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雨巷深处闻清芬 > 第一章

第一章:墨香初染,心湖微澜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带着一种化不开的黏腻与诗意。细雨如丝,密密匝匝地斜织着,将整个晚晴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濡湿,泛着幽幽的光,倒映着两侧粉墙黛瓦的飞檐翘角,行人稀疏,偶有油纸伞下匆匆而过的身影,更添了几分古镇独有的宁静与落寞。
顾盼生背着半旧的画板,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站在镇口那座斑驳的石桥上,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这幅烟雨迷蒙的江南图景。他二十二岁,美术学院刚毕业,带着一腔尚未被现实磨砺的热忱和几分对未来的茫然,辞别了都市的喧嚣,应了姑妈的介绍,来到这偏僻的晚晴镇,为一位隐居的收藏家整理旧物。姑妈在信中说,陆先生是位雅人,收藏颇丰,若能得他指点一二,于他的画艺必有裨益。只是,这晚晴镇,比他想象中还要……清寂。
雨丝沾湿了他的额发,带来一丝凉意。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种说不出的草木清香。他甩了甩头,将那点莫名的惆怅甩开,年轻的脸上重新漾起一丝期待。既来之,则安之,或许,这份宁静正是他此刻所需要的。
顺着姑妈信中语焉不详的指引,他沿着一条窄窄的雨巷往深处走。两旁高耸的院墙隔绝了大部分光线,使得巷子更显幽深。雨水顺着墙头的黛瓦滴落,在青苔遍布的墙角下砸出细小的水坑,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嘀嗒声。巷子尽头,似乎有隐约的丁香花香传来,清冽而幽远,在这湿漉漉的空气里,格外醒神。
他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了些许。一堵半旧的院墙,墙内几株高大的乔木探出枝叶,雨水顺着叶片滑落,晶莹剔剔。院门是两扇寻常的黑漆木门,门楣上爬满了青绿的藤蔓,藤蔓间,隐约可见一块模糊的匾额,字迹已不可辨认。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门旁那株上了年岁的丁香。此刻,正是丁香盛开的时节,一簇簇淡紫或雪白的花朵,缀满枝头,被雨水打得微微低垂,却依旧倔强地吐露着芬芳,那股清香,便是从这里弥散开来的。
就在他凝神打量那株丁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内里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影从门后慢慢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暗纹旗袍的女子。她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身姿窈窕匀称,不施粉黛的脸庞素净温婉,墨黑的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几缕未曾束好的碎发被雨丝濡湿,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和微微泛红的耳垂边。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端详着门楣上缠绕的一枝病弱的丁香,细腻的眉头轻轻蹙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与专注。雨丝细密地落在她的肩头,晕开浅浅的水痕,她却浑然不觉。
就在那一瞬,厚重的云翳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开了一道缝隙,一缕久违的、淡金色的阳光恰好从那缝隙中挤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投射在她身上。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颈项曲线,照亮了她耳垂上一点细小的珍珠耳钉,那光芒柔和而温暖,仿佛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顾盼生只觉得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整个胸腔都泛起一种奇异的麻痒感。他看得有些痴了。眼前的女子,不像他在都市里见过的任何一位女性,她身上有一种沉静如水、岁月安然的气质,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带着江南独有的温润与清愁,与这雨巷、这丁香、这迷蒙的烟雨,完美地融为一体。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只剩下那道沐浴在微光中的身影,和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丁香花香。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一怔,缓缓回过头来。
那是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黑白分明,眼波流转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他这个陌生人时,那温婉之下,却又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戒备,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带着几分审视。
你是……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琴弦,又似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清泠泠的,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顾盼生这才如梦初醒,脸颊瞬间有些发烫,连忙收回过于专注的目光,略带局促地开口:啊,你好,我……我是顾盼生。是陆先生约我来的,整理一些……旧物。他有些语无伦次,心中暗恼自己的失态。
女子听他提及陆先生,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她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眉宇间淡淡的忧愁,却依旧带着几分客气的疏离:原来是盼生。我是苏清芬,陆先生的远房侄女,暂时住在这里照料他的起居。你叫我清芬姐就好。她的目光在他年轻而略带风尘仆仆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他身后的画板,陆伯伯已经在书房等你了。外面雨还下着,快进来吧。
说着,她将木门完全推开,侧身让出一条通路。
顾盼生点点头,道了声谢谢清芬姐,便随着她走进了陆宅。
一入庭院,喧嚣的雨声似乎都被隔绝在了高墙之外。院内铺着青石板路,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两侧是精心打理过的花草,几株芭蕉伸展着宽大的叶片,雨珠顺着叶脉滚落,在天井下的石缸里溅起细小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气,以及那萦绕不散的丁香花香,比在巷口闻到的更加浓郁,也更加沁人心脾。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古朴,与他之前在都市感受到的喧嚣与浮躁截然不同。
苏清芬引着他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这里的屋宇更显古旧,廊下的柱子漆皮已经有些剥落,露出木质的本色。
陆伯伯的身体近来不太好,喜静,所以书房设在这边。苏清芬轻声解释着,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脾气有些……古怪,你多担待些。说到古怪二字时,她的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莞尔。
顾盼生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陆先生又多了几分好奇。
书房的门虚掩着,苏清芬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陆伯伯,盼生到了。
嗯,让他进来吧。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尚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苏清芬推开门,对顾盼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厚重的窗幔遮挡了大部分天光,只点了一盏仿古的铜座台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柔和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旧纸张特有的微霉气息,以及一丝淡淡的药草味。房间极大,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线装古籍和画轴。靠窗的位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还散落着几本翻开的册页。
书案后,端坐着一位老人。他身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岁月雕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人心。他手中正摩挲着一方古砚,动作缓慢而专注。
陆先生,您好。我是顾盼生。顾盼生恭敬地鞠了一躬。
陆先生抬起眼,目光如炬,将顾盼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眼神锐利得让顾盼生有些不自在。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嗯,年轻人,看着还算精神。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顾盼生连忙道。
清芬都跟你说了吧我这里有些杂七杂八的旧书画,年久失修,需要清理、编目、修复一二。你既是学美术的,想必对这些也不陌生。陆先生指了指旁边一堆积如小山的卷轴和册页,活计不轻省,要有耐心。
陆先生放心,我会尽力的。顾盼生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藏品,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对于一个热爱艺术的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宝库。
陆先生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清芬,带盼生去客房安顿一下,顺便把我的规矩跟他说说。晚饭后,再来书房详谈。
好的,陆伯伯。苏清芬应了一声,对顾盼生道,盼生,跟我来吧。
顾盼生随着苏清芬走出书房。客房在另一处跨院,布置得简单而雅致,一床一桌一椅,窗外便是一丛翠竹,雨打竹叶,沙沙作响,别有一番韵味。
苏清芬细致地为他介绍了宅子里的一些日常事宜,比如用餐时间,哪些区域可以随意走动,哪些地方是陆先生的私密空间不便打扰等等。她的声音始终轻柔温和,条理清晰,让人如沐春风。
陆伯伯年纪大了,睡眠浅,晚上十点以后尽量不要在院子里走动,以免打扰他休息。她叮嘱道,还有,书房里的东西,没有陆伯伯的允许,千万不要随意挪动或带出来,他很宝贝那些旧物。
顾盼生一一应下,心中对这位清芬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她不仅容貌清丽,心思也如此细腻周到。
安顿好行李,苏清芬又道:你先休息一下,离晚饭还有些时候。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前院找我,我一般都在厨房或者陆伯伯的起居室那边。
好的,多谢清芬姐。
苏清芬对他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了。她走路的姿态很轻盈,旗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像一朵悄然行走的丁香。顾盼生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和竹影之中,心中那片初见时泛起涟漪的湖面,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漾开更细密的波纹。
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夹杂着雨气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带着竹叶的清香和隐约的丁香芬芳。他注意到,苏清芬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净的铂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会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光。这个发现,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带来一丝莫名的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顾盼生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整理古籍字画的工作之中。陆先生的收藏果然名不虚传,其中不乏一些罕见的宋元善本和明清名家画作,有些虽然残损严重,但依旧能窥见其昔日的辉煌。顾盼生每日沉浸在这些散发着墨香与时光气息的瑰宝之中,如饥似渴地学习、研究,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每天清晨便来到书房,陆先生通常已经坐在那里品茶或翻阅古籍了。老人话不多,但偶尔会对顾盼生正在整理的某件藏品点评几句,寥寥数语,却往往一针见血,直指要害,令顾盼生茅塞顿开,受益匪浅。顾盼生能感觉到,陆先生虽然表面严厉,但对自己这个年轻人,似乎并无恶感,反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考较与期许。有时,当他修复好一幅破损的画作,或者对某件藏品的年代、作者提出独到见解时,陆先生那双深邃的眼中会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这让顾盼生备受鼓舞。
而苏清芬,则像一道安静而温婉的风景,点缀在他枯燥而充实的工作间隙。
她每日会定时将三餐和茶点送到书房外的小花厅。她从不轻易踏入书房打扰,只是将食盒放在花厅的圆桌上,然后轻叩房门,柔声提醒一句盼生,饭好了或盼生,喝杯茶歇会儿吧,便悄然离去。
顾盼生每次听到她的声音,心中都会泛起一丝暖意。他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花厅。食盒里的饭菜总是清淡可口,带着江南特有的精致。有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菇菜心面,有时是几样爽口的小菜配上一碗白粥,点心也总是随着时令变化,桂花糕、梅花饼、绿豆薏仁汤……无不透着制作者的巧思与用心。
他知道,这些都是苏清芬亲手做的。
他会在用餐的间隙,透过花厅的窗子,偶尔瞥见她在庭院中忙碌的身影。她或者在侍弄那些花草,细心地为它们浇水、剪枝;或者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安静地做些针线活,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洒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构成一幅动人心弦的画面;又或者,她只是静静地凭栏远眺,目光投向院墙外那片迷蒙的天空,眼神悠远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顾盼生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地去关注她。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像磁石般吸引着他的目光。他会下意识地记住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旗袍,发髻上别了什么样的簪子,甚至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丁香花香与淡淡皂角清气的味道,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嗅觉记忆里。
他知道这样不对。她是一位已婚的女性,是陆先生的侄女,是自己应该尊敬的清芬姐。他们之间,隔着年龄的差距,隔着身份的界限。可是,情感的滋生,往往是不讲道理的。他越是想克制,那份莫名的情愫反而越是在心底悄然蔓延,如同雨后庭院中疯长的藤蔓,缠绕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开始留意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铂金戒指。那戒指的款式极为简单,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会忍不住去想,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何她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愁,是否与她的婚姻有关
这些念头,像细密的雨丝,一点点渗透他的心房,让他感到困惑,也让他感到一丝隐秘的……期待。
有一次,他整理一批旧信札时,不小心将墨汁溅到了袖口上。他有些懊恼,正想去清洗,苏清芬恰好端着茶点进来。
呀,怎么弄脏了她看到他袖口上的墨迹,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不小心碰倒了墨碟。顾盼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快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刚染上的墨迹容易洗掉,时间久了就麻烦了。苏清芬说着,便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帮他解开袖扣。
她的指尖温凉,带着淡淡的馨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腕。顾盼生只觉得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的地方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也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
苏清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她很快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波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声道:还是你自己来吧,我去给你打盆清水。
不……不用了,清芬姐,我自己可以。顾盼生连忙道,声音有些干涩。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清芬没有再坚持,只是将茶点放在桌上,轻声道:那你先处理一下吧,茶水也快凉了。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顾盼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懊悔,也为苏清芬那瞬间的反应而感到一丝莫名的悸动。他知道,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他们之间那层原本清晰的界限,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他低头看着袖口那团碍眼的墨迹,苦笑了一下。这墨香,似乎真的已经开始染上他的心了。而他那颗年轻而躁动的心湖,也因为她的出现,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正泛起一圈又一圈温柔而执着的微澜。
