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失忆,为活命,我躲顾家祠堂偷吃贡品。
被抓住后,顾家族长要把我烧死。
顾辞救下我,把我带回家,娶我为妻。
婚后第五年,他高中归乡大摆宴席,追着他一块回来的富商小姐拿出天价嫁妆要嫁给他。
于是,我左手拿休书,右手抱着女儿被赶出门。
他们不知道,我乃相府嫡女,夫君收到的那封七品小官的调令是靠我求父亲得到的。
1
我与顾辞成亲的第五年,他终于如愿金榜题名。
顾家飞出这么一只金凤凰,顾父顾母自然欣喜,在村头的空地上摆了十几桌免费的宴席。
我帮忙端茶倒水,忙得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满地狼藉,又等着我去收拾。
顾父顾母拍拍圆滚滚的肚皮,悠闲地往家中走。
顾辞被族长拉住手,邀请他再去喝一杯。
只有女儿兮兮留下陪我。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住的烤鸡腿,递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娘亲忙这么久应该饿了,你吃,我去帮你收拾桌子。
我心头一暖,拍拍她的脑袋,娘亲不饿,你先吃。
顾父顾母重男轻女,每逢请客,兮兮从不允许上桌,甚至还需随时听候他们的使唤。
明明她也饿着肚子,却总是想着我。
我从锅中端出提前藏好的饭菜,放到兮兮手中,让她坐下休息。
又随意挑了些残羹剩饭中还能看得过去的吃食对付完一口,开始收拾起残局。
等我忙完,已经夜幕低垂。
我牵着兮兮回家,身体虽累,内心却欢愉无比。
顾辞高中,以后去京中任职,有了钱财便不用再过这样的苦日子。
况且,我也恢复记忆,记起自己是当朝纪相的女儿。
单是相府嫡女的身份,往后的生活都不会差。
我迫切想回家和顾辞分享这份喜悦,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兮兮也心情很好地蹦蹦跳跳,长长的羊角辫在肩头一甩一甩地,甚是可爱。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
等回到京中,我要给我的小宝贝买绒花,买手镯,穿最漂亮的裙子,让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2
我和兮兮刚走到顾家小院门口,看见院内停着一顶花梨木软轿,华贵奢靡。
哇,娘亲,那个轿子好漂亮!兮兮指向软轿,语气艳羡。
我轻声说道:兮兮以后能坐比这更漂亮的轿子。
真的吗
当然。
我快步走进屋,以为是侯府派来接我的人到了。
结果,却看见我的夫君正搂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情意绵绵。
顾父顾母满眼欣慰。
我艰涩开口:顾郎
看见我,顾辞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条件反射地把怀中的女子往外推。
薛令容这才注意到我,勾唇嘲讽道:就是你这个农妇占了我的位子脸黄如蜡,丑死了。
顾辞站她身旁,一言不发。
我的心,瞬间跌到至谷底。
……
我的命是顾辞救的。
嘉庆七年,我失忆流落到顾家村,饿得很了,我躲进顾家祠堂偷吃贡品。
被抓住后,族长要把我烧死。
他不忍心,救下我,把我带回了家。
彼时,他刚考过院试,是远近闻名的秀才先生,性格温和,长相俊俏。
和这样的他朝夕相处几个月后,我自然爱慕上他。
幸运的,他也对我上心。
来年开春,我在他父母和乡亲们的见证下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婚后的第一年,顾辞对我关怀备至。
虽然我们住的地方简陋,但他总是竭尽全力地对我好,买首饰,裁新衣,绝不亏待我。
担心我劳累,他经常来地里帮我做活,那段时间的田里总能看见一对相互扶持的夫妻身影。
有一次,我见隔壁二丫吃枣泥山药糕,半夜嘴馋。
他竟真摸黑出门,去镇上给我买糕点回来。
我感动到潸然泪下,拿起第一块糕点喂到他嘴边,顾郎,你对我太好了……
顾辞接过枣糕反喂入我口中,宠溺一笑:你是我娘子,对你好是夫君我应该做的。
那一年,我几乎每日沉浸在幸福的蜜糖中,甜蜜而满足。
直到我怀孕,顾辞对我的态度发生微妙的转变。
生下女儿当天,我怀抱孩子询问他该取什么名字。
他眼中闪过一丝烦躁,随口说了个‘兮’字。
巧笑倩兮,此字寓意不错。
顾兮,兮兮,念起来也好听。
我知道他最近忙于备考乡试,压力很大,主动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顾郎,别太忧虑,以你的能力能考过。
