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和我定了情。
她说:当初,我以为你是江城战役中救我的那个士兵,才会答应你的求婚。
我跟她说过很多次。
当初那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就是我。
可我的家人都在帮兄弟撒谎,所以我成了不要脸的骗子。
好在,师父找到了我。
她说我前世是晋国将领。
死时一分为二,成了两家人的儿子。
她说:你要尽快选好做哪家人的儿子,否则两具身体都无法久活。
1
离魂散现
我犹豫了一下,问她:那户人家,具体如何
师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打量我片刻,忽而问我: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嘴里下意识否定:没有,他们都挺好。
也许,她真的是我师父。
打心底疼惜我。
所以没有追问,既然过得好,为什么还要打听那户人家如何。
她什么也没问,说那户人家父母安在,我也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
她详细说了那户人家的状况,最后看着我叹了口气:他们好不好,还是要你自己体会。
她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
这叫离魂散,含有安定成分,能让你的身体不那么痛苦,一旦吃了,一个月后魂魄离体,等你死了,为师就会来接你。
如果你没有服用离魂散,药瓶一天后便会自毁,为师感应到,就去北境帮你把另一半魂魄带过来。
说完,她便如云雾般散去。
我吓得猛地坐起,热汗浸湿了额头。
窗外军帐猎猎作响,北境的烈风袭来。
我打了个冷颤,迎着风感受胸口的疼痛。
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
心下不禁自嘲,战场上做梦也就算了,还梦见如此离奇的景象。
然而,一转头。
木桌上,赫然放着一个青瓷瓶,和梦里的位置一模一样,紧挨着水壶。
正当此时,帐外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拉开帐门看清来人,我下意识提心防备:你怎么过来了
2
婚约惊变
苏雨柔神情微顿,直言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战役在即,我心有预感,但还是强颜欢笑:什么事
她垂眸道:楚临病情反复无常,我想完成他唯一的愿望,与你情同手足,我想让他代替你与我成婚,之后再换回来。
我怔住:战友情谊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付出所有
三年前我从南疆归来向她求婚。
订婚后,两家时常来往。
她为人温柔,待人接物无微不至。
她知道我与家里不和,理解我对楚临的愧疚,明白我在军中很是煎熬,许诺婚后带我去京城,长久下来我难免心动。
本以为我与她是两情相悦,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我很快就能离开战场,楚临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抢走所有功勋。
直到去岁年底,我发现他和苏雨柔居然私下有来往。
她之所以与我定亲,是因为误把我当做她的救命恩人。
我一提及恩情,她便皱起眉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质问:你又要说,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不知何时,她看到我就皱眉。
明明她只是站在帐外,与我却如隔天堑。
也对,谁会对骗子和颜悦色
穿堂风掠过,我掩嘴咳嗽: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
有些事被人否定的次数多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
苏雨柔七岁那年,差点被北狄人掳走,是我把她藏在废弃地窖里护了一夜。
那时候江城正值战乱。
父亲带我去前线视察,在江城待了一月有余。
可就是这么一件连战友们都清楚的事实,被我的双生兄弟楚临冒领了。
眼前的人许久没有挪步,我抬眼便撞进她探寻的目光之中,看来是不放心,担心我会在婚礼上闹出什么事。
我弯起眉眼笑了笑: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婚礼。
她抿唇不悦,强调:那是我们的婚礼,你不要置气,既然定了你,那便一直都会是你……
我学着她的语气责问:你又要对着我说教了吗
此话一出,她瞬间失去了言语。
3
心碎真相
我装作没看到她失神的模样:如果没什么事,我要休息了。
苏雨柔压住我要关上的帐门:安安,你还没用晚膳,先去吃一些,再去休息。
又是这般体贴的关怀。
我不受控制地感到疲惫:你不必感到愧疚,也不用装模作样地关心我。
显然,她有些生气,语气不自觉加重:我没有装!我只是在关心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眼眶发烫,强压着心底蔓延的酸楚:可你要是关心我,为何在明知道我受伤的情况下,说些让人伤口崩裂的话呢
还是说……你根本没想起来我伤口未愈。
苏雨柔哑口无言,试图向我解释,可最终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你总是想太多了。
你今天会在军营,是因为你们晚间在商量,怎么帮楚临顶替我的身份娶你吧
具体如何,根本没有追究的意义,归根结底就是不在意。
我越想越是伤心:甚至,你没让我父母兄长过来说这件事,也没让楚临过来说这件事,而是你自己过来了,你对他们还真是思虑周全,唯独对我格外残忍。
强压的眼泪终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眼前一再模糊,我颓然地松开帐门,屈膝跪在她的面前。
苏雨柔僵住,难以置信地想要伸手扶我。
楚安,你在做什么!
