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的宴席上,几个世家子弟竟拿着我的肚兜戏谑赏玩。
我如坠冰窟,遍寻不见萧澋的身影。
却在回廊转角,偷听到苏青鸢与他低声交谈:
澋哥,还是你棋高一着,命人趁她酒醉时,脱下她的肚兜。
这次定要好好羞辱一番她,看她今后还敢在我面前摆郡主的谱。
横竖不过一件肚兜,待会儿她若来求你,你可要演得像些。
萧澋无奈轻叹:
此事非我所愿...罢了,终究拗不过你。
原来半月前我在春风楼酒醉,被一众男子侮辱……竟只是他为讨好苏青鸢设的局。
我惨然一笑,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萧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郡主可是来找我帮忙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必了。
这俗陋之物,连同龌龊之徒,本郡主一并弃了。
弃了这十年情深。
弃了这错付真心。
1.
我话音刚落,萧澋的脸色骤然大变。
他大概没料到,一向在他面前温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芸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疯了不成
接着他又厉声喝道:
你想让自己的贴身之物落入旁人之手吗,若传扬出去,你还要不要脸面
我冷冷地看着他。
那张曾令我心动的俊朗面容,此刻只觉得无比丑陋。
这肚兜不是你默许他们拿出来哄抬取乐的么
萧澋被我一言噎住,随即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私德败坏,让人拿住了把柄,如今倒有脸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一旁的苏青鸢怯生生地扯着萧澋的衣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郡主姐姐,澋哥一向敬重你,你怎能如此冤枉他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让萧澋怒火中烧,看我的眼神愈发冰冷,对苏青鸢却满是怜惜。
我懒得再看他们演戏,转身拂袖离去。
刚走出萧府大门,萧澋便追了出来拦在我身前。
我停下脚步,心中一片冰凉,开口道:
你还要继续践踏我的尊严吗
2.
他像是怒气稍霁,温声对我道:
芸蓉,你放心吧,肚兜我定会帮你取回,不让它污了你的清誉。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怎么帮
他又自顾自道:
我自有办法,你且安心。
只是鸢儿她爹曾为救我蒙冤入狱,这份恩情不得不还,我对她多加照拂也是应当。
鸢儿的事情,你就当卖我个人情,答应她吧!
我心中冷笑不止,又是这套说辞。
这些年,他总将苏父的恩情挂在嘴边,在我与苏青鸢之间左右摇摆。
既放不下对我的感情,又割不断对苏青鸢的责任。
而每当在我与苏青鸢之间需要抉择时,萧澋却总是毫不犹豫地偏向她。
我好不容易求得皇兄恩准,允我下江南游学采风,顺便暂离这无奈的三人纠葛。
苏青鸢却哭哭啼啼地来求我,非要我向皇兄举荐由她前往。
只因她从小未曾去过江南,心生向往。
我不允,他们便设了这肚兜局来要挟我。
或许我真早点远离他们,那便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萧澋见我不语,又说道:
这次江南游学,你就让鸢儿去吧。
待还了苏家这份恩情,今后无论你想去何处,我定当相伴左右。
我轻抚腰间的羊脂玉佩,这是父王临终所赠的。
他当年曾说:萧澋是良善可靠之人,有他在,必护你一世周全。
我低声应道:好。
萧澋眼中喜色一闪,敷衍了我几句便匆匆离去,想必是去向苏青鸢报喜了。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然后转身看向贴身侍女:
通知皇兄派来的护卫,江南之行这两日便启程,不必再报宫中。
3.
