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说我心狠手辣,设计陷害庶妹,将我送入冷宫受罚。
庶妹买通宫人,让我在里面生不如死。
夫君不愿来看我:毒妇,别烦我!我还要给若烟熬药,你不好好反省就别出来!
带着一身病痛出宫后,我不敢再奢求他们的平等对待。
他们却后悔了。
寒风刺骨,我搓着冻得发紫的手,给夫君萧云轩发了十几封信。
刚才,我眼看着他的马车从宫门口离开。
好不容易等到回信,他不耐烦地写道:我在处理公务,你一遍一遍写什么信
我冷得牙齿打颤:我出来了,你在哪
若烟突然咳血,我先去看她,你是废人吗不会自己回府
不等我再回信,他就再无消息。
可我身无分文,冷宫在宫城最北,我根本回不了侯府。
我又给家里写信,半天才有回音。
父亲厉声斥责:你端什么架子非要别人接才行自己没手没脚
庶妹沈若烟也讥讽我:反省三年,你还是这么狡诈,成天就想着装可怜跟我争宠!
你都快二十三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这几日一直低烧。
此时吹了冷风,更是头昏脑胀,只能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训斥。
等他们发泄完,我才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侯爷,小姐,我身上没银子,能不能给我一点车费
那边沉默下来。
对于沈府上下来说,没银子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半晌,母亲才回信,难以置信地问:瑶瑶,你怎么能一点银子都没有呢
我慌张地回信:夫人,我身上的几两银子,之前看病花掉了,我、我对不起……
越写越没底气,我握紧了笔,等着他们发难。
那边却没了动静,不一会儿,五两银子送到我手中。
跟宫女告别后,我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我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这个带给我噩梦的地方,我终于摆脱了。
2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我已经浑身冰凉。
灯火通明的侯府里,全家正围着沈若烟说笑。
我鼓足勇气走进去,里边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萧云轩嫌恶地说:你怎么像个乞丐一样不就是受了点罚,至于吗
沈若烟嘲讽一笑。
又装上了呗,你害得我姐夫一到阴雨天就头疼,他从来都忍着怕我们担心,哪像你这样做作!
几人边说边走过来。
我下意识往后一退。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出宫,他们不是来按我跪搓衣板的。
母亲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我:瑶瑶,你这是……
我能理解她的惊讶。
嫁入侯府三年,我不用再做女红,早就养得端庄优雅。
可此时的我,神色萎靡,身形佝偻瘦弱。
在冷宫里几次被打断骨头,我现在已经直不起背了。
父亲皱着眉说:不管怎么样,先进屋吧。
他的手刚抚上我的肩,我条件反射地一个激灵躲开。
沈若烟大呼小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脏得像个乞丐,爹还没嫌弃你,你还敢躲
我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我恍惚以为他是来扒我衣服的宫人。
母亲打着圆场:回来就好,全家都特意等你,还买了糕点呢。
我看着厅堂中央的精美点心,那明明是庆祝若烟入选才女的。
哪里是迎接我
这样的区别对待,这些年我遭受了太多,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不在意这些。
我现在只想洗个澡,换下一身脏衣服。
这时,沈若烟走上前,温声道:姐姐,欢迎你回家。
说完,她微蹙眉心,轻抚着胸口。
萧云轩立刻心疼地扶住她,回头怒瞪我一眼。
我心中叹息。
沈若烟一向是这副温柔模样。
刚入府时,我就是被她的外表骗了,才一再落入她的圈套。
三年前,我们一同去寺庙祈福,她被石阶绊倒了脚。
好在伤势不重,很快好了。
后来,她看到我就瑟瑟发抖。
直到一天半夜,她做了噩梦,惊慌地向我跪地求饶。
嘴里还不住地说:姐姐,我不会跟你争家产的,你放过我吧……
父母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斥责我不懂事。
母亲骂我恶毒,将我关进柴房,我差点冻死。
萧云轩只顾着安慰沈若烟,连着几天没回来,在她的院子陪她读书。
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反而训斥我:
白眼狼一个!家产交给你也要被败光!
他们拿走了我的首饰盒,只留下身上几件衣裳。
本以为,这样已经算悲惨。
没想到我的房间突然多出一包毒药,来源是太医院。
父母以偷盗毒药为名将我送进冷宫。
从此,我从沈家嫡女变为阶下囚。
3
此时,沈若烟一步一摇地走近。
她似乎强忍着害怕,挤出一抹笑:姐姐,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希望全家人都和睦平安。
父母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
瑶瑶,经过这一遭,你也该懂事了,只要你不再针对若烟,我们都会接纳你的。
母亲瞪着我警告:你再手脚不干净,我还会把你送进去!
