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的白玫瑰
雨丝如帘,打湿了南京西路的霓虹。彭多把电瓶车停在梧桐树下,从保温箱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订单已超时15分钟的红字刺得他眼皮一跳。西餐厅的玻璃门映出他狼狈的模样:深蓝色工服沾着泥点,外卖箱的锁扣还挂着半片枯叶。
先生,您的外卖。他强撑着笑脸,将纸袋递给穿高定西装的男人,却在转身时被皮鞋尖绊倒。保温箱里的浓汤泼在大理石地面,褐色汤汁蜿蜒成讽刺的纹路,像极了他银行账户里的余额。
不长眼的东西!男人的皮鞋碾过他的指节,彭多咬着牙没吭声,直到保洁阿姨递来拖把,才发现自己膝盖磕在台阶上,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在裤腿晕开暗红的花。
凌晨三点的街头,雨势渐小。彭多蹲在便利店门口吃冷掉的饭团,忽然看见街角的花摊。白色塑料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个穿浅紫风衣的女孩正摸索着整理花束,指尖划过玫瑰花瓣时,唇角扬起极淡的笑。
要收摊了吗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含着沙砾。
女孩的手指顿在花枝上,侧过脸:还有三束白玫瑰。她的盲杖轻轻叩击地面,先生,买一束吧,它们不该烂在雨里。
彭多摸了摸口袋,只剩两枚硬币。他犹豫着递过去,触到女孩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修剪花枝留下的痕迹。她熟练地用牛皮纸包好花束,塞进他怀里时轻声说:谢谢老板,您的声音真好听。
老板。这个称呼让他喉咙发紧。他看着女孩将残花装进塑料袋,用盲杖探着路走向巷口的旧公寓,忽然想起她膝头补丁摞补丁的牛仔裤,和自己工装裤磨破的裤脚如此相似。
第二天傍晚,彭多特意绕路经过花摊。柳如烟正将勿忘我插进玻璃瓶,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昨天的玫瑰还新鲜吗她耳尖泛红,其实......其实您不用每天都来的。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连续七天买光了她所有的花。此刻夕阳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他鬼使神差地说:我开了家广告公司,就在对面写字楼。谎话像藤蔓般攀爬上舌尖,以后你的花,我全包了。
柳如烟的脸瞬间亮起来,像被点亮的烛火。她从抽屉里摸出个笔记本,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我记下来了,彭先生,每天十束花,送到......她顿了顿,送到您公司前台吗
他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脏突然狂跳。巷口的面包店飘来黄油香气,他听见自己说:送到我私人邮箱吧,地址是......他报出一串瞎编的字母,看着她用盲文钢笔一笔一划刻下,忽然觉得喉咙发苦。
那夜,彭多在兼职的便利店擦着货架,手机屏幕映出银行余额:1782.3元。距离眼科医院那串天文数字般的手术费,还差四万八千二百一十七元七角。他摸出裤袋里的白玫瑰,花瓣早已蔫软,却仍固执地散发着淡香。
多哥,又去买花了收银台的阿芳冲他挤眼,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他想说不是姑娘,是个连阳光都看不见的女孩。话到嘴边却变成:朋友家的花店,帮忙清库存。霓虹透过玻璃门,在他工装裤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无数个日夜堆砌的谎言,终将在黎明前碎成齑粉。
雨又下起来了。彭多骑着电瓶车穿过高架桥,车灯照亮雨幕中某个瞬间——柳如烟站在窗前,指尖抚过刚送到的花束,唇角扬起的弧度,比他见过的所有星辰都要明亮。他握紧车把,任雨水砸在脸上,忽然生出荒唐的勇气:就算是飞蛾扑火,他也想成为她眼中的光。
第二章
拳台上的蝴蝶
地下拳击场的铁门吱呀作响,腐臭的汗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彭多跟着穿花衬衫的中介挤过人群,擂台中央的聚光灯下,赤膊的男人正用缠满绷带的拳头砸向对手的太阳穴,鲜血溅在观众席前排,引来一阵欢呼。
看见那个疤脸了吗中介用烟头戳了戳他肩膀,上周刚断了两根肋骨,现在还躺医院呢。你真要上
