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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阴鸷地望着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啊,我与玉瑶七日后成亲,我二叔正好那日回京,你也来观礼,让我二叔好好瞧瞧,你这个被我抛弃的贱婢有多不知廉耻。
苏玉瑶一听成亲,满面春风,姐姐,莫不是心虚不敢来
我将玉镯仔细收好,漠然回道,好,我会去,望你们莫要后悔。
走出厢房,我在门口驻足片刻。
沈临风的狐朋狗友叹气道,越爷,不会玩过了头吧我瞧着苏清歌神色不对,她不会当真嫁人了吧
怎会,她不过是在演戏罢了。沈临风语气里尽是笃定,就她那副模样,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想到我离开时过分平静的眼神,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我也玩够了,待婚礼结束,我便恢复记忆,到时说句最爱她的话,她定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要不怎说越爷厉害,一招失忆,在外头快活了四年不说,还让苏清歌死心塌地等了四年。
苏玉瑶嘟着嘴,临风郎,你恢复记忆了,我该如何是好
沈临风揽着她的腰肢,从前如何,往后便如何,明着来哪有暗度陈仓有趣。
我静静听完,心中冷寒一片。
快步走到酒楼门口,深呼吸几口才压下作呕。
沈临风不知道,四年前,他坠马身亡那夜。
我收到过一封密信。
展开信笺。
他的字迹风流,我爱清歌,可她太过无趣,一想到成亲后便只有她一人,我就觉得索然无味。
我要远走他乡几载,日后回来就说失忆了,你们记得多画些她要死要活的画像,我都等不及要看她痛苦的模样了。
大夫宣布他死讯那日,我确如他所愿。
那般天塌般的绝望,令我心如死灰。
我想过一同赴死,是他那些狐朋狗友,拼命阻拦。
我却未曾察觉,他们记下了我的痛苦。
更未曾察觉,他们藏在虚假悲痛面具下的讥笑。
我收起信笺。
从那日起,沈临风假死,在我心里,他却真的死了。
沈临风尚在人世的消息随着他的婚事一同传开,引得满城轰动。
当夜,苏玉瑶在茶楼张贴了喜帖。
华贵精美的嫁衣。
此生唯定的玉镯。
全都是当年,沈临风亲自为我挑选。
画像上,他们十指相扣,写着甜腻的情话。
我看了一眼准备离开,沈临风的信笺却送了来。
瞧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刚将信笺撕碎扔进火盆。
苏玉瑶的信又送到了面前。
你不过是我们取乐的玩物,只有我才配做沈家少夫人。
我二话不说将信笺扔进火盆。
七日后,婚礼如期举行。
因着女儿缠绵,我到大堂时,已进行到最后的环节。
沈临风目光不住往门口游移,见我进来,面色顿时舒展。
他勾起笑,在即将二拜高堂时,故意迟疑了片刻。
见我神色如常地品着点心,他面色骤然阴沉。
不知是谁,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措手不及,整个人扑在了一旁的酒案上。
比人还高的酒坛轰然倒塌。
酒水混着瓷片全都往我身上砸了下来。
额角渗出血迹,视线模糊中,沈临风似是朝我迈了两步,却被苏玉瑶抢先冲了出来。
她死死拽住我,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我好心请你来参加我的大婚,你怎能故意闹事,我知道你心里嫉恨临风郎现在只爱我,你打我骂我都行,为何要破坏我的幸福,你就这般容不下我吗
苏玉瑶抓得极紧,指甲深深陷入肌肤,痛得我浑身发颤。
我正要挣脱,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向后倒去。
下一瞬,一股大力将我推开。
绣花鞋重重扭了一下,痛得我倒抽凉气。
抬眼望去,正对上沈临风怒火中烧的目光,你这般纠缠不休作甚我早已忘了你,还要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还不快向玉瑶道歉!