萧云轩则是心疼地挽住沈若烟的胳膊,低声安慰着。
除了进门那一刻,他的视线始终黏在沈若烟身上,丝毫没有分给我这个妻子。
如果是从前,我一定拼命解释,告诉他们我什么都没做,是沈若烟在做戏。
可现在,我只是低垂着头:谢谢侯爷、夫人和小姐、姑爷。
他们不在意真相,只在意我会不会伤害他们的宝贝若烟。
父亲皱起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故意这么叫人,让我们难受
我惊慌了一瞬,才疑惑地说:进去之前,你们说我以后不是沈家人了。
母亲愣了愣,埋头在父亲怀里哭泣。
沈若烟狠狠推我一把,我撞在墙上,闷哼一声。
萧云轩和其他人也一脸不赞同。
我心中叹了口气。
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让他们满意。
你之前的院子现在是若烟的画室了。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动。
云轩竟然把我最爱的梅花院给了若烟
可不等我多想,母亲就拦住我:若烟身子弱,你浑身寒气,先别去了。
我顿时浑身冰冷。
直到在偏院的小屋安顿好,才反应过来。
即便有了简陋的住处,我依然很难入睡。
在冷宫里时,那些宫人把我当成玩物。
高兴时,她们按着我洗马桶,在我身上倒脏水,扒光我的衣服让我跪着吃饭。
不高兴时,她们用针扎我的手指,用烛火烧我的皮肉。
等我昏迷或睡着,她们围住我,轮流折磨我,把各种脏东西塞进我的嘴里。
一旦我反抗,就会换来拳打脚踢。
她们说,是沈家人让她们教育我。
长此以往,我再也不敢睡觉。
我起身出去,却撞上了萧云轩。
他正在为若烟煎药。
我点点头,接了杯水就要回去。
他却叫住我:你不想说点什么
4
我迷茫一瞬。
这才想起来,从前我也想喝他煎的药,他却说:
若烟身体不好,那是给她调理身子的,你怎么那么馋
明明我才是他妻子,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这么悉心的照顾。
想到这里,我平静地说:我们和离吧。
萧云轩愣了愣,冷笑道:你又闹什么刚出宫就折腾没完
我知道你想娶若烟。
他把药勺一扔,冷声道:你有完没完你害若烟那么多次,我照顾她作为补偿怎么了
我心中只觉得荒唐,转身要走。
他却一把拽住我,怒气冲冲地说:你那是什么反应谁让你几次三番跟她作对
若烟都没跟你计较,你倒闹个没完!真和离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我十分冷静:我不会后悔,也请你尽快跟我去衙门办手续。
第二天一早的饭桌上,我飞快地扒着粥。
沈若烟嘲讽道:你几天没吃饭了吃得像头猪。
父母也皱着眉看我的丑态。
可我依然头也不抬。
我许久没吃过这样干净的饭菜了。
在冷宫里,我的碗里永远沾着泥土、头发或其他脏东西。
萧云轩坐在对面,给沈若烟夹了一个包子。
沈若烟笑着说:姐夫真的很体贴,姐姐太有福气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萧云轩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过。
他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成婚后,家里所有的事都是我来做。
别说给我夹菜,甚至我生病时,他都会出去住,等我痊愈了才回来。
后来回了侯府,他更是时常拿我和沈若烟对比,处处看不上我。
我只能拼命讨好他,生怕他跟我和离。
见我没反应,沈若烟又说:爹,娘,既然姐姐已经回来,今天让她跟我一起去诗会吧。
从前,她就总是做这样的事。
明面上是好心,实际就是想看我出丑。
那时,我一心在府中立足,即便自己只有粗浅文墨,依然不放过任何露脸的机会。
于是每次都在她的安排下丢尽脸面。
我咽下最后一口粥。
多谢,不过我这人没什么才华,以后还是不掺和这些事了。
对我来说,现在养好身体才是第一件大事。
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本就不属于我,也没必要争。
母亲立刻炸毛:你不去诗会,让别人怎么说若烟
萧云轩瞪我一眼: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若烟主动求和,你还拿乔
父母也劝我:若烟一片好心,你别让她失望。
我只得同意。
其实我的想法也不重要,他们想要的,只是沈若烟开心。
临出门,母亲又大叫:沈瑶,你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
我没有理会,继续穿鞋。
身上是我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衣服了。
见我要开门,她拉住我,惊愕地问:你真要这么出去
5
我有些疑惑,她买通那些宫人欺凌我,不就是为了让我这样窘迫卑贱吗
现在怎么又不愿意了
这时,沈若烟轻呼一声捂住胸口,萧云轩赶紧扶住她,转头瞪我。
母亲也立刻甩开我。
看你给若烟害的!