我回到郡主府内,命丫鬟整理行装。
正在这时,萧澋与苏青鸢又一起登门了。
见到我的包袱,萧澋冷笑道:
呵,还真当自己能离得开王府庇护
连行装这般寒酸,你这金枝玉叶到了外面,怕是连三日都熬不过。
他显然以为我是在将行李重归原位。
苏青鸢娇笑着上前,亲昵地挽住萧澋的臂膀。
澋哥,你别这么说芸蓉姐,她自幼便倾慕于你……
萧澋闻言,脸上鄙夷之色更甚:
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倾慕,本公子只觉得恶心。
萧澋,你为何厌恶我至此我哑声问道。
萧澋闻言微微一怔。
随即他很快压下那丝异样,语气更加刻薄:
我说错了吗
我自小对你照拂有加,如今你想离开我独自高飞,不就是想到外面去寻欢作乐,勾搭野男人么
他越说越是激动,竟抬脚踹翻了我放在一旁的紫檀木匣子。
里面的东西瞬间洒落一地。
大到玉如意摆件,小到精致的香囊、玉佩。
无一不是他这些年来赠予我的。
呵,我还以为你真有多硬气,临到要走时,还不是舍不得这些旧物。
他只顾羞辱我,却没看见匣子一侧贴着张字条:
尘封旧物,不堪回首,此去经年,两不相干。
一旁的苏青鸢瞟了我一眼,然后对着萧澋娇嗔道:
澋哥,太白楼的宴席早已备好,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让众人久等了。
萧澋闻言,脸上的暴戾之色瞬间消散。
一脸宠溺地轻抚着苏青鸢的发顶,柔声道:
好,都依你。
苏青鸢脸上泛起一抹红晕,随即又看向我:
郡主千万莫要误会,澋哥只是单纯为我饯行,对我可没其他感情呢。
萧澋听了这话,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见我依旧默然不语,便有些不耐烦道:
你何必跟她说这么多,走吧。
说完两人便不再理会我,径自相携说笑着离去了。
只留我一人在房里,对着满地狼藉发呆。
4.
翌日清晨我便动身前往户部衙署。
我要向父王生前的挚友纳兰大人辞行。
恰好在门外遇到了洛晏霖。
若萧澋曾是我的白月光,那洛晏霖便是我的朱砂痣。
我幼时与他指腹为婚,虽自小相伴却未成礼,只因我心中更爱萧澋。
待双亲故去,我终是解了与洛家的婚约。
原以为能与萧澋相守,偏偏苏青鸢又出现了。
几年不见,洛晏霖风采依旧,他正好也来衙署办点事。
见我行色匆匆,便问道:
郡主这是准备启程南下了吗
我点了点头。
此次南下路途遥远。
此前我因顾念与萧澋的感情,迟迟不愿动身。
但经历了昨日种种,我已再无牵挂。
这时,苏青鸢与萧澋却从衙门里并肩而出。
萧澋看见我们,眼中闪过诧异:
芸蓉,你怎么在这
我淡然开口道:
纳兰伯父待我如女儿一般,我来向他问安。
苏青鸢却上前一步拦住我,娇声道:
郡主姐姐,我看你就别白费力气想去江南了。
方才我已与纳兰大人都谈妥了,他老人家觉得,由我去江南采风,比你更合适呢。
她那副骄横模样,让一旁的洛晏霖有些看不惯了。
苏姑娘这般当街拦路,倒让在下想起市井间那些粗鄙的牙婆了。
此言一出,苏青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萧澋见状,脸色一沉:
洛晏霖,你好歹也是个翰林清贵,说话注意分寸!
还不快向苏姑娘赔礼!
苏青鸢一听这话,却堆起一副甜美的笑容,对着洛晏霖盈盈一拜:
哎呀,原来是洛大人,小女子失敬。
洛晏霖却连眼角都未曾瞟她一下,只对我略一颔首,引着我径直往内堂走去。
苏青鸢被晾在原地,气得在身后直跺脚。
萧澋望着我与洛晏霖一同离去的背影,眸色愈发深沉。
他沉默片刻,随即对身边侍立的亲信低语:
之前吩咐的事,即刻去办。
5.
洛晏霖将我引至内堂后,便拱手告辞。
纳兰大人已在堂中等候,见我进来,立即起身。
只见他将苏青鸢的文牒随手搁在一旁,拉过我的手低声道:
傻丫头,伯父怎会真让她替了你去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接着他又对我细细叮嘱南下诸般事宜。
纳兰伯母曾是我娘的闺中密友,又来与我话了些家常。
一转眼便到了傍晚。
我正欲起身离开,忽闻窗外的街边传来阵阵喧哗之声。
我让侍女出去看看。
不多时,她面色惨白地回来禀报。
竟是市面上突然传出数幅名为芸蓉郡主醉酒失德的春宫图。
图中所绘不堪入目,还将我那肚兜描绘得活灵活现,编出种种不堪的谣言。
我只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椅中。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春风楼那一夜的屈辱记忆,如同潮水般向我袭来。
我几近崩溃,伸手便拔下发髻,毫不犹豫地便朝着自己的喉咙刺下去。
纳兰伯母赶紧冲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夺下我手中的金簪。
她深知我的品性,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与无助,伏在她怀中泣不成声。
当晚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郡主府。
刚到府门口,便见苏青鸢早已等候在那。
她一见我,便故作惊惶道:
郡主姐姐,你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像,如今可是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呢!
