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又逢春记 > 第一章

我与萧郁是青梅竹马少时夫妻,他一朝登上帝位,我为他诞下皇儿,他却迎贵妃入宫,赐我毒酒一盏。
一.
撞邪的赔钱货!粗布妇人掀帘而入,木盆砸在床沿溅起污水,装死三天还不够让你插秧还把自己插进田里头摔死...
突如其来的咒骂,让我本能地摸向枕下——在我的记忆中那里总放着防身的银剪,而现在却只抓到半块硬馍。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抄起硬馍砸向妇人脚边:滚出去。
妇人先是一愣,双眼便直直盯着我,似乎是想从我脸上探究出什么不同,可能是不知道平日任她打骂的小妮子,今日怎么忽然硬气了一回,但想着可能是那日摔进田里受了伤,被吓着了,便不想和我多计较,骂骂咧咧的出了门。
碎瓷声惊飞檐下麻雀,脑中的记忆不断向我交代着这幅身体主人的事,她叫苏晚,农户家的独女,祖上三代务农,刚才那妇人便是她这幅身体的母亲,是个嘴硬心软的妇人,而父亲虽然古板些但也算是个慈父,一家三口在这庄子上过的日子虽然清贫辛苦了些,但应当是难得的平静日子,对于我来说算是好日子。
那原先的苏晚,应当是死在了田里。
我不知这是惩罚还是奖赏,重生在这具身体中,我不再拥有那顶峰的权利,亦也远离了那吃人的赤墙深宫。
二.
我找到一面铜镜,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那张脸蛋同以前的自己挑不出一点相同的地方,这张脸只能算得上清丽,气质比一般女子要冷些,而从前的皇后娘娘凤仪万千,未出阁时艳丽容颜便已经命动京城,出生御史中丞府,这样好的条件,那时候上门说亲的媒人却一个也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这一切都是仰仗的萧郁,我和萧郁也算是青梅竹马,我儿时就在宫中给萧郁做伴读,大点时又和萧郁师承一人。
萧煜钟情于我,从来不加掩饰,而我心中亦只有他一人。
少时两情相悦也可能是真,可后来在我入宫后一切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到最后我都不知这情的真假,是从一开始都是算计,还是有过那么片刻的真。
在农户醒后,我耗了许多力气去各处打听,承谨的消息,在那深宫之中,我唯一的念想便只有承谨了,我离开时他只是三岁幼童,如何能自保,我这次醒来已然是三年后来,承谨若还安好,应当也长到我腰间了吧。
后来还真让我打听到了承谨的消息,那人我认得,是从前宫里的嬷嬷,碰巧的是今年她告老还乡了,我故意与她亲近,想从她嘴里套出些承谨的消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从她口里,我得知,也就是我去世后,萧郁并没有亏待承谨,反而有些更加溺爱的迹象,可偏偏承谨那性子似是随我,倔得很,从我出事后便与萧郁生了隔阂,不再喜欢和他父皇亲近。
但萧郁竟也不与他计较,承谨该有的东西,他千倍百倍的奉上,惹得朝中一众大臣也颇为介意。
我放心了些,或许我与他之前从前确有那么一丝真情,之后我又在屋中呆了数日,每日有些粗茶淡饭,闲余时会和这里的父亲闲谈,和母亲插科打诨,夜深人静时会想念我的孩儿承谨,也想念曾经还是姑娘家时,在府中父亲母亲都还在时。
还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从前的沈清棠已经死在宫中,从此我便是真正的苏晚,我要好好活着,替那个死去的女子照顾好双亲,也要替死去的自己重新再活一回,简简单单的活一回。
鸡鸣三遍时,村口老槐树下已聚满人。
听说了吗苏晚那丫头...王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昨儿把李大娘骂得狗血淋头,用的还是官话!
货郎压低声音:我表舅在县衙当差,说前几日雷劈了后山老坟...他神神秘秘比划,怕是借尸还魂呐!
我背着竹篓经过时,窃语声戛然而止,故意将烧火棍往青石上一敲,惊得众人作鸟兽散。
收拾好床铺,我蜷在床前翻书,忽想起前世承瑾抓周抓到书本的模样,唇边一摸甜笑,眼角却挂着泪。
三.
