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5
永圣河就是长宁村村子旁边的那条河,不论天气怎么变化,这条河永远都不会干涸、结冰,所以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永圣河就养活了这个长宁村。
实际上他们不知道,永圣河之所以不会干涸、不会结冰,不是因为河水有什么稀奇,而是因为有我。
我是永圣河里的黑蛇成精。
我已经七百多岁了,从还是一条小黑蛇的时候就在这条河里,当时还没有这个村子。
后来我潜心修炼,修出灵智,又化出内丹,有了点道法,自己生活的河水也有了灵气,自然不枯不冻。
大约二百年前,我迎来天劫,三道天雷足以将我五百年的修为全部打散。
但是这时却出现了一名村妇,可能是看我可怜,居然试图抱着我躲避天雷。
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善意,支撑我度过了天劫,拥有了幻化之妙。
我化身为人,找到了那名村妇,她就生活在旁边的村子,我打听到村子叫长宁。
村妇的丈夫前几年病逝,只剩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
幸好村子里的人善良,经常接济他们母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团结和睦的场景,深深被人性的善良打动。
我一直守着村子,直到村妇百年之后,村子遭遇了疫病。
眼看着整个村子都要死绝,想到村妇对我的恩情,又想到村里人的善意,我化出灵药治愈疫灾。
村里人将我奉为神明,而我一黑蛇精怪,怎能和天神相提并论。
我告诉他们我的真身,帮助他们度过了那次劫难后就离开了。
因缘已了,我目前就想精进修为,也许有一日能够位列仙格。
我陷入了长眠。
待我再次醒来没想到已经晃眼两百多年过去,我为了进凡世炼心,化行为婴孩,被住在村里的寡居婆婆捡了回去。
我在婆婆家住下,日子虽然贫困,但是却开心。
而就在我以为我会平平淡淡结束这一世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自从修出灵智后,我从未随意开过杀戒,这次是他们太过分了。
我穿墙而出,来到村子里,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正是吃了饭收拾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吴二刚才来找我,也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尸体都凉了。
我随意来到一家屋子,因为隐身他们并看不见我。
屋子里的主人我认识,平时对婆婆很客气,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人。
「你说村长怎么又让吴二去看守春芽,上次疯丫头那姐姐都被折腾成啥样了。」
女人皱着眉织着毛衣,她男人正在抽旱烟,闻言嘿嘿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人活着就行,村长知道吴二的性子,不会弄死了的。」
女人摇摇头,「那宋婆子的尸体就这么烧了」
男人浑不在意,「一个没儿没女的还给她下葬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事。」
女人放下手中的毛衣,「我才不管她是烧是埋,我是说她似乎给春芽那丫头留了不少好东西,你动作就是慢,都被别人抢了去了。」
男人讨好的笑笑,「那不是也拿回了点东西。」
女人看着自己孩子一脚一脚提在一个小的五斗柜上,嗤了一声,「就这破柜子。」
我看着被那孩子踢得晃晃悠悠的柜子,那是我十岁的时候婆婆给我求了村子里的人给我打的,说是留着给我出嫁。
那孩子回头看着男人,「爹,春芽那猫呢」
婆婆前两年给我捡过一只猫,虽然我们互相都不太喜欢,但是我一个成了精的怎么会和小猫计较。
婆婆死了也不知道喵儿去哪了。
「一只猫你要了干什么」
女人瞪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小孩梗着脖子,「我要拿回来扒皮玩,前两天虎子他们在山上抓到一只兔子,就是这样玩的。」
男人漫不经心点点头,「明天我就去给你找。」
我沉默地看着这和谐的一家三口,转身出了门。
06
这一晚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没有一个人帮我或者婆婆说一句话。
那个所谓的祭神仪式似乎就是他们生活全部的重点,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神需要用那么多人命去填。
我打算继续等在这里,会一会这位所谓的神明。
曾经我散布功德救助长宁村,不过数百年人心就已经恶极至此,我很失望。
我回到了我和婆婆曾经的房子里,那就是个破破烂烂的砖房,我记得下雨的时候到处都漏水,婆婆就带着我用小盆接着。
现在这个砖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人说着看不上婆婆一贫如洗还捡了个弃婴,但是分东西的时候却像蝗虫一样什么都不放过。