彭多摸了摸口袋里柳如烟送的薄荷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今早她把糖塞进他手里时,指尖划过他指节的旧伤:彭先生,您的手......是不是经常受伤他笑着说是搬花盆碰的,却在转身时看见她垂眸的模样,睫毛在眼睑投下蝴蝶般的阴影。
上。他扯下工牌塞进裤兜,露出锁骨下方新添的淤青——那是昨天送单时被轿车刮蹭的。中介递来缠手带,他盯着擂台角落的时钟,计算着距离柳如烟收摊还有三小时十七分钟。
第一回合的铃声响起时,彭多听见台下有人吹口哨。对手是个染黄发的青年,肌肉虬结的胳膊上纹着骷髅头,拳头带起的风擦过他耳际,掀起一阵嗡鸣。他想起柳如烟教他分辨花材时的声音,温软得像春日的风,于是侧身躲过重击,右勾拳猛地砸在对方腰腹。
漂亮!中介在台下怪叫。彭多尝到嘴角的血腥味,忽然看见观众席后排闪过一抹浅紫色。那是柳如烟常穿的风衣颜色,盲杖的金属尖端在地面敲出细碎的节奏。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拳头不由得慢了半拍,黄发青年的膝盖狠狠顶在他肋骨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彭先生熟悉的声音混在喧嚣里,像一根细针扎进耳膜。彭多踉跄着退到围绳边,看见柳如烟正扶着栏杆,盲杖尖端停在擂台下方的台阶前。她怎么会来这里他想开口叫她名字,却被对手的拳头砸中面门,血腥味在舌尖炸开。
别打了!柳如烟突然伸手抓住围绳,指尖颤抖着摸索向上,彭先生,是你吗观众席爆发出哄笑,黄发青年趁机锁住他的脖颈,胳膊上的骷髅头在灯光下狰狞扭曲。彭多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看见柳如烟苍白的脸在聚光灯下忽明忽暗,终于用尽全身力气肘击对手腹部,趁其松手时扑向擂台边缘。
快走!他抓住她的手腕,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柳如烟惊得后退半步,盲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周围的喧嚣突然退潮,她颤抖着伸手,指尖擦过他流血的嘴角:你的手......还有血腥味......
不是我的。彭多扯下缠手带盖住伤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路过......刚好看见有人打架......他弯腰捡起盲杖塞进她手里,触到她掌心的冷汗,你怎么来了
柳如烟咬着下唇,指尖绞着风衣下摆:我......想给你送东西。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铁皮盒,自己烤的曲奇,
Blind
Bake
烘焙坊的配方......盒子边缘有凹凸的盲文,他认出那是平安两个字。
擂台再次传来欢呼声,黄发青年正对着观众席飞吻。彭多握住她的手往出口走,听见她轻声说:你的声音......和彭先生不一样。他猛地顿住,感觉冷汗顺着脊椎往下爬。她仰起脸,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动:彭先生说话很慢,像......像温水泡茶。你不一样,像......像下雨天的风。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她护在怀里穿过人群。夜市的霓虹扑面而来,柳如烟被台阶绊了一下,踉跄着撞进他怀里。他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想起她总说茉莉花能看见月光。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他听见自己说: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危险。
那你呢她突然抓住他的袖口,你会危险吗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照亮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彭多想起眼科医院宣传栏上的照片:重见光明的女孩对着镜头笑,身后是盛开的向日葵。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将曲奇盒塞进她包里:我不会。谎话像块滚烫的铁,卡在喉咙里发烫,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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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花摊时,柳如烟摸到桌上的盲文笔记本。她翻开新的一页,用钢笔慢慢刻下:彭先生的手,今天有消毒吗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薄荷香,她指尖停在纸页上,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体温——和彭先生邮件里说的恒温办公室不同,带着汗湿的热度,像晒过太阳的棉布。