连绵阴雨下了小半月,田垄早已泡得发软,秧苗倒伏在泥水里,根茎腐烂,泛着一股酸腐气,我蹲在茅檐下,手指翻飞,将破旧的蓑衣一针一线地补好,雨水顺着茅草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转眼小半年过去,我似乎已习惯这田间生活,每日只许想着眼前的事,不再担惊受怕,怕有朝一日从那高高的位置掉下,怕那天萧郁的宠爱不在,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不过还好,我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从前担心的东西,我都已经失去,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怕了。
因为那些东西,在如今的我眼中,还比不上一晚热腾的粥。
远处传来铜锣的闷响,里正沙哑的嗓音穿透雨幕:书院招浆洗妇!每日管两顿糙米饭!
父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攥着半块蒸饼,硬塞进我的包袱里,低声道:丫头,去试试。
我看他面上带着无奈,若不是这连绵阴雨,他或许也不想将还未出嫁的女儿送出去抛头露面当帮工,但他不知,我心里雀跃极了,从前我便是个书虫,这段时日在田里虽说是乐得自在,但多少还是有些无趣,这去书院帮工自然是少不了看书的机会了。
我嘴上说着让父亲宽慰的话,故作忐忑的跟着那敲锣的走了。
书院的台阶上积着经年的墨渍,黑褐色的污痕渗进石缝里,我跪在石阶上,用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还好这双手上有些之前田里干活留下的粗茧,才不至于觉得粗布磨手疼,我擦了许久,才勉强显出门匾上明德至善四个大字。
管事嬷嬷捏着竹竿,挑剔地挑起她的手,双手十指指腹和掌心都布着一层薄茧。
你识得字么
《百家姓》能诵半部。我轻声道。
嬷嬷嗤笑一声,竹竿在我肩头点了点:去后院洗衣,别在前头碍眼。
我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藏书阁,有些遗憾,心底打着算盘想找个合适的时间,顺几本书看看,在趁人不备的时候还回来。
连晒三日书卷后,我终于得了片刻喘息,抱着一摞发霉的《楚辞》走到廊下,指尖轻轻抚过扉页的蛀孔,忽然心念一动,从前我不仅是个书虫,且十分爱惜书页,见有些年份久的书被损坏时,总会忍不住叹息。
后来是萧郁带着宫中大夫一起将我府中书籍都修缮嫁接好,而那嫁接之法我也学了个大概。
次日,陈夫子抖开书页时,蓦地僵住——
虫蛀的孔洞被巧妙排布,霉斑晕染成远山云雾,一幅绝妙的山水图豁然眼前。
这……妙哉啊!山羊须剧烈颤抖。
我抱着晒书架,轻声道:蛀孔本是残缺,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陈夫子瞪圆了眼,苏姑娘可愿做老夫伴读小厮他将桐油灯推近,昏黄的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每月多支三百文。
我低头,抹去指尖沾染的墨痕——恰是前世萧煜最爱的松烟墨色,垂眸间执笔的手在听到可阅内库藏书时,欣然应下。
当夜,书院最偏僻的藏书阁亮起一盏孤灯。
我伏案疾书,窗外忽然传来拄杖声。一位陌生的白发老儒推门而入,拿着我之前给陈夫子嫁接的书籍,浑浊的眼珠却被我此刻手中的纸张吸引了去:这嫁接之法,你是如何学得的
烛火爆了个火花。
我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在纸角画出了宫墙的纹样,我缓缓跪坐,轻声道:我……梦见神仙教的。
这是也算是有个解释,白发老儒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过了很久我才知那夜的白发老儒是书院院长,从前也是在宫中当过差的。
没过几日,我竟然被陈夫子准许踏入前院学堂。
我捧着书穿过回廊时,听见学子们窃窃私语:女子也配……
肃静!陈夫子戒尺重重拍在案上,继续施教抽刀断水水更留,举杯消愁愁更愁。老夫举上句,可有其他下句可解此愁啊陈夫子有些得意的望向众门生,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不是为了消愁,而是为了告诉众人,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因是女子而轻视,凡事都要有自己的丈量。
这才不枉读圣贤书。
我拿着书的手一紧,抬头正好与陈夫子目光汇聚,唇角带笑,猜中夫子心中所想。
我看向一众门生,故作土气的说道:我一女子怎会知晓先生们的愁,不过我在田里做活时候,常有毒蛇毒虫出没,咬了人就跑,但也不急,常在田里干活的农户们都知道,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我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只是借由农户贬低了众人让人有些难堪。
