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途中。
只因女儿说了一句不喜欢苏阿姨。
顾淮安就把我和女儿丢在戈壁滩,自己开车回了家。
当我抱着高烧惊厥的女儿,冲进抢救室时。
顾淮安正在陪苏婉莹过生日。
当医生宣布,女儿抢救无效时。
苏婉莹在社交平台,上传了一张和顾淮安的亲密合照。
配文:喜欢你,是我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直到女儿葬礼那天……
顾淮安依旧没有来。
1
我数着灵堂里的白玫瑰。
九百一十三朵。
比女儿活着的天数,少一朵。
香灰落在手背,烫出红痕。
宾客们的窃笑,像毒蛇钻进耳膜:
听说,顾总还在国外滑雪呢,苏小姐都发朋友圈了……
是啊,现在谁不知道,这边小孩子死了,父亲那边电话还没接呢。
谁让尹玥借肚子上位,生的孩子又不健康。去趟戈壁滩就撑不住了,活该!
冰棺映出我浮肿的脸。
女儿进抢救室的那天晚上。
天边的月亮尤其大。
她缩在我的怀里,呜咽着说:妈妈,我好困。
病床旁边的监护仪在尖叫。
我徒劳地按着抢救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从女儿嘴角漫出来。
咣当!
悲伤过度的我,栽倒在灵堂的花丛里。
醒来时,闻到消毒水味道里,混着熟悉的雪松香。
像顾淮安身上的气息。
顾淮安
怎么会是他呢
这个男人,正远在国外,和苏婉莹在一起。
不可能回来。
就算他愿意回来,苏婉莹会答应吗
她故意选在我们一家三口,去戈壁滩旅游时,打来电话。
故意当着我和女儿的面,说她想要的生日礼物,是顾淮安的陪伴。
为得不就是这般吗
可惜,女儿太小。
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我和顾淮安,因为苏婉莹,争吵无数次。
也见过,我因为苏婉莹,在黑夜里哭泣。
所以,女儿拖着重病的身体,哀求顾淮安,想要一趟家庭旅行。
她希望,通过这次旅行,促进我和顾淮安的关系。
却没想到,因此丢了性命。
2
病房的门轴发出声响。
黑色袖扣闪过的冷光,刺痛我的眼睛。
顾淮安真的来了。
我盯着他领口的唇印。
那是苏婉莹最爱的樱桃红色号。
手机进水了。
顾淮安走到病床旁边,声音很平静,没有及时收到信息。
又是没有及时收到信息。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及时接听苏婉莹的电话。
那天,顾淮安也是接了她的电话后,坚决把我和女儿丢在戈壁滩。
我哀求他别走。
男人冷漠又坚决地拿开我的手,淡淡的说:你平日里,惯会教唆女儿。
她小小年纪,被你养的心思恶毒。
把你们母女俩丢在戈壁滩上,吃些苦头,才能长教训。
现在,顾淮安的目的达到了。
我和女儿都长了教训。
女儿失去生命。
我失去女儿。
顾淮安应该很欣慰吧
至少,他是没有伤心的。
男人面无表情,甚至有空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腕表上的钻石切面,割裂了女儿的遗照。
我看着淡然的他,突然拿起旁边的烟灰缸,猛地砸了过去:
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风轻云淡
你知不知道,女儿闭上眼之前,一直在问我,爸爸怎么就这样把她丢下了
她还问我,爸爸到底爱不爱她
我告诉她,爸爸是爱她的,可连我自己都心虚!
顾淮安,你可以讨厌我,但女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鲜红的血滴,落在顾淮安白色的衬衫上。
像盛开的红山茶,盖住了上面的口红印记。
他捂住头,帅气英挺的脸庞,因暴怒而扭曲。
如同恶魔般可怖。
顾淮安嗓音阴翳:尹玥!你疯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兀地笑了一声:对,我就是疯了!
如果我不疯,就不会喜欢上你!
如果我不疯,就不会接受被下药的你,怀上女儿!
如果我不疯,就不会生下女儿,让她受尽委屈,连命都没有保住!