我站在房间里很久,直到天色渐渐变白才回到了那间柴房。
我没有关门,就这么开着门和那具尸体坐在一起。
很快柴房门开着的事就被人发现了。
村长被人簇拥着过来的时候一脸凶相,本来看到我就要破口大骂,但是在看到我脚边的那句尸体的时候,所有人就像是静止了一样突然不动了。
我抬头看着这些曾经的叔叔婶婶,没有什么表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吴二......死了」
有人终于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真是奇怪,他们能那么轻易的杀死婆婆,怎么看到一个死人还会怕成这个样子。
村长让身边的赵麻子去看看,赵麻子害怕,被一脚踢在屁股上。
他哆嗦着走上来,碰了碰吴二的鼻子,又摸了摸他的身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死了!死了,吴二的骨头全都碎了,身子像破布一样软趴趴的。」
人群炸开了花,有胆小的女人当时就哭了出来。
本来有跟着看热闹的孩子,原本还不知道死亡的恐怖,还在用碎石子扔我。
而恐慌是会传染的,当大人感到害怕的时候,孩子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会跟着害怕。
「别哭了!」
村长一声吼了起来,人群中的喧闹安静了不少。
「春芽,怎么回事」
村长蹲下身子看着我,他并不怕我,实际上这里的人都不怕我。
对于他们而言,我是那个从小看着长到大的春芽。
他们恐惧的不过是莫名其妙惨死的吴二而已。
「婆婆呢」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村长眯了眯眼,「你婆婆还好,在家里呢,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直到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我才轻轻开口,「你骗人,你们杀了婆婆。」
村长大怒,蒲扇一样的手就冲我扇了过来,我不避不躲,还是那样看着他。
手在即将碰到我脸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似乎看到村长眼中闪过了几分不安,他转头,「昨天有谁看到吴二了」
「我......我看到了,他晚上喝了点酒,说要来找点乐子。」
人群中的女人顿时就开骂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什么脏东西。
「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真不要脸。」
「还是个晦气的,不知道吴二怎么在她这变成这样。」
「真是下贱的玩意,什么人养什么种,那个宋婆一样看着一辈子一个人,养出个这么不知羞的玩意,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说话的女人,屠夫家的女人,村里人叫她李婶,平时最泼辣,婆婆那么和善的人都和她吵过好几次嘴。
「看什么看贱蹄子,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李婶似乎被我看的有些怕了,反而挺起腰说些话给自己壮胆。
我突然笑了,「那就如你所愿。」
李婶被我莫名其妙一句话吓得有些呛,看着我坐在一个死相凄惨的尸体旁边笑着对她这样说,她上来就想打我。
「别闹了!」
村长把她推了回去,他转头看我,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把吴二的尸体抬走,锁起柴房,谁也不要靠近。」
就像是为了服众,他又补充道,「没几天就祭神了,别再出什么岔子。」
我看着他们匆匆出去,门又被关了起来。
距离祭神还有8天。
当天夜里没有人给我送饭,我也不介意,毕竟我破了戒,恢复了法力,现在的形体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但是半夜的时候,砖块被拿开,又送进来一个脏兮兮的馒头。
「芽芽姐。」
我没有趴在地上,我穿过砖墙看着外面满身脏污的疯丫头。
原本二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三十,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
「谢谢......吴二......该死。」
我看着疯丫头颠来倒去说着这几句话,我明白昨晚她看到了。
「你不怕我」
疯丫头用力摇了摇头,「芽芽姐好人......村里......该死。」
我想到吴二昨天提到的疯丫头的姐姐,她应该和我遭遇了一样的事。
只是很可惜,她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我看着泪水从疯丫头的眼中滑落,她一会哭,一会笑,不停地重复着村里人该死那句话。
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星空,是啊,疯丫头说的对。
