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鞭子,凶狠地抽打着城市。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惨淡的光晕。林默抹了把脸上混着汗水的雨水,湿透的廉价西装外套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冲进写字楼旋转门带起的微弱暖风里,狼狈得像个落汤鸡。
林默!一个尖利的女声像刀片划破大堂短暂的宁静。人事部的张姐叉着腰站在电梯口,细长的眉毛几乎要挑进发际线,看看几点了实习生第一天就敢迟到当这里是你家开的菜市场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林默的鼻尖,唾沫星子混着浓重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林默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刻意压得平板无波:对不起,张姐,雨太大,车不好打。
借口!张姐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转身扭着腰肢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咔哒声,跟我来!市场部王经理等着呢!算你运气好,王经理‘宽宏大量’,没直接让你滚蛋!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张姐身上那股廉价的甜腻花香和林默身上潮湿的雨水气味。数字不断跳动,林默的目光落在电梯光可鉴人的内壁上,映出自己那张年轻、疲惫、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脸。镜中的影像微微扭曲,仿佛一个模糊的符号,暂时掩盖了林振邦独子这个身份所携带的一切重量。他现在只是林默,一个毫无背景、任人拿捏的小实习生。
电梯门滑开,市场部所在的楼层扑面而来一股混杂着咖啡、廉价外卖和打印机油墨的浑浊气息。格子间像蜂巢一样密密麻麻,每个人都在小小的隔断后埋头苦干,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嗓音的交谈声嗡嗡作响,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张姐像押送犯人一样把林默带到最里面一个单独的办公室门前,门牌上写着市场部经理
王德发。她连门都没敲,直接拧开门把手,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王经理,人给您带来了!刚毕业的愣头青,不懂规矩,您多费心!张姐把林默往前一推,自己则迅速退后一步,仿佛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办公室不大,但布置得颇为气派。一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后面坐着个男人——王德发。他保养得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圆胖的脸上堆着看似和气的笑容,但那双嵌在肉里的眼睛却异常精明锐利,像两把小钩子,习惯性地上下打量着猎物,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评估。他微微发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哦小林是吧王德发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腔调,年轻人,刚进社会,要懂得吃苦。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湿透的衣服,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晚上加个班,把这份市场分析报告的历年数据给我整理出来,明早九点,我要看到它整整齐齐摆在我桌上。有问题吗
林默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厚厚一叠沾着咖啡渍的原始报表上。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王德发脸上那层虚伪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仿佛很满意新到手的廉价劳动力的温顺。
这就对了嘛!王德发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去吧,外面随便找个空位。张姐,给小林拿个工牌,找台能用的电脑。
张姐应了一声,丢给林默一张印着临时实习生字样的塑封卡片,和一个共享工位的模糊指向,便扭着腰走了。
林默抱着那堆散发着霉味的资料,在靠近洗手间、空调通风口呼呼直响的一个昏暗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空置的工位。灰尘在唯一一盏接触不良、光线惨白的台灯下飞舞。他坐下,冰冷的塑料椅硌得人生疼。打开那台嗡嗡作响、屏幕布满油腻指纹的老旧台式机,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和烟味残余的空气,手指落上冰凉的键盘。
时间在敲击声中缓慢爬行。窗外的霓虹灯光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染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映在办公室冰冷的玻璃隔断上。格子间里的人陆续走光,喧闹声沉寂下去,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以及林默敲击键盘的嗒嗒声。饥饿感像只小兽,在他空荡荡的胃里焦躁地抓挠。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他起身想去茶水间找点能垫肚子的东西,哪怕是一包过期的饼干也好。刚走出几步,茶水间斜对面,那间挂着小会议室牌子的磨砂玻璃门里,隐约透出两个人影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细细的缝隙。
……王经理,您多关照,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一个陌生而谄媚的男声。
哎呀,李总太客气了!贵公司的方案……我们当然会优先考虑的嘛!是王德发的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油腻笑意。
林默的脚步顿住了。鬼使神差地,他侧身,极其小心地将目光投向那道缝隙。
昏黄的光线下,王德发那张堆满笑容的胖脸格外清晰。他正接过对面一个西装革履男人递来的一个黑色手提箱。箱子不大,但看起来沉甸甸的。王德发熟练地接过,甚至没有低头看,只是用手指在箱体上随意地叩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得意。
小林杵在这儿干嘛呢
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部门里一个叫刘哥的老员工,刚上完厕所回来。
林默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几乎要撞出喉咙。他迅速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瞬间涌起的惊愕和冰冷,转身时脸上已换上了实习生特有的那种茫然和疲惫:刘哥,我……我去茶水间倒杯水。
哦,去吧去吧。刘哥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年轻人,熬吧,习惯就好。他摇着头,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位置。