出席的宾客不少,大多都是奔着今日沈墨寒会现身而来。
为了讨好沈临风,他们纷纷指责于我。
人要脸树要皮,临风少爷早已忘记你,你还要死缠烂打,当真不知廉耻。
竟敢搅扰婚礼,容不得妹妹好事,真是恶毒,幸好当年临风少爷没娶你这个扫把星。
苏玉瑶依偎在沈临风怀中,故作惊慌地指着我,姐姐,我都说了今日二叔也要来,你怎还敢戴着这只赝品玉镯,莫不是口称爱慕越哥哥,实则想勾引二叔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尽数落在我手腕的玉镯上。
立时有人高声道:我听闻前些时日,有个女子挺着身孕闹到沈府,说腹中骨肉是沈二爷的。沈夫人只将这枚玉镯取下一日,那女子次日便被人发现在青楼勾栏,四肢尽断,颈上戴着狗圈。
闻言,沈临风面色顿时阴沉。
苏玉瑶假意关切道:越哥哥,众目睽睽之下,趁二叔未至,姐姐这双手怕是留不得了。
沈临风沉默片刻,随即自案上取了一把餐刀。
我后退两步,却被他那群狐朋狗友团团围住。
沈临风,你若敢动我,沈墨寒定不会饶你。
姐姐,事到如今就别嘴硬了,你可知二叔的手段,若让他来收拾你,岂止断手这般简单。越哥哥只取你双手,已是念及旧情了。
沈临风逼近我,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我会手下留情。
我被他们按住双手,绝望涌上心头。
面色惨白地喊道:放开,我是沈墨寒的妻子!
众人皆如看疯子般望我。
沈临风蹲下身,我知你太过爱我,才想出这般法子引我注意,往后莫要再说这等疯话,就算断了手,我也不会嫌弃你。
话音未落,刀光闪过。
玉镯连同手腕一并断落,我浑身剧痛,眼前发黑。
苏玉瑶迅速将断手扔出窗外,转身时,我模糊的视线中瞥见她得逞的阴笑。
越爷,适可而止,小心恢复记忆后收场难。有友人忍不住低声劝道。
苏玉瑶立即打断:越哥哥,二叔就要到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二叔处置吧
苏二小姐说得对,断手还能装假手,总好过丢了性命。
沈临风方才动摇的神色瞬间坚定,看我蜷缩发抖,咬牙道:清歌,我也是为你好,日后必有补偿。
我疼得浑身发抖,泪水不住滑落。
银光闪烁的刀柄再次举起之际,大堂门忽然被人推开。
沈墨寒领着众人迈入大堂。
他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方入大堂便急切地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人。
爹爹,快放我下来,我要寻娘亲,她说今日定来此处。
向来冷面的男人蹲下身,将她放在地上,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身后的护卫立即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女孩身后。
在场众人这才恍然,眼前这小女孩便是传闻中沈墨寒藏了三年的掌上明珠。
听小女孩之意,沈夫人今日也来了。
有眼力见的已暗中遣人准备礼物。
谁都知晓,沈夫人是沈墨寒的命门,只要得沈夫人一笑,还有什么生意谈不成。
苏玉瑶从人群中挤出来,自案上抓了把糖果,满面谄媚地递过去,小可爱,你真讨人喜欢,姨姨最疼你了,来吃糖。
小女孩蹙眉看她一眼,随即撇嘴,娘亲说过,不可食用生人之物,况且,你笑得像拐子,我不喜欢你!
苏玉瑶当众失了颜面,心中恼怒却不敢发作,僵着笑脸还欲说什么,被沈临风拉到一旁。
他望向沈墨寒,语气不自觉带了恭敬,二叔来了,小堂妹也到了,怎不见小婶
她先我一步来了,怎地,你没见着人
沈临风愣住,什么叫他没见着人
好似他认得小婶一般。
正疑惑间,稚嫩清甜的童声传来,娘亲从府里出来时明明说了,是来参加故人的婚礼,你连自己的故人都认不得吗我比你记性好多了,只看了一眼全家画像,就知道你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堂兄。
沈临风满面尴尬。
你明明没死,为何四年后才现身,你这般大人,还不如悦悦诚实,说谎整整四年,你羞也不羞。
今日你不是成亲吗,可否帮我寻找娘亲在何处
沈临风还未答话,就听苏玉瑶急声道:小可爱,你娘亲我们是未见着,但这里有个冒充你娘亲的恶人。
她不仅冒充你娘亲,还戴着你娘亲的玉镯,想要勾引你爹爹呢。
此言一出,沈墨寒的脸色顿时阴沉如墨。
见他动怒,苏玉瑶愈发得意,二叔,您还不知晓,这女子有多不知廉耻,前几日她佩戴着与小婶一模一样的赝品玉镯,我好言相劝,她竟大言不惭说自己便是您的正室夫人,当真不知羞耻。