可我这话中有话,虽然看似贬低,其实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他们,我睁着一双细长的眸淡淡的望着众人。
众人心底其实也有些发怵,不知这一小小农户女子怎会有种让人见了就腿脚发软的压迫。
这时,我才一改先前的不正经,嗓音清泠似玉磬: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刻意将两句顺序调换,这边是三步之内的解药,也是我的心中所想。
而同时间,阁楼上突然传来隐秘脚步声,但还是被我敏锐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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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抬头望去,只见半幅衣衫下藏着的鞋底花边,那玄色丝线纹路的样式,是宫中独有的,这一瞬,我只觉脑中一束白光,
我不敢过多去想,为了不落人口实,只能强装镇定的拿着书转身向屋外走去,出了书院一路小跑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收拾好自己的行装想要离开,可正当要出门时又泄了气,短短几月,就算皇后早已身死,那人也可以从京城查到西南的边陲小镇,我就算这时候逃了,又能躲到几时呢
这天下没有什么人或物可以逃出司天监的眼睛,我更是逃不过,上辈子逃不出深宫,这辈子亦也逃不出萧郁的手掌。
顿时间我有些无力,我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离萧郁远远的,离皇宫远远的,可...可这样的话,承谨也不会出生,罢了。
这夜,我睡得并不安稳,我有梦见贵妃入宫册封那日,我闷着头几日未出房,萧郁一改往日对我的宠溺,竟也未来探望过我,我只是一日坐在窗台边望着弯月,盼着承谨快些从学堂归来,让我听听那淘气包今天又在学堂做了什么坏事。
夜半心中积郁,我眼角滑着泪,似梦非梦的竟也畅快的哭了一场,我想梦里这样哭应当没人会知道吧,迷糊间翻身,鼻尖还有萧郁惯用的熏香味,我想着这梦也太过真实了,竟然连味道也如出一辙。
出乎我意料的是,之后我又平静的在镇子上过了两年,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我在镇上虽过得轻松简单,但对孩子的思念却也愈发不可自捱,我不知承谨如今是何模样了,今年已经是七岁的孩子了,不知他还有没有和他父王闹别扭,不知道现在能识几个字了,长高了多少,有没有和我一样,还记挂着对方。
这日我正踮脚取书时,忽然浑身僵直。松烟墨混着龙涎香的气息从身后漫来,那是萧煜批奏折时最爱的熏香配方。
听闻姑娘才学惊人。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故人总归是来了,可我却还想一搏。
我死死掐住掌心,努力稳住声音,转过身,尽管许久未见,那张脸的眉眼嘴角,我都太熟了,萧郁比从前更多了分沉稳压迫,从前那份少年心性已经彻底从他眉间消逝。
尽管眉眼依然深邃,脸庞依然俊朗,但和从前的萧郁已判若两人。
五.
僵住片刻,我竭尽全力佯装成淡然的模样,露出茫然神色,公子说笑呢,我不过一农户女子。
萧煜忽然伸手,指尖掠过我耳后——这是当年我最怕被触碰的敏感处。我猛然后退撞上书架,一册《楚辞》跌落,正翻在沅有芷兮澧有兰,更该死的是那上面还有我之前写下的批注。
巧了。他拾起书卷,亡妻最爱的句子。
我故作无知却又咽不下那口气公子是来书院悼念亡妻的吗小女子无知,出殡悼念不应当去庄子上找白事店家吗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端着书出了藏书阁,也许如果我死活不认,或有渺小希望能继续藏身于市井中呢
五更梆子响时,书院后门吱呀轻启。我背着包袱疾行,忽听墙头鸦鸣凄厉。
苏小姐这是要去哪只见萧煜倚着老槐树把玩梧桐叶,朕的司天监说...叶脉在他掌心碎成齑粉,凤星归位前,最忌妄动。
我其实并没有想逃,我只是收拾了些盘缠想给庄子上的农户父母送去,如今萧煜出现在这镇子上,难免会有波动,还没等我转身回话。
却听他幽幽道:承瑾昨夜又哭醒,喊着要母后。
握着包袱布结的手,陡然一紧,指甲深深的镶嵌进掌心,细雨打湿两人之间的青石板,蜿蜒在脚下。
我的脸在阴影下,晦涩不清,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公子说什么,我听不懂。
儿子说他想娘亲了。
我愤然转过身,眼眶湿润,面前的男人总是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戳我心窝,从前是这般
,现在更甚。
我知道,事到如今,自欺欺人也无济于事。
你不妨直说,你又想要我什么
我声音愈来愈冷,面对萧郁我也是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而面对我的质问和疏离的态度,萧郁似一早料到也有可能是本不在乎,他脸色未变,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微微笑着同我说。