他紧绷的面色稍缓,朝我勉强勾了勾嘴角。
第二日,他去省城专心备考,我则留在家中肩负起照看一家老小的重任。
可渐渐地,他不再往家里递消息,除去每月一封催寄银子的信,再没多写一句话。
我拼命做工,整月下来也仅仅能赚八两碎银。
给他寄去六两,剩下那点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顾父顾母嘴上说着帮衬,实际经常偷奸耍滑,今日头痛,明日脚疼,地里的活全推给我。
连让他们在家看管孩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差点害兮兮掉入井中淹死。
听见我抱怨,他们竟反咬一口,在村中大肆宣扬我不孝,骂我是焦尾靶,生不出儿子,断了他们顾家的香火。
我背着女儿下田,时常感到心余力拙。
但我从没怨过顾辞,他科考压力同样很大,告诉他家里的琐事只会叫他徒增烦。
我既主内,便不该让他多分心。
再等等,等他高中,亦或是考过举人,生活都会好过许多。
3
我眼眶通红地看向薛令容和顾辞,手不禁微微颤抖。
兮兮仰头望向我,语气担忧:娘亲,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强忍住情绪,轻拍她的背,娘亲没事,兮兮先回房间等娘亲好不好
好。
兮兮走后,我扭头死死瞪着顾辞。
他一袭新买的青色儒衫,身姿如松,端的是丰神俊朗。
和我身穿的粗布短衫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薛令容站他身旁格外般配,狭长的丹凤眼扫过我,阴险妩媚。
我提前说好了,想让本小姐做妾,绝对不可能,再者,我心胸狭隘,容不得顾郎身边有其他人。
不过作为补偿,我会带八十抬嫁妆嫁入顾家。
顾郎,你别让容儿等太久哦。她伸出手指虚虚地点顾辞肩头,不见方才强势的气质。
顾辞毫不犹豫地捉住她的手,握至嘴巴轻轻一吻。
我怎舍得委屈你。
我双手紧握成拳头,胸膛剧烈起伏。
不委屈她,难道是要我受委屈
顾辞离家这五年,我受的委屈、吃的苦难道又少了吗
他借口备考繁忙不归家,我替他照顾父母,勤勤恳恳,还一个人辛苦地把女儿拉扯大。
每日,我田地、家中两头奔波,双手熬出了厚茧,脸晒成土色。
他非但不怜惜,反而拥新欢入怀。
婚后第一年他给我的那些柔情蜜意,仿佛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美梦。
我鼻头一酸,强忍住的泪水不受控制从眼角滑落。
顾父顾母早在听到八十抬嫁妆时,嘴角咧到耳朵根。
薛小姐大老远从京城赶来,想必都走累了。顾母热情地拉住薛令容的双手,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来来来,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顾父难得伺候人,端来一杯白水,薛小姐身份尊贵,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做妾。
唉,若早知小辞能有如此机遇,我们也不会逼他早早娶亲生子,但好在,薛小姐心地善良不在乎这些。
说完,他嫌弃地瞥我一眼。
似乎在对我说:少在这丢人显眼,赶紧滚。
自顾辞考过举人,顾父顾母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几乎快把我耳朵磨出茧。
可是,当初我嫁给顾辞,他们最支持赞成。
还夸我模样一等一的俊俏,方圆百里也只有我能配得上他们的儿子。
如今,我操前忙后,变成黄脸婆,他们转眼翻脸不认人,整日念叨,我配不上顾辞,不知走什么狗屎运,才能嫁入他们顾家。
4
房间内,所有人都看向我,神色各异。
其中顾辞看向我的眼神最扎心,厌恶鄙夷,仿若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仇人。
我冷笑出声,第一次不顾孝道顶撞顾父:爹,我怎么不知道顾辞娶我是被你们逼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顾辞为求我嫁给他,还下跪求过我。
你们当时还在旁边劝,让我看在他诚心的份上同意他,这才几年过去,你二老就忘了
顾父苍老皱褶的面皮一颤,又震惊又气。
其实最初,我对顾辞有点心动,但不至于到一定要嫁给他的程度。
冥冥中,我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回响,我不属于这里。
若不是顾辞那惊心的一跪,今日的情形还真不好说。
顾母凶狠狠剜我一眼,冷哼:提起这,老子就来气!