凌晨两点,彭多坐在便利店后厨,用冰水敷着肿胀的眼眶。阿芳递来创可贴,欲言又止:多哥,你这是......他摇头笑了笑,拆开柳如烟的曲奇盒,咬下第一口时,眼泪突然砸在塑料盖上。甜得发苦的黄油味里,混着细微的盐粒,像她藏在盲文里的心事,终于在深夜的寂静中破土而出。
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跳出陌生号码的短信:柳如烟的手术,我来安排。彭多猛地站起身,冰水泼湿裤腿,他盯着那串数字,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是谁难道今天在拳击场被人跟踪了他颤抖着回拨,却只听见机械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巷口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彭多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薄荷糖。糖纸在指间沙沙作响,他忽然想起柳如烟摸过他伤口的指尖,那么轻,却像在他心上烙下了印。不管是谁在背后操纵,他想,就算前方是深渊,他也要在坠落前,让她看见真正的阳光。
第三章
录音带里的星芒
柳如烟把录音笔放在花束旁,指尖抚过按键上的盲文标识。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用语音邮件回复彭先生,昨天他在邮件里说想听你讲花的故事,语气像掺了蜂蜜的温水,让她后颈泛起细汗。
今天卖了九束康乃馨......她对着麦克风开口,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电瓶车的声响,心脏猛地跳起来。不是他,她告诉自己,彭先生的皮鞋声很轻,像猫爪踩在雪上。调整呼吸,她继续道:有个女孩买花时哭了,她说妈妈总说康乃馨太素,可她走后......录音笔突然发出电流杂音,她手忙脚乱去按暂停,却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旧相框。
玻璃碎裂声中,她摸到相框里的照片——那是十二岁生日时拍的,爸爸举着她站在花园里,阳光穿过紫藤花落在她睫毛上。此刻碎片扎进掌心,她却恍惚看见记忆里的光斑,于是对着录音笔轻声说:彭先生,你见过紫藤花吗它们开花时,像一串一串的紫色星星。
凌晨一点,彭多蹲在便利店后厨听完这段录音。背景里的碎玻璃声让他攥紧拳头,想象着她独自收拾碎片的模样。手机屏幕映出他青肿的眼眶,三天前拳击场的伤还没消退,却在看见邮箱里的新邮件时,忽然觉得伤口都在发烫。
这是今天的干花。他对着镜头举起雏菊,尽量让光线避开淤青,听店员说,雏菊的花语是‘藏在心底的爱’。谎话出口时,他看见办公桌上摆着的神秘信封——里面是千元现金和一朵干枯的玫瑰,与柳如烟三天前卖的那束一模一样。
连续七天,每天凌晨都会有匿名汇款打进他的账户,附言栏永远是空白,却在信封里藏着对应日期的干花。彭多摸着雏菊的花瓣,忽然想起柳如烟说过:每朵花谢了我都会收起来,等攒够一罐子,就埋在梧桐树下。难道捐款人去过她的花摊甚至......看过她整理旧花的模样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彭多在送单途中被惊雷震得手一抖,保温箱里的热汤泼在大腿上,他咬着牙把餐品送到客户手里,转身就往柳如烟的花摊跑。远远看见白色塑料布在狂风中翻飞,她正踮脚去够被吹走的花束,盲杖滚落在积水里。
别动!他大喊着冲进雨幕,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泥水里。柳如烟听见声响猛地转身,雨水顺着她下巴滴落,像断了线的珍珠。彭多扯下工牌藏进口袋,却看见她指尖正摸索着他掉落的拳击场门票。
这是......她指尖停在票面上的盲文区,格斗之夜
他的心跳声盖过雨声。她怎么会知道盲文门票难道......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买花时,她熟练的包花动作,和笔记本里工整的盲文——原来她早就知道他在说谎,却一直假装不知道。
是......是客户给的。他伸手去夺门票,却碰到她掌心的创可贴,你的手......