傍晚时分,雨停了。夕阳从云层中探出半边脸,将金色的余晖洒满整个庭院。空气格外清新,丁香花的香气在湿润的空气中愈发浓郁。
顾盼生整理完最后一卷画轴,伸了个懒腰,感到一阵疲惫。他走出书房,想去庭院里透透气。
刚走到月洞门,便看到苏清芬正站在那株丁香树下。她微微仰着头,凝视着那些被雨水洗涤得愈发娇艳的花朵,夕阳的余晖柔和地笼罩着她,为她素雅的旗袍镶上了一道金边。她的侧影宁静而美好,仿佛与这满树的丁香融为了一体。
顾盼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她,不忍心打扰这份美好。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专注,又有些迷离。微风拂过,几片沾着水珠的丁香花瓣悠悠飘落,其中一片,恰好落在她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
顾盼生心中一动,很想上前去为她拂去那片花瓣,但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分毫。他只是贪婪地看着,想将这一幕永远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苏清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当她的目光与顾盼生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时,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夕阳下,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知是霞光映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眼神有些许的慌乱,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对他浅浅一笑,那笑容,比这满树的丁香还要动人。
忙完了她轻声问道。
嗯,刚忙完。顾盼生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走上前几步,清芬姐在赏花
是啊,苏清芬抬手,轻轻拂去发间那片花瓣,动作优雅而自然,雨后的丁香,开得格外精神。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花朵,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与惆怅,只可惜,花期太短,再过些时日,怕是就要谢了。
顾盼生听出她话语中的一丝伤感,心中也莫名地有些沉甸甸的。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盼生,苏清芬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喜欢画画,对吗
嗯,非常喜欢。顾盼生毫不犹豫地答道,这是他生命中最执着的热爱。
那很好。苏清芬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她轻叹一声,幽幽道,喜欢,就要坚持下去。不要像有些人……轻易就放弃了。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顾盼生隐约感觉到,她说的有些人,或许就包括她自己。他想起姑妈信中曾隐约提过,清芬姐年轻时似乎也颇有才情,只是后来……
清芬姐,他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画画
苏清芬的身体微微一僵,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即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顾盼生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遗憾。
他心中一痛,很想追问下去,但看到她那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每个人心中,都可能藏着一些不愿轻易触碰的往事。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色暗了下来。庭院里的光线变得愈发柔和而暧昧。丁香花的香气在暮色中弥漫,带着一丝令人心醉的迷离。
天晚了,该准备晚饭了。苏清芬轻声道,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陆伯伯怕是也饿了。
嗯。顾盼生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往回走,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被拉得很长。一路无话,但顾盼生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至少,她愿意在他面前,流露出那么一丝真实的情绪了。
晚饭时,陆先生的心情似乎不错,还破例多喝了一小盅黄酒。他饶有兴致地问了顾盼生一些关于美术学院的趣事,以及当今画坛的一些新动向。顾盼生一一作答,言谈间流露出对艺术的真诚与热爱。
苏清芬安静地坐在一旁,为两人布菜添酒,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言语不多,却总能恰到好处。她的目光在陆先生和顾盼生之间流转,带着温和的笑意。
顾盼生注意到,当他谈及自己对某些画作的理解和未来的艺术追求时,苏清芬会格外专注地倾听,她的眼中会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了欣赏、羡慕,或许还有一丝……向往的神情。
这让他更加坚信,苏清芬的内心深处,一定也燃烧着一团对艺术不曾熄灭的火焰。只是,那火焰,不知为何,被深深地压抑着。
饭后,陆先生有些乏了,便先回房休息。顾盼生主动提出帮忙收拾碗筷。
不用了,这些我来就好。苏清芬婉拒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没关系,我不累。顾盼生坚持道。
苏清芬见他坚持,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浅浅一笑,任由他帮忙。
两人在小小的厨房里一起忙碌着。顾盼生负责清洗,苏清芬负责擦拭和归置。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的身影交错晃动,偶尔会有不经意的肢体碰触,都让顾盼生的心跳漏掉半拍。
他偷偷地看她。她挽起了旗袍的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皓腕。她低着头,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瓷碗,几缕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她的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这世间最繁琐的家务,在她手中也能变成一种艺术。
清芬姐,顾盼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吗
苏清芬擦拭碗碟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答道:嗯,断断续续也有好些年了。陆伯伯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那……周先生呢他……也常来吗顾盼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指的是她的丈夫。
苏清芬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钟,才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他工作忙,不常回来。
顾盼生从她那平淡的语气中,却听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与疏离。他心中一紧,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对不起,清芬姐,我……
没关系。苏清芬打断他,对他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顾盼生的心头。他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和辛酸,但他能感觉到,苏清芬的婚姻生活,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收拾完毕,两人走出厨房。夜色已深,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声在草丛中低低地吟唱。一轮弯月挂在柳梢头,洒下清冷的光辉。
谢谢你帮忙,盼生。苏清芬在客房门口停下脚步,轻声道,早些休息。
清芬姐也早些休息。顾盼生看着她,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愈发柔和而朦胧,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他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沉默。
苏清芬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顾盼生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轻轻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躺在床上,他辗转难眠。苏清芬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忧愁,她身上那淡淡的丁香花香,以及她那句都过去了,像电影画面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初见时的惊艳和欣赏了。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情愫,正在他心中悄然滋长,如同这晚晴镇梅雨季的细雨,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渐渐浸湿了他整颗年轻的心。
他隐约感觉到,这趟晚晴镇之行,或许会改变他的人生轨迹。而苏清芬,这个谜一样的女子,已经在他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无法轻易抹去的石子,那荡漾开的涟漪,注定不会轻易平息。
窗外,丁香花的香气,在寂静的夜色中,愈发显得清幽而悠长。
第二章:画笔传情,禁忌边缘
日子在墨香与雨声中一天天流淌过去,不疾不徐,带着晚晴镇特有的舒缓节奏。顾盼生渐渐适应了陆宅的生活,也习惯了每日与那些泛黄的古籍和斑驳的画卷为伴。陆先生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顾盼生能感觉到,老人对他的态度已从最初的审视与考较,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有时,当他修复完一幅残损的古画,或者对某件瓷器的断代提出自己的见解时,陆先生会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眯起眼睛细细端详,然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那嗯声里,似乎藏着一丝淡淡的赞许。
而苏清芬,则像一缕清晨的微风,一抹窗前的淡月,不经意间拂过他的心田,留下淡淡的痕迹,却又难以捕捉。她的出现总是那么恰到好处,送来的茶点也总是那么熨帖他的口味。她话不多,笑容也浅淡,但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却像春雨般,无声地滋润着顾盼生有些孤寂的心。
他依旧会在工作的间隙,偷偷地观察她。他发现,苏清芬的生活,似乎比他最初想象的还要单调和寂寞。除了照料陆先生的饮食起居,打理庭院中的花草,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度过。有时,他会看见她独自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却久久不曾翻动一页,目光只是怔怔地望着庭院中那株丁香,眼神悠远而迷离,仿佛思绪早已飘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的丈夫周明远,在他来到陆宅的这些时日里,始终没有出现过,甚至连一通电话,他都未曾听苏清芬提起。陆先生偶尔会提及明远那小子,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不满,似乎对这个侄女婿并不十分满意。顾盼生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愈发肯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测——苏清芬的婚姻,或许并不幸福。
这个认知,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曾平息。他为她感到惋惜,也为她感到不平。这样一个温婉美好、蕙质兰心的女子,本应得到世间最温柔的对待,却似乎被困在了一段平淡甚至有些枯寂的婚姻之中。而他,一个年轻的、一无所有的画者,除了在心中默默地为她叹息,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将这份复杂而朦胧的情感,倾注于自己的画笔之下。
最初,他只是在速写本上,用简单的线条勾勒下她不经意间的某个侧影,或是她低头侍弄花草时专注的神情。他画她挽袖添茶时的纤细手腕,画她凭窗而立时略显单薄的肩影,画她偶尔展颜一笑时眼角漾开的细微纹路。他画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任何人察觉,尤其是苏清芬本人。这些带着他隐秘心事的画稿,被他珍藏在画板的夹层里,如同藏匿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渐渐地,仅仅是简单的线条勾勒,已经无法满足他内心汹涌的创作欲望。苏清芬身上那种独特的、糅合了江南女子的温婉与岁月沉淀的忧郁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他,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灵感。他开始尝试用水彩,用更细腻的笔触,去捕捉她眉宇间的神韵,去描绘她旗袍上那些素雅的暗纹,去渲染她周遭那片宁静而略带感伤的氛围。
他常常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待陆先生回房休息后,他便会悄悄铺开画纸,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凭借白日的记忆和速写本上的草稿,一遍遍地描绘她的形象。他画雨巷中初见时,她踮脚轻触丁香的惊鸿一瞥;他画庭院里,她凝视花影的落寞沉思;他画厨房中,她系着围裙忙碌的温柔娴熟。
每一笔,都倾注了他难以言说的情愫。他发现,只有在画她的时候,他那颗因为她而躁动不安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与满足。画中的她,是他理想中的模样,是他情感的寄托。他甚至觉得,通过画笔,他能更深刻地理解她,能触摸到她平静外表下那颗敏感而渴望被理解的心。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梅雨季难得有这样晴朗的天气,金色的阳光透过庭院中那株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拂过,树影摇曳,光影变幻,煞是好看。
顾盼生在书房里整理一批古旧的扇面,这些扇面大多是明清时期的作品,有些保存完好,画工精美,有些则已残破不堪,亟待修复。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幅落款为唐寅的仕女图扇面在修复台上铺平,那扇面虽然边缘有些破损,画面也略有霉斑,但画中仕女的眉眼依旧栩栩如生,带着一丝慵懒与娇憨。
他看得有些入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苏清芬。他觉得,苏清芬身上那种古典的韵味,与画中仕女竟有几分神似,只是苏清芬的气质更为清冷和内敛一些。
他下意识地拿起修复台旁一支细细的狼毫笔,蘸了些清水,在一张废宣纸上,信手勾勒起来。他想画的,是清晨时分,他偶尔透过窗棂瞥见的,苏清芬在庭院中为丁香花浇水的样子。那时,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棉布旗袍,长发松松地挽着,晨曦的微光柔和地照在她身上,她微微弯着腰,一手提着小巧的铜制水壶,一手轻轻拨开浓密的枝叶,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那些丁香花是她最珍爱的孩子。
他画得很快,线条流畅而肯定。他没有刻意去追求形似,而是更注重捕捉那种神韵,那种宁静而美好的氛围。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创作之中,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你在画什么
一个轻柔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顾盼生浑身一震,手中的画笔险些掉落。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清澈而带着几分好奇的眸子。
是苏清芬。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书房门口,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盅刚炖好的冰糖雪梨。她似乎是来送下午的茶点的。
顾盼生只觉得脸颊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心跳也瞬间乱了节奏。他做贼心虚般,下意识地想用手臂去遮挡画纸上的内容。
我……我没画什么,随便……随便练练笔。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苏清芬的目光落在他试图遮掩的画纸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并没有点破他的窘迫,只是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柔声道:陆伯伯说你这几日辛苦了,让我炖了些雪梨汤给你润润喉。天气虽然放晴了,但还有些燥热。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像一股清泉流过顾盼生焦躁的心田,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谢谢清芬姐。他低声道,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苏清芬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再次投向那张画纸,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能看看吗
顾盼生心中一紧。他画的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侧脸,但那身形,那姿态,分明就是苏清芬。他不知道她看到后会作何感想,是会生气,还是会觉得他唐突无礼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地挪开了手臂。他知道,此刻再遮掩,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画纸上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一个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女子,正微微弯腰,在丁香花丛中忙碌着。虽然只是寥寥数笔的速写,但女子的身姿婀娜,神态娴静,那份专注与温柔,跃然纸上。画面的背景,是几株枝叶繁茂的丁香,花朵团团簇簇,生机盎然。整个画面,都透着一种宁静而美好的意境。