当年在宗祠,我见你衣着富贵,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走丢了,才叫小辞救下你。
甚至不惜让他下跪求娶,结果,你就是个穷野丫头!
现在我儿子考中状元,当上京官儿,自然要娶富家千金小姐,你要点脸自己滚,否则我叫人打死你!
我气极反笑。
顾辞脑子的确聪慧,可和他一般有才华的人如过江之鲫,科考路上最是不缺。
状元又如何,搭不上京中的人脉,他顶多发配个九品地方官。
想在翰林院任职,做七品编修,无异于痴人说梦。
对于世代务农的顾家而言,顾辞的确算天之骄子。
但我爹可是当朝首相,区区七品小官的调令,不过他点头一句话的功夫。
我没理会顾母,扭头询问顾辞:你对我好,娶我,当真是因为觉得我哪家走丢的富贵小姐
他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张嘴正要开口。
顾母抢先回答:不然呢!
哪家媳妇不是嫁进门就下地做活,我们怕你真是哪家的小姐,还特地叮嘱小辞不要让你来地里,叫他在家细心伺候你,裁衣裳,送首饰。
我瞧你细皮嫩肉,加上半夜想吃糕点的做派,还以为真捡到了宝,没想到,狗屎一坨,白白惹了一身臊。
现在看我儿发达,又腆着脸不愿走。
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被烧死,还下跪娶你,肠子都给我悔青了……
5
顾辞冷脸旁观,对他娘说的话沉默赞同。
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生完兮兮后全家人都对我态度大变,我谨小慎微地侍奉他们也换不来一句好话。
亏我还以为真是我生了女儿才不受待见。
顾母还在指着我鼻子咒骂,骂我,骂兮兮。
我忍无可忍,抄起墙角的柴刀发火:死老太婆,你再骂一兮兮句,我就砍死你!
顾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噎。
你以为我多稀罕嫁给你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没一点男子该有的担当,该后悔的是我!
顾辞听见我骂他,顿时来气,脸色涨得通红:泼妇!你怎么能对长辈无礼,快把刀放下。
薛令容看热闹不嫌事大,缩在顾辞身后火上浇油。
顾郎,都是我错,我今日不该来找你,姐姐既然如此舍不得你,那你我之间就算了。
我冷眼看她矫揉造作的演戏,淡声接话:行,你走吧。
薛令容神情错愕,啊
我重复道:你不是要和他算了,行啊,慢走不送。
顾家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也算救过薛小姐一次,望薛小姐可得记住今日之恩情。
薛令容被一通阴阳怪气嘲讽,恼怒磨牙,我走不走,你一个贱妇说了可不算!
倒是你,马上要被扫地出门了,记得捎带上那个小贱种,如果留给我,指不定那日就养折了。
说我可以。
说兮兮,不行。
我手握柴刀,气势汹汹地朝她走去。
薛令容脸色一白,尖叫着往顾辞背后躲。
顾辞趁我不经意的空档,夺过我手中的刀,反手把我推到地上。
泼妇!你真想杀人不成
顾父顾母连忙拉着薛令容躲进旁边的小屋,抵住门,隔着门板大骂。
小辞,这疯女人绝不能留在顾家,快给她封休书,把她打发走!
实在不行,你去找宋县令把她关起来!