林默走进茶水间,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股骤然升起的寒意。刚才那一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黑色手提箱那沉甸甸的轮廓,王德发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笑容……这不是他想象中父亲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应有的样子。这腐烂的脓疮,就生长在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如此赤裸,如此嚣张。
他回到那个冰冷的角落工位,重新坐下。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随即,他打开了电脑上一个不起眼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没有任何公司文件,只有一个空白的文档。林默的手指再次落下,这一次,敲击的节奏缓慢而清晰。他像一台精确的记录仪,将刚才看到的时间、地点、人物特征、对话碎片、那只黑色手提箱的每一个细节……分毫不差地烙印在空白的文档上。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那双眼睛里,属于实习生的茫然疲惫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冷硬的、审视的锐利。
凌晨三点的指针,终于冰冷地指向了终点。林默保存好文档,关闭电脑。整个楼层只剩下他一个人,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出风口还在徒劳地吹着冷风。他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走进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而憔悴的脸。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但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却在死寂中无声地燃烧起来。
时间像被钉在磨盘上,缓慢而痛苦地转动。林默成了市场部一块最廉价、也最好用的砖。王德发那张胖脸上的笑容,在面对他时,只剩下赤裸裸的压榨和不耐烦。
小林!这份PPT配色丑死了!重做!下班前给我!
林默!客户临时要方案,你今晚通宵弄出来!明早我要看到!
实习生,去楼下给我买杯咖啡,多加糖奶!跑快点,凉了重买!
他的工作范围早已超出了实习生的界限。替王德发写报告、做PPT、跑腿买咖啡、甚至帮他接送孩子放学……王德发使唤他如同使唤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连带着整个部门的人,也习惯了将一些琐碎繁杂、无人愿碰的脏活累活丢给他。那些原本属于他的、能接触到核心业务、真正能学到东西的工作,被王德发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诸如实习生基础不牢、需要更多磨练、为你好之类——轻飘飘地剥夺了。
林默,王经理让你把这份报表送到财务部周经理那儿,签完字立刻拿回来!部门主管赵姐,一个妆容精致、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刻薄的女人,把一叠文件拍在林默桌上,力道之大,震得他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林默拿起文件,刚走到财务部所在的楼层,就被周经理的助理拦住了。那助理翻着白眼,语气极其不耐烦:周经理在开会!等着吧!没空签你们市场部这些破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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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林默站在财务部门口冰冷的走廊里,看着人来人往,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说笑声。他靠着墙,饥饿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终于,周经理腆着啤酒肚,满面红光地从会议室出来了,看都没看林默一眼,径直走进办公室。林默赶紧跟进去,递上文件。
周经理慢条斯理地拿起保温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接过文件。他翻了两页,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指着其中一处数据,语气严厉:这数据怎么回事跟上次报上来的对不上!你们市场部怎么做事的拿回去重核!再出错,等着挨批吧!他不由分说地把文件甩回林默怀里。
林默低头看着被甩回来的文件,那处被圈出的数据……根本不是他经手的部分,甚至不是他负责整理的。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指关节因用力攥着文件而微微发白,沉默地转身离开。他知道,争辩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恶意的刁难。这份莫名的黑锅,他只能背着。
回到市场部,理所当然地迎来王德发劈头盖脸的咆哮: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财务部那边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耽误了项目进度,你负得起责吗扣你三天工资!让你长长记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整个部门的人都低着头,假装忙碌,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角落里,赵姐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快意的弧度。
屈辱和愤怒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滚。林默低着头,牙齿紧紧咬着口腔内壁,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他沉默地回到自己那个角落的工位,将那份被退回的文件塞进抽屉最底层。然后,他再次打开了那个加密文件夹里的空白文档。这一次,他敲下的不只是时间地点,还有赵主管下达错误指令、财务部周经理刻意刁难、王德发不问缘由强行扣薪……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
几天后,一个更大的黑锅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一个重要的项目投标方案出了严重纰漏,里面有几处关键数据竟然是错误的。这直接导致了集团在竞标中惨败,损失了一个近千万级的大单。消息传回市场部,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德发办公室里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震得玻璃隔断都在嗡嗡作响。很快,他阴沉着脸走出来,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精准地钉在了角落里的林默身上。
林默!王德发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你负责的数据核对是怎么做的这么低级的错误都能犯你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多重要吗因为你一个人的疏忽,整个部门的努力都白费了!你被开除了!现在!立刻!收拾东西滚蛋!