苏清芬静静地看着那幅画,没有说话。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顾盼生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紧张地等待着苏清芬的审判,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苏清芬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顾盼生。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丝惊讶,一丝探究,还有一丝……顾盼生不敢深究的、异样的光芒。她的脸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如同雨后初绽的桃花,娇艳而动人。
你……画的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顾盼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是清芬姐。我……我只是觉得,清芬姐浇花的样子很美,就……就想画下来。他不敢说自己已经偷偷画了很多幅关于她的画作,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
苏清芬的目光再次回到画纸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带着一丝犹豫地,抚过画中女子的衣角。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我……我没想到,你会画我。她低声道,声音细若蚊蚋,仿佛在自言自语。
清芬姐……是不是生气了顾盼生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画了。
苏清芬猛地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地看着他,急急道:不,没有!我没有生气。她似乎怕他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你画得……很好。
说到很好两个字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她看着画中的自己,又看看眼前的顾盼生,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
我年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追忆,也……也喜欢画画。
顾盼生心中一动,他想起之前苏清芬也曾无意中提及此事,但很快便岔开了话题。此刻听她再次提起,他不由得追问道:真的吗清芬姐画的是什么国画还是……
苏清芬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那光彩如同被尘封许久的珍珠,在偶然间重见了天日。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羞涩与自豪:我喜欢画工笔花鸟。那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待在画室里,一画就是一整天,连吃饭都忘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顾盼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绘画那份深藏的热爱。
那后来……为什么不画了呢顾盼生忍不住问道。他觉得,像苏清芬这样有灵气、有悟性的女子,若能坚持画下去,一定会有所成就。
苏清芬眼中的光彩,如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过,瞬间黯淡了下去。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与苦涩。
她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后来……后来事情多了,就……就渐渐放下了。
她的回答轻描淡写,但顾盼生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无奈与遗憾。他能想象,一个曾经对艺术怀有如此热忱的女子,在现实的洪流中,是如何一步步被迫放弃自己的梦想,那种失落与不甘,该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他看着苏清芬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对她说些什么,想鼓励她重新拿起画笔,想告诉她,只要心中还有热爱,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干涉她的生活,去触碰她内心深处那道可能尚未愈合的伤疤。
清芬姐,他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温和,我觉得,你很有天赋。如果……如果你还喜欢画画,或许可以……可以尝试着重新开始。
苏清芬闻言,身体微微一震。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顾盼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动,有挣扎,还有一丝……绝望。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不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早就生了,哪里还能画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现在的生活,也不允许我再像年轻时那样任性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现实的妥协与无奈。
顾盼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她那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勾起她更多的伤心事。他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雪梨汤快凉了,你趁热喝吧。苏清芬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指了指书案上的那盅甜品,轻声道,我……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匆匆离去,脚步显得有些凌乱,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顾盼生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虽然有些唐突,但也无意中触碰到了苏清芬内心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幅画,因为这段关于绘画的谈话,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变化。
他拿起那张尚未完成的画稿,看着画中那个在丁香花丛中忙碌的女子,眼神变得愈发温柔而坚定。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用自己的画笔,为她留住那些美好的瞬间,为她描绘出一个她值得拥有的、充满色彩与希望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顾盼生明显感觉到,苏清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她依旧会按时送来茶点,依旧话语不多,但她的眼神,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客气的疏离。有时,当她的目光与他不经意间相遇时,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与闪躲,但那闪躲之中,又似乎藏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她开始会主动和他聊上几句,不再仅仅局限于日常的问候。有时,她会问起他整理古籍的进展,有时,她会和他讨论院子里新开的某种花,甚至有一次,她还向他请教了一个关于绘画用色的小问题。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交谈,却让顾盼生欣喜不已。他能感觉到,苏清芬正在慢慢地向他敞开心扉,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拉近。
而他,也更加大胆地将苏清芬作为自己创作的灵感源泉。他不再满足于偷偷地画她,而是开始在一些合适的时机,光明正大地拿出画板,对着庭院中的景物写生。当然,他的画面中,总会巧妙地融入苏清芬的身影。
有时,是她坐在廊下看书的恬静模样;有时,是她在厨房窗边忙碌的模糊剪影;有时,是他想象中,她年轻时在画室里挥洒丹青的专注神情。
苏清芬起初看到他对着自己写生,还会有些不自在,脸颊会泛起红晕,眼神也会有些躲闪。但渐渐地,她似乎也习惯了。她不再刻意回避他的画笔,有时甚至会配合地保持一个姿势,任由他描绘。
一次,顾盼生正在画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月季。苏清芬恰好端着一篮刚洗好的青梅从旁边走过。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素面旗袍,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晕。
顾盼生心中一动,连忙叫住她:清芬姐,你别动,这个样子真美!
苏清芬闻言一怔,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顾盼生迅速调整画板的角度,用炭笔飞快地在画纸上勾勒起来。他想将这一瞬间的画面定格下来——阳光,月季,青梅,还有穿着鹅黄色旗袍的美丽女子。
苏清芬见他如此专注,便也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和描绘。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芒。
微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也吹动了她旗袍的衣角。空气中弥漫着月季的甜香和青梅的微酸,还有她身上那股独特的丁香气息。
顾盼生画得如痴如醉,他感觉自己的画笔从未如此流畅过,仿佛有神明在指引着他一般。他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于笔端,希望能将眼前这幅令他心醉的画面完美地呈现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清芬姐,谢谢你。他抬起头,对苏清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苏清芬也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好奇地走上前,想看看他画的成果。
当她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画中的她,站在盛开的月季花丛旁,手中提着一篮青翠欲滴的青梅。阳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她的眉眼含笑,神情娴静而美好。画面的色彩明快而温暖,线条流畅而生动,将她那一瞬间的神韵捕捉得惟妙惟肖。
你……把我画得太年轻了。苏清芬看着画中的自己,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在我眼里,清芬姐就是这个样子。顾盼生脱口而出,语气真诚而热烈。
苏清芬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猛地抬起头,看向顾盼生。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一丝慌乱,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动容。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醉人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顾盼生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似乎有些过于直白和暧昧了,他的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心中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阳光似乎也变得更加炽热起来,照得人有些眩晕。
我……苏清芬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景,也从未被一个年轻男子用如此炽热而专注的目光注视过。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顾盼生那灼人的视线,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画……画得很好。我……我先进去了。
说完,她便提着那篮青梅,逃也似的匆匆走进了屋里,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顾盼生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既有些失落,又有些窃喜。他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一定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子。而她那副羞涩而慌乱的模样,也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某种猜测。
他低头看着画板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知道,他和苏清芬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越过了一条无形的界限,正朝着一个他既期待又有些畏惧的方向发展而去。
这晚晴镇的梅雨季,似乎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不再那么沉闷和漫长了。空气中那股湿漉漉的、带着丁香花香的气息,也仿佛染上了一丝禁忌的甜美与危险的吸引力。
他隐约感觉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情感风暴,或许正在不远处,悄然酝酿着。而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盼生更加沉醉于为苏清芬画像。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速写或是场景中的点缀,而是开始尝试为她创作真正意义上的肖像画。他向陆先生借用了一间光线充足的空置厢房作为临时的画室,每日都会邀请苏清芬在闲暇时过去坐上一两个小时,作为他的模特。
苏清芬起初是有些犹豫和抗拒的。她觉得自己年华已逝,容颜不再,实在不值得被如此郑重地描绘。而且,让一个年轻男子如此专注地打量和描绘自己,也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和难为情。
但顾盼生却异常坚持。他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和对艺术的虔诚,一遍遍地恳求她,向她描绘自己心中的艺术构想。他说,他想画的,不仅仅是她的容貌,更是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岁月沉淀下来的韵味与风华。他说,她是他的缪斯,是他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
苏清芬最终还是被他的真诚与执着打动了。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藏着一丝对美的向往,和对被欣赏、被理解的渴望。又或许,她只是不忍心拒绝这个眼神清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那充满期盼的请求。
于是,每日午后,当陆先生午睡之后,苏清芬便会来到那间临时画室,换上顾盼生为她挑选的、不同款式和颜色的旗袍,安静地坐在窗前,任由他描绘。
画室里的光线柔和而宁静。顾盼生在她对面支起画架,时而凝神观察,时而挥笔疾书,时而又退后几步,眯起眼睛审视着画布上的效果。他作画时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他的画作,以及画中的那个她。
苏清芬起初还会感到有些拘谨和不自在,但渐渐地,她也被顾盼生那种对艺术的投入和虔诚所感染,慢慢放松下来。她会按照他的要求,摆出不同的姿势,调整不同的表情。有时,她会手捧一卷古籍,微微低头,作沉思状;有时,她会手持一柄团扇,凭窗而立,目光望向远方;有时,她会斜倚在铺着锦垫的罗汉床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作画的间隙,他们会随意地聊上几句。顾盼生会向她讲述一些画坛的趣闻轶事,或者自己对某些艺术流派的看法。苏清芬则会静静地倾听,偶尔也会发表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她对艺术的理解和感悟,常常让顾盼生感到惊讶和钦佩。他发现,苏清芬虽然多年未曾动画笔,但她对美的感知和艺术的鉴赏力,却丝毫未曾退化,反而因为岁月的沉淀,而更显深邃与通透。
他们谈论绘画,谈论文学,谈论音乐,谈论人生。在这些无拘无束的交谈中,他们之间的了解与默契,也日益加深。顾盼生发现,苏清芬不仅外表温婉美丽,内心也同样丰富而深刻。她像一本需要细细品读的好书,越是深入了解,越能发现其中蕴藏的智慧与魅力。
而苏清芬,也在与顾盼生的相处中,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愉悦。顾盼生年轻的活力,对艺术的纯粹热情,以及他不加掩饰的欣赏与赞美,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她略显灰暗和沉寂的生活,让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重新泛起了涟漪。
她开始期待每日午后那段与他独处的时光。在那个小小的画室里,她可以暂时忘却现实生活中的烦恼与压抑,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可以尽情地与他分享自己内心的感受与思考。她甚至觉得,只有在顾盼生面前,她才能做回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然而,这种愉悦与心动之中,却也夹杂着一丝不安与惶恐。她清楚地知道,顾盼生对她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欣赏与友谊。他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炽热而专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与渴望。而她自己,似乎也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与眷恋。
她是有夫之妇,她比他年长十余岁。他们之间,横亘着伦理的鸿沟与现实的阻碍。这份不该有的情感,像一株在悬崖峭壁上悄然生长的野花,美丽而危险,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而凋零。
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要克制情感,不能越雷池一步。可是,情感的洪流,一旦冲开了闸门,又岂是轻易能够控制得住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滑向一个危险的边缘。而那个将她引向这个边缘的人,正是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笑容温暖的年轻人。
她不知道,这场悄然滋长的禁忌之恋,最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顾盼生,也同样沉浸在这份既甜蜜又苦涩的情感之中。他贪婪地享受着与苏清芬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用画笔记录下她每一个动人的瞬间。他的画技,在为苏清芬画像的过程中,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他的画作,不再仅仅是对客观物象的简单再现,而是融入了他浓烈的情感与深刻的思考,充满了灵气与生命力。