第二天清晨,村里就炸锅了。
李婶死了。
07
李婶死在了自家床上,嘴巴被外力撕开,整个下巴都软趴趴吊着,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
她男人就睡在旁边,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早上起来摸到一手的血,转头看到自己媳妇的样子吓得屁滚尿流跌下了床。
柴门被打开,闯进来很多人。
他们的表情又是愤怒、又是厌恶,但是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都记得昨天李婶嘴里不干不净,不仅把吴二那下三滥的行为归结成女人的错,还连带上了婆婆。
当时李婶威胁我要把我嘴撕了,今天李婶就因为同样的原因死在了自家床铺上。
好一会大家只是看着我,没人说话。
「春芽,你昨天出去了吗」
最后还是村长开口,他还是一副哄孩子的语调。
他根本不相信这两个人的死和我有任何关系,他以为我是认识了什么人,在帮我报仇。
「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死了,人要学会感恩。」
村长板着脸说道,「现在你告诉村长,是不是有人在屠杀村里的人」
「你告诉我他在那里,这种人该死。」
我看着村长和村民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们就不该死吗」
婆婆,疯丫头的姐姐,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村子这样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村长说的杀人就该死,那么这个村子谁的手是干净的。
「村长,别和她说了,要我说这丫头怪怪的,不然就趁早解决了吧。」
赵麻子皱着眉头看着我,「或者你把她交给我,保准问什么说什么。」
村长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有色心!」
赵麻子摸了摸鼻子,「我是说用刑房。」
村长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多去几个人,问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村长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尽是冷漠。
「人别搞死了。」
我被几个男人拖了起来套上了麻袋。
我看到他们把我带到了村长家旁边的一口枯井,从那里下去地下居然有一间暗房。
麻袋被取开,几个男人并没有在我脸上看到恐惧,有些兴致缺缺。
看着房间地上结痂的血渍,再看看那些早就生锈的刀具,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春芽,看在叔看着你长大的份上,叔给你个忠告,老实说吴二是怎么死的。」
赵麻子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脸,「你都要祭神了,还吃这些苦头做什么」
「你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我好久没有听女人叫了,手都痒了。」
跟着来的还有李婶男人李屠,他搓了搓手,就把一个烙铁放到了火上烤。
「妈的,今天真是吓老子一跳,居然搞死在我床上,真是晦气,不管是谁肯定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李屠拿着烧红的烙铁走了过来,「春芽你这样很不乖。」
两个男人从身后牢牢抓住我的手,赵麻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李屠手里的烙铁离我越来越近,他眼睛都兴奋地红了。
「这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赵麻子以为我怕了,在一旁道。
「总有祭神的女人或者家里人不听话,这个时候这里就很有用了。你李屠叔叔的手艺可都是在这里精进的。」
说话间烙铁已经来到了我的胸口上,李屠似乎等不及了,直接将烙铁贴到了我的身上。
意料之中的惨叫和挣扎并没有出现,我冷漠地看着他,那烙铁就像是普通的铁皮一样,甚至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一点印子。
「怎么回事」
李屠转过烙铁看了看,烙铁烧的通红,不用凑近就感觉到灼热。
「怎么」
我看着李屠,「用别人练手多了想自己试试」
下一刻,抓着我的两个男人和赵麻子眼睁睁看着李屠像是中邪一样,张开嘴将通红的烙铁吃了进去。
「啊!!!」
没看倒在地上挣扎的李屠,我看向吓呆了的赵麻子。
「你真的想知道吴二是怎么死的」
随着我现出真身,三个男人吓得屎尿齐流,我心中丝毫没有杀戮的快感,只有无尽的寒意。
08
村长带人找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他们看到四具尸体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吐了。