顾源的声音突然在帐外响起。
我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地祈求:苏雨柔,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地给我难堪
我的胳膊被一把扯住拎起来,眼泪落下面对着顾源的黑脸。
顾源,我不娶了,这定亲信物也给楚临,爹娘是他的,你们都是他的,我都不要了好不好。
顾源无奈又生气:楚安,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楚临只是想完成一个念想,你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何必这么绕着弯闹腾,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我怔住:我不懂事吗
大概是这里闹的动静太大,爹娘来了,楚临也来了。
我看着他们,泪意汹涌:可我一直很疼,爹知道了会伤心,所以我就一直忍着。
我的胸口疼,手臂也疼,浑身上下到处都很疼。
可是任由我哭,任由我喊。
父亲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过来拥抱我。
父亲忍无可忍:军医给你查看过许多次,你伤势已经稳定,你真是撒谎成性!以往我等为你的叫疼担忧,你就不觉得愧疚吗那时候念及你年幼不曾怪罪,长大了还如此不懂事!
撕裂般的疼痛,终于攀至脑袋。
我捂着头,蹲了下来。
他们明明就在那里,明明眼里有担忧,可他们终究没有往前一步。
最后,还是楚临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步。
可苏雨柔先一步来到我身边,她眼里的惊慌不像是在装。
安安,你别伤害自己!
原来我不自觉地敲打脑袋。
我想解释,却耐不住晕了过去。
4
年之约
醒来时,我感觉身边有人。
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临儿,你弟弟受到冷落也快九年了,最后一个月,要不就算了吧
帐内有一瞬的寂静。
楚临沙哑地问:那以后呢爹娘又要只关心弟弟了吗明明答应我九年不要理他的,为什么只剩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父亲连忙道:坚持,一定坚持。
他迟疑一瞬:可当初你们被俘一事,是我们做大人的疏忽,你弟弟当时伤势严重,我们两人都只顾着他,也是我们做爹娘的不妥,你弟弟他……
楚临冷声道:我和他一样大,只因为我早出生少许,便成为要照顾弟弟的兄长。当初北狄人嫌他受了重伤,把他丢在战场上,是我费尽心思爬出来,要不是我护着他,他早就被敌军杀了!
他怨愤道:我为了挣脱绳索断了手骨,你们眼里却只有失血的他,全然不顾我!明明都是同一家人的儿子,凭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吃苦
原来是因为这个。
外人眼里。
楚临身手矫健。
看起来坚韧不拔。
而我沉稳冷静,识得兵法。
谁能想得到。
小时候我才是弱不禁风的那一个。
那时,楚临性格活泼。
和我是双生子,却比我高半个头。
顽皮一样的小男孩,在我面前总能担起哥哥的责任,照顾我,呵护我。
后来,我和他一起被北狄人俘虏。
敌人嫌弃我身体不好,半路把我扔下。
他害怕我一个人无法活下去,想尽办法跑了出来。
绳索绑得很紧,他挣脱得太着急,手腕骨都断了也一声不吭,还担心我会害怕,给我找水解渴。
他把手藏在袖中,满脸都是汗。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他却说:敌营复杂,一路过来怕找不到你,急得满头大汗。
我很少锻炼,当时惊恐加疾走,亦是浑身虚汗,所以没看出他在强颜欢笑地安慰我。
后来,北风一吹,我因失血过多感染了风寒。
爹娘找过来,下意识如往常那样,优先照顾体弱的我。
他们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不佳,所以给予了多一份的关爱。
然而,作为哥哥的楚临和我一样,也才九岁。
他当时也很害怕,更别提他为了保护我牺牲良多,遭受家人的忽略,委屈得放声大哭,乃至哭晕了过去。
在养伤期间,他得到了家人的关爱,自此恋上体弱能带来的优待,他有意识地少练,偶尔还会借故受伤。
我和他一样,也有了变化。
我学会忍痛,不再畏惧训练,想办法让自己身体变好,不想再成为他的拖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守护他。
随着年纪长大。
我变得更像过去的他。
而他也成为了想要成为的我。
5
骗子自白
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你抢东西。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什么让他丝毫亲情也不顾,非要抢走苏雨柔。
即便他骗一骗我也好,说苏雨柔不是好人。
楚临扭头看向我,眼底通红地说:你撒谎,你小时候经常用身体很痛让爹娘为你忧心,可你撒谎的次数太多了,兄弟都不喜欢你这性子!
