诊脉的手动了又动,面色由悲转喜,马不停蹄地禀报宋慧光:江侍妾已有孕一月!
宋慧光愣在原地,眼底划过一丝酸涩与庆幸,李曜忍着痛道:快,快禀报父皇……孤要亲自去……
最终,是宋慧光领着太医亲自到立政殿报喜。
11
三日后,李曜拖着病体上书请封我为侧妃。
陛下当即下诏,还将伯母一家接至京都,命伯母和褚姐儿进宫照料我,并封还在军中的廉哥儿为五品将军,即刻归京。
不成想李曜的这次重伤反而成全了我,叫伯母一家脱离了杨氏的控制。
我被当成了瓷娃娃一般对待,就连李曜都不愿我靠近他,怕他的伤惊吓到我,伤害到腹中的孩子。
伯母和褚姐儿进宫时,宋慧光亲自接见。
她道:你我起誓,他朝若能再进一步,我护你富贵荣华,你不得隐瞒殿下,伤害殿下,不得害我宋氏一族。
我宋慧光今日起誓,此生护江月蘅富贵荣华,一生顺遂,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九族尽灭。
我尽管不信,但仍道:我江月蘅今日起誓,此生绝不隐瞒、伤害太子殿下,永不构害宋氏一族,若有违背曝尸荒野,子女不孝。
当初伯母送的平安符还挂在我的腰间,是它见证了我的一切。
如今,我将平安符送给褚姐儿。
伯母神色惊慌,畏缩道:您的贴身之物,这丫头要不得要不得……
我轻轻一笑,亲自扶起她:褚姐儿是京都才女,陛下亲口夸赞,如何不配
褚姐儿羞怯一笑,苍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粉色。
褚姐儿也二十有一了,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我问道。
褚姐儿娇羞地垂下头,低声道:我……我向往才华横溢,温润如玉的公子……
伯母也在一旁点头,慈爱地看着褚姐儿。
我心中有了成算,便有意无意地在李曜面前提起。
历经两月,李曜伤势大好,但变得沉默寡言,日日阴沉着一张脸。
宋慧光为此愁容满面,二人时常争吵,但吵到最后却解开了心结,和好如初。
思及此处,我吐了口浊气。
李曜抚摸着我的小腹,忽然说道:慧光心善,你务必善待她。
就在我疑惑不解时,李曜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可知你伯母一家能入京都,孤损失了多少人手
李曜自始至终都知道一切,我静静地跪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从窗户透进来照到我面无表情的脸上。
小菊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皇后之弟当街纵马,强抢民女,已被缉拿。
次日一早,皇后便脱簪请罪,遭陛下训斥,颜面尽失。
李曜在早朝时又弹劾皇后之兄私德败坏,暗养怜人,贪污枉法。
陛下令交由大理寺审查,并肃清朝堂。
此后,李曜步步紧逼,将杨丞相的门生打压得苦不堪言。
杨氏一族的锋芒不再,杨丞相三度辞官,而民间忽然爆发动乱。
即将回京的廉哥儿在动乱中立下大功,归京时已是众多大人口中的佳婿。
12
廉哥儿归京这日,是我生产之时。
孩童的啼哭声响彻寝殿,我忍着痛望向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忐忑。
小菊满面笑颜,大喜道:是男!是男郎!