事情闹成这样,我早对顾辞失望透顶。
我自顾自从地上爬起,拍掉裙摆的灰,平静地朝他开口:还愣着干什么去写休书。
他眉头紧蹙,似乎对我冷漠的态度不满。
你要清楚,拿了休书,再想嫁人就难了。
他好心提议,不如你去跟爹娘磕头道个歉,方才发生的事我就不多计较,令容那边不用担心,我会说服她给你妾室的名分。
我抬眸望向他,第一次看清这位枕边人。
薛令容都不愿意做妾,我纪清也更不屑!何况,还是为你。
你!顾辞脸黑到能滴出墨,愤然甩袖,快步走到桌前,三两下写出一封休书,甩给我。
他漠然开口:你会后悔的。
我嗤笑出声,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我走出正厅,去偏房接兮兮。
顾母一个健步冲到我前面,不准我进屋。
休书拿了就快滚!我们养你几年没要你一分钱,你也别想带走顾家的一针一线。
我冷冷扫她一眼,谁稀罕捡垃圾,让开,我要带兮兮走。
说完,我不客气地推开她,抱起兮兮朝院门走。
顾母又追我,吊住我的手臂。
不行,兮兮是我顾家的孙女,不能让你带走!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时候知道喊孙女了,之前打骂倒没见她留情面。
6
我凭借地里做工练出的蛮力,一下把她甩飞。
这会儿开始认孙女了
从我生下兮兮那天,你来瞧是男是女时匆匆瞥过她一眼,往后可有拿正眼瞧过她
一岁那年,我把她留在家中让你照料,你睡大觉,兮兮差点掉下井淹死。
更别提现在,孩子但凡不听你的话,不如你的意,你偷摸着掐她、揪她,你有想过她是孙女吗
刚才在席上,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只顾自己,让她饿肚子守着你们添饭倒水,你有心疼过吗
现在不要老脸巴巴地喊她是你孙女,你也配
我一口气将这些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不满悉数抖出。
顾母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胡说!你少往我身上泼粪。
顾辞上前扶起她,娘,她要孩子就让她抱走吧。
她一介孤女,又没有去处,指不定哪日就和孩子一块饿死在外边。
你若实在喜欢小孩,我和令容来年再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顾母并不是非要兮兮,纯粹是搞我,给我添堵。
听儿子如此一说,她心里立刻舒坦了些。
好,孙子好啊,不像女孩儿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
我没理会这群无耻的人,抱起兮兮,头也不回地离开顾家。
皓月当空,绵长的乡野小道上,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月色中。
说不后悔是假的,幸好发现及时,没把这群牛鬼蛇神带回相府,不然我爹娘估计会被气死。
兮兮怕黑,小脑袋在我的脖颈旁蹭了蹭。
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
兮兮不是一直想进城玩,娘亲这就带你去。
兮兮兴奋得忘记害怕,真的吗
我点点头。
娘亲真好。她撅起小嘴亲了我一口。
我心头一暖,转瞬,刚升起的一点暖意被冷风吹散。
我身上没一分钱,今晚要如何度过我该怎么带兮兮回京
忽然,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出现在眼前。
隐约瞧着,好像是相府的车。
下一秒,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清也母亲颤颤巍巍开口,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喉头哽咽,许久,才喊出声:……娘。
7
十日后,马车抵达相府。
舟车劳顿,兮兮已经在车上睡着,秦嬷嬷小心从我手中接过她,抱回我居住的青柳宛。
正厅,父亲屏退下人,只留下我们一家三口。
他们一左一右围坐在我身旁,满眼心疼。
都怨我没用,没能早点找回我儿。父亲眼里闪烁着泪花,愧疚不已,清也,是为父对不住你。
母亲摩挲着我手上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裂痕,几度哽咽:是爹娘的错,害你吃了许多苦……
说完,她别过身去,偷偷抹起眼泪。
我柔声安慰许久,他们才停止自责。
提到顾辞一家,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看过顾辞的答卷,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本以为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倒是我差点看走眼了。
我不惊讶顾辞的才华,他十几岁就能考上举人,脑子自然不差。
但论做人,他的确差上许多。
父亲重重搁下茶盏,冷呵一声:亏我还特地在翰林院给他找了个轻松点的职务,想着等过几年再调他去户部。
后续的路要如何走我都给他想好了,他倒是个人,拿到个七品的调令就背信弃义、抛妻弃子!