我哭了出来,像儿时那样勾住他的手指,想要证明:别人都说我是骗子,可你我是双生子,你说过你能感觉到我很难受,最近伤口很痛很痛,我已经许久没睡好,兄长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他一把甩开我,泪流满面:如果可以,谁要做你兄长你就是个骗子,凭什么你能骗人,我却不能
他满眼厌烦地说完,便起身离去。
爹娘连忙追了出去。
唯独一言不发的顾源没走。
楚临前些年心里一直不太好受,尤其是你在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他觉得你骗了他。
他尽量心平气和,却掩饰不住对楚临的心疼,以至于冲我说话的语气尽是失望。
伺候楚临的李铮当时告诉令尊,说楚临故意在训练中受伤,其实他还曾用刀自残过,手臂上还留有旧伤。
我们都在极力守护他不要再受伤,就当兄弟求你,别再闹事了。他不过是缺失过多,心里头失了平衡,需要一些事来换取慰藉。九年之期就快到了,他不会再继续针对你。
他虽然什么也没提。
但他也在认定,我以往都在撒谎。
兄弟如楚临说的那般。
果真很讨厌我。
难怪我给他送去的武器。
从来也没见他用过一次。
我狼狈地用胳膊挡住双眼,深吸口气:顾源放心,我一定安分,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无人相信的话,说了也是无病呻吟。
随着他的脚步声远去。
帐内很快陷入熟悉的安静。
我疼得有点喘不过气,起身想去开窗,目光掠过桌上的青瓷瓶。
不自觉便伸了手。
拔下瓶塞的瞬间,我失控大哭。
强烈的不舍,难以支撑的疲惫。
剧烈的情绪,像是垂死挣扎的鱼。
骗子这两个字,回荡在脑海里,不断冲击着我的心防。
即便九年之期到了,楚临不再为难我。
即便我身体好了,不会再痛。
可在所有人眼里,我仍旧是个骗子。
家里,好像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的存在,像是丢不掉的包袱,梗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心生厌烦。
最终,我握紧瓷瓶,颤抖着一饮而尽。
喃喃道:我没有骗人。
6
最后抉择
不消片刻,昏沉沉的睡意袭来。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身体里的疼痛也消失了,浑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屋内的摆设好像都变得更加清晰了。
我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以往沉重的步伐都变得轻飘飘的。
明明昨天还很难过。
今天的变化却让我心情变得很好。
林叔端来的面我不仅吃完了,还觉得不太够。
我连声催促:多来点,今天实在饿。
林叔开心之余又有点担忧。
但见我没有任何不舒坦,也就放心下来。
下午父亲派人来寻我过去说话。
言谈间,他颇为小心,生怕刺激到我。
其实他这样我更不自在。
我难得身心舒畅,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坐立难安:父亲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他为难地开口:墨家南下支援,战事吃紧,不知你可愿去前线督战。
我与他对视,有心想问一问。
他是否知道楚临打心底也恨我,是否知晓,他和苏雨柔两情相悦
话到嘴边,又觉得问出一个答案也没什么用处。
他帮楚临促成替婚一事。
与楚临约定九年不关心我。
这种行为本就是对楚临的纵容。
或许,对于我这个累赘,父亲也是疲于应付,否则作为一个应该明事理的长辈,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答应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况且,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们打心底……厌恶我。
而我,也已经做了选择。
不如成全他们。
我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许是我答应的太快,他没能及时反应,极力劝我:楚临有心结,为父用了许多法子都没办法开解他,无奈之下才让你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若是继续胡闹……
我方才的那句话,似乎刚传入他的耳中,他怔怔地问我:你愿意
嗯。我轻声应答:最后一次了。
以后,我们都能解脱了。
7
父亲泪崩
他注意到我情绪不对,眸中带着欲言又止的情绪,话到嘴边又变成:安儿,别恨你兄长,要恨就恨为父吧!
