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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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死寂一片。
萧临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翻涌着滔天怒火。
周围的将士们屏息凝神,无人敢言。
终于,萧临渊缓缓抬头,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如雷:
传我军令——
封锁城门,全城戒严!
所有匈奴细作,一个不留!
匈奴残部仍在城内负隅顽抗。
但三千铁骑还是在短短三日内便平定战事,收复城池,
帐外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将军威武之声。
我看着染血的城池,心中一片悲凉。
那些逝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身子渐愈这日,我躺在营帐中休息,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城池遭难时,萧临渊第一时间赶回平乱。
当时我未曾细想其中蹊跷。
战后将军将祸因归于侦查不力。
可我们城池地处边境要冲,萧临渊素来严谨,怎会在侦查匈奴残党时有所疏忽
这场匈奴来袭,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怔怔出神,突然想到宋嫣儿。
她虽生得一副中原人模样,却身份不明,是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城中的。
当时她身负重伤,哭诉全家人惨遭匈奴杀害,她孤苦无依,只得逃亡至此。
如今细想,此事疑点重重。
正思索间,帐外响起向南云的声音:
夫人,我来认错。
我盯着帐布上晃动的影子,沉默不语。
这个曾与我同生共死的副将,那日亲手将我绑缚,致使延误救援时机。
帐外陷入可怕的寂静。
今日我是来认错的。即便夫人不愿相见,这话我也非说不可。
听信谗言是我的过错,我已受到应有惩罚。
不求夫人原谅,只望夫人莫要记恨。
我猛地掀开帐帘,目光冰冷地注视他: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是萧肃,是城中枉死的百姓。
他们的原谅,你才最该求得。
多说无益,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你走吧!
向南云颓然低头。
我们僵持之际,萧临渊怒气冲冲的向我走来:
贱人,你引来匈奴入城,害城池百姓惨死,萧肃身陨。
他目光愤愤看着我: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污蔑我什么,就见一道鞭子向我抽来。
牛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让我浑身一颤。
我下意识闭上双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抬眼,便见向南云硬生生挨了这一鞭子。
鞭梢擦过向南云的脸颊,在他颧骨上抽出一道血痕。
向南云嘴角渗着血,却仍死死挡在我身前:
将军!末将愿以性命担保......
他话音刚落,便喷出一口鲜血。
可萧临渊哪里肯听他的话,他声音冰冷:
滚开。
这是我和裴时锦的事情,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害死了城池百姓的罪人!
向南北站直身子,挡在我的面前,他苦苦哀求道:
当初若不是你让我把守夫人报信的必经之地,城池的百姓也许就能得救了......
可萧临渊哪里肯听他的话,他一心认为引来匈奴的人是我:
你不要血口喷人,一切事端都是裴时锦一人所为!
宋嫣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帐外,她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别气坏身子......
夫人一定不是故意的,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我看着萧临渊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嗤笑一声。
他又挥出一鞭子,朝我狠狠打来:
今日我就让你以死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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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硬生生抗下了这一鞭子,肩膀处顿时血肉模糊。
尖锐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死死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硬是不肯低头示弱。
萧临渊的第二鞭已呼啸而至,这次鞭梢如毒蛇般缠上我的脖颈。
皮革深深勒进皮肉,窒息感瞬间涌上。
我呼吸艰难,耳边嗡嗡作响,却仍听见他冰冷的声音:
你可知,因你一人之过,多少百姓枉死
我的视线因缺氧而模糊,意识模糊间,我看见宋嫣儿站在萧临渊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萧临渊的袖子,声音娇娇怯怯:
将军息怒......夫人她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存心害人......
她嘴上劝着,眼神却轻飘飘地扫过我,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我心中冷笑。
委屈,愤怒,一时间所有的情绪向我涌来,将我的心撕成两半。
我自认为对待宋嫣儿不薄。
当初她重伤倒在城外,是我亲手将她救回,给她请医用药。
她无依无靠,我便让她在府中安身。
她口口声声说家人惨死,我甚至替她寻过有无在世的亲友。
可她却一次次在萧临渊面前搬弄是非,让他对我日渐疏远。
久而久之,我成了世间最恶毒的女子。
而萧临渊宠她入骨,盲目的信任着她。
前世今生,无论我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信任。
她忽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夫人,嫣儿知道您心中对我有怨,可再怎么样,您也不能勾结外敌,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啊!
周副将他们......他们死得好惨啊......
她说着,落下泪来,仿佛痛心至极。
我脖颈被勒得生疼,却仍死死盯着她:
我没做过!
萧临渊闻言,怒意更盛,手中鞭子猛地收紧: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喉咙被死死扼住,我眼前阵阵发黑。
宋嫣儿见状,假意慌张地扑上来,哭道:
将军!求您手下留情!夫人她毕竟是您的结发妻子啊!
她嘴上求情,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她巴不得我死。
在我濒死之前,萧临渊收回了鞭子,他冷笑,强迫我抬头:
承认你勾结匈奴,写下供状,本将或许能留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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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疼得嘴唇泛白,却仍挺直脊背,冷冷盯着萧临渊:
我从未勾结匈奴,-何错之有
边境防务是你日日侦查,出了纰漏却来怪我
萧肃临死前传信给你,是你不信!害得城池百姓惨死,是你眼盲心瞎!