唉,妹妹我瞧见了,都替你感到心疼啊。
她边说着,边刻意拨弄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凤簪。
那是我母亲生前最为珍爱之物,亦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自她薨逝之后,我便一直将它珍藏在闺房。
如今怎会戴在了她的头上
这时,萧澋也从府内踱步而出,脸上带着玩味的冷笑。
谁让你自己声名狼藉,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鸢儿她为你担惊受怕了一整日,茶饭不思,我看着心疼,便将此簪暂时赠予她,让她开心一番。
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满不在乎。
我不想再与他多说废话,只死死地盯着苏青鸢头上的凤簪,声音嘶哑:还我。
萧澋先是一愣,随即轻蔑地冷笑:
哼,反正你娘也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簪子你留着也无甚用处。
明日宫中恰好要设宴,鸢儿正好可以戴着它去赴宴。
也好在众人面前添些光彩,压一压你的那些污言秽语。
我不再有犹豫,伸出手抓向苏青鸢的头。
可她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我还没碰到她,她便惊呼一声,顺势向后倒去。
后脑勺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门廊的朱红柱子上。
咚的一声闷响过后,便有殷红的鲜血从她发间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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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萧澋见此情景,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推开。
我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肩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那苏青鸢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捂着头地从地上爬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萧澋心疼地查看苏青鸢头上伤势,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抚着,那场景当真是情深意切。
我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脖颈处被金簪划破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动作,此刻也迸裂开来。
鲜血蜿蜒而下,溅落青砖。
很快萧澋就转过身,几步走到我面前。
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眼神狠戾地低吼道:
鸢儿好心来看你,你这毒妇竟敢伤她!
他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剧烈的疼痛瞬间让我面容扭曲。
我能清晰感觉到,他是想就此掐断我的脖子。
澋哥哥...苏青鸢带着哭腔的呼唤从后方传来。
萧澋手上力道骤然一松,终是甩开我,转身将苏青鸢抱起,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与我擦肩时,他脚步微滞,冷冰冰丢下一句话:
是你当年骄纵任性,才害得你娘忧思成疾,郁郁而终。
那支凤簪,你不配拥有。
我害死了娘亲他说得对。
当年若非我苦苦哀求我爹去救他,那爹娘也不会死……
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哈哈哈……报应啊,真是报应……
我口中喃喃自语,踉踉跄跄地往府外走去。
行至街角,眼前骤然一黑,便重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7.
我是在医馆厢房中醒来的,只觉得喉间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炭火灼烧过一般。
一位老大夫正坐在床边,见我醒来,他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
姑娘总算是醒了,你的喉骨虽未折断,但受了重创,又兼郁结于心,经络已然受损。
日后怕是再难嗓音清亮地说话了。
他言语之间充满了惋惜,但我心中却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我挣扎着坐起身,准备即刻离开此地。
却在医馆的前堂,又遇见了萧澋。
他见我出现在这,脸色铁青:
昨日才警告过你,莫要再为难鸢儿。
你追到此处,还想害她不成
你究竟为何容不下她
我声音沙哑地开口,以后都不会了。
萧澋一怔,随即又蹙眉道:
你昨日险些让她破了相,你爹当年留下的那枚羊脂玉佩。
便赠予鸢儿,算是给她压惊赔罪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好。
萧澋一怔,未料我应得这般干脆。
以为是我知错服软,便得寸进尺道:
还有你娘生前留下的那支凤簪,也一并送给鸢儿吧,全当是你祝贺她南下的心意了。
那是我娘唯一的遗物啊,他竟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让我送人。
好。
我再次答应,让萧澋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不确定。
他看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仿佛是第一天认识我一般。
罢了,芸蓉,他叹了口气,语气稍缓。
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待今晚宫宴之后,我会为你设宴一场,好好为你去去身上的晦气。
届时,京中所有与你相熟的世家子弟,我都会一一请来,为你撑场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记了。
那些所谓的世家子弟,早已将我的肚兜与春宫图传看了个遍,私下不知用多少污言秽语侮辱过我了。
他只想着苏青鸢爱热闹,喜欢被众星捧月的感觉,未曾想过我的感受。
8.