从前也是这样,只要沈若烟不高兴,他们就会怪在我身上。
那时我总是拼命解释,可他们只觉得我心机。
现在,迎着几人责怪的视线,我的心里毫无波澜。
到了诗会会场,沈若烟终于收起笑。
你还回来干什么沈府有我一个女儿就够了,你这种捡来的野种,就应该死在冷宫里。
我听而不闻,下了马车。
余光里,一道人影飞快地冲过来:去死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沈若烟已经挡在我身前。
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她缓缓倒下,汩汩鲜血奔涌而出。
到达医馆,父亲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你真是不知悔改!竟然又雇人伤害若烟!
母亲失望地看我一眼,别过脸去。
不等我说话,萧云轩一脚踹上来:你怎么这么恶毒一次又一次害她!
我踉跄着跌倒在医馆门口。
大夫冷漠地看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诊室。
沈若烟伤到了要害,需要血参续命。
你和若烟血型相同,必须给她输血!
我抬头看向父母和萧云轩,他们也等着我的回答,眼中满是期待。
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偏心。
可如今还是觉得胸口闷痛。
我自嘲一笑。
这么多年,全家不是一向以沈若烟为主吗我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我可以给她输血,但我也有个条件,你们把我的嫁妆还我,救治之后,我想搬出去住。
母亲立刻火冒三丈:你哪来的脸提要求要不是你害人,若烟能躺在里边吗
父母拉住她,面色复杂地答应了。
离开时,身后传来母亲感叹的声音:没有从小养在身边,终究跟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的脚步一顿,这种话我听过三次。
第一次,是我十五岁刚回府时。
第一个中秋节,我攒钱买了个月饼给母亲。
当晚却看到她把它扔进垃圾,小声嘀咕:这种粗糙货我都不敢吃。
父亲说:毕竟从小在外长大,没什么见识,跟我们不一样。
第二次,是沈若烟装病跪求我饶过她之后。
母亲跟父亲说:她这么恶毒,根本不像我们家的人!果然野孩子就是野孩子!
父亲叹着气,却没有反驳。
今天,是第三次。
若是从前,我一定会大声控诉,不是我与他们不同,明明是他们不肯接纳我。
可现在,我心如止水。
不在意你的人,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只当你是跳梁小丑。
也好,输了血,就当我还了沈若烟的救命之恩,和父母的生育之恩。
6
输血前,我独自去做检查。
大夫掀起我的衣袖时,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我赶紧拉下袖子,心中满是难堪和歉意。
自己的身体有多可怕,我最清楚不过。
在冷宫里这三年,那群宫人以殴打我为乐。
烧伤、刀伤、针伤层层叠加在我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疤痕。
可我没钱去治疗,更不敢让人知道。
因为一旦向外求助,就会换来更加严酷残忍的虐待。
为了活命,伤口感染时,我就自己挖去腐肉。
这样粗糙的处理方法,让皮肉凹凸不平,好像有虫子在肌肤下涌动,连我自己看了都恶心。
你这是怎么弄的这像是长期积累下来的伤。
我尴尬地支支吾吾,不敢说自己进过冷宫。
回到诊室,大夫眉头紧皱:这些指数都有些问题,你的身体太过虚弱,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忧。
我迷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等看完全部检查结果,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且不说其他,只看你的体质,这种身体情况,绝对不能输血!
我把结果带去沈若烟的房间。
大夫说,我的身体情况不能输血,失血过多——
母亲一把抢过诊断,狠狠砸在我脸上。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萧云轩刚要捡起诊断,却被她抢先一步拿起来,揉成一团扔在我身上。
做个假诊断就想躲过去没这么便宜的事!