像她那样的身体,是迟早的事。
顾淮安没有争辩。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发疯,最后还不忘嘲讽,一切,是你们母女俩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下一秒,其他人闯进来。
有的人把我按在病床上,注射镇静剂。
有的人快步上前,给顾淮安包扎伤口。
3
安葬女儿的那天,我刚刚能下床。
顾淮安额角上的伤疤还未愈合。
天空飘下淅淅沥沥的雨丝。
我坐在车里。
潮湿黏稠的冷空气,从四面八方飘来。
顾淮安坐在我的身旁,正在和苏婉莹的通话:
葬礼三点钟就能结束。
忙完马上去找你。
怎么,又咳嗽了我马上安排家庭医生过去。
尹玥好。
顾淮安顿了顿,把手机递给我,婉莹要和你说句话。
我侧脸,木然的看着他。
顾淮安神情不耐:你动手的事,我没和你计较。现在,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我顿了一下,平静地接过手机。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对电话里的苏婉莹嘲讽唾骂。
可现在,女儿不在了。
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只有手机上顾淮安的气息,恶心得那样真切。
苏婉莹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尹玥,你节哀。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
旁边的顾淮安,警惕地盯着我。
好像,只要我对苏婉莹说一句重话,他就立刻把我赶下车。
呵。
他把我和女儿赶走的次数,还少吗
哪怕女儿和他的最后一面,也是隔着车窗呢。
也不差这一回了。
耳边,继续传来苏婉莹的声音。
她说:尹玥,你女儿死了,你是不是很快也要死了
相比上一句,苏婉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
为的就是不让顾淮安听见。
她继续说:你没了女儿,就没有理由赖着淮安了,能赶紧滚吗
能赶紧滚吗
这句话突然被放大。
因为,我快速按下了免提。
顾淮安怔了怔,对苏婉莹说出这种话,感到诧异。
但也仅仅是诧异。
他那么在乎苏婉莹,根本没意识到她内心的恶毒。
苏婉莹也立刻转换语调,声音温柔:尹玥,希望你能坚强下去。
我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别演戏了,苏婉莹,我会和顾淮安离婚的。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手机被抢走。
顾淮安迅速挂了电话。
以往平稳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怒意: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沉默地将目光移向车窗外。
怎么算胡说八道呢
我和顾淮安走到这个地步。
只有离婚这一条路。
我累了,也倦了。
这一次,我要彻底的放手。
陵园里。
枯叶扑簌簌砸在女儿的棺木上,像她化疗时掉落的胎发。
我抓把湿土撒向墓穴。
却因为身体太过虚,不由地歪向正在填土的墓穴。
顾淮安立刻攥住我手腕,体温烫得惊人。
多谢。
我掰开他手指,站直身体。
铜棺落穴的闷响,混着雪松香,凝成我余生最刺骨的倒春寒。
4
回到家。
气氛无比僵凝。
顾淮安的爷爷正在等着他。
老爷子手持发着油光的鞭子,花白的眉毛紧紧的皱着。
看向我时,语气却十分柔和:小玥,你先回房间。
我知道,老爷子要对顾淮安进行家法。
他是整个顾家,唯一对我好的人。
老爷子和我爷爷是战友。
当年,顾爷爷创业,我爷爷拿出全部身家支持他。
后来,我爷爷退伍,又给爷爷当保镖。
在一次绑架中。
我的父亲和爷爷,为了救老爷子,全部遇险。
母亲伤心过度,也撒手人寰。
小小的我,成了孤儿。
老爷子为了报恩,也曾想过要把我认作孙女。
但他深谙人性幽暗。
他感激我。
但不代表,他下面的子子孙孙,都会记得这份恩情。
所以,老爷子想撮合我和他的孙子顾淮安。
只有和顾家的人,共同孕育有血缘关系的下一代。
我的人生,才会得到真正的保障。
老爷子用心良苦。
可我却很没用,把一切都搞砸了。
楼下的鞭打声十分响亮。
顾淮安的母亲冲上来,对我歇斯底里地叫喊:你快滚下去!给老爷子下跪,让他别再打淮安了!
贱女人,听到我说话没有赶紧去求情!
我们顾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你这种丧门星赖上!
怎么不和你那个病歪歪的女儿,一起死掉算了!
我坐在那里没有动。
女儿的葬礼,老爷子身体病弱不能去,情有可原。
但是她的爷爷奶奶,也只匆匆露了一面。
顾淮安更是间接害死了她。
我为什么要去
听着那鞭子声,我只觉得畅快!
滚出去!