顿了顿,他又说道:
昨天来不及告诉你,鸢儿为你的事劳心费力,花了重金把你那件破肚兜和那些春宫图都买回来了,这份情谊你可不能不领。
虽说最终是你自己名声不保,与人无尤,但鸢儿为你花的银子,你总不能不还吧。
我已经替你做主,将你娘留下的那座别苑,一并送给鸢儿,算是抵了那些银子,也全了你与鸢儿的姐妹之情。
我愕然望他,他怎能这般轻易的抹去爹娘留给我的所有念想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萧澋见我这样,喉头微微动了动,一时竟有些失语。
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
我已禀明皇上,他命你在府中静思己过。
日后你便安分地待在你的郡主府里,莫要再出来抛头露面,惹是生非了。
免得再触景伤情,想起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
我呼吸一滞,耳畔嗡嗡作响,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你凭什么……
这时,苏青鸢裹着额间纱布走出来,怯怯地倚在他身侧。
她那娇弱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随时会扑上去伤害她一般。
萧澋见状,立刻将她关切地护在了身后,嘘寒问暖起来。
我不想再看他们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强忍着心中的剧痛与屈辱,猛地转过身逃去。
夜晚华灯初上,我走在街上心死如灰。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贴身丫鬟匆匆赶来,递给我一封信。
9.
皇宫之内,夜宴正酣。
皇兄坐在御座上面色严肃,对着殿下众人朗声道:
朕原以为皇妹芸蓉品性高洁,愿赴江南游学采风,本想命她编撰《江南风物志》以扬我朝文教。
未料她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败坏皇家门风!
这般行径,实在令朕痛心。
既如此,便让她闭门思过,好好反省。
此次游学改由苏青鸢前往,她聪慧过人,更懂谨守本分,定能胜任。
苏青鸢裹着纱布站在殿下,听着皇兄的夸赞,心中激动不已。
一旁的萧澋也与有荣焉,笑着起身一同举杯庆贺。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统领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方才东城门守卫来报,芸蓉郡主她出城了!
萧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酒水四溅。
苏青鸢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
皇兄一拍龙案,霍然起身:
芸蓉已被朕禁足府中,如何能出城
那侍卫战战兢兢地回道:
回陛下,据说是有人接应,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城门附近。
郡主换了寻常衣物,趁着夜色出城,守卫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
萧澋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铁青。
他顾不上身旁的苏青鸢,快步冲出大殿。
他策马疾驰沿着官道追赶我,却不知我早在半途改走了水路。
他追出数十里都没看到我,直到马儿都累得口吐白沫,才阴沉着脸返回京城。
当他再次站在郡主府门前时,已是晨光熹微。
他来到我的房间,几个婢女正在打扫。
萧澋双目赤红,一把揪住一个婢女的衣襟质问道:
郡主有说过她要去哪吗
那婢女还以为是我又像往常一般,惹怒了这位国公府的公子。
毕竟,平日里我若是跟他赌气离开,他也会这般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
婢女连忙躬身答道:
回禀公子,郡主她……她许是自知德行有亏,心中羞愧难当,所以……便悄悄离京,不知去向了吧。
公子也莫要太过生气,郡主她惯会恃宠而骄,就让她在外面多吃些苦头,免得日后更加刁蛮任性。
自父王和娘亲去后,我虽顶着郡主的名分,但下人们却渐渐敢怠慢了。
这话平日里萧澋也常用来当面贬损我。
但此刻从下人的口中说出来时,他却觉得异常的刺耳。
他猛地抬手打了婢女一耳光,怒喝道:
混账东西!谁准许你用这种态度来议论郡主的
婢女一个趔趄,手中捧着的紫檀木匣子,也失手掉落在地。
匣盖摔开,里面装着的东西顿时散落了一地,有几件玉器更是当场应声而碎。
婢女连忙跪地叩头,连连请罪。
萧澋却没理会她,目光却被地上一张字条吸引。
他弯腰拾起,只见上面是我的字迹:尘封旧物,不堪回首……
他又看向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物件。
无一不是他从小到大赠予我的各种礼物。
这些东西都曾被我每日细心擦拭,视若珍宝。
怎会成了不堪回首
10.