父母一听,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母亲难过地看着我:瑶瑶,你怎么还是这样……
萧云轩抱着若烟,转过来皱着眉。
别耍这些把戏了,你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出来吧。
我看着几人的神色,沉默了。
沈若烟虚弱地说:姐姐,如果你不想输血就算了,我占了你十几年的身份,是我欠你的。
她的眼圈通红,好似在忍受天大的委屈。
父亲立刻心疼地喝止她:若烟,你谁也不欠,就算没有血缘,你也是我们宝贝的女儿。
母亲瞪我一眼,安慰她道:就是,烟儿,你为瑶瑶挡刀,她就应该救你!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我的另一个要求,是和离。
萧云轩猛地站起身:沈瑶,你这样无理取闹有意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嗤笑一声:行,离就离。
输血定在侯府控制的一家医馆。
我在房间安顿好,父母过来看了一眼,顺便告诉我厨房在东院。
他们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那是一家很难买到的补品。
每次沈若烟生病,全家都会想尽办法为她买到。
刚说两句话,他们就匆匆离开。
因为食盒里的补品放久了,就不好了。
我慢吞吞去厨房吃饭,心里一点也不嫉妒。
以前总奢求他们一视同仁,像爱护沈若烟一样爱我。
可现在,我终于明白。
需要想尽办法才能获得的爱,不是真的爱。
输血过后,我和沈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7
上房不能随便进去,我站在院门口给萧云轩递了话。
他很快走出来,嘲讽一笑:怎么后悔了
我平静地说:和离书写完了吗
他脸色一变。
这几天还不够你冷静吗你想清楚,真和离了,我不可能再跟你复合的!
我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他大步回去拿和离书,在门房飞快地签好,拍在我胸前。
满意了
我小心地收好和离书,不顾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转身离去。
被人扶去输血时,全家围在沈若烟身边,一边担忧一边给她打气。
我躺在另一张床上,心里轻松极了。
只要完成输血,我就彻底还清沈家的生养之恩。
遗书早已写好,我再无遗憾。
扎针的那一瞬间,母亲突然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不行!不能输血!
父亲皱着眉去拉她: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吗
母亲红着眼死死盯着大夫:不能输!
父亲和萧云轩也去拉她。
她却疯了一样将几人甩开,哭喊着:不行!瑶瑶身体太弱了!不能给若烟!
几人惊愕地看着她。
别乱说,这怎么可能。
母亲嚎啕大哭:我问了太医院的大夫,那个诊断是真的,她真的不能输血!
她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输了这么多血,她会死的!
说着,她扑到我身前:瑶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愣了一会儿,才说:夫人,我说过的,你们没信……
她一时语塞,悲伤地大喊:别叫我夫人,我是你娘呀!
萧云轩又去扯她。
娘,你还不知道她吗她最擅长说谎了!
说不定那个大夫是拿了她的好处,一起来骗你。
说着,他催促大夫:赶紧继续,若烟还等着救命呢。
母亲顿时一个耳光打过去,怒气冲冲地骂道:沈瑶也是我女儿!若烟不输血也能活!瑶瑶没了血就会死!
那天的诊断,你看都不看就说是假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体现在连五十岁妇人都比不上!
说着,她把检查结果拿了出来。
几人交换着看了一眼。
萧云轩呆愣在原地:我……
父亲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满是震惊和悔恨。
输血中止,我被送回了房间。
这一次,父母跟了过来。
他们难过地说:瑶瑶,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有些迷惑。
明明那些宫人是受雇于沈家,他们这时怎么还在装无辜
这时,萧云轩走进来:若烟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母亲哭着推他:都是你!你非要送她进冷宫,才让她遭了这么多的罪!
我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包毒药是他们放进我房间的,就为了给我安个罪名让我进去受教育
我只觉得荒唐,哪家的父母会这么对女儿
为了养女舒心,宁可让亲生女儿留下污名。
在冷宫里,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进去。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我始终不能释怀。
可如今才知道,害我的,正是我拼命讨好想要亲近的家人。
8
我迅速出府,搬到了他们答应我的另一处宅子。
父母经常来找我,想带我去找名医调养身体,治疗旧伤。
我被吵得不耐烦,干脆悄悄去找了从前的狱友阿婆。
阿婆收到我的遗书,就给我带过话,知道了我的遭遇后,对沈家破口大骂。
你要是能好好出来,就来找我,以后你就是我孙女!我养你!