整个部门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默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林默猛地抬起头,迎向王德发那双充满恶意和甩锅快意的眼睛。他清楚地记得,那份原始数据,是王德发的心腹赵姐亲手交给他的,他还特意提醒过对方其中几个数据的模糊之处,却被赵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让你输就输,哪那么多废话!实习生懂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但王德发根本不给他机会,厉声打断:还愣着干什么保安!把他给我请出去!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已经出现在部门入口,虎视眈眈。
冰冷的怒火瞬间烧断了林默最后一丝名为实习生的理智。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他挺直了脊背,平时刻意收敛的气场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王德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办公室:王经理,开除我你确定你担得起这个后果
那瞬间迸发的冷冽气势,竟让王德发心头莫名地一悸,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后面威胁的话卡在了嗓子眼。整个市场部的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平时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实习生,此刻竟像变了个人,脊背挺直如松,眼神冷得吓人。
你……你什么意思王德发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色厉内荏地吼道,反了你了!保安!把他给我轰出去!
两个保安上前要架林默的胳膊。林默猛地甩开他们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力量。他不再看王德发那张扭曲的胖脸,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或震惊或麻木的同事,最后目光在赵姐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发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工位,动作利落地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支笔、一个笔记本——扫进一个简单的纸袋里。整个过程,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没有一丝被扫地出门的狼狈。
他拎着那个轻飘飘的纸袋,在保安的护送和王德发气急败坏的咆哮、以及全部门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昂首走出了市场部的大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隔绝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电梯下行,镜面映出林默的脸,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那簇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他拿出手机,指尖在那个加密文档上快速滑动,将栽赃嫁祸、开除这两个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词,重重地敲在了记录的最后一行。
几天后,一封措辞极其官方、甚至带着点施舍意味的邮件躺在了林默的邮箱里。发件人是王德发的助理,通知他鉴于公司人文关怀,可以参加市场部的季度庆功宴,感受团队氛围,地点是市中心新开业的皇朝会所。
林默盯着那封邮件,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庆功为那个被他搞砸的千万项目庆功还是为成功甩掉他这个麻烦而庆功这邀请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嘲弄。但他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好。
皇朝会所。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昂贵雪茄和食物混合的奢靡气味。巨大的包间里,巨大的圆桌旁坐满了人。王德发红光满面,被簇拥在主位,唾沫横飞地讲着某个惊险的商战段子,引来一阵阵夸张的附和笑声。赵姐等几个主管和骨干围在他身边,谄媚地敬酒。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无声地穿梭,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
林默坐在最靠近门口、最边缘的位置,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与周围喧嚣浮华的气氛格格不入。他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安静地坐着,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冷眼旁观着这场荒诞剧。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偶尔有目光扫过他,也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功臣小林嘛!一个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响起,是部门里一个平时就喜欢踩低捧高的男同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容,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水啊来来来,给王经理敬杯酒!感谢王经理大人大量,还让你来‘感受氛围’!他不由分说地把一杯倒得满满的、劣质白酒塞到林默手里,推搡着他往主位走。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林默被推到王德发面前。王德发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剔着牙,眼皮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看着林默和他手里那杯酒,脸上露出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意。他没说话,只是伸出胖胖的手指,慢悠悠地转着自己面前那只盛着琥珀色洋酒的水晶杯。
王经理,小林给您敬酒呢!旁边有人起哄。
是啊,感谢您栽培!推林默过来的男同事阴阳怪气地补充。
包间里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默身上,等着他的反应。林默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又看了看王德发那张写满嘲弄的脸。他端着酒杯的手很稳,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响起,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王经理,我敬您。说完,仰头,将那杯辛辣刺鼻的白酒一饮而尽。液体滚过喉咙,像烧红的刀子,带来一阵灼痛。
啧,这酒量可以啊!王德发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致,放下了剔牙签,胖脸上挤出一个更深的、令人作呕的笑容。他慢悠悠地拿起自己那杯洋酒,却没有喝,而是晃了晃。突然,他手腕一抖!