他弯腰拾起地上一枚用象牙雕刻而成的骰子。
那骰子的每一面上,都用朱砂细细地描着一个芸字。
那是他亲手为我雕刻而成,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当时我接过这枚骰子,曾满心欢喜地向他承诺,除非我们之间的情义彻底断绝,否则,此物定会永不离我身畔。
萧澋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我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才会将这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信物一一抛弃,然后头也不回地远走的。
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潮水般渐渐将他淹没。
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憋闷,竟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了身旁冰冷的廊柱。
恰在此时,被他撇在宫中宴席上的苏青鸢,也气冲冲地追了回来。
她本想质问萧澋,为何要将她一个人丢在宫中。
但她一进门,就见到萧澋失魂落魄地站在满地狼藉间。
她眼波一转,立刻柔声劝慰起来:
哎呀,芸蓉姐她真是太任性了,怎能用离家出走的方式,来威胁澋哥你呢
依我看,这次你可要给她点教训才行。
等找到了她,不妨先将她禁足府中,再让她受些磋磨,不然日后不知会骄纵成什么样呢。
她边说边拾起地上一枚已经摔碎了的玉如意,用帕子擦拭着,口中惋惜道:
芸蓉姐也太不惜物了,不想要也不能乱扔啊,瞧这满地狼藉...
她口中狼藉二字刚刚说出口,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澋便猛地转过头来,眼神凶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她的东西是狼藉
苏青鸢没料到,一向对自己百般呵护的萧澋,竟会对自己下此重手。
她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惊恐万分地挣扎着。
这时萧澋看到了苏青鸢头上的凤簪,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猛地松手,接着一把便扯下了那枚凤簪,又毫不留情地从她腰间夺过了那枚羊脂玉佩。
苏青鸢见状大惊,急忙伸手想要抢回来。
澋哥!这是你亲口说要赠予我的!怎又拿回去
萧澋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推开:
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
苏青鸢此刻虽然已经隐隐意识到,萧澋今日这般天翻地覆的情绪变化,皆是因我的离去而起。
但她心中却依旧有恃无恐。
她坚信,只要有她爹当年对萧澋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在,无论我耍什么花招,萧澋最终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
11.
萧澋神情痛苦地将凤簪与玉佩紧攥在手中,难以自拔。
府中一位老仆见萧澋神色癫狂,迟疑了片刻。
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公子,这是郡主前些时日经常翻看的一本诗集,前几日老奴打扫书房时,发现它遗落在地。
老奴见这诗集的封面雅致,本想留下给我那小孙女启蒙识字用。
但后来翻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些郡主的亲笔手迹。
公子与郡主的情谊一向深厚,还是将此物交还给公子吧。
萧澋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本诗集。
那是我及笄那年,他作为贺礼赠予我的孤本。
他伸手接过诗集,迫不及待翻开来看。
字里行间,尽是我对他青梅竹马的情思。
他指尖轻抚纸页,唇角泛起苦涩笑意,恍若重回少年时光。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只因在诗集的最后一页,写着几行字:
爹爹曾说,他不悔为救萧澋而丢掉官位,可我悔了。
萧澋不该因我父女二人,而背负上任何阴影与愧疚。
若情之一字注定是难咽的苦酒,那便让我一人饮尽所有吧。
上面的每个字,都像刀刃般直刺萧澋心口。
萧澋猛地抬起脚来,一脚踹在了旁边苏青鸢的心窝之上。
苏青鸢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
后背重重地撞在桌子的尖角上,砰的一声闷响。
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她头上的旧伤也再次破裂,鲜血瞬间便浸湿了纱布,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澋哥……你怎么了
我是鸢儿啊……你何这么对我
萧澋猛然逼近,眼底寒芒乍现:
当年的文字狱之案,救我之人当真是你爹吗
苏青鸢完全没有料到,萧澋会突然追问这件陈年旧事。
她正要开口,萧澋却一把便捏住了她的下颌。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我要听实话!