沈临风蹙眉,听闻此言,心中隐隐觉得不妥,更觉苏玉瑶多事。
正欲上前阻止,却见沈墨寒冷笑一声,声音寒凉刺骨。
你且说说,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是谁
正是越哥哥的旧日未婚妻,我那姐姐,苏清歌。
话音刚落,沈墨寒身后众人面色骤变。
苏玉瑶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炫耀,越哥哥失了记忆,如今心悦于我,她却在我和越哥哥的喜宴上闹事,口口声声说爱慕越哥哥,手上却戴着您和小婶的玉镯,分明是想勾引您,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虽是我姐姐,可我深知她心性不端,心思歹毒,嫉妒心重,在府中时就时常欺辱于我,这些我都忍了,但她竟敢冒充您最爱的小婶,我再也按捺不住。
您放心,方才我们已砍断她戴假玉镯的手,还命人扔去窗外,保管找不着了。您若还不解气,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不必顾及我这个侄媳妇的颜面。
休要痴心妄想,我家老爷岂会顾及你这等人。
沈墨寒身边的管家立即挡在他身前,命人抱走沈悦悦。
沈墨寒面色铁青,苏玉瑶误以为他是被我惹恼,正欲添油加醋。
沈临风终于察觉不妥,快步上前拦住她,阴沉怒喝,你给我住口。
先至的小婶,可宴席宾客皆是他亲自邀请。
唯一例外的便是我。
还有沈悦悦那张,与我七分相似的小脸。
一个荒谬却又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脑海中渐渐成形。
沈临风心口如被无形巨石压住,越沉越重。
不会的……
速速寻人。
沈墨寒按着太阳穴,面色愈发难看。
沈悦悦虽年幼,却极为聪慧,方才话语听在耳中,回过神来,吓得大哭不止。
娘亲,我要娘亲。
沈墨寒蹲身将她抱入怀中。
二叔,小婶寻不着,让我来照看孩子吧,我最会哄小孩了。
苏玉瑶手刚伸出,沈悦悦泪眼婆娑地大喊,你走开,你这个坏人,你骂我娘亲,你还伤了我娘亲的手,我要让衙门把你抓起来。
这番话令满堂宾客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悦悦。
苏玉瑶方才辱骂的只有一人。
砍断手的也只有一人。
几乎同时,在场宾客纷纷避开苏玉瑶数步,深怕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苏玉瑶面色惨白,瞳孔剧烈收缩。
管家分开人群,老爷,夫人在这里。
我蜷缩在角落意识模糊,断手处血流不止。
沈墨寒蹲下身,指尖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悬停片刻,不敢触碰。
管家小心翼翼开口,老爷,已请大夫,断手也命人去寻了。
他点点头,将外衣轻轻盖在我身上。
再抬头时,脸上寒意肆虐,好得很!连我夫人的手都敢砍!
明明平静的面容,却让整个喜堂如坠冰窟。
沈临风面如死灰,眼中尽是惊骇与绝望,二叔,你定是在戏耍我们,清歌怎会是小婶,一定是假的!她许了你什么好处,连你都甘愿陪她演这出戏
管家看不下去,小少爷,我家老爷何等身份,岂会与人作戏,莫要自欺欺人了。
我们夫人就是你眼前这位被砍断手的女子,与其质疑夫人的身份,不如想想该如何善后,你们这般伤害夫人,后果难料。
苏玉瑶看我被沈墨寒珍似宝贝般对待,心中嫉妒如淬了毒的利箭,疯狂迸发,污蔑的话脱口而出。
二叔,千万莫要被苏清歌这贱人蒙骗,您不知她为人,最善装可怜博同情,表面清纯,骨子里又恶毒又轻浪,从前在府中时就常与外男来往,行径不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
你给我住口!沈临风双目猩红,清清绝非这般人,是你这贱人嫉妒她,一直在污蔑她。
他像是突然惊醒,目光扫向人群,正看到方才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那人欲悄悄溜走。
他抄起酒壶,重重击在那人头上。
面对疯癫的沈临风,那人顾不得头上血迹,匍匐在地连连叩首,临风公子饶命,此事与我无干,都是苏二小姐指使我胡言乱语,为的就是引起众人惊慌,好对苏大小姐下毒手。她赏了我百两银子,此事真与我无关啊。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得你。
事情败露,苏玉瑶慌乱辩解。