真当我们相府的人全死光了!欺负人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明日我就去吏部找魏岷把调令收回来……
望着父亲喋喋不休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五年前,我还是相府嫡女的时候。
作为爹娘唯一的孩子,我自小被他们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
但凡受到丁点委屈,父亲会第一时间冲出府为我讨公道,甚至去御前告状。
满朝文武皆知,纪相是名副其实的女儿奴。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祁将军勾结外族叛乱时,毫不犹豫地让我扮作静姝公主的模样吸引敌军。
和公主互换完衣裙,父亲拉住我的手走到一旁,重重拍上我的肩。
清也,陛下既然把公主送到相府,我们自然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必须保护好她,完好无缺地将公主还回去。
这是我们相府的责任和荣耀。
在父亲沉重忧伤的目光中,我坚定点头。
带领公主身边的丫鬟和侍卫,决绝地走向相反的方向,吸引敌军。
侍从一个个倒下,枯枝划破我的脸颊,哪怕再累再疼,我依旧咬紧牙拼命往前冲。
直到失足掉下悬崖,我摔倒脑袋,忘记自己是谁。
8
回到相府的第二日,宫里传来道圣旨。
册封我为静禾郡主,赐府邸、封地,享食邑一千石。
送走宣旨公公,母亲拉我回房,命丫鬟为我梳妆打扮,说要带去我参加宴会,在京中的贵家夫人、小姐面前露个脸。
可哪怕是用珍珠粉敷面,描红妆,绾青丝,依旧遮不住我沧桑的痕迹。
上好的浮光锦,竟被我穿得土里土气,不伦不类。
我取下白玉耳坠放回妆奁,长叹一口气:娘,还是改日再去吧。
母亲地抚过我的脸颊,强忍住泪意,好,等把我家清也养回原来的模样,再让她们瞧瞧我女儿有多好看。
后续半个多月,我待在相府足不出户。
每日泡养颜浴、喝滋补汤,用各式珍稀药材敷脸、擦拭身体。
终于养回曾经肤白如玉,纤眉朱唇的明媚模样。
不用伺候烦人的公婆,不用做饭下地翻土,连喝水都有人伺候,实在太舒坦了。
我懒散窝在贵妃榻上吃茶赏花,丫鬟陪着兮兮在花园里荡秋千,开心得咯咯直笑。
回相府前,我还担心爹娘会不喜欢她,后面发现我简直是杞人忧天。
莫说母亲,父亲每次见兮兮迈着小腿奔向他时,总会一把将她捞在怀中,怜爱得紧。
许是因为长得像我的缘故。
娘亲,抱抱!兮兮从秋千上下来,直扑进我怀中。
我挪挪位置,把她提溜到软榻上,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玩累没要不要吃点梨花酥
她摇摇脑袋,又点点头。
我明知她的意思,故意逗她:不想吃翠荷,把糕点端下去。
别端走!兮兮着急大喊,我要吃,还要娘亲喂。
我捻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
她小口小口咬下,活像只小老鼠,一只吃东西吃着吃着就盯住我发呆的小老鼠。
看什么呢吃东西都走神。我点她鼻尖两下,不想吃的话,我真叫人端走了。
要吃。兮兮糯声糯气回答,没骨头似地靠进我怀里。
娘亲,你好漂亮啊,还香香的!
我偷笑,以前娘亲不漂亮不香
漂亮!香!但现在更漂亮更香,像仙子。
我不禁笑出声,搂住她闹做一团,围观的丫鬟们纷纷悄悄捂嘴。
9
六月初七,礼部夫人在别院举办赏荷宴。
作为在京中出席的第一个宴会,我自然盛装打扮。
马车抵达别院,已过辰时。
翠荷扶我走下马车,顾父顾母不可置信地搓了搓眼睛。
那人瞧着怎么像是便宜儿媳,她,她怎么能坐这么好的马车还穿得如此华丽
顾辞想也不想回答:娘,你应该是看错了。
顾父顾母放下心来。
我刚离开顾家不久,顾辞派来劫匪半路谋杀,所以他才会这么笃定我不该出现在这,才会在给我休书时肯定说,我会后悔。
可惜,相府的人比劫匪先到,他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
我信步走到他们面前,神情孤傲:才半个多月不见,你们就不认识我了
顾辞认真打量我,清也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惊艳。
你怎么在这
薛令容怕我抢人似地紧紧挽住顾辞的胳膊,狠狠瞪我一眼。
姐姐真厉害,一个月不到就攀到新的高枝,也不怪我们认不出。
经她一番污蔑,顾父顾母提起的心又重重落下。
这京中的贵公子也太没脑子了,嫁过人的破鞋还有人要。顾母鄙夷地咂吧两下嘴。
薛令容接过话茬,伯母你有所不知,京中的个别贵老爷偏喜好人妇这一口。
姐姐不如和我们说说,嫁给哪位老爷做的姨太太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
顾辞从我还活着的震惊中回过神,脸色顿时沉下来。
纪清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
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我冷笑出声,冲翠荷使去一个眼神。
翠荷领会地点点头,上前甩顾辞一耳光。
大胆!静禾郡主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以前,我面对顾辞一直的温柔体贴的贤内助形象,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叫丫鬟打了他,历来心高气傲的他当然受不了。
纪清也!他满脸怒气,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顾父顾母见儿子受欺负,不管不顾冲上前要和我拼命。
薛令容连忙拉住他们,伯父伯母,你们不要冲动闹事,别忘记我们来这目的。
这一耳光的仇我们先记下,待顾郎成功赴任,当上官,以后再叫她千百倍偿还也不迟。
顾父顾母深吸两气,强压住怒火。
对,等见过魏大人,就立马叫人把她绑进牢房,敢打我儿子,我就打断她手脚!