捡玻璃时划的。她轻轻摇头,雨水混着泪水滑进衣领,彭先生,你为什么......她顿住,指尖抚过他潮湿的工装裤,你的衣服......和那天在拳击场的人一样,有外卖箱的味道。
惊雷炸响的瞬间,彭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的盲杖还浸在积水中,像一根折断的芦苇。他想抱住她,想把所有谎言都冲进雨水里,却在此时看见她颈间晃动的银链——那是他上周在夜市偷偷买的,刻着光字的盲文吊坠。
对不起。他低下头,雨水砸在眼皮上,我不是什么公司老板,只是个送外卖的......话未说完,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指尖带着薄荷糖的清凉。
我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雨丝,你第一次买花时,硬币上有便利店的logo。她摸索着贴上他青肿的眼角,还有这里,是被拳头打的吧
他愣住,感觉她的指尖划过自己眉骨,像在触摸一幅残缺的画。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忽然笑了,睫毛上的水珠抖落在他手背上:但你邮箱里的干花......和我埋在梧桐树下的一模一样。
彭多猛地抬头,看见她发间沾着的雏菊花瓣。原来那些匿名捐款,是她用卖花的积蓄换来的可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他忽然想起她总说有个远方亲戚,想起她磨破的牛仔裤下,若隐若现的旧疤痕——那是幼年车祸留下的,也是夺走她视力的罪魁祸首。
其实我早就不抱希望了。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雨势渐小,巷口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但你每天的花束......让我觉得,或许黑暗里真的有光在等我。
他喉咙发紧,想告诉她手术费已经筹够,想坦白神秘捐款的真相,却在此时听见手机震动。新邮件跳出时,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附件是段监控录像,画面里,柳如烟正将一叠现金塞进匿名捐款箱,身后的时钟显示着凌晨两点十七分。
怎么了她感觉到他的僵硬,伸手去摸他的脸。彭多迅速关掉手机,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心跳的轰鸣。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成光斑,他听见自己说:没事。只是觉得......你比所有花束都要明亮。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两人坐在花摊前整理残花。柳如烟忽然摸到他口袋里的薄荷糖,轻笑出声:原来你喜欢这个味道他看着她指尖的动作,忽然想起录音邮件里她说的紫藤花。或许等她重见光明,他可以带她去看真正的星星,在紫藤花架下,告诉她所有藏在谎言里的真心。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手术同意书已经签署,落款处是柳明远三个字。彭多浑身血液倒流——那是柳如烟父亲的名字,那个在车祸后消失的男人。难道神秘捐款人......是她的父亲
柳如烟听见他急促的呼吸,歪头问:怎么了他看着她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脸,将照片删除,轻轻说:没什么。只是春天要来了,你的手术......很快就能做了。
巷口的路灯次第熄灭,第一缕晨光爬上柳如烟的睫毛。彭多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里的薄茧和创可贴,忽然觉得所有的谎言都有了重量——那是他愿用余生去偿还的,关于光与爱的重量。
第四章
黎明前的抉择
消毒水的气味像冰锥般扎进鼻腔。彭多盯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手心里还攥着柳如烟的盲杖,杖头的雕花蹭着掌心,像她昨天摸他眉骨时的触感。走廊尽头的急救室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想起半小时前那个戴口罩的男人——他冲进医院时,呼吸机管线拖在地上,像条垂死的蛇。
彭先生柳如烟的声音从等候区传来,她穿着淡蓝病号服,指尖反复摩挲着手术同意书边缘,我父亲......真的在国外出差吗
他喉咙发紧,想起昨夜在她旧物箱里看见的诊断书:柳明远,肺癌IV期,2023年1月确诊。原来那些匿名捐款,是卖了老宅的钱;那些干花,是他偷偷从花摊捡的残枝。监控里凌晨两点的身影,是拖着化疗管的老人,用颤抖的手将积蓄塞进捐款箱。
他......很快就来。谎话出口时,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声音疲惫:哪位是柳明远家属他想见......话未说完,柳如烟已经踉跄着站起来,盲杖撞在椅子腿上发出脆响。
彭多扶住她颤抖的肩,看着她摸索着抓住病床栏杆,指尖划过父亲露在被单外的手。那只手布满老年斑,无名指根部有紫藤花纹身,和她记忆里爸爸抱我摘花的温度重叠在一起。
烟烟......柳明远的声音像破风箱,他扯掉吸氧面罩,枯瘦的手抓住女儿手腕,对不起......当年车祸......我怕你恨我......