他画苏清芬在丁香树下凝思,画她在月下凭栏远眺,画她在灯下低头刺绣。他画她的喜,画她的忧,画她的静,画她的动。他将自己对她的所有爱慕、怜惜、渴望与不舍,都倾注于画布之上,希望能将她的美丽与哀愁,永远定格在时光之中。
他知道,这段时光,或许不会太长久。他与苏清芬之间的关系,也随时可能因为某个意外而发生改变。但他不在乎。他只想珍惜眼前的每一刻,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
晚晴镇的梅雨季,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丁香花的幽香。而在陆宅那间小小的画室里,一场无声的爱恋,正在悄然上演。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关于禁忌与边缘的动人故事。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三章:风雨惊魂夜,情愫破堤时
晚晴镇的夏夜,本应是蛙声一片,星光满天的。然而,这个夜晚,却注定不平静。
傍晚时分,天色便开始变得阴沉,厚重的乌云如同打翻的墨汁,在天际迅速蔓延开来,将最后一缕霞光也吞噬殆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连平日里不知疲倦的蝉鸣也稀疏了许多,仿佛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陆宅的晚饭,也比往常结束得早一些。陆先生似乎有些精神不济,草草用了几口饭便回房歇息了。苏清芬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为陆先生掖好被角,又在他床头的小几上放了一杯温水,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顾盼生在自己的客房里,对着画板上那幅尚未完成的苏清芬肖像,久久无法下笔。窗外,风声渐起,呼啸着穿过庭院中的竹林,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什么野兽在低沉地咆哮。他心中也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与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放下画笔,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天空中,乌云压得更低了,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一般。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如同战鼓擂动,预示着一场大战的来临。
要下大雨了。他喃喃自语,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想起了苏清芬。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关好门窗陆先生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样的天气,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正思忖间,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如同巨龙的利爪,瞬间照亮了整个庭院。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响起,整个屋子都似乎为之颤抖了一下。
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还只是稀疏的几点,但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雨幕,将整个晚晴镇都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风助雨势,雨借风威,狂风暴雨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小镇的街巷间肆虐奔腾。
顾盼生连忙关好窗户,心中那股不安却丝毫未减。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披上一件外衣,想去看看苏清芬那边的情况。
刚走出客房,来到庭院,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平日里宁静雅致的庭院,此刻已是一片狼藉。狂风将花草吹得东倒西歪,雨水在天井中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廊下的灯笼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水,快步朝着苏清芬和陆先生居住的正房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以及苏清芬带着哭腔的惊呼:陆伯伯!陆伯伯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顾盼生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连忙加快脚步,猛地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陆先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发紫,呼吸急促而微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冷汗。苏清芬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陆先生的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陆伯伯,您别吓我……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清芬姐,怎么回事顾盼生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苏清芬六神无主,看到顾盼生,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带着哭腔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突然就这样了……呼吸不上来……叫也叫不醒……
顾盼生迅速扫了一眼陆先生的状况,心中也是一沉。看样子,像是突发的心疾。这种病,最是凶险,耽误不得。
清芬姐,别慌!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机立断道,必须马上送陆先生去医院!晚晴镇有卫生院吗
有……有的,在镇东头。苏清芬哽咽着点头,但随即又面露难色,可是……可是外面这么大的风雨,怎么去啊而且……而且陆伯伯这个样子,也经不起折腾……
顾不了那么多了!顾盼生斩钉截铁道,再耽搁下去,陆先生就危险了!清芬姐,你去找件厚实的雨衣或者毯子给陆先生盖上,我去叫辆车!
晚晴镇地处偏僻,平日里连出租车都少见,更何况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清芬被顾盼生果决的态度感染,也稍微镇定了一些,连忙起身去翻找雨具。
顾盼生则冒着瓢泼大雨冲出陆宅,四下寻找可以求助的人家。然而,风雨之夜,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哪里还有人影他拍了几家邻居的门,都无人应答。
他心中焦急万分,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咬了咬牙,决定自己背陆先生去医院。虽然路途不近,风雨又大,但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他匆匆跑回陆宅,苏清芬已经找到了一件旧式的油布雨衣和一条厚实的毛毯。
清芬姐,找不到车。顾盼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我背陆先生去医院,你打着伞,跟在我后面,注意安全。
你……你背苏清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顾盼生虽然个子不矮,但身形略显单薄,陆先生虽然清瘦,但毕竟也是个成年男子。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要背着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谈何容易
没时间犹豫了!顾盼生不容分说,将陆先生身上的薄被掀开,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床上扶起,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将陆先生背到了自己背上。
陆先生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沉重,压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连忙稳住身形,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陆先生伏得安稳一些。
清芬姐,把雨衣给陆先生披上,再盖上毯子,别让他淋到雨。他喘着粗气吩咐道。
苏清芬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雨衣和毯子裹在陆先生身上,又撑开一把大油纸伞,遮在两人头顶。
走!顾盼生低喝一声,迈开沉重的脚步,冲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风雨无情,如同无数条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们身上。雨水模糊了视线,狂风几乎要将他们掀翻。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泥泞,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顾盼生咬紧牙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陆先生的身体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呼吸微弱而急促,让他心中愈发焦灼。他能感觉到,背上老人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他必须与时间赛跑。
苏清芬举着伞,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旁,手中的伞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根本无法完全遮挡住雨水。她的头发和衣服早已被雨水淋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和脖颈流淌下来,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但她却全然不顾,只是用尽全力举着伞,希望能为背上的陆先生和身前的顾盼生多遮挡一些风雨。
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顾盼生在风雨中艰难前行的背影,那并不宽阔的肩膀,此刻却显得如此可靠和坚实。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酸楚,在她心中交织翻涌。
盼生……你……你还行吗要不要……要不要歇一会儿她哽咽着问道,声音被风雨吹得支离破碎。
我没事!清芬姐,抓紧我!顾盼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歇。他知道,此刻一旦停下来,就再也鼓不起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雨越下越大,雷声也越来越密集。闪电不时划破夜空,将他们狼狈而焦急的身影映照得惨白。晚晴镇的街道,在这样的风雨之夜,显得格外漫长而荒凉。
不知走了多久,顾盼生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他的肩膀被勒得生疼,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他的衣衫,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知道,背上这个老人的性命,此刻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终于,在穿过几条漆黑的街巷后,远处一点昏黄的灯光,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
卫生院……卫生院到了!苏清芬惊喜地叫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盼生也精神一振,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冲进卫生院的大门,顾盼生几乎是踉跄着将陆先生放在了急诊室的病床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好苏清芬及时扶住了他。
医生!医生!快救人啊!苏清芬带着哭腔,对着闻声赶来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大声呼喊。
医生和护士见状,不敢怠慢,立刻对陆先生展开了急救。量血压,测心率,吸氧,注射急救药物……急诊室里顿时一片忙碌而紧张的气氛。
顾盼生和苏清芬被暂时请到了急诊室外等候。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雨声依旧在窗外肆虐,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苏清芬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急诊室那扇紧闭的门,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地祈祷着。
顾盼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同样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刚才那段路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靠在苏清芬旁边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因为剧烈的运动而隐隐作痛。
他看着苏清芬那副失魂落魄、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与心疼。他想伸出手去安慰她,想将她揽入怀中,给她一些温暖和力量。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时候。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的外套,虽然也带着雨水的冰凉,但总好过没有。他走到苏清芬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外套披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肩上。
清芬姐,穿上吧,别着凉了。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苏清芬似乎这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顾盼生,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依赖。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顾盼生冰凉的手背,两人皆是微微一震,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的地方传来。
谢谢你……盼生……苏清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说道,今晚……今晚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那晶莹的泪珠,像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灼痛了顾盼生的心。
他看着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看着她那双因为恐惧和无助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眼睛,心中所有隐忍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般,再也无法抑制。
他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将她拉近自己。然后,在苏清芬错愕而慌乱的目光中,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清芬姐……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与心疼,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别怕……有我……有我在这里……
苏清芬在他怀里僵住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雨水湿气的冰凉,也能感受到他胸膛那剧烈而有力的心跳,以及他手臂那不容抗拒的、带着一丝霸道的力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与矜持,在这一刻,似乎都已土崩瓦解。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对陆先生病情的忧虑,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冲击力的拥抱,让她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顾盼生那并不宽阔但却异常温暖的胸膛上,放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压抑而委屈,带着无尽的恐惧与依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她的泪水滚烫,浸湿了顾盼生胸前的衣衫,也灼痛了他那颗为她而驿动的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颤抖,能闻到她发间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雨水微腥和淡淡丁香气息的味道,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顾盼生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慰着这个在他心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位置的女子。
没事的……清芬姐……陆先生一定会没事的……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芬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低低的抽噎。她在顾盼生怀中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挣脱开来。她意识到,他们此刻的姿势,是何等的亲密与不妥。
盼生……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一丝清醒后的慌乱与羞涩,理智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顾盼生却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坚定而痛苦,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呐喊,我知道我们不应该这样!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清芬……我爱你!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空寂而冰冷的走廊里轰然炸响!