村长看我的目光也转为恐惧,这个地方不可能有外人进来。
换言之他们不是被什么其他人杀了,他们就是和我独处一室,然后迎来了死亡。
「妖......妖怪!」
人群中有人开口说话了,「春芽是妖怪!」
「肯定是!不然怎么可能所有和她接触的人都死了!」
可能是怕和李婶一样迎来死亡,所有人说话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村长,春芽留不得了。」
村长的眼中出现挣扎,「可是祭神的人选......」
「不行就重新投票吧,村里姑娘还多。」
有村民脸上露出犹豫,最后都咬咬牙答应了。
「行,就是个丫头片子,谁家的都行,先杀了妖怪。」
村长似乎下定了决心,「行,今晚就解决了春芽。」
我被颤抖着手围上来的村民用麻绳捆了个紧,嘴巴都被用步堵上。
这次并没有留我单独在房子里,他们把我捆在了打谷场的铁杆上。
正式旱季,烈日高照,寻常人在太阳底下几个小时就会中暑。
他们所有人躲在荫凉处死死地盯着我,有孩子会趁家长不注意冲我扔石头,泥巴。
一开始大家都怕出什么事,但是哪怕我被砸的灰头土脸也没有出事,他们也就放任了。
有蹒跚学步的孩子用石头砸我的头,有女孩冲我吐口水,怪我没有好好祭神,现在她们有可能迎来相同的命运。
我看着那个指着我怒骂的年轻姑娘,觉得很奇怪。
你自己如此恐惧的事,为什么会毫无压力地施加在别人身上。
村民病了。
长宁村病了。
一直到晚上,村民把柴火堆在我的周围,他们点燃柴火,冲天的火光将天色映的通红。
大火在我的周围燃起,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心中一片冰凉。
突然,有个男人拎着疯丫头走了过来。
「这个疯丫头刚才想用水泼灭火,被我发现了。」
疯丫头脏兮兮的,身上全是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的衣服一动一动,突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喵儿。
婆婆死后喵儿肯定被冲进去抢东西的村民吓跑了,没想到是疯丫头在照顾她。
「这个丫头疯疯癫癫的,好几次我见她都去了柴房。」
有人一提,其他人自然也想起来。
「是的,那段时间我家经常丢馒头!」
「我家也是!肯定是她,是她偷偷在给春芽送饭。」
「他们是一伙的!都是妖怪。」
「烧死她!烧死她们!」
红了眼睛的村民在我看来更像是妖怪,他们尖叫着咒骂,推搡着疯丫头不断靠近火堆。
我听见人群中有小孩的声音,「妈妈,我要那只猫!」
「宝宝乖,这猫不吉利,妈重新给你找只猫剥皮玩。」
多么可笑,在他们眼里,人命和猫命同样不值一提。
疯丫头被人推到了大火当中,眼看着火舌就要蔓延上她的身体,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天降大雨。
倾盆大雨瞬间就将大火扑灭。
09
「村......村长......」
村民在大雨中面面相觑,最近是旱季,除了永圣河的水没有干涸,所有水井都是枯的。
村里所有的用水来源都是永圣河。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下起那么大的雨。
「会不会是黑蛇娘娘......」
我听到有村民这样说,我很奇怪,这雨的确是我下的,可是他们怎么知道
他们知道我的存在
村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壮着胆子带人走上前吗,「既然烧不死他们,我们就请黑蛇娘娘做主!」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又把我和疯丫头捆了起来,这一次我们被扔进了枯井里,听他们的意思,明天要去求黑蛇娘娘。
真是奇怪,我就在这里,他们是要去求什么。
当天晚上疯丫头又饿又累,竟然发起烧来,我不得不用法力渡她。
也是她合该有此造化,随着高烧退去,疯病竟然好了不少。
「春芽,怎么办,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疯丫头,不,现在应该叫她麦穗,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是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不然的话,我们都会死的。」
麦穗咬着牙道,「这些人草菅人命,害死了我姐姐还有数不清的女性,他们一定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看着麦穗,声音轻柔,「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
麦穗深呼吸了几口,开始和我说长宁村这个祭神的传统。
据说长宁村旁边的永圣河居住着一位黑蛇娘娘,永圣河河水不枯不竭就是因为黑蛇娘娘保佑。
而用永圣河作为生命水的长宁村也因此受到黑蛇娘娘的庇护。
从两三百年前开始,村子里就有每十年向黑蛇娘娘献祭一名少女的做法,听说这样能保证村子香火长旺。