现在朝中局势已尽在我掌握,我来接昭昭回去。
昭昭是我儿时的乳名,只有亲近之人才知,萧郁也是其中一个,可现在这名字从萧郁口中说出,对我无疑又是一扎飞刀,我讨厌他现在这样叫我,会让我想起从前我们之间亲密的种种,让我觉得恶心。
我咧起嘴,学着他轻佻的笑,嘴里不留情。
这次接我回去,是用毒酒,还是用白绫林贵妃知道你要接我回去吗
萧郁闻言果然,身体一怔,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但还是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看吧,一提到贵妃他连脸色都控制不住,萧郁可舍不得让贵妃娘娘难过。
还没等我说出下句,那树上的身影便自行消失了,我也省得再费口舌,提着包袱便往家中赶。
六.
次日,我如往常一样到书院时,看见萧郁竟然坐在学子中,陈夫子还同我介绍起他,说是从京城来的公子,名唤沈郁,我心里不爽,谁准他用我的姓的,无赖这一点萧郁到是没变过。
好一段时间,在书院时萧郁总是抓着机会就与我攀谈,我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回回都将他怼了回去,看得周遭学子一愣,毕竟平日我大都算是好相处的。
后来这事传着传着就偏了,书院中竟有留言说我爱慕于萧郁,才会一反常态这般对他!
荒唐实在是荒唐,明明是他每天和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怎么变成我爱慕于他这...这不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吗当年我在宫中与萧郁做伴读,他时时都来讨我的嫌,可在其他人眼中最后竟也是我的不是,是我在故意引太子殿下注意。
我想着气不过,想不顾所以大骂他一次,可为了承谨还是又忍了下来,我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僭越,承谨还在宫里,林家算是靠山,可最大的靠山还是他的父王。
这日书院散堂,我走出书院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萧郁走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往日也是这样的,等我走到庄子口时他就会停下,可今日我走到一半时,萧郁上前牵过我的衣角。
我一把着将衣角从他手中扯过。
别碰我。
萧郁抿了抿唇,眸子暗了一下同我说道。
承谨今夜会到。
听闻萧郁此话,我眸光一亮,随即又埋下头,我现在是苏晚已经不是沈清棠了,沈清棠的尸骨到现在还埋在皇陵呢,承谨真的还会认我是母亲吗此刻我的心中忧愁占据了大半。
见我愁容,萧郁趁机搂过我臂膀与我说,他之前已经和承谨大概说过这件事,让我不必担忧,我这才好受些,一把将萧郁放在我身上的手挥开。
萧郁租的院落不大,只有两间小厢房一间堂厅,院子一眼就能望完,住在这里倒也是委屈他这位九五之尊了,小院一角还种了一颗山茶,我从前最爱山茶,因为京中冬日寒冷,鲜少有花,那时宫中盛行赏梅,我觉得枯燥无味就喜欢那大朵的红色山茶,连掉落时也是一整朵的掉在地上,艳丽无双。
见我目光放在角落的山茶上,萧郁有些得意,他说当初租院子时就恰巧看见这里有山茶便敲定了。
这镇子在最南边,这里的气候根本养不活这种山茶花,且这山茶花原来就是因为我的喜好,价钱长了一番又一番,角落那棵山茶花树怕是还要比这小院贵上几番。
我开口朝萧郁说道:你若是说实话,我还能高看你几眼。
萧郁也知道瞒不过我,我从前心思便缜密,他犹豫再三走在我身后,我点燃火烛时听见他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所以,你还喜欢吗
我垂下眸,将手中火烛按在烛台上。
不喜欢了。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我不愿意在同他绕什么圈子,更看不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从前我背后是是世家之首御史中丞府沈家,他要用我稳定世家,后来稳住了世家,贵妃便入了宫,我没有价值了就没了宠爱。
可现在,我只是苏晚,就算萧郁知道我是沈清棠又如何,世家只认那埋在皇陵的皇后。
他现下跑来要与我谈情说爱实在是可笑。
萧郁听到我的话似乎并不气馁,也许我的所有反应也都在他的盘算之中,我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手指磨蹭着烛台边角的蜡油,身后的温度贴了上来,萧郁双手死死的从背后将我扣在他怀中,他将下巴放在我肩上,和许多年前一般,低着声有些委屈。
昭昭,对不起。
之前的所有我都可以解释,我不会逼你回去了好不好
我心软了一分,但下一分便有提起了警惕,萧郁一贯都是这样,上一瞬面色如霜让人觉得压迫,下一瞬便可以在你耳旁屈身服软,从前我着了他多少道,被他这样哄了多少年,那之后便有多难过。
我不想再做那,时刻都在害怕失去萧郁的沈清棠,所以我便不要再踏入这个陷阱。
我稳了稳神开口说道:
你解释完,沈清棠能活吗
七.