苏清芬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盼生。他的脸庞因为疲惫和激动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年轻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那火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渴望与执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颤抖不已,几乎不成调。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我说我爱你,苏清芬!顾盼生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重复道,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的逃避,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爱上你了!我知道这很荒唐,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我知道你是有夫之妇,我知道我比你小那么多……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我为你心动,为你担忧,为你快乐,也为你痛苦!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清芬,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他一口气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语全都倾吐了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不顾一切的疯狂。
苏清芬彻底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顾盼生,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年轻脸庞,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从未想过,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年轻画者,竟然会对她怀有如此深沉而炽热的感情。她也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一种直接而激烈的方式,向她表白。
震惊,慌乱,无措,感动,羞愧,恐惧……种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的脸颊滚烫,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内心的激荡。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用那双写满了震惊与慌乱的眸子,无助地看着眼前的顾盼生。
雨声,雷声,依旧在窗外肆虐。医院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冰冷,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以及两人之间那份浓烈得化不开的、带着禁忌与绝望气息的情愫。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值班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顾盼生和苏清芬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猛地分了开来。苏清芬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医生的眼睛,也更不敢去看顾盼生的眼睛。她的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中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与慌乱。
顾盼生也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激荡的心情。他知道,刚才那番冲动的表白,已经将他和苏清芬之间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境地。
医生,陆……陆先生他怎么样了苏清芬强作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地问道。
医生看了看两人,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探究,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说道: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是急性心肌梗塞,幸好送来得还算及时,再晚一点就不好说了。
听到脱离危险四个字,苏清芬和顾盼生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需要立刻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可能还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病情。
转院苏清芬闻言,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那什么时候转怎么转
我已经联系了市人民医院那边,他们会派救护车过来接。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内就能到吧。医生看了看手表,说道,你们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一下,准备一些病人的日用品。等救护车来了,我再通知你们。
好的,谢谢医生!太感谢您了!苏清芬连声道谢,心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医生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回了急诊室。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顾盼生和苏清芬两人。
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而凝重。
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表白,如同在两人之间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余波仍在激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紧张。
苏清芬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不敢去看顾盼生的眼睛。她的脸颊依旧滚烫,心跳也依旧没有平复下来。顾盼生那句我爱你,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让她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向她表露心迹的年轻人。接受那是不可能的,她是有夫之妇,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拒绝她又如何忍心去伤害这个在危难时刻给予她莫大帮助和依靠的、眼神如此真诚而炽热的年轻人
顾盼生也沉默着,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白,一定给苏清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困扰。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终于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情感,宣泄了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他至少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他看着苏清芬那副手足无措、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怜惜。他知道,自己不该再逼她了。
清芬姐,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对不起,刚才……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吓到你了吧
苏清芬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看向顾盼生。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慌乱,有羞涩,有感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盼生……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告诉他,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可是,当她对上他那双写满了真诚与期盼的眸子时,那些绝情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你先别想那么多了。顾盼生见她欲言又止、神情痛苦的模样,心中不忍,连忙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陆先生的身体。我们先去把住院手续办好吧,别耽误了转院。
他刻意回避了刚才那个敏感的话题,希望能缓解一下苏清芬的压力。
苏清芬闻言,如蒙大赦般,连忙点了点头:嗯,好,我们……我们先去办手续。
她似乎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转身便朝着缴费窗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顾盼生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他和苏清芬之间那层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窗户纸,已经被他彻底捅破了。
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或许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更加艰难的抉择。
他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快步跟上了苏清芬的脚步。
办理住院手续,准备日用品,联系陆先生的家人……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两人都在忙碌中度过。他们刻意回避着彼此的目光,也尽量避免单独相处。但空气中那份挥之不去的暧昧与紧张,却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苏清芬联系了陆先生在市里工作的儿子,告知了陆先生的病情。陆先生的儿子表示会立刻赶往医院。
等待救护车的间隙,苏清芬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默默地垂泪。她心中充满了对陆先生病情的担忧,也充满了对自己未来的迷茫与恐惧。顾盼生的表白,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她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激起了千层巨浪,让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不该有的情感。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个眼神炽热、情感真挚的年轻人。
顾盼生远远地看着她单薄而落寞的背影,心中一阵刺痛。他很想上前去安慰她,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举动,都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困扰。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
终于,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呼啸而至。
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陆先生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救护车。苏清芬作为家属,自然要陪同前往。
盼生,临上车前,苏清芬转过头,看着顾盼生,眼神复杂地说道,今晚……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
清芬姐,别这么说。顾盼生打断她,语气温和而坚定,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快上车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市里,安顿好陆先生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嗯。苏清芬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有感激,有歉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
她转身上了救护车。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顾盼生的视线。
救护车闪烁着刺眼的警灯,在风雨中呼啸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顾盼生独自一人站在卫生院的门口,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身上。他望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对陆先生病情的担忧,有对苏清芬的牵挂,也有对自己那番冲动表白的忐忑与不安。
他不知道,苏清芬最终会如何回应他的感情。他也不知道,他和她之间,是否还有未来。
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那份深藏在他心底的、对苏清芬的爱恋,已经如同破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回头。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愿意为了她,勇敢地去面对。
风雨依旧在肆虐,雷声也依旧在轰鸣。晚晴镇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对于顾盼生和苏清芬来说,他们心中的那场情感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暗流汹涌,丈夫归来
市人民医院的走廊,比晚晴镇卫生院的要宽敞明亮许多,但也因此显得更加空旷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来苏水味,夹杂着各种病人身上散发出的复杂气息,让人的心情无端地沉重起来。
苏清芬在急诊抢救室外焦灼地等待着。陆先生被送进去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期间有护士匆匆进出过几次,但都未曾透露任何关于病情的具体信息。她几次想上前询问,都被护士以正在抢救,请耐心等待为由挡了回来。
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一阵阵地抽痛。她害怕,害怕失去陆伯伯这个唯一的亲人;她也迷茫,迷茫于自己未来的生活该何去何从。而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顾盼生那石破天惊的表白,以及自己在那一刻不受控制的心动与慌乱。
清芬……
一个略显沙哑和疲惫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苏清芬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身着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但眉宇间带着几分精明与疲惫的中年男子,正快步向她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公文包、神情干练的年轻助理。
明远……你来了。苏清芬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来人正是她的丈夫,周明远。
周明远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略显苍白和憔悴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怎么搞的爸的身体一向还算硬朗,怎么会突然就心肌梗塞了你平时是怎么照顾的
他的声音不高,但那股上位者特有的威压感,却让苏清芬感到一阵窒息。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声音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傍晚还好好的,突然就……就发病了。医生说,可能是年纪大了,加上天气变化……
行了行了,周明远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烦躁,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爸的情况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还在……还在抢救。苏清芬的声音有些哽咽,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可能……可能需要做手术。
周明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默了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李院长吗我是周明远啊……对对对,我父亲陆文博,刚刚因为急性心梗送到你们医院了……嗯,麻烦您多费心,一定要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好的好的,费用方面您不用担心……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谢……
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谦和而客气,与刚才对苏清芬说话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苏清芬默默地听着,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这就是她的丈夫,一个在外人面前八面玲珑、精明强干的成功商人,但在她面前,却总是吝于给予一丝真正的关心与温情。他们的婚姻,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与疏离中,变得名存实亡。
打完电话,周明远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苏清芬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我去跟李院长打个招呼,顺便安排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说完,便带着助理,径直朝着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多看苏清芬一眼,更没有问一句她是否安好,是否需要帮助。
苏清芬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无力感与绝望感愈发强烈。她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疲惫,让她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缓缓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有些茫然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头猛地一跳。
是顾盼生。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盼生……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得异常脆弱。
清芬姐,是我。电话那头传来顾盼生温和而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陆先生……陆先生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关心,苏清芬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
清芬姐清芬姐你怎么了别哭啊……是不是陆先生他……顾盼生在电话那头急得不行,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不……不是……苏清芬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陆伯伯……他……他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是……但是情况还不稳定……可能……可能要做手术……
那就好,那就好。顾盼生在电话那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也稍微轻松了一些,清芬姐,你别太担心了,陆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你现在在哪里吃饭了吗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他的声音温柔而体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苏清芬冰冷而绝望的心田,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与慰藉。
我……我在市人民医院……周……周明远他来了……苏清芬的声音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如何向顾盼生解释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顾盼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异样。
清芬姐,他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你还好吗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苏清芬摇了摇头,随即又苦笑了一下。周明远虽然没有直接为难她,但他那种冷漠与疏离的态度,比任何直接的责骂都要让她感到难受。
那就好。顾盼生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清芬姐,你别想太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陆先生,也要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我一直都在。
嗯……苏清芬轻轻应了一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她知道,顾盼生这句话,不仅仅是客套,更是发自内心的承诺。在这个让她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刻,这个年轻人的关心与支持,对她来说,是何等的珍贵。
盼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与试探,你……你还在晚晴镇吗
嗯,我在陆宅。顾盼生答道,我帮你把宅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门窗也都关好了。你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谢谢你……苏清芬由衷地说道。她知道,顾盼生一定是在担心她,所以才会一直守在陆宅。
清芬姐,跟我还客气什么。顾盼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好好休息,别太累了。等陆先生情况稳定一些了,我再去看你们。
好……
挂断电话,苏清芬的心情,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顾盼生的关心,像一缕阳光,驱散了她心中部分的阴霾。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真正地关心着她,牵挂着她。
然而,一想到顾盼生昨晚那番炽热而大胆的表白,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乱了起来。她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不该有的情感她又该如何回应那个眼神清澈、情感真挚的年轻人