又是一番让人无力应对的话。
我心口微堵:父亲是觉得我不会怨恨,所以才这么说的吗还是说我不怨恨,反而让你们心里不安生
他愧疚,所以想要弥补。
希望能承受我的怨恨,以此来平复心里的不安。
我嗓音干涩:可是,父亲以前对我太好了,这让我怎么怨恨
那些好,像是诅咒,困住了我。
每次受到委屈,转瞬想起他们以前对我的呵护,怨恨的念头就会因此而消停,徒留空落落的心酸。
父亲的眼泪落得又凶又急:不是这样的,安儿,我只是没办法!
看到他落泪,我的呼吸就像是被束缚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一阵暖流先一步淌过我的心间,抚平了紧绷的心绪。
我恍惚地看着他的眼泪,无奈地喃喃道:阿爹要我督战,我去就是了,怎么还哭了
匆匆起身,我屈膝要告辞。
父亲却像是被吓到了。
我刚要转身就被抓住了手腕。
他神情惊惶: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感觉到哪里不对,可眼角先一步弯起,露出一抹笑来:没有,阿爹,我哪哪都好。
可是,你已经许久不曾唤我阿爹了!
大概是做父亲的敏锐。
他察觉我突然间的变化。
我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轻抚胸口,又撩起袖子看了眼。
我真的没事,昨天我睡得可沉了,一次都没醒来过,身体也不痛了。
阿爹你看,我以前就算是喝了药睡过去,还是会无意识地抓伤自己,可昨天没有新增的疤痕,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迎着我雀跃的笑脸。
他愣住了,扯开我的袖子往上掀起。
一道道指甲抓过的痕迹,纵横交错。
旧的疤痕已经泛白。
一些明显较新的伤势已经结痂。
他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
似是不肯相信,他抓住我的指甲检查。
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格外干净。
甚至有点修剪过头。
那该是多痛,才能用修剪过度的指甲抓出一道道的痕迹
他终于绷不住,痛心不已地啊了一声,嚎啕大哭:安儿,是父不对,是父错了。
一时间兵荒马乱。
他就这么哭晕了过去。
8
顾源斥责
楚临冲进来时。
我正在照顾哭晕过去的父亲。
以至于没能及时反应。
被他一把推开,脑袋磕在桌脚。
楚临反被吓了一跳,习惯性来到我身边,捧起我的脑袋查看:摔哪了疼不疼
焦急的语气,担忧的目光。
我心口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有点疼,但很快就被奇异的暖流覆盖。
我着急忙慌地否定:我不疼!
似乎要强调什么。
我着重地对他说:一点都不疼。
四目相对时,他眼底的担忧又有了转变,眉头紧皱,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犹如刺猬又竖起了尖锐的刺。
他冷声质问:你和父亲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晕过去
母亲和顾源得了消息赶来。
正好听到这番话。
他们纷纷看向了我。
无声的审视、防备。
面对这样的眼神,我能明确感觉自己被他们隔离开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刚要开口。
顾源抬手指向门口,冲我呵斥:出去!
对上他锐利的目光。
我没再坚持,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顾源的军帐口。
他们都说我是骗子。
可我从没有骗过人。
我盯着军帐看了许久。
走了进去,然后对军帐里的副官扯谎。
顾营长让我过来拿个东西。
掌管军帐的李维并未让开位置。
他和和气气地询问:拿什么东西公子与小的说一声就行。
我曾数次见过楚临无需通禀,直接进出顾源的帐篷,不止是他的军帐,连父亲的中军帐,楚临也能随意出入。
我念头微动,喉咙发紧:顾源与我吵架了,我跟他要回以前送他的那些小玩意,他让我自己滚过来拿。
李维面露了然,没有丝毫疑虑,转身进帐取了一个箱子出来。
9
焚尽回忆
抱着箱子回到住处。
我迟迟没有打开。
有些事做了,就没有回头路。
一如喝下的那个药。
我妄图和他们留下些许温情回忆,本就是一种错误。
我早就和家人离了心。
不止是我找不到过去的温暖,他们心里头也扎了一根刺。
一见到我,那根刺就会让他们难受。
想到此处,我打开了箱盖。
箱子不重,全是一些贴身佩戴的小玩意。
手环、匕首、成对的玉佩、木质的腰牌。
同样的东西,不重样地堆了一摞。
唯有一样物件,用小盒子精心装起来。
那是一些护身符。
往日母亲陪我去看病的时候最多。
但总会遇到一些需要她在家中坐镇的大事。
顾源作为好友,便会在母亲忙碌时,陪我去一些寺庙道观,找会治伤的世外高人。