翠荷还欲教训他们,我抬手制止。
父亲说要收回给顾辞的调令,说到做到。
魏大人便以送错调令为由,将其收回。
没想到,他们蠢到如此田地,自欺欺人的以为魏大人弄错了,还千里迢迢地找上魏夫人举办的赏荷宴,讨要说法。
想到他们昔日欺负我的手段,我暗暗冷笑,低声吩咐翠荷两句。
她疑惑不解,却没多问,立即转身去办事。
我今日便要叫顾辞在世家大族面前丢尽脸面,再不敢踏入京城一步。
10
我特地晚一步走进别院。
如我安排的一样,顾辞一群人正坐在我的位置上。
还飘飘然以为是魏大人看重他,给他安排了最靠前的座位。
夫人小姐们探头探脑地望向薛令容,悄声议论道:
那位便是纪相的女儿,圣上亲封的静禾郡主,纪清也
应该吧。
她旁边那位几位又是
年轻的那位男子许是她夫君,我听说她在走丢这期间嫁了人,还生了个四岁大的女儿,剩下的应该是伺候的下人。
她也太大度了点,居然和下人平起平坐!
众夫人低声嗤笑。
你们不觉的她夫君有点眼熟吗
是有点……哦!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前些日子游过街的状元郎,好像叫……
顾辞。我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微微昂首,你们坐的是我的位置。
顾辞蹙眉,以为我没事找事,脸黑了又黑。
纪清也,我现在没空陪你胡闹,快滚开,别耽误我正事!他咬牙切齿说道。
我双手环胸,挑衅地睨他一眼,一字一顿开口:我再重复一遍,你们坐了本郡主我的位置。
该滚的是你们。
本来席间就有许多人一直在留意这边,经此一闹,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
顾辞气红了眼,低声威胁:你别逼我!
薛令容早看我不顺眼,怒然拍桌,大声呼喊:来人!把这闹事的贱人给我丢出去。
魏夫人和魏府侍从一块走过来。
顾辞挺直腰板,嘲讽道:你快走吧,若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丢出门,你以后怕是没法活了。
是吗我勾唇冷笑。
没脸见人,没法活的,应该是他才对。
魏夫人和我早在母亲的介绍下见过一面,今日的赏荷宴,是母亲和魏夫人一起为我策划的亮相仪式。
清也魏夫人上来就拉住我的手,你在这干站着做什么快坐呀。
扭头,她看见霸占我位置的一群人,微微蹙眉。
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有邀请你们来参加宴会吗
致命三连问,打得顾辞哑口无言。
我,我……
魏夫人开始训斥下人:我不是吩咐过你们,没有请柬的人一律不许放进来!一个个的,脑子白长了
顾辞组织好语言,朝她躬身行礼,在下顾辞,今日来找魏大人有要事相商。
这不是你们闯入宴会冲撞贵客的理由。魏夫人白他一眼,松竹,送客!
眼见他们要被捂住嘴巴架走,我赶紧帮忙说道:顾公子今日来,是想问魏叔调令一事。
经过我的提醒,魏夫人顿时认出他便是我的前夫。
又冲侍从招招手,把他们叫了回来。
顾辞以为魏夫人幡然醒悟,认出他新科状元郎的身份,理理衣袖正要端架子。
下一刻,就听魏夫人朗声对大家说道:
大家瞧仔细些,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新科状元郎。
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一朝高中,就看不起在他家做牛做马五年、为他孕育子嗣的糟糠之妻。
抛妻弃子、攀龙附凤,任何违背祖训道德的事,他都敢做。
就这种人,还痴心妄想地想进翰林院,实在是笑话。
所以大家以后看见他可要躲远点,当心被他缠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顾辞身形一晃,大声辨别道:我没有!