她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周明远从院长办公室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已经跟李院长打过招呼了,他会亲自负责爸的治疗方案,也会安排最好的专家进行会诊。他对苏清芬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手术的事情,等会诊结果出来再说。这几天,你就辛苦一点,在医院里好好照顾爸。公司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苏清芬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她早已习惯了丈夫这种将事业置于一切之上的态度。
对了,周明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苏清芬,这里面有些钱,你先拿着,医院这边的开销,还有爸的营养品什么的,都从这里面出。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苏清芬看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哀。在周明远眼中,她和陆伯伯,似乎都只是他需要用金钱来维系和打发的责任与负担。
她没有去接那张卡,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用了,我这里还有些积蓄,暂时够用。
周明远的眉头微微一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跟我还客气什么拿着吧,别让我操心。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苏清芬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他发生争执,只能默默地接过那张卡,心中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我让小王在楼下订了酒店,你晚上也别在医院里熬着了,去酒店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过来。周明远又吩咐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关心,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安排。
不了,苏清芬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陆伯伯现在情况还不稳定,我必须在这里守着他。
周明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苏清芬那副不容商量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再坚持。他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你便吧。我先回酒店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苏清芬看着他再次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中那股无力感与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金色牢笼里的鸟儿,虽然衣食无忧,却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与快乐。
而顾盼生的出现,就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照亮了她灰暗的天空,让她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可是,那道光,却又带着禁忌的色彩,让她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奢望拥有。
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冰冷的绝望,一半是炽热的渴望。她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中苦苦挣扎,找不到出路。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芬便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陆先生。陆先生的病情时好时坏,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依旧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医生建议尽快进行心脏搭桥手术,但手术的风险也很大,需要家属慎重考虑。
周明远每天都会来医院一趟,但大多时候只是在病房外象征性地看一眼,然后便匆匆离去,将所有照顾陆先生的责任都推给了苏清芬。他似乎更关心自己的生意和应酬,而不是岳父的生死。
苏清芬对此早已心寒,也懒得与他多说什么。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照顾陆先生之中,喂饭、擦身、按摩、陪他说话……她做得无微不至,希望能用自己的行动,弥补丈夫对岳父的亏欠。
顾盼生每天都会给她打来电话,询问陆先生的病情,也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他的声音,像一剂温柔的良药,总能抚平她心中的焦虑与疲惫。她渐渐习惯了在电话里向他倾诉自己的担忧与无助,也习惯了从他那里获取力量与慰藉。
他们默契地回避着那个敏感的话题,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番石破天惊的表白。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仅仅是普通的友情,而是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暧昧而复杂的情愫。
这天傍晚,苏清芬刚给陆先生喂完流食,周明远忽然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阴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清芬,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对苏清芬说道,语气不容置喙。
苏清芬心中一紧,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安顿好陆先生,跟着周明远走出了病房。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一个僻静的角落。
说吧,什么事苏清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周明远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精明而锐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清芬,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苏清芬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我问你,周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你跟那个姓顾的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清芬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什么……什么姓顾的小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强作镇定,试图蒙混过关。
不明白周明远冷笑一声,眼神变得愈发冰冷,苏清芬,你别把我当傻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个叫顾盼生的画画的,是不是住在陆宅他是不是跟你走得很近爸这次突然发病,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向苏清芬的心脏。
苏清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没想到,周明远竟然会知道顾盼生的存在,而且似乎还知道了不少事情。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周明远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们……我们没什么!苏清芬急忙辩解道,声音因为慌乱而有些尖锐,盼生……顾盼生只是陆伯伯请来整理古籍的,我们……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周明远再次冷笑,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普通朋友会深更半夜冒着生命危险背着我爸去医院普通朋友会让你在电话里哭得那么伤心苏清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苏清芬彻底慌了。她没想到,周明远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我……我……她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我警告你,苏清芬!周明远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我不管你跟他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苟且之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跟他断绝一切来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眼神冰冷而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让苏清芬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周明远,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苏清芬也被激怒了,她抬起头,迎上周明远凶狠的目光,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盼生……顾盼生他救了陆伯伯的命!他是我们家的恩人!你怎么能用这么龌龊的心思去揣度他去侮辱他
恩人周明远嗤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鄙夷,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整天围着一个有夫之妇打转,他安的什么心,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苏清芬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在周明远眼中,顾盼生竟然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她更没想到,周明远竟然会用如此粗俗不堪的语言来侮辱她和顾盼生之间的清白。
我不可理喻周明远上前一步,逼近苏清芬,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苏清芬,我再警告你一次,离那个小子远一点!如果你敢做出任何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不仅是你,就连陆家,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与恐吓。
苏清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言语恶毒的男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恐惧。这还是那个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相濡以沫的丈夫吗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不想再与他争辩,也不想再与他纠缠。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男人,逃离这段让她感到绝望的婚姻。
周明远,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那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决绝,我们……我们离婚吧。
周明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离婚他停止大笑,眼神冰冷地看着苏清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苏清芬,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离婚你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不需要你给的任何东西!苏清芬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她再也无法忍受周明远的侮辱与践踏,我只要自由!我只要离开你这个让我感到恶心的男人!
离开我周明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清芬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苏清芬,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你是我的女人,生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你想跟那个小白脸双宿双飞做梦!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苏清芬被他抓得生疼,拼命地挣扎着,但她的力气,又如何能与一个盛怒之下的男人抗衡
就在两人激烈争执拉扯之际,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放开她!
周明远和苏清芬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顾盼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他手中提着一个保温桶,显然是来给苏清芬送饭的。此刻,他正一脸怒容地看着周明远,那双年轻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熊熊的怒火。
他刚才在远处,隐约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也猜到周明远一定是在为难苏清芬。他心中担忧,便快步走了过来,恰好看到周明远抓住苏清芬手腕的那一幕。
你是谁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吗周明远看到顾盼生,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与不屑,语气傲慢地说道。
我是谁不重要。顾盼生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地上,一步步朝着周明远走去,眼神坚定而锐利,重要的是,你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女人!更何况,她还是陆先生的女儿,是你的妻子!
我欺负她周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松开了抓住苏清芬手腕的手,指着苏清芬,对顾盼生说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她背着我,在外面勾搭野男人!她给我戴绿帽子!我教训她,难道有错吗
你胡说!苏清芬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周明远,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周明远冷笑一声,苏清芬,你敢当着这个小子的面发誓,你跟他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苟且之事吗
苏清芬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虽然与顾盼生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但她心中对顾盼生的那份情愫,却是真实存在的。她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己与他之间清清白白。
顾盼生见苏清芬被周明远逼得如此狼狈,心中怒火更盛。他上前一步,挡在苏清芬面前,直视着周明远,沉声道:周先生,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清芬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绝对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如果再敢侮辱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的语气坚定而果决,眼神中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
周明远被顾盼生身上那股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了一下,但随即又恼羞成怒起来。他堂堂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当面顶撞,这让他如何能忍
小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周明远指着顾盼生的鼻子,厉声喝道,我告诉你,苏清芬是我老婆,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轮不到你来管!你如果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今天还就管定了!顾盼生毫不退让,眼神冰冷地看着周明远,你如果再敢动清芬姐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好小子,有种!周明远气极反笑,他猛地抬起手,一拳就朝着顾盼生的面门砸了过去。
顾盼生早有防备,头微微一偏,便躲过了周明远那势大力沉的一拳。他虽然只是一个画画的,但年轻力壮,反应也算敏捷。
周明远一击不中,更加恼怒,挥舞着拳头,如同疯了一般,朝着顾盼生猛攻过来。
顾盼生一边闪躲,一边寻找机会反击。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这里是医院,而且苏清芬还在一旁。但周明远却招招狠毒,显然是想置他于死地。
苏清芬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她想上前去拉开两人,但又怕被误伤。她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呼喊着:别打了!你们别打了!这里是医院!
然而,两个盛怒之下的男人,又岂是她能劝得住的
周明远毕竟年长体胖,体力渐渐不支,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顾盼生抓住一个机会,一个侧身,躲过周明远的拳头,然后猛地一脚踹在了周明远的小腹上。
周明远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敢打我周明远捂着肚子,脸色因为疼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指着顾盼生,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子,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等着!顾盼生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就在这时,医院的保安闻讯赶了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里是医院,不许打架!保安队长厉声喝道。
一场闹剧,总算暂时平息了下来。
但顾盼生和苏清芬都清楚,这件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周明远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起来。
暗流汹涌,风雨欲来。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第五章:丁香泣露,此情难寄
医院那场混乱的冲突,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周明远虽然在保安的干涉下暂时退却,但他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以及撂下的狠话,都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苏清芬和顾盼生的心头。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和紧张。
周明远没有再直接出现在苏清芬和顾盼生面前,但他那无处不在的阴影,却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笼罩其中。苏清芬明显感觉到,周明远派来照顾陆先生的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仿佛她是什么不贞不洁的女人一般。她去探望陆先生时,也总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寝食难安,精神几近崩溃。
陆先生的病情,在转到市医院后,经过专家会诊和精心治疗,总算稳定了下来。虽然暂时不需要进行风险极大的心脏搭桥手术,但医生也明确表示,老人家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大的刺激和折腾了,必须静养,并且需要长期的药物维持和康复治疗。这意味着,陆先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离开医院,也需要持续不断的医疗费用。
这个消息,对苏清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知道,周明远虽然表面上承担了陆先生的医疗费用,但他绝对会以此为筹码,来要挟和控制她。她和陆伯伯的命运,似乎都牢牢地掌握在了那个她日益感到厌恶和恐惧的男人手中。
而顾盼生,在医院那场冲突之后,便被周明远派来的人客气地请回了晚晴镇的陆宅。他虽然心中充满了对苏清芬和陆先生的担忧,但也知道,自己此刻再留在市里,只会给苏清芬带来更大的麻烦。周明远那句我不会放过你的威胁,言犹在耳。他倒不是怕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他更担心的是,周明远会因为他而迁怒于苏清芬和陆先生。
回到陆宅,顾盼生只觉得整个院子都变得空荡荡的,失去了往日的温馨与宁静。没有了苏清芬的身影,没有了她温婉的笑容和轻柔的话语,就连那满院的丁香花香,似乎也变得有些萧瑟和落寞。
他在陆宅的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那些古籍字画,大多已经整理编目完毕,一些需要修复的残损部分,他也尽力做了处理。按照最初的约定,他离开晚晴镇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一旦离开这里,他与苏清芬之间,或许就真的再无交集的可能了。而他们之间那份刚刚萌芽、尚未盛开便已遭遇风雨的禁忌之恋,也注定要无疾而终。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每日都会给苏清芬打电话,询问陆先生的病情,也小心翼翼地打探她的近况。电话那头的苏清芬,声音总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沙哑,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顾盼生知道,她一定是在医院里日夜操劳,身心俱疲。他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他想去市里看她,想陪在她身边,为她分担一些压力和辛劳。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周明远的眼睛,一定像鹰隼一般,在暗中监视着苏清芬的一举一动。他若贸然出现,只会将苏清芬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
他只能将所有的思念与担忧,都倾注于画笔之下。他把自己关在陆宅那间临时画室里,一遍遍地描绘着苏清芬的容颜。他画她在风雨夜中为陆先生焦急落泪的模样,画她在医院走廊里无助祈祷的身影,画她接听他电话时那强作欢颜的憔悴。他的画笔下,不再仅仅是苏清芬的美丽与温婉,更多了一层令人心碎的忧愁与脆弱。
他知道,自己必须在离开之前,再见苏清芬一面。他必须亲口问她一句,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就此结束了他必须为这份短暂而深刻的爱恋,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终于,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傍晚,顾盼生接到了苏清芬的电话。
盼生,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疲惫,但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陆伯伯……他今天精神好多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如果情况稳定,就可以转回晚晴镇的卫生院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顾盼生闻言,心中一阵狂喜。陆先生能回晚晴镇,这意味着,苏清芬也能回来了。他终于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嗯。苏清芬轻轻应了一声,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随即,她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带着几分犹豫与迟疑,盼生,我……我明天下午,可能会回陆宅一趟,取些东西,顺便……顺便也看看宅子里的情况。