哗啦!
大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带着冰块,毫无征兆地、精准地泼在了林默的脸上!
冰冷的酒液顺着额发、脸颊、脖颈一路流下,浸湿了衣领,带来刺骨的凉意和黏腻的羞辱感。冰块砸在脸上,留下轻微的刺痛。整个包间瞬间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音乐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
王德发看着林默狼狈的样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带着一种施虐般的快意:哈哈哈哈!好!好酒!这才够劲儿!他指着林默脚下溅落的酒液和冰块,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意,看见没这才是职场!底层人,就该有底层人的觉悟!真以为敬杯酒就能抹掉你捅的篓子了你只配……舔干净这地上的酒!
舔干净!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带着醉醺醺的狂热。
舔啊!让王经理消消气!
愣着干什么舔!
刺耳的叫嚣声浪般涌来。赵姐捂着嘴,发出咯咯的娇笑声。林默站在原地,酒液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污迹。他抬手,慢慢地抹去脸上的酒水。动作很慢,指尖冰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轻蔑、嘲弄、幸灾乐祸……每一道目光都像鞭子,抽打着他最后的尊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恶意的喧嚣达到顶点时——
嗡……嗡……嗡……
一阵突兀而持续的震动声,打破了这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空气。声音的来源,是林默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名字在疯狂跳动——父亲。
所有的哄笑、叫嚣,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王德发脸上那嚣张跋扈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看向林默那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机屏幕。父亲这个穷酸实习生,在这种时候……接他爸的电话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个跳动的名字上,眼底深处那压抑了太久的冰冷风暴,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出口。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擦干脸上残留的酒渍,直接伸出手指,划开了接听键,同时按下了免提。
喂,爸。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穿透了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手机扬声器里,清晰地传出一个沉稳、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熟悉集团高层的人瞬间血液冻结的男声:
儿子,基层体验够了吗
儿子!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在奢华的包间里轰然炸响!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集体按下了暂停键。王德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惨白,那双嵌在肉里的小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抖,像一滩烂泥般从宽大的椅子上滑了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赵姐手中的高脚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猩红的酒液溅了她一身,她也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像一条离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还在叫嚣着舔干净的几个男同事,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手机屏幕里,背景清晰可见。那是一间巨大而气派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一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占据了画面的中心。而坐在那张象征着集团最高权力座椅上的人——
正是振邦集团那位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却拥有着绝对权威的创始人兼董事长,林振邦!
他的面容透过屏幕,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没有笑容,眼神深邃如寒潭,隔着屏幕,那股久居上位的强大压迫感依旧如同实质般汹涌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包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精准地落在林默脸上,带着一丝询问,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整个皇朝会所最奢华的包间,此刻变成了一个冰窖。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还在徒劳地发出微弱的嘶嘶声,以及王德发那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瘫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个癫痫病人,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油光水滑的额头上涌出,瞬间浸透了高级衬衫的领口。他看着林默,又看看屏幕上那张他曾在集团高层会议视频里远远仰望过的、威严无比的脸,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捏爆。
林默没有看地上那滩烂泥般的王德发,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惊骇欲绝、面无人色的脸。他平静地拿起桌上那张沾了几滴酒渍、印着临时实习生字样的工牌,指尖在冰冷的塑料表面轻轻划过。然后,他从自己随身那个简单的纸袋里,抽出了一份文件。
文件被展开,发出清晰的纸张摩擦声。顶端,是振邦集团醒目的LOGO。下方,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标题如同冰冷的铡刀——
《关于对集团市场部及相关业务部门启动全面内部审计的授权令》
落款处,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林振邦。鲜红的、象征着集团最高权力的董事长印章,重重地盖在签名之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林默将这份带着千钧重量的审计令,轻轻地、却如同重锤般放在了王德发面前那狼藉的桌面上。酒液浸染了文件的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微微俯下身,靠近瘫跪在地、抖如筛糠的王德发。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半分实习生的怯懦与隐忍,只剩下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平静。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了包间里每一个被恐惧攫住灵魂的人的耳中,如同最后的审判:
王经理,你教我的‘职场规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象征着终结的审计令。