我听得目瞪口呆,前半段的确没有问题,河水和村子我的确都有所庇护。
但是后半段是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要他们献祭少女给我了
两三百年我早就陷入长眠稳定丹心,怎么就变成吃人的妖怪了。
「谁说黑蛇娘娘要献祭女子了」
毕竟涉及到我的名声,我的语气也就不客气了起来。
没想到麦穗居然是个明理的,她冷笑一声,「谁知道有没有黑蛇娘娘,只是献祭的传统自古就有,倒霉的还是女人。」
说完她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不过我爹爹还在世的时候我听他和我说,祖辈上真的有人见过黑蛇娘娘,当时如果没有她村子早就绝了。」
麦穗摇摇头,「如果是真的,那样的神明怎么可能要靠吃人来交换。」
我心里久违地涌上一抹温热,「我看他们对被选中的女子百般欺辱,就算真的是要献祭,这样也太不尊重神明了吧。」
这也是我觉得最矛盾的,他们的一切行为看上去疯狂而虔诚,但是实际上做的却是大不敬的事。
活祭的传统的确流传已久,但是对于祭祀的对象从来没有这么折辱的。
麦穗闻言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所以我才觉得这个祭神有问题,选举的时候全村都参加,哪怕是不懂事的孩子都有投票权,这种时候家里势单力薄的自然就会被选上。」
我知道她说的是家里没有了男人的麦穗姐姐,还有我这样一个只有婆婆撑腰的弃婴。
「选中以后的女子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好的待遇,只要有一口气,村里根本不在乎这些女子在短短半个月需要承受什么。」
「就像是供村子发泄的玩物,任何人都可以对这些女人做任何事。」
麦穗低下头,「当时我的姐姐......我觉得村子里的已经不是人了,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我久久无言,这事虽然与我本心无关,却因我而起。
我数百年的修行,却沾上了如此罪孽深重的因果。
数百年来我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10
当天晚上麦穗想尽了一切办法逃出枯井却都失败了,她抱着我不断地安慰,怀里的喵儿乖巧的趴在膝头。
她以为我吓傻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重新被绑了以来,全村人都来了,我们被推搡到了河边。
「黑蛇娘娘在上!长宁村全村人给您请罪了!」
村长带头跪下,我们也被人压着跪到了地上。
「今年的贡品是妖孽,已经杀了村里七八个人了。」
村长哭的脸都皱在了一起,随着他哭,其他人也开始啜泣,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多么凄惨的事情。
「黑蛇娘娘!我们现在就将妖孽和她的同党溺进河里,还请黑蛇娘娘为我们长宁村做主!」
不得不说村长的确很有煽动力,句句话似乎都发自肺腑,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恐怕都要被他们的说辞骗了。
村长的话刚落,村里的人就站起身凶神恶煞地推着我们往河边走。
「快走,你这妖怪!」
我抬头看着那些村民,「你们确定要这样你们自己做了这样的事,黑蛇娘娘还能保佑你们」
可能是我眼里的嘲讽和镇定让他们有些无措,人群静了几秒发出了比之前更大的喧闹。
「这妖怪居然敢质疑黑蛇娘娘!」
「该死!」
「去死!不要脸的家伙。」
有孩子上前把泥巴和石头往我的身上砸,不少人不敢动手,但是一直围着我们吐口水。
这些人的脸看上去和数百年前那个安乐和谐的村子没有任何关系。
「噗通」
我和麦穗被推进了河水里,河水湍急,虽然清澈却深不见底。
麦穗自身难保却还试图托着喵儿和我挣扎着浮出水换气。
「黑蛇娘娘显灵!妖怪也得溺死!」
我看着岸边疯狂的人们有些好笑,不论是不是妖怪,进了这条河除非水性很好,不然也是个死。
居然用这样拙劣的办法判断是不是妖怪。
村民们用长长的竹竿不断戳着我们往水里压,便是水性再好的麦穗,也渐渐失去了力气,还是沉了下去。
「死了!妖怪死了!」
「黑蛇娘娘万岁!」
岸上的人们扔掉了竹竿,开始手舞足蹈地载歌载舞。
「是吗」
清冷的女声响起,我看见所有人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我。
我手一托,麦穗和喵儿从水中而出,毫发无伤。
「不......不可能,在黑蛇......娘娘面前......」
村长恐惧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众人僵在原地,似乎被浮在水面上方的我吓到了。
我将麦穗和喵儿送到岸上,没有人敢再动她们。
「人心恶毒,没想到数百年前我的一次善举居然会延伸出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
我化出真身,数百米长的黑色长尾蜿蜒在深山之中。
我本已得道,周身自燃圣光,不可直视。
「黑蛇......娘娘......是黑蛇娘娘!」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惊呆了,回过神后陆陆续续地跪了一地。