一句话让萧郁哑口无言,但我腰间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任凭我再怎么费力挣扎也于事无补,我气极大声吼道让他放开,可萧郁并没有松开反而变本加厉的将我翻身,低头重重的稳在我的唇上。
我只觉得恶心,张口咬住他的唇,咸湿的血液在我们唇间流转,萧郁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不但不松口还愈发过分,愈吻愈深,我心中羞愤眼里的泪珠淌在他的脸颊,他才如梦惊醒般松开了我。
还不等我们二人开口,小院那头的门有了声响,应当是承谨一行人到了,我俩各自转身慌张的整理着仪容,我用衣角擦拭着眼泪,眼睛还是有些泛红。
承谨进门时,直直奔向萧郁,他已经长到萧郁腰间那么高了,模样比从前还要俊俏了些,已经有了些少年的轮廓了,他拉着萧郁的衣角,有些警惕的朝我的方向望着,我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毕竟这张脸和从前的沈清棠没有半分相像,我有些紧张的朝承谨笑了笑。
承谨却撇过头望向萧郁问他是不是骗人,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母后,我心底有些难过,这段时日萧郁和承谨的出现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着我,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已经不再是沈清棠了。
萧郁对于承谨一贯是溺爱的,可这次却没多少耐心,皱着眉头将承谨往我的方向推了推。
是不是你母后,你自己问了便知。
承谨朝我走了,目光中带着探寻,他站定在我面前问我,我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是什么,我笑了笑,同他说道,是一个绣着鸳鸯的小荷包,紧接着他有依依问了许多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的秘密,我都答了上来。
问到后面时,承谨眼眶的泪水都在打着转,我心疼的拿着手帕擦着他的眼泪,终归还是孩子,承谨一头扑在我怀中,鼻涕和眼泪都糊在一起了,我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安慰着。
八.
接连好几日我与书院告假,又给庄子上父母去信说书院有些事情走不开这段时间便不回家了,其实我一直就在萧郁的小院住着,承谨这次呆不了多久,也是借着巡视边境军营的借口来呆些时日,我很珍惜与承谨相处的时日,便应下萧郁要我在院中住下的请求。
因为小院只有两间厢房实在挤不下那么多人,承谨将带的随从遣散回军中,他三岁之后便是一人独睡,他和萧郁虽是父子但也是君臣,承谨有些拘束,毕竟前朝也没有皇帝和太子睡一张床的先例,承谨朝我投来求救的目光,祈求我能救救他。
我只能将萧郁带回我的厢房里,他打了地铺在我床边,晚上每当我要入睡时,他张口又开始和我说话,实在是惹人嫌,还是和从前一般,我知道他就是在我面前讨嫌,我也懒得与他争辩,一手枕头扔在他脸上,翻身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时,萧郁已经不在屋里了,他从前在宫中也是习惯了早起用膳上朝。
白粥小菜的香气从屋外传来,我起身看见洗漱的水已经打好在床边,拿着帕子简单简单洗漱穿戴好踏出门外,如果不是俩父子脸上还沾着黑灰,我还真的会觉得桌上的白粥和小菜不是在街口早膳铺买的。
你们俩把脸上的灰擦一擦。
......