顾盼生心中一动,他知道,苏清芬这句话,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是在暗示他,她想见他。
好,清芬姐,我……我等你。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挂断电话,顾盼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他既期待着与苏清芬的重逢,又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次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苏清芬会如何回应他那番冲动的表白他们之间,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一夜无眠,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预演着与苏清芬见面的场景,以及自己想要对她说的话。
第二天下午,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耀眼。久违的晴朗天气,让整个晚晴镇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庭院中的花草,经过雨水的洗礼,更显得娇嫩欲滴。那株老丁香树,虽然花期已近尾声,但依旧有零星的几簇花朵,在枝头倔强地绽放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顾盼生早早地便将陆宅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又特意去镇上买了一些苏清芬平日里喜欢吃的点心和水果,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甚至还换上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希望能给苏清芬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望向院门口,心中充满了焦灼的期待。
终于,在夕阳西下,余晖将整个庭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
顾盼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院门口,拉开了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门外,俏生生地站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苏清芬。
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浅紫色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薄线衫。或许是因为连日在医院操劳的缘故,她比之前消瘦了一些,脸色也略显苍白,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依旧明亮动人,只是眼底深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愁。
清芬姐……顾盼生看着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盼生。苏清芬也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难以言说的歉疚,还有一丝……刻意压抑的疏离。她对他勉强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憔悴与苦涩。
快……快请进。顾盼生连忙侧身让开通路。
苏清芬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陆宅。
顾盼生跟在她身后,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发现,不过短短数日未见,她似乎又清减了不少,那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更显得不盈一握,让人心疼。
两人来到客厅,顾盼生殷勤地为苏清芬倒上一杯热茶,又将那些点心水果推到她面前。
清芬姐,你尝尝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苏清芬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但很快便被一抹黯然所取代。她没有去碰那些茶点,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株丁香树,幽幽地说道:盼生,谢谢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清芬姐,跟我还客气什么。顾盼生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陆先生……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晚晴镇
医生说,再观察一两天,如果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回来了。苏清芬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不过,回来之后,也需要长期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顾盼生点了点头,他明白苏清芬话中的意思。陆先生的身体状况,无疑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
清芬姐,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与期盼,那天晚上……在医院里,我对你说的话……你……你都听到了吗
苏清芬的身体微微一僵,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神情有些恍惚。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两人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顾盼生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知道,苏清芬接下来的话,将直接决定他们之间这段感情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芬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顾盼生。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惊涛骇浪般的汹涌情感。
盼生,她轻启朱唇,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决绝,那天晚上,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我很……我很感动。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情意。
顾盼生闻言,心中一喜,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苏清芬接下来的话,浇了一盆冷水。
但是,她的语气一转,变得异常坚定,盼生,我们……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六个字,如同六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顾盼生的心脏,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为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清芬,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清芬姐,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阻碍,我知道你是有夫之妇,我知道我比你小……可是,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只要我们有勇气去面对,就一定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我……
盼生,你别再说了!苏清芬猛地打断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你还年轻,你不懂!有些事情,不是靠真心和勇气就能解决的!现实……现实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她的眼中,闪烁着痛苦的泪光,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醒和理智。
我不怕!顾盼生固执地说道,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苏清芬的手,清芬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周明远,离开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会努力画画,我会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我……
够了!苏清芬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顾盼生,你醒醒吧!你以为爱情是什么是风花雪月的浪漫童话吗是海誓山盟的不离不弃吗我告诉你,不是!爱情,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你以为周明远会轻易放过我吗你以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跟你双宿双飞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了解!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报复我们,来毁掉我们!到时候,不仅是我,就连你,甚至陆伯伯,都会受到牵连!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在顾盼生的心上。
顾盼生被她这番话震住了。他看着苏清芬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绝望而痛苦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他知道,苏清芬说的,或许都是事实。周明远那样的人,的确做得出任何事情。
可是,难道就因为这样,他们就要放弃吗就要向现实妥协吗
清芬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那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不甘与执着,我知道周明远不好惹,我知道我们可能会面临很多危险。可是,难道我们就因为害怕,就要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吗难道你就要一辈子忍受着那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过着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吗
那又怎样苏清芬惨然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盼生,我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了,我没有资格再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我有我的责任,我有我的顾虑。陆伯伯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离开他。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而且,我也不想连累你。你还那么年轻,你有大好的前程,你不应该被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拖累。你应该去找一个干净纯粹的女孩,去过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不要!顾盼生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清芬姐,我只要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什么前程,什么未来,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那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执着与疯狂。
苏清芬看着他那副痴情的模样,心中既感动又心痛。她知道,顾盼生对她的感情,是真挚的,是纯粹的,是不掺杂任何功利与算计的。可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能接受他,更不能将他拖入这潭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决绝。
盼生,她轻声说道,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到此为止吧。
不!顾盼生嘶吼道,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忘了我吧。苏清芬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不舍,但她的语气,却异常坚定,忘了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从今以后,我们只是普通的姐弟,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你……你明天就离开晚晴镇吧,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清芬姐!顾盼生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开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他知道,苏清芬说出这番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想上前去抱住她,想告诉她不要放弃,想让她再给他一个机会。可是,当他看到她那双写满了决绝与哀伤的眸子时,他所有的勇气,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苏清芬从手腕上,缓缓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那镯子通体碧绿,水头十足,上面雕刻着细密而精致的丁香花纹,正是她平日里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只。
她将镯子轻轻地放在顾盼生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这个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它陪了我很多年,也见证了……见证了我们之间这段短暂的缘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留个念想吧。
顾盼生看着那个静静躺在茶几上的翡翠镯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他知道,这个镯子,对苏清芬来说,意义非凡。她将它送给自己,无疑是想彻底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的念想。
清芬姐……他的声音哽咽,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盼生,苏清芬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绞痛。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别哭。你要好好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去找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不要再……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和感情了。
说完,她便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顾盼生一眼,快步朝着门口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背影显得异常单薄而决绝。
清芬姐!顾盼生嘶声叫道,他想追上去,想拉住她,想让她不要走。
可是,他的双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法移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清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那片绚烂而刺眼的夕阳余晖之中。
砰的一声,木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顾盼生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他伸出手,颤抖着拿起那个尚带着苏清芬体温的翡翠镯子,紧紧地握在手心,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知道,苏清芬走了,带着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也带着他那颗破碎不堪的心,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们的爱情,就像这雨巷深处的丁香,在特定的时节悄然绽放,散发出短暂而迷人的芬芳,最终,却只能在风雨中凋零,化作一地无人问津的残红。
丁香泣露,此情难寄。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空荡荡的客厅,将顾盼生孤独而绝望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苏清芬身上那股淡淡的丁香花香,以及她那句带着无尽哀伤与决绝的忘了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庭院里,虫鸣声四起,更显得寂静而凄清。
顾盼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与不甘。
他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为什么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无情
他想起了与苏清芬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温婉的笑容,想起她忧郁的眼神,想起她在画室里与他谈笑风生的模样,想起她在风雨夜中向他敞开的心扉……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切割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苏清芬让他离开晚晴镇,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可是,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没有了苏清芬,他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忽然想起了陆先生。这位睿智而慈祥的老人,是苏清芬唯一的亲人,也是他们这段感情的见证者。或许,他能给自己一些指引,或者,至少能让自己在这无边的绝望中,找到一丝慰藉。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擦干脸上的泪水,踉踉跄跄地朝着陆先生平日里居住的院落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陆先生的房门前时,却发现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丝毫灯光。他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叩门。
陆先生陆先生您在吗
无人应答。
他又加重了力道,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他顾不得许多,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借着从庭院中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隐约看到,床上似乎空无一人。
陆先生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他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他心中一动,连忙弯腰捡起信纸,借着月光,展开来看。
信是陆先生留给他的。字迹虽然有些颤抖,但依旧苍劲有力。
盼生吾侄: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老朽或已不在人世,或已远遁他乡,不问尘事矣。
人生在世,诸多无奈。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清芬那孩子,命苦,半生飘零,遇人不淑。老朽本想为其寻一良缘,奈何天不遂人愿。
你是个好孩子,有才情,有担当,亦有真情。只可惜,你与清芬,有缘无分,强求不得。周明远心胸狭隘,手段狠毒,若你二人执意相守,必将招致祸端,累及无辜。清芬今日之抉择,看似无情,实则大爱。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也保护老朽。
老朽此去,一来是为避开周明远之纠缠,二来也是想给你们二人一个了断。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有些感情,注定只能深埋心底,成为永恒的遗憾。
盼生,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莫要因一段无果之恋,而蹉跎了岁月,辜负了才华。将这份情感,化作创作的动力吧。老朽相信,有朝一日,你定能名扬四海,成为一代大家。
至于清芬,老朽已为其安排好后路,你无须挂怀。她是个坚强的孩子,纵然历经风雨,也定能如那雨巷中的丁香,在寂寞中独自芬芳。
勿念,勿寻。
陆文博绝笔。
看完信,顾盼生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没想到,陆先生竟然也走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晚晴镇。
他更没想到,陆先生竟然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甚至连苏清芬今日的抉择,都看得如此通透。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喃喃地念着信中的这句话,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他明白了,一切都结束了。苏清芬走了,陆先生也走了。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为这段不该开始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句号。
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陆宅里,独自品尝着失恋的苦果,和那无边无际的孤独与绝望。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那封信,和那个翡翠丁香镯,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知道,从今以后,晚晴镇,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了。
他该走了。
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离开这个曾经带给他短暂欢愉,却最终让他痛彻心扉的地方。
窗外,夜色如墨,星光黯淡。庭院中那株老丁香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恋,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六章:天涯望断,清芬如故
夜,深了。
晚晴镇的夜,不同于都市的喧嚣与浮华,它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宁静,但也因这份宁静,更凸显出此刻顾盼生内心的孤寂与荒芜。陆宅,这座曾经在他眼中充满了诗情画意与温情脉脉的江南老宅,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囚笼,将他困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在陆先生那空荡荡的房间里枯坐了多久。月光从窗棂间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手中的那封信,和那个冰凉的翡翠丁香镯,成了他与这个地方,与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最后的一丝联系。