速将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我!
苏青鸢痛不欲生之下,只得涕泪交加地说出所有实情。
原来,当年萧澋年少气盛,自恃才高,写下了不少诗文。
却不想竟被人断章取义,构陷他意图谋反,他因此锒铛入狱。
我得知后,不顾一切地跪在雨中,苦苦哀求父王出手相救。
父王最终心软,便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权势与人脉,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亲王爵位作保,才将他从天牢中救了出来。
可父王也因此受到了皇兄的猜忌,最终被削爵罢官,很快郁郁而终。
不久后,我娘也因悲痛攻心,旧病复发,随他而去了。
那苏青鸢却在萧澋出狱后,谎称是她爹散尽家财,救下了萧澋,并因此而受到了牵连,不仅丢了官位,还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而我为了不让他背负上愧疚与自责,也向他隐瞒了一切。
如今真相大白,萧澋一想到自己为了苏青鸢,那般作贱羞辱我,而我却未曾开口辩解过一句。
他就感到无比悔恨,猛地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苏青鸢爬到了萧澋的脚边,抱住了他的腿。
澋哥,我不是故意的啊!
如今芸蓉姐她已经走了,日后就由我好好侍奉你,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然而萧澋却像被脏东西碰到了一般,猛地一脚将她甩开。
然后喝令府中下人将她捆绑起来,关进死牢。
苏青鸢发出绝望的求饶声,但萧澋却充耳不闻。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
启禀公子,属下已查到芸蓉郡主的行踪!
12.
数月之后,江南扬州,一座清幽的庵堂内。
我穿着素色的布衣,每日跟着庵堂的师傅们一同诵经劳作,日子过得很平静。
洛晏霖则在庵堂外不远处的客舍住下。
他每日都会来看我,有时陪我抄写经文,有时陪我聊天解闷。
他话不多,却总能在我蹙眉时,为我化开愁绪。
江南水乡的温润也渐渐抚平我心中的创伤。
那日我的春宫图传遍京城时,洛晏霖便心知不妙。
他匆匆赶来郡主府来找我,却在街角看见我人事不省,
他当即将我送往最近的医馆,并彻夜守候。
次日他见我仍在昏睡,他便先行离开片刻。
可待他办妥事情回到医馆时,我早已不见踪影。
他心急如焚,四处寻我无果,却找到了我的贴身丫鬟。
他写下一封信,嘱咐丫鬟务必亲手交给我。
丫鬟追上我时,我正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我展开信笺,上面是洛晏霖熟悉的字迹,约我在城外十里坡相见。
我依约前往,洛晏霖一袭青衫,立于柳下,身姿清朗如玉。
见我走近,他声音温沉:
芸蓉,跟我走吧。
我望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沙哑:
去哪里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我的手。
那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我心底些许寒意。
你不是想去江南吗我送你去。
之后我们便携手一同踏上了南下的路。
今日窗外面下着大雪。
我正在房中诵经,忽闻庵堂外传来一阵喧哗。
很快住持师傅便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尘土,形容憔悴,双目布满血丝。
竟是萧澋。
他见到我,眼中先是闪过狂喜,随即看到我略显苍白的面容,又化为深深的悲痛。
芸蓉……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此刻,洛晏霖也闻声从外面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萧澋的目光落在洛晏霖身上,眼神复杂。
我有话想单独和芸蓉说。
洛晏霖看向我,我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才退开,但依旧守在门口。
萧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的声音仿佛是在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之人。
萧澋似乎完全忍受不了我这样的态度。
他猛地上前一步,神情急切地伸出手来拉我的手腕,却被我避开。
他只好从怀中取出两个锦盒,轻轻放在桌上。
芸蓉,这是凤簪和玉佩,都还给你。
说完他又一脸期盼地望着我,希望我能有所回应。
哪怕只是一个微笑,或者一句原谅也好。
我只是默默点头。
东西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可萧澋却又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不放。
芸蓉,你就跟我一起回京好吗
我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好想你!