萧临渊眼中怒意更盛,扬手又是一鞭抽来!
我猛地侧身一避,鞭梢啪地一声抽在了宋嫣儿身上!
她痛呼一声,踉跄后退,眼泪瞬间涌出。
萧临渊立刻收了鞭子,一把扶住她,眼中满是心疼。
我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两人,冷笑一声:
萧将军,我们还未和离,你便和旁人拉拉扯扯
更何况,萧临渊,你说我勾结匈奴,证据呢
萧临渊握鞭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只是怒火攻心下的猜疑。
就在这片刻的静默中,宋嫣儿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封密信:
将军,嫣儿本不想说的......
她抬起泪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是嫣儿在夫人枕下发现的。
萧临渊一把夺过信笺,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信上赫然是我的笔迹,写着与匈奴勾结的密谋。
他声音冷得像冰:
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我死死盯着那封信。
就在他再次上前抓人时,帐外传来通报声:
三殿下到!
所有人骤然回头。
三皇子燕回负手而立,他身后,站着浑身是血的小桃。
我双眼一酸,落下眼泪,太好了,小桃没有死。
萧临渊立刻单膝跪地:
此女勾结匈奴,致使边关险些失守,末将正在审问——
燕回缓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满帐狼藉:
萧临渊,你擅离职守导致城池遭遇此难,事到如今,你仍不觉得自己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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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临渊脸色骤变:
殿下,这其中定有隐情。
三皇子轻笑一声。
禁军上前,押上一个匈奴细作。
那匈奴人的头巾,露出的竟是一张中原人的脸!
向南云大惊:是你!
我认得,那是当初怂恿向南云把我关进地牢的士兵。
三皇子踢了踢那人:
看来向副将识得此人。
这人,正是这位苏姑娘举荐上来的。
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在为匈奴军队引路。
宋嫣儿脸色瞬间惨白。
萧临渊厉喝:
不可能,嫣儿她不可能是细作!
三皇子慢条斯理地让下人呈上一个包袱。
匈奴左贤王庶女的信物,萧将军可认得
帐内包袱散开,露出几封还未送出的密信,和一方绣着狼头的绢帕,那是匈奴贵女才有的标记。
宋嫣儿突然尖叫一声扑向萧临渊:
将军救我!他们陷害我!
萧临渊下意识要接,却在看清她袖中寒光时猛地侧身。
那时淬毒的匕首。
宋嫣儿很快被制服。
她瘫软在地,却再无半点娇弱之态。
她突然笑了,笑声尖锐刺耳。
宋嫣儿眼神怨毒地扫过所有人:
你们这群蠢货!
萧临渊!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英雄不过是个瞎了眼的废物!我略施小计,你就把真正忠心的人踩在脚下!
萧临渊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三皇子冷冷道:
聒噪。拖下去,按通敌叛国之罪处置。
禁军立刻上前,拖死狗一般拽起宋嫣儿。
她嘴角渗血,却仍不甘心地嘶吼:
你们都会后悔的!匈奴的铁骑迟早踏平这里!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声音渐渐远去,帐内终于恢复寂静。
萧临渊转向我,眼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夫人。
我并没有理会他,双眼含泪抱住小桃。
小桃轻轻替我擦去眼泪,此刻我才得知,匈奴攻破粮仓时,所有百姓把她藏在谷堆里,用最后的力气换了小桃一条生路。
小桃不分昼夜跑了三天,才跑到另一个驻兵之地,恰好碰到在那边巡查的三皇子。
此刻,三皇子垂眸看向萧临渊,语气森寒:
萧将军,你还有何解释
萧临渊沉默良久,最终单膝跪地,哑声道:
末将......识人不清,甘愿领罚。
我看着这个曾经害死我的男人低下的头颅。
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
萧临渊在军帐外跪了三天。
曾经不可一世的将军,如今脊背佝偻,面容枯槁。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求你......原谅我。
我掀开帐帘时,他灰暗的眼睛骤然亮起,踉跄着想要站起来。
可我只是平静地绕过他:
别死在这儿。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最终颓然垂下。
三日后,皇子的判决下来了。
萧临渊被革除军职,以渎职、包庇宋嫣儿之罪,判处斩刑。
行刑那日,我没有去看。
小桃说,他最后一直在喊我的名字,直到刀光落下。
开春时,我带着小桃来到城外的乱葬岗。
这里埋着无数被匈奴虐杀的守城将士、无辜百姓。
我们一寸一寸挖开冻土,把能辨认的尸体重新安葬。
小桃指着无名坟茔:
夫人,这块碑刻什么
我摩挲着粗糙的木碑,双眼含泪。
我抓起刻刀,狠狠划下第一笔:
就刻......同袍。
最后一捧土落下时,远处传来驼铃声。
朝堂军队正在官道上行进,彩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小桃突然抓住我的袖子:
夫人快看。
军队最前方,三皇子燕回骑着白马驻足,朝我们遥遥举杯。
他身旁的侍卫捧着一个木匣——是陛下赐我为镇北城郡主的圣旨。
我转身走向城池:
这片土地,以后就由我来守护了。
身后,万千坟茔寂静,唯有野花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