陆先生的信,字字句句,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明白了苏清芬那看似无情的抉择背后,所隐藏的深沉爱意与无奈牺牲。她不是不爱他,正是因为爱他,才不愿将他拖入周明远那张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她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两人之间的情丝,以换取他的安全与未来。
而陆先生,这位睿智的老人,也用自己的方式,为这段注定无果的感情,画上了一个悲凉的句号。他的离去,带走了苏清芬最后的牵挂,也带走了顾盼生留在这座小镇最后的理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顾盼生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地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与命运的无常。
他以为,只要有爱,只要有勇气,就能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可是,他错了。在强大的现实面前,在复杂的人性面前,爱情,往往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想起了苏清芬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她眼中那无尽的哀伤与不舍,想起她那句带着哽咽的忘了我吧。他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怎么可能忘了她那个在雨巷中初见时便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那个在丁香树下与他谈笑风生的女子,那个在画室里为他展露笑颜的女子,那个在风雨夜中向他敞开心扉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已深深地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可是,不忘,又能如何
她已经走了,陆先生也已经走了。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指明了前路——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他知道,他必须离开。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更加痛苦,更加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环视着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这里,曾经是他与陆先生谈古论今、切磋画艺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满室的清冷与寂寥。
他将陆先生的信和那个翡翠镯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他没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径直走向了那间曾经作为他临时画室的厢房。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松节油与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画室里,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画架上,还立着那幅尚未完成的苏清芬肖像。画布上的女子,眉眼含笑,神情温婉,仿佛正透过朦胧的月色,静静地凝视着他。
顾盼生走到画架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画布上苏清芬的脸颊。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清芬姐……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哽咽,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画中的女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忽然想起,苏清芬曾对他说过:喜欢,就要坚持下去。不要像有些人……轻易就放弃了。
那时,他以为她说的是她自己。现在想来,她或许也是在暗示他,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对艺术的追求。
艺术……
是啊,他还有艺术。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不曾背叛过他的东西,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陆先生在信中也说:将这份情感,化作创作的动力吧。老朽相信,有朝一日,你定能名扬四海,成为一代大家。
或许,这才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将所有的痛苦、思念、遗憾与不甘,都倾注于画笔之下,用艺术来疗愈内心的创伤,用艺术来延续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恋。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他走到画案前,拿起画笔,蘸满颜料,开始在那幅尚未完成的肖像上,一笔一笔地描绘起来。
他要将苏清芬最美的样子,永远定格在画布之上。他要将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融入这幅画作之中。他要让这幅画,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也成为他余生的慰藉。
他画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他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发。他画她旗袍上那些素雅的暗纹,画她耳垂上那点细小的珍珠耳钉,画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丁香花香与淡淡皂角清气的味道……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与苏清芬在画室里独处的午后时光。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对他展露着温婉的笑容。他们谈论着艺术,谈论着人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美好的氛围。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画着,画着……直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他才终于停下了画笔。
画布上,苏清芬的肖像已经基本完成。画中的她,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眉眼含笑的模样,但她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忧愁与哀伤,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整个画面,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感伤的氛围之中,美得令人心碎。
顾盼生看着这幅倾注了他所有心血与情感的画作,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他与苏清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的结晶。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作从画架上取下,用一块干净的白布仔细包裹起来。然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袋和那个半旧的画板。他将陆先生的信和那个翡翠镯子,以及这幅苏清芬的肖像,都妥善地收藏好。这些,将是他此生最珍贵的财富。
当他做完这一切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空荡荡的房间,驱散了些许的阴冷,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那份孤寂与悲凉。
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曾经带给他短暂欢愉与无限遐想的画室,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跟任何人告别。陆宅,此刻已经人去楼空,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了。
他默默地穿过庭院,穿过那道月洞门,来到了陆宅的大门口。
那株老丁香树,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门旁,枝头上的花朵,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娇艳而凄美。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淡淡的丁香花香。
顾盼生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这里,是他与苏清芬初见的地方,也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如今,故事已经结束,他也该离开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仿佛想透过那厚重的门板,再看一眼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雨巷的出口走去。
清晨的晚晴镇,还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之中。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未开门。偶有早起的居民,挑着担子,或者推着小车,从他身旁匆匆而过,投来几瞥好奇的目光。
顾盼生低着头,默默地走着,不想与任何人交流。他的心,已经随着苏清芬和陆先生的离去,而变得一片死寂。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伤心欲绝的地方。
当他走到镇口那座石桥上时,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这里,是他初到晚晴镇时,第一眼看到这个小镇的地方。那时,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如今,他却要带着一颗破碎的心,黯然离去。
他转过身,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在烟雨中显得格外朦胧而诗意的小镇。那蜿蜒的雨巷,那古旧的宅院,那盛开的丁香……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他记忆中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也成为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再见了,晚晴镇。他轻声呢喃,声音沙哑而低沉,再见了,我的爱……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茫茫的晨雾之中。
回到阔别数月的都市,顾盼生只觉得恍如隔世。
眼前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与晚晴镇那份宁静与古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刺鼻味道,取代了丁香花的幽香。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响,取代了雨打芭蕉的诗意。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疏离。仿佛自己与这个繁华而喧嚣的世界,已经格格不入。
他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城中村的、狭小而出租屋。房间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他默默地放下行李,简单地打扫了一下,然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愿与任何人接触。
最初的几天,他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绝望之中,无法自拔。苏清芬的身影,陆先生的信,晚晴镇的点点滴滴,像潮水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涌现,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过很多种方式来麻痹自己,想过借酒消愁,想过放纵沉沦。可是,每当他看到那个翡翠丁香镯,看到那幅苏清芬的肖像,他心中的那份爱恋与不舍,便会再次被唤醒,让他无法做出任何伤害自己,或者亵渎那份纯洁感情的事情。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振作起来。为了苏清芬的牺牲,为了陆先生的期许,也为了自己那尚未泯灭的艺术梦想。
他开始尝试着重新拿起画笔。
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画不出任何东西了。他的脑海中,除了苏清芬的容颜,和晚晴镇那片烟雨朦胧的景象,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色彩与线条。他的手,也变得异常僵硬和迟钝,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气与技巧。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绝望。艺术,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救赎,如果连艺术也抛弃了他,那他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遍遍地尝试,一遍遍地失败。他画了又撕,撕了又画,宣纸和画布堆满了整个房间,却始终无法画出一幅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和消沉。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才华,怀疑自己是否还配得上画家这个称谓。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时,他无意中翻出了陆先生留给他的那封信。
将这份情感,化作创作的动力吧。老朽相信,有朝一日,你定能名扬四海,成为一代大家。
陆先生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和那充满期许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心中的阴霾,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他必须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恋,化作创作的动力。他要用自己的画笔,去描绘那段逝去的爱情,去纪念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铺开画纸,拿起画笔。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去追求技巧与形式,也不再试图去描绘那些与苏清芬无关的景物。他只是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最深刻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倾注于笔端。
他画晚晴镇的雨巷,画雨巷尽头那株盛开的丁香,画丁香树下那个穿着旗袍、眉眼含愁的女子。他画她凝视花影时的落寞,画她凭栏远眺时的忧伤,画她转身离去时那决绝而单薄的背影。
他的画笔下,不再有明媚的阳光和绚烂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烟雨,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愁与感伤。他的画作,充满了诗意与灵气,也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悲情与无奈。
他画得很慢,很投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苏清芬在陆宅相处的时光。他将自己对她的所有思念、爱恋、遗憾与不舍,都融入了每一笔线条,每一种色彩之中。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心,在绘画的过程中,得到了一丝慰藉与平静。那些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回忆,在画笔的描绘下,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和刺痛,反而多了一层朦胧而凄美的诗意。
他开始明白,艺术,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现,更是情感的抒发。只有将最真实的情感融入作品之中,才能赋予作品真正的生命与灵魂。
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
顾盼生依旧过着简单而清贫的生活。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自己那间狭小的画室里,潜心创作。他的画作,大多以晚晴镇的雨巷和丁香花为主题,画面中总会出现一个模糊而温婉的女子身影。
他的画风,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细腻、唯美、略带伤感,充满了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对逝去爱情的追忆与怀念。
他的作品,开始在一些小型的画展上展出,并引起了一些业内人士的关注。有人称赞他的画作充满了灵气与情感,有人说他的画风独树一帜,让人过目难忘。渐渐地,他在画坛上,也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
他用卖画的钱,改善了自己的生活,也换了一间稍大一些的画室。但他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不喜交际,不善言辞。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为苏清芬保留着一个位置,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他也曾尝试过去开始新的感情,也曾遇到过一些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孩。可是,每当他看到她们,总会不自觉地将她们与苏清芬进行比较。他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像苏清芬那样,给他带来如此深刻而强烈的悸动与爱恋。
渐渐地,他也放弃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遗失在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晚晴镇,遗失在了那个穿着旗袍、眉眼含愁的女子身上。
他将那个翡翠丁香镯,用一根红绳穿着,贴身戴在胸前。每当夜深人静,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时,他便会拿出镯子,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那冰凉而温润的触感,仿佛苏清芬依旧在他身边,从未离去。
他也时常会想起陆先生。那位睿智而慈祥的老人,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却给了他莫大的帮助与启迪。他常常会拿出陆先生留给他的那封信,一遍遍地阅读,感受着字里行间那份深沉的关爱与期许。
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陆先生的期望。他要努力画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要让自己的名字,响彻整个画坛。这不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更是为了告慰陆先生的在天之灵,也是为了……为了让远在天涯的苏清芬,能够看到他的成就,能够为他感到骄傲。
这天,顾盼生正在画室里创作一幅名为《雨巷深处闻清芬》的画作。画面上,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雨巷,那株盛开的丁香,以及那个撑着油纸伞、渐行渐远的女子背影。整个画面,都笼罩在一片迷蒙而感伤的氛围之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遗憾。
就在他即将完成这幅画作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有些疑惑地接起电话。
喂,请问是顾盼生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的,我是。请问您是
呵呵,顾先生,您好。我是晚晴镇文化站的王站长。冒昧打扰,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情。
晚晴镇顾盼生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这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瞬间勾起了他无数的回忆。
是的。王站长在电话那头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晚晴镇最近在筹备一个‘古镇新韵’的主题画展,希望能邀请一些与晚晴镇有渊源的画家参与。我听闻顾先生早年曾在我们晚晴镇居住过一段时间,而且您的画作,也多以晚晴镇的风物为主题,所以在业内颇有盛名。不知顾先生是否有兴趣,拨冗参加我们的画展
顾盼生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晚晴镇……画展……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踏足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次回到那个充满了悲欢离合的故地。
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他,让他回去,让他去看看那个曾经承载了他所有爱恋与梦想的地方。
他想起了苏清芬,想起了陆先生,想起了那株依旧在雨巷深处默默绽放的丁香。
顾先生顾先生您还在听吗王站长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啊,在的,在的。顾盼生连忙应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王站长,谢谢您的邀请。这个画展……我……我很有兴趣。
那太好了!王站长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说道,画展的时间定在下个月初,为期一周。具体的参展事宜,我稍后会发邮件给您。我们非常期待顾先生的佳作!
好的,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顾盼生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千层巨浪。
晚晴镇……他又要回去了吗
他不知道,这次回去,会是怎样的情景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让他牵挂了这么多年的女子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期待与忐忑。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回去。他必须去给那段逝去的爱情,一个真正的交代。他也必须去看看,那个曾经在他生命中留下如此深刻印记的地方,如今,是否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他拿起画笔,在那幅《雨巷深处闻清芬》的画作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踏上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归途。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他要勇敢地去面对,去寻找那个深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答案。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似乎又弥漫起了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丁香花香的湿润气息。
顾盼生知道,晚晴镇,在向他招手。而那个他深爱过的女子,或许,也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