我空闲的时间太多,就为家人求了一些护身符。
不止是顾源有,爹娘和楚临也有。
家人之间容易互相影响。
后来他们经过没去过的庙里,也养成了为我求一枚护身符的习惯。
多年积攒下来,我也攒了一大盒护身符。
一样东西重复地获得,拥有了太多,就会变得不值得在意。
我在自己屋里翻出许多承载美好记忆的物件。
有楚临和我一人一份的小玩意。
也有他们赠与我的生辰礼。
他们以前对我特别好。
走不了的路是顾源背着我过去的。
再小一点的时候,父亲会把我们高高举起,让我和楚临轮流骑大马。
母亲会为我们准备各式各样的小衣裳,为我们量身高,给我们讲故事。
林叔,去生一盆火来。
第一个珍惜保存的宝贝被扔进火盆里。
承载记忆的物品,在火焰里化为一捧灰。
我浑身战栗,恐慌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楚临不顾林叔的阻拦,硬要闯进来: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了,为什么要去招惹父亲
他眼眶发红,应当是哭过了。
军医说他伤心过度,你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我坐在火盆旁边没有起来,往里面扔匕首:你对我有偏见,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他轻嘲地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怨恨我
可你这些年一直不敢吱声,还不是因为你胆子小,不敢争抢。
你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给谁看
爹娘的宠爱不是你让给我的,是我凭本事抢到手的!你有什么资格有怨怼怪只怪你自己不顶事,窝囊废!
10
恩怨了结
我反问他:贬低我,能让你的作为理所当然起来吗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是什么软包子。
双生子哪有不了解对方的。
他开口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其中的用意。
每一次你不自觉想要对我心软,但又过不了心里的坎,我都看在眼里,也全都明白。
亲人就是这样,怨恨都会觉得不忍心。
越是这样,越是折磨。
本来你不会变成这样的,是我害了你,害你断了手骨,耽误了救治,害你再也无法拉开满月重弓。
正是因为以前成天黏在一起。
所以我明白弓箭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无法弥补的遗憾,困其一生。
我始终记得他委屈的哭声。
他强忍着泪,询问父亲:爹,我手抖得厉害,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射箭了
要强又敏感,他连哭都是压抑的。
我望着铁盆里熊熊燃烧的烈火,有一瞬间希望它能把我也烧干净:你怨我,我也怨我自己,你让我怎么去抢
如果当时我没有流血过多就好了。
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他忍痛照顾我。
能让我回馈些关心也好。
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回忆,横在他和我之间。
每一次他们感到痛苦疲惫,便是我觉得最难过的时候。
楚临忽然开口:只要你和苏雨柔分手,你我之间就一笔勾销,自此以后互不相欠。
苏雨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行,我不同意!
而我却答应了下来:好。
她错愕地看向我,迫切地解释起来。
楚临说只要完成他的愿望,你欠他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不管当初救我的是不是你,你我之间早已生出情感了不是吗
11
婚事变局
我清浅地笑开,调侃道:你敢用父母向我许诺,没有对他动过心吗
她走到近前,正要发誓。
我不得不提醒她:直到刚刚,你还在唤我的亲兄长为楚临,而不是楚公子,明知他的愿望越线了,还是打算完成他这个暧昧的愿望,难道不是借此成全你心里的遗憾吗
这一句话,足以让她开不了口。
而她的沉默,更是证实了她曾经有过偏移。
我拿出上次摘下,再也没有戴上的手环,走到苏雨柔面前,递给她。
我会找父亲说清楚退婚的事,无论你们是要另外定亲还是如何,都不要扯上我。
她颓然地问我:一点机会也不给了吗
我没有说话,径直把手环递给楚临。
而他毫不介意地接了下来。
可退婚一事,遭到父亲的阻拦。
不用父亲开口,顾源便开始教训我:早干嘛去了临近征战再来退婚,你把家里的名声置于何地还敢说换成楚临,你是在指责楚临抢走你的未婚妻吗
他甚至不惜骂我:你怎么用心如此歹毒!