饭桌上承谨陆陆续续的和我说着这些年宫中发生的事,我一口小菜一口粥,三人坐在一起吃着饭聊着琐碎的小事,就好像真的只是普通的一家人一般。
萧郁时不时给我夹着小菜,我也接着,在孩子面前纵使我再不想与他相处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但承谨的觉察确实也遗传到了我,他很细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同我们一般没有说破罢了。
小院里除了角落的山茶,其他什么也没种过,承谨拿着才在街市上买的小菜种子,眼睛亮晶晶的问我会不会种出小菜,我笑着应他,自然是会的,但翻土松土是个力气活,我与承谨是少弱妇孺,只能将目光投向在一旁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萧郁。
也许是已经察觉到我们过于炽热的目光,萧郁睁开眼无奈起身,扛起了二十多年从未触碰过的农具,我们三人一起忙活了半日,萧郁翻土,我与承谨播种,萧郁又将土埋好,弄得满手都是黑土。
还没等他去洗净,承谨在我身后悄悄捏着鼻子说,母后埋好了是不是要施肥啊我笑着应他,这小崽子真是随他爹,背着人心黑。
我提着两个木桶放在萧郁面前,和他说去隔壁大娘家借点肥料回来施肥,萧郁答应得很爽快,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口中的肥料到底是什么。
所以当萧郁提着肥料回来时,那张俊俏的脸上布满乌云,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整整两大桶粪水。
承谨在我身后笑得发抖,我也忍俊不禁背过身,当夜萧郁泡澡用了四桶水,夜半还非要举着手让我闻他身上还有没有味道,我都说没有味道了他还不信,翻箱倒柜的拿出从宫里带出的熏香又熏了一整宿。
九.
转眼承谨也到了要回宫的日子了,当晚我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萧郁可能是察觉到我情绪不高,他单手抻着身子躺在我床沿上故意扯着我的发尾玩。
我毫不留情的将他一脚踢到了床下的地铺。
再过些时日,我也该回去了。
萧郁一改往日不正经的模样,认真的和我说道。我不以为然转过身没去看他,也没有回答,他们要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情,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
只是...往后便是见一面少一面,要怪就怪这些时日过得太惬意太开心,也许是这样的落差,让我有些难受,胸口闷闷的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我早早起来,想为承谨准备一顿送别的早膳,天蒙蒙亮,萧郁还未醒,我轻声踏出厢房,却见承谨已经收拾好行李坐在小院里,前几天我们一起修的秋千上荡着。
他挥手让我坐在一起,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是要和我说正事。
我笑着问他要说什么,承谨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他同我说,当初那盏毒酒不是萧郁的本意,那杯就被换过三次,最后那盏毒酒是林家下的,但我当时毒发时,萧郁只是以为是他的那杯假死药生效了。
当年我身死后,萧郁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臣子苦不堪言,林家在这两年也被架空,当年那件事情所有的主谋萧郁一个也没处死,全都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命人日日折磨。
而贵妃也自请去了北境,再未回宫。
旧事重提,我没有办法再去维持嘴角的笑,承谨见我脸色不好又连忙和我解释说,不是想让我回去,只是觉得不想我与萧郁之间有误会。
临走之前,承谨都已经走到马车边了又转头牵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句话。
母亲,如果在这里开心的话,就一直在这里吧,我以后也会常来看您。
我湿润了眼眶笑着点下了头,萧郁站在我身后,听见承谨的话似乎也有感触,承谨走后他和我说道,在这里开心的话就留下,还说要把这间院子买下,以后让我就住在这里。
我摇头,承谨走后,我俩站在院中相对无言。
或许是沉寂太久,我俩同时开了口,萧郁让我先说,我思量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了,那杯酒不是你给的。
萧郁眼中有些震惊,他没有想过承谨会主动将这件卡在我心中已久的刺挑出来,反应过后他才缓缓开口向我解释说,他没有教承谨这样说。
我心中自然是明白的,承谨想要做的事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别人可以左右的,那孩子的性子与萧郁很像。