我们回到从前吧,回到...苏青鸢未出现前的生活,好不好
他言辞恳切,却没留意到我的脸色早已冷若冰霜。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沙哑地反问道:
你确定所有的一切都能回去么
被你无情践踏的尊严,被你肆意伤害的真心……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那般吗
萧澋似乎被我的话刺痛了,他忍不住开口打断我:
可以的,芸蓉,一定可以的!
我发誓,我今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从今往后,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但我却只是重重摇了摇头。
然后抬起手,解下了自己肩上用以御寒的素色披风。
13.
萧澋见状,一脸不解地望着我。
我将披风随手丢在地上,然后将自己右边肩膀处的衣衫向下拉开。
只见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之上,竟用利器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丑陋的大字:
荡妇芸蓉,任君亵玩。
那字迹刻得深可见骨,伤口虽然早已愈合。
但留下的疤痕却是那般狰狞可怖。
我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扫过他那瞬间惨白的脸。
还能回去么
萧澋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我的肩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竟敢如此侮辱于你
他边说边伸出手来触摸我肩膀上的那些伤疤。
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停住,仿佛怕烫伤他的手一般。
我冷笑一声:这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那春风楼的意外,那满城流传的春宫图,还有我那件被你们当众戏耍的肚兜……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不可能!绝不可能!萧澋失声辩解道。
我……我当日只是让人去取走你的肚兜,从未吩咐任何人去辱你的清白啊!
我闻言,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萧澋,你为了博苏青鸢一笑,这些年来纵容那些世家子弟对我百般作践,万般凌辱。
那苏青鸢仗着你这般偏袒,又岂会轻易放过我
你可知那晚我在那春风楼中,受了多少禽兽的玷污
我字字泣血,声声含恨,如淬毒利刃,刺得萧澋痛彻心扉。
他再也承受不住,双手抱着头嘶吼:
不…不是的…我没想过这样对你…
接着他重重跪倒在了地上,声音哽咽地向我祈求。
芸蓉…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回到我身边来吧,我不能没有你,没你我活不下去……我真的会生不如死的……
他边哭喊边抓住了我的裙角。
你要如何惩罚我都行,要杀要剐随你,我绝无半句怨言。
我压下心中那翻涌不休的恨意,然后猛地抽回被他紧攥的裙角。
从今往后,莫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莫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就当是你偿还我当年救你的恩情吧!
说完我便扬声唤来洛晏霖,将他拽着出了房门。
也许他终于意识到,我是真要与他彻底断绝关系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绝望与悔恨,竟不顾一切地跪伏在门外的空地上,如同失去了最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放声痛哭起来。
大雪倾覆而下,他跪伏颤抖的身躯渐渐被积雪吞没。
我不再去看他一眼,毅然转身关上了门。
那些不堪的过往,便让它从此彻底尘封在雪地中吧。
14.
萧澋走后,洛晏霖陪我在房里坐了很久。
暮色渐沉时,他忽然握住我冰凉的手:
芸蓉,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心头一颤,下意识抽回手。
他却握得更紧,目光坚定而温润: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以前的芸蓉。
我只愿与你共度余生,其它我什么都不在乎。
温热的泪水终于滑落,我看着他澄澈的眼眸,最终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第二年春天,江南的花开得格外绚烂。
我和洛晏霖在城外寻了一处雅致的宅院住了下来。
我在街角开了间胭脂铺子,得空便教巷里姑娘们调香点妆。
洛晏霖则在书院教书,他学识渊博,很受孩子们喜欢。
偶尔也会有京城的消息传来。
听说萧澋回京后将那些曾经侮辱我的世家子弟一一问罪。
他手段狠戾,不出几日,那些人或被削去官职,或被抄家流放,下场凄惨。
苏青鸢也被他判了秋后问斩。
做完这些,他将国公府的家产变卖大半。
独自一人离开了京城,从此杳无音信,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去了边疆苦寒之地戍边,也有人说他寻了一处寺庙剃度出家。
但这种种传闻,都与我无关了。
这一日,我和洛晏霖并肩走在江南的桃花林中。
他为我簪上一朵初绽的桃花,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芸蓉你看,今年的桃花,比去年开得更好。
我笑着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往后余生,唯愿岁月静好,相伴安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