她的儿子十年前被恶霸逼死,她给儿子报仇后,自首进了大牢。
在我被人虐打时,只有她敢偷偷给我喂水喂饭。
如果没有她,可能我早就死在冷宫里。
如今出来,也只有她会接纳我。
父母又一次找来时,我们正在吃饭。
瑶瑶,你怎么又换地方住了
见我不回答,他们皱着眉看了一眼饭菜。
我们专门给你请了个大夫,可以调制各种药膳,你跟我们回家吧
我吃得嘴巴鼓囊囊,听而不闻,懒得搭理他们。
母亲眼睛红了,急切地说:女儿,我们联系了御医,你跟我们再去看一下,好好治一治。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他们叫我女儿。
刚回到沈府时,我充满了感激,想尽办法跟他们亲近。
全家一起出去赴宴,碰上了朋友。
对方亲切地跟沈若烟说话,又好奇地问我。
父母当时尴尬地笑了笑:远房亲戚的孩子,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叫瑶瑶。
之后,不管去哪里,只要有人问,他们都只会说这是瑶瑶,我家的亲戚。
在他们眼中,我这个在外长大、不通文墨的孩子,是不够格当他们的女儿的。
从一开始,他们看我就带着有色眼光,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沈若烟。
想到这里,我摇头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天天来。
阿婆开了一家小铺子,我负责看店。
见到他们,我也不驱赶。
他们来了总会买些东西,给阿婆挣钱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
萧云轩也来过几次。
他目光悲切地看着我:沈瑶,你跟我们回去治病吧你这样下去,可能活不了几年。
阿婆一盆水泼在他身上,大声骂道:你才活不了几年!你们少来几次,她心情好了,自然身体好!
萧云轩脸色铁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父母再次来到铺子,却表情凝重,眼中满是悔恨。
瑶瑶,是爹娘对不住你!当初你在冷宫里受的那些苦,都是若烟干的!
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会做这些事情,是我们太大意。
她这次受伤我们也查清楚了,那个人是她雇来做戏的,她根本没有伤到要害!
见我无动于衷,他们过来抓住我的手,哭着说:女儿,爹娘错了——
我抽出手,平静地问:当初,你们一直不相信我,是嫌弃我在外长大
母亲拼命摇头:没有,我们没有嫌弃你,女儿,爹娘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啊!
我讥讽一笑:真的吗那为什么,你们跟别人介绍我,都只说我是亲戚家的孩子
他们呆滞地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心虚又懊悔地离开。
9
可当天晚上,他们又一次来到阿婆家。
这一次,萧云轩和沈若烟也来了。
萧云轩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瑶瑶,对不起,我从前不懂事,才那么过分地对待你。
见我不理会,他红了眼睛,哽咽着说:
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帮若烟隐瞒,也不该送你进冷宫。
我真的以为你害她受了伤,我没想到会是她故意陷害你啊!
说着,他大哭起来:真的对不起!我知错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跪下。
从前他只会说沈瑶,不高兴就叫喂或者毒妇。
他心里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沈若烟。
那些年,他为了沈若烟,对我总是轻则冷漠,重则又骂又打。
我一直想着,这是我的夫君,他只是被蒙蔽了,于是一忍再忍。
可这点恻隐之心,却助长了他的恶劣。
即便如今他醒悟,可我受过的伤害还能消失吗
萧云轩膝行过来,拽着我的裙摆:瑶瑶,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轻轻躲开,他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父母见状,又按着沈若烟跪下。
都是你!害得我们的亲生女儿受了这么多苦!
沈若烟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却被萧云轩一脚踹倒:你这个贱人!给瑶瑶道歉!
她被迫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都磕出血来,涕泪横流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对不起你!求你原谅我吧,我不想坐牢!