可那慌张闪躲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那人连滚带爬跪到沈墨寒面前,不住叩首,大老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银子我一文不要,此事与我当真无关,都是苏二小姐的主意,那些谣言是她散布的,您夫人的手是临风公子砍的,众目睽睽之下,要知道苏玉瑶要害的是沈府主母,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她分毫啊。
沈墨寒冷笑,你的意思是,若她不是我夫人,便可随意伤她性命
不,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墨寒不耐再听,抬眸示意,几个护院立即堵了他的嘴,拖了出去。
管家捧着找到的断手快步而来,老爷,断手寻到了,大夫也在外候着。
他这才将昏迷的我抱起,扫视厅堂众人的目光仿佛在看一群死物,对管家吩咐道:你留下处理,让所有人明白,动我夫人的代价。
大堂门被紧闭,一排护院如山岳般列成一队。
今日入内的人,一个也休想完整离开。
再醒来时,门外传来激烈争吵。
随后房门被用力推开。
沈临风仍穿着大婚时的新郎服,浑身狼狈地闯了进来。
他手中紧握着一个被拼凑起来的平安符,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清清,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对不起,都是为夫的过错,害你受了这许多苦,你放心,我回来了,此生再不离开你。
我冷眼望着他片刻,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平安符上。
那张符是四年前马车事故那日,他命悬一线之时。
我一步一叩,不顾重伤,爬了九千台阶,只为替他求一线生机。
我手捧符咒,昏倒在山道上,几度濒死。
可他死了,平安符也被他当做笑柄,在众人面前撕成碎片。
难为他找回来,还拼起来。
纸能粘起来。
可情意碎了,就是碎了。
沈临风,不必再演了。
我早知你并未失忆。
从四年前你马车事故假死那日起,我就知晓了。
沈临风神色一僵,深情转为惊慌,伸手欲来拉我。
可瞥见我的断手,他又僵在原地。
无助地抓着头发,崩溃地质问,你是恨我,才嫁给二叔的对不对
我与你不同。我凝视着他,我是真心爱上他了。
沈临风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我以为说得够明白,可一周后出院,我在府门外又见到了他。
他似是等候多时,见到我,激动地冲上前来,还未触到我的衣角,就被沈墨寒一脚踹开。
他跌跌撞撞爬起,目光凶狠地瞪着沈墨寒,你这卑鄙小人,是你将四年前的事告诉清清的,你是故意的。
他失控地哭喊,清清,他心怀不轨,处处设计于你,你已落入他的圈套。
我眉头微皱,朝他走去,在他眼中升起希冀之时,一记耳光重重落在他脸上。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你不曾假死不曾装失忆不曾与苏玉瑶暗通款曲不曾砍断我手沈临风,我最后说一次,五年前我们已是过往,如今我心悦沈墨寒,此生也只爱他一人。以后,我是你的小婶,请谨言慎行,莫要让沈家蒙羞。
说罢,我不再看他,握住沈墨寒的手,轻轻安抚。
男人紧绷的下颌顿时松缓下来。
再听闻沈临风的消息,已是两月之后。
他瘫痪了,此生只能坐轮椅。
只因想求一张与我的姻缘符。
他步我当年足迹。
九千台阶他爬上去了。
可下山时脚下一虚,一路滚落山崖。
山林寂静,等被人发现时,已错过最佳救治时机。
听闻,送医途中,他紧握姻缘符至掌心渗血。
嘴里不住呢喃,我的爱人在等我,我们说好此生不分离......
我并未在意,更无暇关心。
因为我正在画全家画像。
沈墨寒搂着我的腰画像时,语气酸溜溜的,心疼了
我轻笑一声,更心疼某人暗慕七载不敢言。
他神色不自然地别过头,手却将我抱得更紧。
女儿见状,撒娇般挤进来,爹爹娘亲,悦悦也要亲亲抱抱。
沈墨寒笑着将我和女儿搂在怀中。
归家路上,马车经过街角,我瞥见苏玉瑶蓬头垢面地蜷缩在墙角,被一群泼妇围着拳打脚踢。
她神智不清地叫嚷着,贱民们,我可是沈府的主母,你们这群下贱人也敢碰我。
我连忙用手掩住女儿双耳,身旁的男人也伸手遮住了我的耳朵。
我看着他泛红的耳尖,不禁想起那日无意中发现的那本记事册。
我心悦上一位姑娘,她已许配给了沈临风。
沈临风与外室私通,为贪欢乐假死装疯。
我知晓,老天终于给了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