柳如烟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彭多想起事故报告里的细节:父亲为躲突然变道的货车猛打方向盘,导致女儿重伤失明,自己却只受轻伤。舆论的指责让他选择逃离,却在生命尽头,用所有积蓄赎罪。
别说了,先治病......她摇头,眼泪砸在父亲手背上,我不恨你......从来没有......
柳明远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彭多看见护士推着抢救设备冲进来,忽然注意到老人枕头下露出的信封,上面用盲文刻着给彭先生。他趁乱抽出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幼年柳如烟站在紫藤花下,父亲抱着她笑得开怀,背后是明远花店的招牌——原来她的花艺天赋,来自父亲的遗传。
先生,请离开!护士将他推出急救室时,柳明远忽然指向他,用尽最后力气喊:求你......别告诉她......门重重关上,红色警示灯亮起的瞬间,彭多看见柳如烟跌坐在地,盲杖滚向他脚边,杖头的蝴蝶装饰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凌晨三点的楼梯间,彭多拆开第二封信。信纸带着化疗药物的气味,字迹力透纸背:我知道你在说谎,就像我当年一样。求你让她以为手术费来自‘远方亲戚’,别让她知道我来过,别让她最后看见的光里,掺着我的影子。
他想起柳如烟说过,失明后最怕别人的怜悯。如果告诉她真相,那些用谎言堆砌的希望,会不会变成扎进眼底的刺可手术即将开始,她有权知道父亲就在身边,哪怕只有最后一面。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彭多摸出薄荷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撕裂声。他想起她摸他伤口时的温柔,想起录音邮件里紫藤花的星芒,终于将信件撕成碎片,冲进马桶。当他回到等候区时,柳如烟正抱着盲杖发呆,指尖一下下敲着杖头蝴蝶,像在敲开某个被锁住的春天。
我父亲......是不是不会来了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突然开口。
他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他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从口袋里掏出紫藤花干,放在她掌心,这是他种的花,说等你看见光的那天,要带你去看真正的紫藤花架。
她指尖轻颤,将花干贴在脸颊上:原来他记得......泪水再次滑落,却在唇角扬起笑意,真好,原来他一直记得。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推来轮椅时,柳明远的床位已经空了,床头柜上留着匿名捐赠收据和一束沾露的紫藤花。彭多扶着柳如烟走向手术室,她忽然停住,将盲杖塞进他手里:帮我保管好吗等我看见你的那天......想好好看看它的样子。
他点头,看着她被推进门,白色裙摆消失在门缝里。晨光透过走廊窗户,在地面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像无数个等待的日夜,终于在黎明前织成希望的网。口袋里的紫藤花干散发着淡香,他想起柳明远病历上的出院日期——手术同一天。原来老人计算好时间,用最后的力气,换女儿重见光明的可能。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谢谢你让她相信光。没有署名,只有附件里一张监控截图:凌晨的花摊前,戴口罩的老人将一束白玫瑰放在摊位上,背景是初升的月亮。
彭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想起柳如烟说过,盲女能看见的光,是人心底的温暖。他握紧手中的盲杖,蝴蝶装饰在晨光中闪着微光,那是谎言与真心交织的星芒,终将在她睁开眼的瞬间,绽放成永不熄灭的太阳。
第五章
紫藤花下的星芒
消毒水的气味渐渐被茉莉香取代。柳如烟躺在病床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彭多的手机壳——那上面有块凹凸的痕迹,是他电瓶车摔裂的外壳磨出来的。护士说今天可以拆纱布,她听见窗外的鸟鸣比往日清亮,猜想一定是晴天。
多吃点水果。彭多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带着刻意的轻快。她听见塑料盒打开的声响,知道是他切好的苹果——每块都去了核,切成适口的小块,像他包花束时的细心。