……现在,该换我教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包间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几名穿着深色西装、表情冷峻、胸前佩戴着集团总部监察部徽章的男人,如同沉默的雷霆,大步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瘫跪在地、面如死灰的王德发,以及旁边抖得几乎站立不稳的赵姐。
为首一人面无表情地亮出证件,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王德发,赵美玲。我们是集团总部监察部。现接到实名举报及董事长授权令,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市场部涉嫌商业贿赂、职务侵占、栽赃陷害等严重违纪违法行为。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名监察人员上前,动作利落地将瘫软如泥的王德发架了起来。王德发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求饶,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浑浊的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赵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被另一名监察人员控制住,面无人色,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状若疯妇。
整个包间里,只剩下监察人员冷硬的命令声、王德发粗重绝望的喘息、以及酒杯落地、椅子被慌乱碰倒的刺耳杂音。刚才还沉浸在奢靡狂欢中的众人,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巨大的恐惧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引火烧身。
林默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残留的酒渍早已干涸,留下淡淡的痕迹。他不再看那场闹剧,转身,在无数道交织着极度震惊、恐惧、敬畏、以及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此刻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牢笼。
走廊里璀璨的水晶灯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挺直而修长的影子。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分钟前父亲发来的最新信息,只有一行字:
我在顶楼等你。
电梯直达集团总部大厦的最高层。电梯门无声滑开,眼前是一条宽阔、安静、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香氛,与楼下市场部浑浊的气息截然不同。走廊尽头,那两扇厚重的、镶嵌着振邦集团巨大徽标的胡桃木大门敞开着。
林默走了进去。
董事长办公室的宏大与威严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无垠的画布,将整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尽收眼底,车流如同金色的光带在脚下流淌。办公室内陈设简约而厚重,每一件家具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沉淀的力量感。
林振邦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俯瞰着他的商业帝国。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形依旧挺拔,只是鬓角染上了更明显的霜色。那张威严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儿子的审视,有经历风浪后的深沉,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欣慰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慨,只有一种无声的、沉淀下来的默契和了然。
坐。林振邦指了指窗边一组舒适的沙发,声音沉稳。
林默依言坐下,身体依旧挺直,仿佛在基层淬炼出的那股韧性已刻进了骨头里。
林振邦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儿子脸上那道残留的淡淡酒渍痕迹上,眼神微微一凝,但并未多问。他拿起茶几上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的正是林默那个加密文档里的内容——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细节……条理清晰,证据链指向明确。
你记录的东西,很有价值。林振邦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比监察部半年收到的所有匿名举报加起来,都要清晰有力。他放下平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默,不只是王德发。拔出萝卜带出泥,财务部的周胖子,采购部的老油条,甚至……总部那边,也有人伸了不该伸的手。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意。
林默沉默着。他知道,父亲口中的拔出萝卜带出泥,意味着接下来集团内部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自上而下的剧烈震荡。风暴,才刚刚开始。
委屈吗林振邦忽然问,目光深沉。
林默抬眼,迎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有询问,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默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拿起桌上那枚一直放在口袋里的临时实习生工牌,塑料的表面冰凉。他看着上面那个名字和头衔,仿佛在看一件承载了太多东西的纪念品。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地将这枚工牌,放在了父亲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的正中央。
那枚小小的、廉价的工牌,躺在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巨大桌面上,形成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诞的视觉冲击。
不委屈。林默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穿透虚浮表象后的真实力量,这些,才是我该学的‘第一课’。
林振邦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那枚小小的工牌上,又缓缓移到儿子那张年轻、却已褪去青涩、显出沉稳轮廓的脸上。一丝真正的、带着温度的笑意,终于在他威严的嘴角缓缓荡开。那笑容里,有释然,有赞许,更有一种薪火相传的厚重。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枚工牌,而是拿起桌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封面烫金的新文件,推到林默面前。
文件的标题简洁而有力:《振邦集团特别项目组负责人任命书》。
林默的目光落在任命书上,没有立刻去看具体内容,而是再次转向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展,灯火如星河般蔓延至天际线。那光芒不再遥远而冰冷,它们仿佛穿透玻璃,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重量和温度。
办公室内一片沉静,只有时间无声流淌。窗外的万家灯火,如同无数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间象征着权力顶点的房间。风暴已在暗处酝酿,而新的征程,就在这片璀璨而深邃的灯火之上,无声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