父亲皱起眉,及时开口阻拦:好了,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
他不娶,我娶!楚临全然不介意,以后我就是楚安。
父亲看向苏雨柔:你怎么想
楚临抬手拽住她的袖摆。
苏雨柔到底怜惜他:我没意见。
顾源冷嗤:事已至此,你有意见也没用,既然招惹了,那就不该后悔。
父亲一锤定音:安儿不娶也行,让楚临代替你娶过去,从此你们二人换个名字过活。
婚事退不了,但也不用我娶。
楚临过了明路,倒是由衷感到开心。
未免他人知晓。
他的亲兵李铮随我去了前线。
而我的亲兵林叔则跟他去了军营督战。
隔天我发现,军帐外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看来他们是害怕我做出什么,破坏楚临和苏雨柔的婚事。
距离婚期还剩三天,李铮尤为紧张。
每次我做点什么,他都要在一旁盯着。
所以我伤口开裂没能瞒得住他。
即便他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跑去汇报。
可我从小到大出过太多问题。
伤口裂开,根本无人在意。
他请来的军医没能看出所以然。
急得他额头冒汗。
我反而宽慰他:我没事。
他不悦道:谁关心你了,我是担心你出事,牵连到我!
说完他止不住难过:以后我都不能跟在少爷身边了,真是便宜林叔了。
近些时日,我时刻感到困倦,提不起什么精神逗他了。
不然看他掉眼泪,还挺有意思的。
12
魂归新家
小时候,算命的说我活不过十八。
苏雨柔前来应允时,明知如此,还是要选择我十八岁之前成婚。
她当时与我说:提前三天成婚,到时候回门的日子,正好就是你的生辰。
其实她弄错了,那天不是我的生辰。
我与楚临相隔一刻钟出生。
他在初六,我在初七。
只是一直以来,我们作为双生子,都是一起过生辰。
可惜,我已经许久没有过生辰了。
直到战役爆发那天,我都没有任何作为,甚至没有出帐见他们一面。
这般,着实让李铮松了口气。
所以我让他明日不要喊我起来。
他也痛快答应了。
次日晌午,我站在自己的尸体旁。
听到帐外楚临的说话声。
他说:安安,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我要去京城生活,再也不回来了。
我抢走爹娘和顾源这么多年,他们心里其实一直对你有愧。
他说了许多话,我已无法回应分毫。
我穿墙来到廊下,看到他侧耳聆听。
帐内一片寂静。
他语气难免低落:我不会求你原谅,你我都不是小时候的年纪了,不应该再和以前那样天真,以为兄弟能为对方付出所有。
我知道前些年嘲笑我的人,都是你帮我教训回去,顾源曾来找我说你行为不当,当时我不曾为你解释,反而任由他误会下去,这件事我昨天和顾源说清楚了,他很后悔那样对你,稍后应该会来向你道歉。
他又等了许久,最终轻叹:你不想见我就算了。
在他转身之际,大风呼啸而起。
军帐剧烈晃动。
一声又一声,他抬首观望。
还未走到帐门前,他忽然捂住心口。
似乎喘不过气,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转身跑回来,敲着门喊道:安安,你应我一声好不好,你骂我一句也好。
不知何时出现的师父牵起我的手。
墨凌,该走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回头,不要留恋。
我跟随师父的脚步,抛下呼喊的楚临。
经过在外面没进去的苏雨柔。
她眉间忧郁,不见新婚的欢喜。
顾源抱着一个新的箱子从我身边走过。
刚醒来的母亲正在落泪。
父亲一边扶起她,一边安慰道:不用担心,如今楚临心结已了,安儿最是懂事,往后我们有好多时间弥补他。
13
记忆难消
楚临痛不欲生的哭声响起。
我回首望去。
顾源手里的箱子滚落在地。
零零散散的小玩意滚落一地。
走到半道的母亲踉跄一步。
父亲把母亲交给侍女。
步伐匆忙,一度身形不稳。
他扶着军帐的门框,挥开随从的帮扶,一步步往前走去。
这个背影已经老了许多。
和以前背着我的不太一样。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
父亲尚且年轻,对说不清哪里疼的我到底有些不耐烦,冲我呵斥:到底哪里痛
那是第一次。
我感觉到来自父亲的厌烦。
其实,我应该早一点意识到。
楚临从来都不是主要原因。
不仅是儿女无法面对久病的父母。
父母也无法长久包容病弱的儿子。
这会儿,他们只是一时伤痛罢了。
就像是家里养的马没了,也会伤心落泪一样。