我只觉得聒噪,报官将他们赶了出去。
刚消停没多久,又有人来敲门。
来的是御医。
他的目光中满是敬重。
我去收拾东西,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支支吾吾地说:
沈小姐,皇上已经知道了您的遭遇,要为您主持公道。
沈若烟已经被下狱,沈家夫妇和萧云轩也被革去了官职。
皇上想册封您为县主,还赐了宅院和田产,您看……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只觉得这张脸是那么陌生。
多谢皇上恩典,但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更何况,我身体虚弱,不适合做什么县主。
他的眼里顿时蓄起了敬意,用力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
沈小姐,皇上说您大义,若您不愿接受册封,也绝不勉强。
但那些田产和宅院,是对您受苦的补偿,请您务必收下。
我挣开他的手:请回吧,这些我都不需要。
说完,我往外走去。
下一秒,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10
再次醒来,我已经身处宫中。
阿婆告诉我,我旧疾复发,送到宫里后,御医说需要静养三个月。
我直接替你答应了,虽然你家里人不是人,但这关系到你的身体健康,也顾不得那么多。
我点点头,没有矫情。
阿婆家里条件普通,我总不能让她给我出钱治病。
这一次,我住的是宫中上等的偏殿。
养病期间,父母每天都来送药膳。
有时是宫中御厨做的,有时是沈若烟爱喝的那种补汤。
说来可笑。
这么多年,我终于享受到一次真正的千金待遇。
却是在我对他们彻底死心之后。
看了看药膳,我摇摇头:我就不喝了。
母亲一愣:为什么瑶瑶,你得多喝才能恢复啊。
我平静地解释:我对人参过敏,不能喝。
父母脸上顿时露出羞愧的表情。
在沈府待了这么多年,他们连我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
殿中寂静良久。
父亲出去吩咐重新准备药膳。
母亲望着窗外,悄悄擦眼泪。
他们走后,萧云轩也来了。
父母现在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他只能错开时间过来。
若烟已经被判了死刑,她的同伙也都下了狱。
瑶瑶,我知道你介意我对若烟好,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说着,他举起手,上面戴着婚戒。
你看,我把戒指戴上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只爱你一个人。
这对婚戒,是我亲手制作的简陋银饰。
除了成婚当天,萧云轩就再也没戴过一次。
如果是从前,他这么珍视地戴上戒指,我必定会欣喜若狂。
可现在,我只觉得不耐烦。
萧云轩,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和离书我不会撤回,你别白费力气了。
说着我拉过他的手,取下戒指,扔进了炭盆里。
他尖叫一声,跪到炭盆边看,又跌跌撞撞地想去捞。
阿婆回来时,好奇地说:你前夫君在殿外跪着,手上都是烫伤。
我没有说话。
萧云轩或许真的对我有感情,但这感情来得太迟,我已经不稀罕了。
养病期间,我的身体逐渐好转,出宫时还胖了一些。
父母依然每天都到阿婆家来看我。
阿婆嫌他们烦,不让他们进门,他们就在外边的街上守着。
直到一天,他们走到门口。
瑶瑶,若烟已经死在狱中了。
那些犯人因为沈若烟被延长了刑期,都对她恨之入骨,用对我一样的方式对待她。
她不堪忍受,在狱中自杀了。
再次想起那些毫无尊严、痛到麻木的日子,我的脊背依然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这时,阿婆吆喝着让我出去收账,我才猛然清醒。
对啊,我已经出来了,再也不会经历那些可怕的事。
为了维持身体机能,我每天要吃许多药。
萧云轩每天按时来店门口,提醒我吃药的时间。
有时还会放一些他做的小菜。
我们已经和离,法理上再无关系。
他这样做,显然是还在努力想要挽回我。
我一次都没有理会他,只把他的提醒当成报时。
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11
他们总是来骚扰,我和阿婆都有些不耐烦。
等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和阿婆就去江南游玩。
到了码头才知道,父母给我们订了上等舱房。
他们也在船上。
母亲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瑶瑶,这次去江南,你跟我们住在一起吧
我漠然地问:你们跟我坐一条船
母亲慌张地摆摆手:没有,怕你不高兴,我们订了下一班船。
我却丝毫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厌烦。
她看了看我的表情,轻声道:我们订了两个院子,你住另一个
我看了看阿婆,还是答应了。
能给她省点钱,有何不可
到了目的地,父母没再出现,只是远远地跟着我们。
我们去哪里玩,都有人安排船只,有人准备好行程。
我彻底体验了一次做千金小姐的待遇,玩得酣畅淋漓。
游玩结束,我主动找上父母。
这是我最后一次接受你们的好意,以后请你们再也不要来找我。
母亲红着眼睛拉过我的手:瑶瑶,爹娘真的知道错了,这些年,我们为了若烟忽略你太多,我们想弥补你啊。
父亲也说:沈家这么大的产业,也需要有人来继承,以后我亲自教你,不会让任何人再轻视你。
如果是从前,得到他们这样的重视,我一定非常高兴满足。
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这么多年,他们始终看不上我,把我排挤在沈家之外。
连下人都不如。
如今,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才想方设法寻求我的谅解。
我掰开母亲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想做我自己,不是沈家的女儿,更不是你们赎罪的工具。
说完,不再理会身后的放声大哭和挽留,转身大步离去。
今后,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要为自己而活。
五年后,我正在铺子里算账,阿婆急匆匆跑来:
瑶瑶,你爹因病去世了。
你娘在去奔丧的路上马车翻了,也没了。
我停下手中的笔,心中毫无波澜。
放下过去,我才真正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