我将顾淮安的母亲赶出门外。
在她的怒骂声中,淡定地坐到梳妆台前。
镜中的女人,在努力微笑。
唇角的裂纹却不由地渗出血珠。
一夜长出的白丝,掺在黑发里,像灵堂没烧完的纸钱灰。
我拿出首饰盒。
将一件又一件姓顾的首饰,摆在台上。
直到看见最后一件东西时,胸口空了空。
这是一条刻着顾氏家族族徽的项链。
是顾淮安专属的。
那年,12岁的他,参加野外训练营。
因为我是女孩,又比他小三岁,没能同去。
但我实在想念顾淮安,就偷偷跟在后面。
谁知,晚上就出事了。
12岁的顾淮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子。
所以,在夜间擅自探险,掉进了湖里。
当时,我不顾一切跳下去,拼了命地把他捞上来。
手忙脚乱之间,把顾淮安从小戴到大的项链,扯了下来。
事后,我又害怕被发现偷跑出来,就悄悄的离开了。
倒是这个项链,我一直珍藏着。
现在,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5
将所有东西放好。
在离婚协议的在空白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
我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家法还在继续。
顾淮安的高定西装,被抽得稀巴烂。
月光把他睫毛上的血珠,映成红珊瑚。
像那一夜,我被顾淮安压在身下,疼出来的眼泪。
老爷子脸色黑沉。
他看向我的行李箱,不解地问:小玥,你这是……
爷爷,我要走了。
其实,我是有点不舍的。
在失去亲人之后,老爷子是对我最好的人。
以前,顾淮安对我也很好。
初次转入贵族学校,很不适应。
他便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学习进度赶不上,他就加班加点地帮我补习。
偶尔成绩进步了,他便会揉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玥玥真棒。
可是,自从顾淮安12岁那年,在野外训练营,遇见苏婉莹。
一切都变了。
顾淮安会亲自排好久的队,给她买冰淇淋。
专属我的补习位置,也变成了苏婉莹的。
有时候,周围的人也会嘀咕:
尹玥怎么这么厚脸皮人家顾淮安和苏婉莹是一对儿,她非要凑上去。
厚脸皮
顾淮安和苏婉莹是一对
我很伤心。
也很迷茫。
最后识相地的龟缩在角落,不去打扰他们。
可苏婉莹又找到我。
她说:没关系的,尹玥,就算我和淮安谈恋爱,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儿。
就连顾淮安,也主动邀请我:
婉莹是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哪怕我有了女朋友,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改变。
那时候的我,很傻。
并不知道,被人议论的谣言,就是苏婉莹故意传出去的。
更不知道,她主动邀请我,只是为了给顾淮安留下温柔体贴的印象。
我呆呆地相信了。
想着,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顾淮安的幸福,也挺好。
直到那次,顾淮安被下了药。
他彻底恨上了我。
现在,我把他还给苏婉莹。
他应该很高兴吧。
你要去哪儿
顾淮安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死死的锁着我,你是我老婆,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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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听完这句,愈发愤怒:现在知道小玥是你老婆了你早干嘛去了。
爷爷,您别激动。
我上前扶住老爷子的胳膊,真诚的看着他,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真的无法在顾家待下去了。希望您能放我自由。
唉!
老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将鞭子摔在地上。
谁都看得出来。
自从失去女儿后,我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继续把我关在这个牢笼里,肯定会适得其反。
老爷子只能无奈应允。
可就在这时,顾淮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声音阴冷无比:尹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去。
我觉得可笑。
这个男人,到现在还认为,我依旧是那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妻子。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后面的手续,你交给律师就可以了。
话落,我拖着箱子,向前走去。
6
行李箱轱辘碾过木地板的声音,渐渐消失。
大门闭合。
客厅内静悄悄的。
老爷子泄气。
他抬手招来管家,身心俱疲地回了老宅。
顾淮安拂开想搀扶他的母亲和保姆,独自上楼。
房间里空荡荡的。
他来到抽屉里,找医疗箱。
刚刚打开,就有几粒抗抑郁药滚出来。
月光照着空药板,锡纸孔洞像一个又一个的微型墓穴。
顾淮安愣神。
记得很久之前。