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
跟在师父身边,往另一个家走去。
……
奈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是换了一个家。
我就能无所顾忌地过得好。
过往的记忆太过深刻。
师父多次尝试剔除我过去的记忆。
始终没能成功。
她暴躁地来回踱步:你记着那些事做什么你这孩子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我习惯性地宽慰她:您不用担心,一年两年可能好不了,但是十年八年一定能缓过来。
她神情一下就落寞下来:你总是这样,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水患,投身入伍,以身救国。
这件事师父说过许多次。
她说我抵挡了敌军。
救了太多本该死去的人。
既是行好事,也是有罪过。
故而。
一边遭受魂魄凌迟之苦。
一边却又能获得半分宽恕。
14
墨家接纳
新家姓墨。
我爹墨长风,为人刻薄。
一张嘴没让任何人好过。
唯独对家里人有些许耐心。
偶尔也背刺家人。
让家人尴尬得无地自容。
例如他会问我是哪路游魂,有什么心愿,他能帮我完成心愿,只要我放过他的呆儿子。
那会儿,我每天都提不起心情。
懒得搭理他的神神叨叨。
每次他请来的高僧老道对着我念经做法。
我都不曾反抗,甚至隐隐期待,希望他们能把我从身体里驱逐出去。
比起做别人的儿子、弟弟。
我更想独自一人。
又或者跟随师父离去。
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一个高人。
高人一见我,便恭喜我爹:墨大人寻觅多年的儿子,终于归位,可喜可贺。
我原以为我爹如此聪慧的人。
必然不会相信。
没想到他微微怔住,忙不迭跑了。
远远地,我还瞧见他跑掉了一只鞋子。
把家里人都喊回来之后。
他对他们说:无涯道长说他就是墨凌。
他们就这么接受了我。
一年下来,我始终无法融入这个家。
不是他们不好,而是我的问题。
我害怕受到伤害,不敢和他们建立感情,生怕有一天又会被丢下。
夜里常常睡不好,无涯道长给我开了安神药,但是记忆里那种撕裂的痛苦,即便已经消失。
但遗留的习惯早已刻入本能,还是会不自觉地抓挠自己,在身体上留下疤痕。
同一年,父亲在边境战事上立了大功。
领着我们一家人回京城述职。
15
重获新生
姐姐墨澜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女子。
她性格内敛,不爱说话。
每次她喊我墨凌,我都觉得她在呼唤小狗,语气有点腻歪,又带着点欢喜。
有一回,她朋友来家里做客。
我才知道,不爱说话的姐姐……
居然跟他们炫耀了八回新手链。
三言两语,非要引到自己的新手链上。
你也觉得我这手链样式好看对不对我家弟弟非要给我做,还让我戴出门,哈哈哈哈……
姐姐的好友秦蕊,鹦鹉学舌般,为我展现那天墨澜的八次炫耀。
也是那时,我发现自己做的小物件。
常被家人戴在身上,时不时要摸摸拍拍。熟人一问起来,他们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痛苦不曾消失。
但他们带来的温暖,像是能治伤的药膏。
一点一点抚平深层的淤痛。
曾经磨平的脾气开始发生改变,久违地找回有棱角的自己。
那天,我与家人前去赴宴。
不巧听到有人议论墨澜。
你们怕她做什么,太子选妃肯定是要选品貌出众的女子,墨澜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谁不知道她当初打人的事,选她如何能服众!
有人噗嗤一笑:谁不知道她弟弟是个短命鬼,偏偏无涯道长能说,宋二公子说了就要挨打。
当事人宋二公子听得很不爽快:你们说她就说她,扯我做什么!别指望我去招惹她,我又不蠢!
第一个说话的那人笑了:你不敢,我敢!你们等着看旱鸭子凫水吧!
说罢,他起身就要往墨澜的方向而去,然而没走出多远,就被我一脚踹去水池中。
我站在岸边,扯住他的衣领,使劲往水里摁:你看你,怎么就学不会宋二公子的懂事呢
顾源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他抓住那公子的胳膊往上一提,皱眉道:你再继续,他就要被你淹死了,公子家怎么心肠这么歹毒!
我反问他:我歹毒他想害我姐姐就不歹毒了
我抽出袖中的帕子,擦拭手上沾湿的水。
被救的公子缩在地上哭。
我远远站着没有靠近,警告道:别让我再遇到你,不然下次可没人能救你!