我无声地笑着,眼泪滑落眼角。
陛下亲自赐名这个孩子为承——李承。
两月后,陛下册承哥儿为睿王,抱到立政宫亲自教养。
踏着暮色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廉哥儿问我:姐姐,我还可以当将军吗
我拍着他的肩,指了指远处熟悉的背影:看到了吗,他也曾是个将军。
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廉哥儿脸上有几分失落,我继续道:但这是不同的,他是被家族庇护的世家子弟,而我们姐弟三人一无所有,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一年后廉哥儿封三品安北将军,于一个雪夜出征。
而褚姐儿与官居四品的新科状元两情相悦,那状元郎亲自求陛下赐婚。
我是亲自送褚姐儿出嫁的,看着她从闺阁女子到初为人妇,说不出来的唏嘘与伤感。
进宫请安时,褚姐儿说:夫君与我出身相当,喜好相近,婆母待我也和善,姐姐安心。
若是她待你不好,你还有姐姐。
有姐姐在,无人敢,况且杨氏大势已去。
褚姐儿的话奏了数,杨氏一族因贪污被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
皇后也被剥夺了皇后宝册,虽未被废,但已有名无实。
13
京都的天,变化多端。
陛下驾崩,举国哀悼。
李曜继位,改元永和,大赦天下。
曾被流放的宋氏一族,得赦于京都圈禁,然回京的路上惨遭灭门。
李曜命大理寺严查,但查不到蛛丝马迹。
宋慧光一病不起,日日以泪洗面: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父亲……
我抱着承儿坐在她身旁,承儿张着短短的手臂抱住她:不哭……不哭……
宋慧光颤抖着手,抱着承儿放声大哭。
与宋慧光所言不同,李曜口中的宋父伪善、狡诈、表里不一,甚至十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中也有他的身影。
与我说起这些时,他把玩着同宋慧光的定情玉佩面色复杂。
李曜初登基,还未册后宫位分。
然而他早已将宋慧光接进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后宋氏被灭门后李曜担忧宋慧光寻短见,便叫我在凤仪宫劝诫开导。
凤仪宫的金凤正伫立在我眼前,口中衘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从前皇后就是在这处训诫我,奖赏我。
如今,物是人非。
李曜在门外伫立许久,我悄悄关上门,随他到了偏殿。
他负手而立,声音低哑:承儿是朕唯一的子嗣,也永远都是你的孩子,日后你可常到凤仪宫探望。
我猛然抬头,抓住他的衣袖:承儿不过两岁,又刚回到妾身边,离不开妾的……况且承儿这个年纪,正是吵闹的时候,陛下可等承儿再长几岁……
李曜抚上我的侧脸,我回握住他的手,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李曜眼底有几分愧疚,他把我抱上床榻,声音极尽温柔:蘅娘,朕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让咱们的承儿被逆臣的血玷污,只是暂时的救一救慧光,你的好姐妹。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将嘴角的笑埋在锦被中。
廉哥儿在战场屡立奇功,先帝驾崩前已将廉哥儿晋为一品骠骑将军,褚姐儿的夫君也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江氏已然是新贵之家,风头正盛。
李曜也需要扶持江氏来打压那些世家,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要李曜的愧疚,来得到最大的利益。
不久后,李曜册我为贵妃,执掌六宫。
一年后,李曜立承儿为太子,于立政宫亲自教养。
而宋慧光一直以太子妃的身份住在凤仪宫,享皇后之礼。
14
慧光,朕再护不住你了……
李郎……
朕会册你为后,你永远是朕的妻。
妾……
永和八年冬,李曜驾崩,举国同丧。
半月后,皇后宋慧光于凤仪宫吞金自尽,与李曜合葬。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开恩科,广纳贤臣。
而我江氏一族,加官晋爵,风光无限。
太后,陛下说颐宁宫久不居住,杨氏又和您同住,要给您修缮。
承哥儿继位后,我将杨皇后接到颐宁宫,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也能牵制住杨氏一族为承哥儿所用。
哀家看现在就很好,别让陛下劳心了。我眼眸一抬,新来的宫女慌张地垂下脸。
空落落的心又想起已经出宫,替我去看江南美景的小菊。
我将修好的花枝扔在半是灰烬的火盆中,溅起零星的火苗就好似已经离世的那些故人。
承儿仁孝,见我苦闷无聊,在生辰时给了我一个礼物。
熟悉的身影,宽厚的胸膛,隐匿在月色下。
臣仰慕太后多年,望太后垂怜。
哀家记得你,先帝还在世时,你救了哀家一次。
那是臣的本分。
如今,为哀家所用也是你的本分
我知道——下一场戏台,已经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