尹玥告诉他,她得了抑郁症。
顾淮安却根本不信。
直接丢下他和女儿,摔门而去。
没想到,那女人真的患有这个病症。
顾淮安的眼睛闪了闪,余光又瞥见异常整齐的衣帽间。
女人常穿的那件米色睡衣,不见了。
只有衣架,还在微微晃动。
他甩甩头,努力将尹玥的身影从脑海中赶走。
顾淮安随手拿起消毒药水,浇在伤口上。
药液蜿蜒,爬过男人翻开的血肉。
最后,滴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上。
签字栏尹玥二字,慢慢洇成蓝黑色的沼泽。
男人的目光定格在签名上。
他以为,尹玥离开之前说的话,是在虚张声势。
没想到,她真的签了字。
顾淮安抓起离婚协议,仔细看了看。
随即,冷哼一声:我看你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他拔出定制的钢笔,迅速写上自己的名字。
又给助理发了个短信:尹玥的离婚协议已经签好字,后续事宜,你负责联系。
接着,顾淮安将手机丢在桌子上。
他笃定:要不了多久,她一定会乖乖跑来求和。
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对他卑躬屈膝,委婉讨好。
……
离婚律师打来电话时。
我正坐在去往乡村支教的大巴上,
这位专业的高素质离婚律师,单单念财产清单这一项,就念的口干舌燥。
学区房归顾总所有……
好。
基金账户与您无关……
好。
公司股份你无权分割……
好。
律师原本以为,顾淮安做的这么绝。
我作为拥有合法婚姻的配偶,一定会极力争取权益。
却没想到,竟答应的无比爽快。
直到挂断时,他还有些晃神。
我放好手机。
拖着厚重的行李箱,下了车。
山雾漫过褪色的希望小学牌匾。
石板路缝里,钻出野山茶。
负责接待的年轻校长,说着校舍翻新计划,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
夕阳把教材染成蜜色。
这天夜里,我第一次睡得无比安稳。
7
顾淮安以为,离婚条件提得无比苛刻。
就是在纡尊降贵地,给尹玥台阶下。
因为,这个心机深重的女人,一定会借助讨价还价的机会,来找他求和。
可是,电话里的律师却告诉他:
尹小姐答应了您的财产分割要求。
你确定
下了班的顾淮安,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推开家门。
玄关安静得耳鸣。
往常这时,厨房都会瓷碗磕碰的轻响。
现在,只剩智能锁的机械女声:欢迎回家。
离婚律师回答地干脆:确定,顾总。
知道了。这事过几天再说!
顾淮安莫名烦躁。
他挂断电话,转身去了浴室。
玻璃上蒙着水雾。
鼻尖绕着一股茉莉香。
是尹玥洗发水的味道。
顾淮安不自觉地深嗅了一下。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
男人一拳头砸在洗手台上。
他晦气地连澡都没有洗,转身去了卧室。
梳妆台上,摆满了尹玥的各种首饰。
她平时很是简朴。
只有作为顾夫人,出席各种场合,才会带这些东西,彰显身价。
这一次,她竟然什么都没带走。
顾淮安的目光冷冷的掠过那些首饰。
突然,他身形一顿。
最后的那个项链,很眼熟!
好像是……
12岁那年落水时,丢掉的项链!
可是,自己性命垂危时,不是苏婉莹救了自己吗
顾淮安以为,那条项链,也替代他沉入了湖底。
可它怎么会和尹玥的首饰放在一起
明明当年,她没有参加野外训练营!
顾淮安开始剧烈地咳嗽。
仿佛那年呛进肺里的湖水,再次开始翻涌。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了苏婉莹的号码。
苏婉莹柔情蜜意的声音传过来:淮安,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还在担心我的咳嗽吗嗯,确实有点严重。
你也知道,当年为了救你,我肺里呛了水,就留下这个急症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救下了你,就算咳嗽地再厉害,我都心甘情愿。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顾淮安打断苏婉莹,声音仿佛裹着冰渣,当年,从湖里救下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苏婉莹的笑声顿住。
像老式录像带突然消磁。
淮安……
她尾音发颤,当,当然是我啊。不是我,还能是谁淮安,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顾淮安没有再说话。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从野外训练营回来的时候,听爷爷说起过。
尹玥偷偷跑出去玩。
不故意掉进了水里,发了高烧。
当时,顾淮安还责备尹玥贪玩。
现在想来,很可能就是因为她跳进湖里,救了他。
才会发烧感冒!
而他,当时从湖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苏婉莹。
就误以为,她是救命恩人!
苏婉莹也顺势忍下了这个恩情。
甚至还说,为了救他,落下了肺病,总是咳嗽。
顾淮安那时愧疚不已,因此细心呵护她十几年。
现在,这条项链却告诉他。
他报错了恩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顾淮安攥紧拳头。
银链在掌心蜷成毒蛇。
扎得他皮肉刺痛。
啪嗒一声。
手机掉在地上。
苏婉莹的哭腔夹着电流声,惶恐地传来:淮安,你听我解释!
顾淮安却不再听。
他踉跄地踩过玻璃渣,血脚印延伸向车库。
他要去找尹玥。
现在就去!