手机突然震动,相册自动播放的提示音响起。柳如烟听见自己倒吸冷气的声音——画面里,彭多被黄发青年按在拳击场角落,拳头雨点般砸在他后背。录像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正是他说在公司加班的那晚。
如烟......他的声音带着惊慌,手机被猛地抽走。她抓住他手腕,触到新结的痂——那是上周送单时为救流浪猫摔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指尖划过他袖口卷起的部分,摸到绷带边缘,这些伤......都是为了我
寂静像潮水般漫上来。她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见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良久,他轻轻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有心跳的轰鸣,和录音邮件里沉稳的彭先生截然不同。
因为我怕......他的声音沙哑,怕你知道真相后,连假装的光都不愿要了。
她摇头,将脸贴在他手背:你才是我的光。不是假装的,是真真切切的,像......像薄荷糖的清凉,像凌晨三点的便利店灯光。
拆纱布的时刻在午后阳光中到来。柳如烟攥着彭多的手,感觉医生的指尖轻轻划过眼皮。当第一缕光线刺破黑暗时,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淡金色的光晕里,彭多的轮廓逐渐清晰,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眼角未消的淤青,还有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如此真实。
能看见吗医生的声音带着笑意。
她点头,眼泪大颗大颗掉落。视线模糊中,她看见彭多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糖纸在阳光下发出彩虹般的光。那是她熟悉的触感,此刻化作视觉的盛宴,连糖纸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欢迎来到光明世界。他轻声说,递来一束紫藤花。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光,她终于看清记忆里的紫色星星——原来它们不是模糊的光斑,而是千万片精致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
一周后,紫藤花架下。柳如烟摸着明远花店的木质招牌,阳光穿过花串落在她发间。彭多握着她的手,指向玻璃门上的铜铃:这是你父亲寄来的钥匙,还有......他递上信封,里面是泛黄的转让合同,落款日期是车祸当天。
他说,花店本该属于你。彭多的声音低沉,当年他逃避,是因为愧疚到不敢面对,但最后悔的......是没陪你长大。
柳如烟翻开信纸,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烟烟,原谅爸爸用谎言说再见。你的眼睛像妈妈,笑起来时会发光。彭先生是个好男孩,他口袋里的薄荷糖,比爸爸藏的还要甜。
泪水滴在信纸上,晕开细小的波纹。她转身看向彭多,发现他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糖纸,上面用盲文刻着平安——那是她第一次烤曲奇时塞进去的。
其实每个花束里......他红着脸,从花架上摘下一朵玫瑰,花茎系着张小卡片,都有我想对你说的话。
柳如烟凑近细看,卡片上是笨拙的字迹:第一天见你,你的笑像白玫瑰一样干净。听说薄荷糖能提神,希望你擦花束时不会犯困。拳击场的灯很亮,但不及你摸花时的眼神。
最后一朵紫藤花下,卡片写着:愿你的世界永远有光,而我是追光的人。
她抬头看他,阳光穿过花架在他脸上织出光斑,像无数个守护的日夜终于织成锦缎。伸手触碰他眉骨的旧伤,那里已经结痂,愈合的皮肤下,是跳动的真心。
现在我看见了。她轻声说,将紫藤花别在他衣襟,你眼里的光,比所有星辰都亮。
风吹过花架,铜铃发出清脆的响。远处传来便利店的招牌灯亮起的声音,薄荷糖的甜香混着花香,在暮春的暖风中散开。彭多搂住她的肩,看她指尖抚过每一朵花,眼底倒映着人间烟火与星河灿烂——那是他用谎言与真心,为她筑起的永不落幕的春天。
尾声
三年后,盲文烘焙坊与明远花店合并的招牌在晨光中闪烁。柳如烟将新烤的薄荷曲奇装进礼盒,玻璃罐里的干花随着门铃轻晃。彭多骑着电瓶车停在门口,工装裤口袋依然装着薄荷糖,只不过现在,糖纸内侧多了行小字:回家吃饭,烟烟留。
午后的阳光里,一位戴口罩的老人在橱窗前驻足。柳如烟抬头时,只看见街角闪过的背影,和一片飘落的紫藤花瓣。她笑了笑,将花瓣夹进盲文菜谱——有些真相不必言说,就像有些光,注定会穿越黑暗,温柔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