我冷哼一声,开口补充:魏姨还说轻了,他的心可是比蛇还要冷,刚给完休书,立马就派人追杀。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如此心狠,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纪清也!你少血口喷人!顾辞彻底慌了神。
我: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叫大理寺查一查便知我所言真假。
顾辞,买凶杀人会被判杖一百,徒三年。
而从犯。我冰凉的视线扫过薛令容,会被判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顾辞和薛令容脸色煞白,眼中堆满惊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母挣开侍从的手叫嚷:不可能!我儿子才不会做这种事,大家别听这贱人胡说!
粗鄙的言语听得在场夫人纷纷蹙眉。
见目的达成,我挥挥手让侍从把他们丢了出去。
直到被架到门口,顾辞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11
参加晚宴,回去的路上,顾辞冲到街中央拦住我的马车。
清也,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看在兮兮的份上,我们复合好不好
看他后悔不已的模样,估计已经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没说话,冲马夫递过去一个眼神。
马夫颔首会意,扬起马鞭狠狠抽到顾辞身上。
相府的马车岂是你能拦的,快滚开!
顾辞结结实实挨了一鞭,额角渗血。
薛令容心疼地拉走他,顾郎,你何苦去求她,薛家多的是钱,我去找我爹,他一定能给你谋个官职。
我撑在车窗上,慵懒开口:靠你爹走私、羊羔息赚的钱买官职京中可没人敢收这种不干不净的银子。
薛令容大惊失色。
顾父顾母听不懂我说的话,只知道我打了他们的宝贝儿子,躺街道上撒泼。
管你是郡主还是谁的女儿,也没有当街打人的道理,今日不给个说法,我就不放你过去!
报官!我要去找皇上告状!
我无语撇撇嘴,放下车帘,吩咐道:绕道回府。
马车拐了弯,朝另一条街驶去。
刚走出不远,便听见顾辞追着马车声嘶力竭地呼喊。
清也!我错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和兮兮好!清也!求你,求你再看看我!
顾辞追着马车又哭又叫,摔倒了就手脚并用爬着追车,活像个疯子。
薛令容伸手把他扶起,却被他一耳光扇倒。
都是你!都怪你这个贱人!蛊惑我,还派人追杀清也!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丢了官职,妻离子散!
滚开!给老子滚开!
顾母也开始无理取闹地伸手掐薛令容,贱蹄子!就是因为你我儿子才没当成官,你怎么不去死!
远远看着他们扭打到一块的画面,我觉得畅快的同时又倍感恶心。
顾辞这一家三口,自私自利,歹毒至极。
你有用,他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没用之际,又嫌你快得不够快。
我还应该感谢薛令容,让我看清这群人丑陋的真面目。
12
对于顾辞和薛令容一家,不等我出手,父亲先发制人。
翌日早早便去皇宫告御状,取消顾辞状元的身份,再因买凶杀人的罪名收押。
薛家因走私、羊羔息等数罪并罚,被抄家,全族发配岭南。
消息传回相府时,我正忙着给兮兮挑私塾先生。
母亲见我因这点小事忙得废寝忘食,没好气地抽走我手中各个先生的身份卷轴。
直接送兮兮去白鹭学院不就好了,那里的教习先生最小也是翰林院学士,比你挑的这些强多了。
可是……我当然知晓白鹭学院有多好,但我害怕兮兮因为顾辞的事被欺负。
清也,有些事情她迟早要面对,你保护得了她一时,保护不了一辈子。
书院中是免不了几个别人说兮兮的闲话,可你要记得,兮兮的母亲是静禾郡主,相府嫡女,他们有几个胆子敢欺负兮兮。
最重要的是,兮兮还有个宠孙女如命的外祖父。
我想想,觉得母亲说的有理。
先前是我关心成魔,一叶障目。
兮兮早晚会走出相府,见识这个世界的善恶,过度的保护往往适得其反。
好,我明日就送兮兮去书院。
第二日,我送完兮兮回府,就看见顾父顾母正跪在相府门前。
见我的马车停下,当即疯狂磕头。
要我念在他们救过我,和顾辞夫妻一场的情面上,叫我放过顾辞。
我挥挥手,命看门的守卫把他们打走,再不许出现在相府门前。
他们的确曾救过我一命,可我在顾家做了四年的牛马,供养一大家的吃食用度,这点恩情早还清了。
如果顾辞不痛下杀手,我根本不会报复他们,那五年的委屈经历,忘了就罢。
更令我没想到,顾辞本事不小,被关牢房还能给我递来书信。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清也,好歹我也是兮兮的父亲,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从前,我们重新开始……
我实在看不下,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老远。
以后有关顾辞的消息、书信,不用禀报,直接扔掉即可。
是。翠荷捡起纸团,低声应下。
想到他在牢房还能如此闲,我立刻叫人去给典狱长送了,让他务必多关照关照顾辞。
13
兮兮去上学堂后,我的日子清闲不少。
母亲见我没事做,竟开始给我张罗起相亲,说怕我孤单寂寞。
可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极好,全然不想再嫁人去伺候别人一大家。
母亲非不听。
我被扰得烦了,便借口去圣灵寺礼佛躲避她。
用完晚膳,我正要去寺庙后山闲逛消食,忽见母亲急急朝我奔来。
我下意识想躲,却她一把抓住手臂。
清也,兮兮被顾辞掳走了!