有时候不是真的要杀人。
而是要有足够的狠心。
否则对方惊恐不足,容易生怨。
以前有人针对楚临,我也会根据对方手段,来判断该给怎么样的教训。
这公子明知道墨澜不会凫水。
还想让她落水。
那我就让他感受一下被水淹的恐慌。
转身要走。
蓦然瞧见楚临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
我朝他的方向露出笑容。
他扬起笑意。
我快步与他擦肩而过,扬声喊了一声姐,随即向赶来的墨澜偷偷告状:他欺负我!
谁不知道墨澜近几日常入宫陪太子说话。
她扫过一眼,他们纷纷低头。
宋二公子连忙撇清关系:不是我,是他!章大公子说要看旱鸭子凫水!
一张嘴就把人给卖了。
墨澜板着脸上前:什么旱鸭子,说的肯定不是我,近几年我们一家子随我爹战场来战场去,刀山火海都闯过,便是在水底下闭气半刻钟也是家常便饭。
她上前把章大公子扶起来,拿出帕子在他脸上一点一点地擦拭:我隔得老远就看到章大公子脚滑落入池中,要不是我家弟弟使劲拽着你不放,怕是早就沉入水底了,你说是吧,章大公子
章大公子对上墨澜阴狠的目光,哆嗦了一下,唇瓣撇了撇,硬生生憋出一句:多谢墨家公子拉我一把!
如此识趣的反应。
着实令人意外!
我若有所悟,此事闹大,在座各位谁会给他作证
他们虽然不喜墨澜得意。
但更爱惜自身的羽毛。
一旦攀扯出来,他们全都会丢脸。
这位章家的大公子虽蠢,但也清楚同行之人的秉性。
即便心有不忿,也只能作罢!
从刚刚开始,爱管闲事的顾源就没有吭声。
他失神地看着墨澜腰间。
我对他多有防备,眼角余光一直注意他的反应,生怕他跳出来拆台。
这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眼瞧见墨澜腰间悬挂的香囊。
墨澜似有所感,冷眼扫过顾源和楚临,没等他们开口便拉着我的手嘱咐:不要和奇怪的人说话。
自那以后,我和墨澜出门。
时常会遇到楚家兄弟。
顾源有个定了亲的姑娘,当初对方因为守孝耽误了婚期,此次前来是为了迎新娘。
苏雨柔嫁给楚临之后,常常出席宴会,每次我空闲下来一回头,就会对上楚临若有所思的目光。
同以前的熟人相遇。
倒是让我意识到,我不想离开现在的家。
可有些事,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开。
墨凌原先痴呆,对外界毫无反应。
如今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伶牙俐齿的正常人,定然会有所怀疑。
更别提他们曾经与我朝夕相对。
我做的香囊,他们就能看出问题。
我的行为举止,不可能永远藏着掖着。
他们想要的证据,轻而易举就能找到。
与其等对方找上门来,不如主动解决这件事。
然而,等我寻人打听他们落脚处时。
正要悄悄找过去,却得知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不明所以,决定去探听一二。
走到隔壁。
正巧听到兄长墨深清朗的笑声。
他们弟弟死了,就想找咱们家弟弟做替代,哪有那么好的事!
楚家兄弟被警告,我没觉得有多开怀。
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了结。
许多事,各有各的立场,分不清对错,喜怒哀乐皆有来由。
如果你没有服用离魂散,药瓶一天后便会自毁,为师感应到,就去北境帮你把另一半魂魄带过来。
在我觉得不舒服的时候。
家里人先一步察觉。
为我抵挡来自外界的窥探。
这件事,他们做起来异常自然,像是吃饭要张口,睡觉要闭眼一样的自如。
一如我所期待的亲情。
如水般温柔。
我轻抚胳膊上的伤痕。
墨澜其实早就发现了。
她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就是担心我会出事。
或许拿墨家和楚家对比,太不公平。
我和两家人的相处,年龄不同,时间不同。
可我自己清楚,现在的我比儿时更加不稳定。
那时候我只是疼的厉害。
现在……我根本不怕疼。
兄弟之情,伤过不留痕,亲人之间的恩怨,犹如蚕食木桩的白蚁,不知不觉就掏空了我的信念。
框架摇摇欲坠,房子是会塌掉的。
好在,他们撑了我一把!
让我有喘息的余地。
给了我重建信念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