承谨走后我又恢复了往常的作息,白天在书院,晚上偶尔会回庄子上歇息,而萧郁最近也不常来书院,想必也是有事要忙了,我记得他说过,过段日子也要回京了。
这日书院下了次早堂,我想着刚发了俸可以去街上带些肉回庄子上,没曾想却在街上遇到了熟人。
是林栖梧。
可承谨不是说过林栖梧在北境吗这里离北境可隔着十万八千里,林栖梧身边站的人虽然只是背影,但我也一眼能认出就是萧郁。
而这时林栖梧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也向我张望过来,我不与她对视拿着肉转身就走了,这夜我在庄子上歇息的,窗外都是农田,往日我还能伴着些蛙叫虫声入睡,可今日是怎的也睡不着。
不知是太晚没睡的错觉还是什么,我隐约听见房顶上有些细微的响动,且离我愈来愈近,回想起今天白天在街市上遇见了林栖梧,我心中泛起了不详的预感。
我警惕了起来,将枕头和一些杂物悄悄塞进铺里,自己钻到床底下躲着。
不一会,果然屋外有了响动,我只听见几声闷哼声便没了动静,但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缩在床底下不敢出去。
忽然我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一双黑色的祥云纹靴子朝我的方向走来,似乎是察觉到我了,靴子的主人直接蹲在床角边掀开了被单。
是萧郁。
我缩在角落被他一把搂了出来放在床上,他眼神温柔,伸手将我微微凌乱的头发捋了捋。
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问他我父母可还好,萧郁眼神有些黯淡,他说都没有事,又耍起了小孩脾气质问我为什么不问他有没有事,我还是没有问。
十.
过了几日我又见到了林栖梧,是在萧郁的小院里。
接连几日我都没有瞧见萧郁来书院,又想起那晚的事情,猜想他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便想过来瞧一瞧,没曾想一开门看见的竟然是林栖梧,我自嘲的笑了笑,打算将带来的药放下就走,却被林栖梧叫住。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朝林栖梧说道:
有你在照顾,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林栖梧听见我说这话时,竟然笑了起来,她问我不会是还把她当成萧郁的姘头吧
,对于姘头这个词我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这就是林栖梧的风格,她一向都这样,直截了当。
见我不说话,林栖梧干脆就开始骂起了萧郁,说他有嘴不会说,干脆缝起来算了,当个俏哑巴也是好的,林栖梧的嘴说起来也不停,这一通骂下来我也算是理清楚他们的关系了。
原来当初林栖梧和萧郁一直都只是合作关系,林栖梧不甘心做林家的棋子与萧郁合伙将林家扳倒,而那天晚上的刺客也是林家最后的余孽,萧郁确实瞒了我好些事情,我该去问清楚的。
我走向前去,和林栖梧郑重的道了声谢,林栖梧似乎是觉得我转变得实在太快,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推开房门时,萧郁还没有穿上衣,我清楚的看到他后背上有一道手掌长的刀伤,他看不见背后的伤口敷药的动作有些笨拙,这伤定是那夜挨下的伤,我回想起那夜萧郁问我的话,心底有些泛酸。
萧郁见我忽然闯了进来,差点连手上的药都撒在地上,我连忙上去接过了膏药。
你...怎么...
我接过他的伤药让他老实趴在床上,我蘸着药膏的手指轻触他后背伤口是还是能感受到他细微的抖动,可他看着我的脸却还是笑着的。
你是傻子吗受伤了也不知道说。
萧郁也没回答,这是还是和傻子一样冲着我笑,其实说完我也后悔了,那天晚上萧郁应该是想说的吧,只是我没有问罢了,上好药我将药摆在一旁问他,为何这些事都不同我说。
萧郁穿衣的手停了一下,他低着头,我也看不清他表情,但脑中突然浮现的是那次,我们第二次在镇子上碰见时说的话。
我同他说,解释之后,沈清棠还能活吗
顿时察觉到,是这句话让他选择闭口不言,我红了眼眶,萧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落泪,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骨血,萧郁一声声反复的同我道歉。
昭昭,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萧郁伤还未好,便又要启程回京,他没有让我同他回去,我也没有提过要与他一起走。
他走之前还是将这间小院买了下来,让我将父母从庄子上接到镇子上过,庄子上风吹日晒的,年纪大了不合适。
这年冬天萧郁在墙角种下的山茶花开了,次日一早我带着父母赶往了京城,上京的繁华让两老口乐了好一阵。
我在上京京郊租了一处院落,有三间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