我整颗心一下揪了起来,他不是还在地牢吗
母亲开始哭着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地牢脱身,扮作相府的侍从的模样去书院把兮兮给接走了。
母亲抹起眼泪,怨我,我如果亲自去接她,也不会有这事。
娘,你别这样说。我柔声安慰她。
真要怪就应该怪顾辞,他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敢下手!
好狠的心!
顾辞绑走兮兮后,没留下半点信息,但他的心思不难猜,左右不过是想和我旧情复燃,入相府,做首相的女婿。
不出半个时辰,父亲的人查到他的藏身之处。
京郊,荒庙外,府兵把小庙围得水泄不通。
顾辞抵住门威胁:不想兮兮死,就叫这些人通通退下!
清也,你一个人进来。
母亲拉住我的手,担心有诈。
我望向父亲。
他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挥手,带领府兵一步步后退。
见所有人都退下,顾辞一把将我拽入庙中。
他紧紧抱住我,摩挲起我的脸颊,举止暧昧。
清也,我如今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不过没关系,等我们复合以后便能日日相见,夜夜同宿。
我环顾屋内一圈,没见女儿的踪迹,冷声询问:兮兮呢
顾辞邪邪一笑,别急嘛,等你答应和我复合后我自然会放她出来。
我猛地推开他。
顾辞,就算你不愿意说,我也有能力找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我知道。
可是清也,你没多少时间了,抓住兮兮时我就给她喂了毒药,算起来,距离毒发还有一刻钟。
你有多大的把握在这点时间内找到她顾辞挑眉笑道。
我狠狠甩他一耳光,兮兮也是你的孩子!
就是因为是我的孩子,她才更应该帮助我——
他话没说完,从天而降的暗卫几下把他按到地上。
父亲对他严刑逼供许久,他依旧不松口。
一刻钟将至,我急得团团转,手心直冒冷汗。
倏然垂眸,我看见蒲团盖住的地砖下有一道裂缝。
撬开地砖,果然看见兮兮昏迷躺在坑内,小脸雪白一片。
我抱起兮兮,冲上街找大夫。
幸亏我跑得够快,兮兮被救了回来。
但由于她年纪小,最佳解毒时间被耽搁,她因此落下病根,受不得冻,耐不住热,整个人病恹恹的,不似从前活泼。
父亲暴怒,当即就要去杀了他。
但这样对他而言太过轻松,我的兮兮可是因为他余生都要遭罪。
我连忙向父亲提议,打断他手脚,毒哑他,把他丢到街上做乞丐。
昔日状元郎,一朝沦落至此,这才是对自尊心极强的他真正的惩罚。
14
年末,我带着兮兮看完灯会。
回府路上,兮兮忽然指着路边几个乞丐:娘亲,那两个人好像……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原来是顾父顾母。
没想到,他们竟也沦落到乞讨,还偷另个一残疾乞丐碗里的馒头。
顾父大口咬着馒头大声嚷嚷:看什么看,老子比你年纪大多了,尊敬老人懂不懂
顾母也嫌那乞丐呜呜地叫声吵,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闭嘴!吵死了,不就吃了你一个馒头。
她教训残疾乞丐的功夫,顾父把最后一块馒头塞入口中,梗着脖子往下咽。
顾母见没给她剩,转头和顾父扭打起来。
我目光直直被趴在地上的残疾乞丐吸引。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要是顾父顾母知道他们刚才揍的就是他们一直在宝贝儿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顾辞察觉到我的目光,仰头看过来。
蒙头垢面,那双眼睛却很亮。
他扑腾着双脚,费劲朝马车爬。
我伸手捂住兮兮的眼睛,冷声吩咐:回府。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