他们怎么都想不通,他们辱骂欺负的弃婴居然就是他们最崇敬的黑蛇娘娘。
「黑蛇娘娘赎罪!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之前的所作所为
都是误以为......误以为是邪祟,我们并不知道是您啊!」
如果说之前的黑蛇娘娘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都只是一个传说,现在看到我的真身,没有人敢质疑。
连麦穗都惊得匍匐在地。
村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黑蛇娘娘明鉴,我们也是为了献祭给您......」
「一派胡言!」
我垂目看着村民,心中无限悲伤,「你们心中有恶,不知修心,反而接着我的名声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你们自己做下的孽,居然还想怪罪在我的身上。」
村长身子抖的不像话,村民似乎还想开口说什么。
我冷笑一声,「我何时让你们献祭女子不过是你们自己心中有恶,上了歧途。这百年内你们接着献祭的名声,折磨了多少女子。吴二、赵麻子这种人的存在难道也是为了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洪钟,振聋发聩。
村民们终于知道害怕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这献祭和村中作恶都和所谓的黑蛇娘娘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需要这块遮羞布。
可惜现在这块遮羞布没有了,而我也不是傻子。
村民们开始嚎啕大哭,不住地磕头希望我原谅他们。
更有甚者开始互相指责,将村长和几个有权有势的村民推出来。
直指是受他们指示,自己并不知情。
可他们哪知道,早在杀死吴二那天,我在村子里待了一晚。
偌大的长宁村,竟没有一户人家是干净的。
各有龌龊,不忍直视。
我看着这郁郁葱葱的山林,原本孕育了多平静的村子,如今却藏污纳垢至此。
我长叹一声,这事因我而起,因果沾染我身,我自然是不可能继续修道。
便是苍天仁爱,我也无颜位列仙格。
谁能想到举手的善举居然能牵扯如这样的孽缘。
如今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我身姿瞬间涨大,露出原本的兽化姿态。
尖锐的哭嚎声响彻天际,有的人将其他人推到自己身前想跑,我长尾一摆,所有妄图逃跑的人全都被碾压成无数碎肉。
有的似乎打算奋起反抗,在死亡面前,不管谁对谁错,不管是不是他们曾经崇拜的对象,一切都可以兵刃相向。
尖利的长矛对准了我,火把点燃在我的眼前挥舞。
我欺身上前,几个村民铆足力气将长矛往我身上狠狠扎来。
我如今离仙格只差一步,便可化为螭,凡间利器,怎么能伤得了我。
长矛折断,火把在我的吐息间熄灭,我利爪一挥,无数村民便被开膛破肚。
呼痛声、挣扎求救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我似乎只能听见数百年内无数惨死的女性尖锐的哀啼。
剩下的不少村民见情况不妙连忙跪地求饶,也有失了心神的,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说他们长年信奉我,我居然做出这等杀生之事,简直禽兽不如。
可笑。
明明是他们杀害同胞,不顾礼法,罔顾天道。
我张嘴将他们一一吞下,舌尖全是浓重的血腥味,惨叫声在我的咀嚼中渐渐消失。
我金瞳竖目,浑身鲜血,宛如上古凶兽。
但我很清楚,我眼中、心中尽是慈悲。
如此作为,不过是因为只有鲜血和死亡能够赎清他们的罪孽。
11
我带着麦穗和她怀里的喵儿,将她们送到深山之外。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我看着麦穗笑了笑,「也不知如今外界是何样子,只能你替我去看看了。」
麦穗哭的满脸都是泪,她拉着我的手不放。
「黑蛇娘娘,您和我一起走吧。」
我摸了摸她的头,「便是孽缘,我也犯了滔天杀戒,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我道行散尽,也是时候回归尘埃。」
我看着麦穗笑道,「世间万物最后都是归于尘土,不用为我难过,只是便是我散尽数百年修为,也就不回那些惨死的女子。」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冲麦穗挥了挥手,「走吧,好好生活。」
没有再看跪在地上哭泣的麦穗,我转身回到了永圣河。
河水已经变成鲜艳的红,岸上一片凄惨,我用最后的法力将山体震碎,无数的飞石将我和整个长宁村彻底掩埋。
我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
最后的最后,我似乎看见了那个善良的农妇。
为了救一条素未谋面的黑蛇,她冒着被天雷劈中的风险。
我微笑着,陷入了无边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