8
粉笔灰落在教案上。
孩子们的笑声冲淡了失去女儿的哀伤。
我在乡下支教的日子,平静而顺遂。
傍晚。
有风吹来,窗外漏雨的塑料布,扑簌作响。
我踮脚去钉钉子。
泥墙上突然映出颀长的影子。
我转过头,看到顾淮安站在篱笆外,定制西装沾满了红土。
他脚边的行李箱卡在沟渠里,像只误入沼泽的鹤。
村主任热情地接过行李,嘴里正介绍着什么。
顾淮安似乎没有听。
只盯着我有些破旧的裤脚,快步走来。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道:那年,在湖底救下的我的人,是你
我皱眉。
不明白他大老远赶来,为什么要问这个。
但还是照实回答:是。
顾淮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眼中瞬间布满血丝: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摇头: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只是,我为你做了无数件事的其中一件小事。
难道,还要特地拿出来邀功
可,可是……
顾淮安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可苏婉莹,却仗着这一件事,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接着,是他的初恋爱人。
最后,又成了他的婚外情人。
以至于,凌驾于尹玥这个原配夫人之上,耀武扬威多年!
顾淮安自嘲地笑了笑。
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他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甚至,不敢去解释。
他害怕。
害怕无法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尹玥的伤害。
9
顾淮安不顾公司股东和家人朋友的反对。
执意留在了我支教的东山村。
我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
也不想知道。
只照常,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作为全科教师,教小朋友们学习。
负责他们的早午餐。
给他们做心理辅导。
还要进行每月一次的家访。
东山村地处偏远,交通十分不发达。
做完最后一个学生的家访后。
我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布满黑色淤泥的河沟。
刚上岸,却猛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是住在村尾的光棍汉。
男人盯着我。
目光像阴湿的青苔。
我心下大惊,转身就跑。
可那男人速度太快。
直接拉住我的手腕,按在了玉米地里。
铺天盖地的劣质酒精味儿,席卷而来。
野蒿锋利的边缘,划伤了我挣扎的脸。
老男人狰狞的五官,就在眼前:
你不是喜欢教娃娃学习吗给我生好多个娃娃,都让你教,好不好
那一瞬间。
我觉得自己会死在这荒芜的野地里。
然而下一秒。
脱了裤子的老男人,就被甩到一边。
不知何时出现的顾淮安,阴沉着脸,阔步走过去。
他抬起长腿,猛地踹向老男人的头。
杀猪似的哀嚎,响彻幽深的山间,吓飞了几只鸟儿。
我惊魂未定。
拢着衣襟起身,任由泥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里。
顾淮安将外套披在我的肩上,又递来手帕。
我看看他,伸手接过。
接着,顾淮安护送着我,回到了学校。
校长得知此事,立刻报了警。
但由于东山村地处偏远,警察还要一会儿才赶到。
他让我安心等着。
孩子们不上课,也得替我讨回公道。
顾淮安在旁边突然开口:我来替尹老师上课吧。
10
破庙改的教室里,顾淮安在教ABC。
阳光漏过瓦缝,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
Fairy……
他指着黑板上的简笔画,就像林老师一样,仙女的意思。
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
我坐在教室外,揉了揉眼睛。
在孩子们的笑声中,起身离开。
夜里。
因为白天的经历,我有些睡不着。
辗转反侧间,突然听到年久失修的宿舍门,发出急切的敲门声。
刚刚考上高中的学生王小满,满脸惊惧地扑进来。
手腕青紫像腐烂的茄子梗。
尹老师,救,救救我!
她抖得说不出话,瘦弱的身体蜷成胎儿状,我爸妈,要把我嫁给傻子!
别怕。
我扯过棉被,盖住浑身露水的女孩。
接着,外面有几个手电筒的灯光照过来。
王小满的父母堵在学校门口:
女娃上什么学!男方虽然是傻子,但能给15万块钱的彩礼,够我们家盖三间瓦房了!
你是老师又怎么样好好教男娃就行了,别多管闲事!
王小满的父亲仰起锄头,一把砸穿糊窗的化肥袋。
她的母亲也揪着我的领子,破口大骂。
我拧着眉,不由的倒退一步。
这时,一阵刺耳的车鸣声响起。
顾淮安的劳斯莱斯,横在玉米垛前。
车灯闪得人睁不开眼。
男人打开车门,缓缓走来。
西装革履与破败的校舍,格格不入。
一个月后,这里就会开发成旅游胜地。
顾淮安轻轻的吐出一口烟,
只要家里有上学的孩子,父母都会有月薪5000的工作岗位,并且赠送一套房。
叫嚣的人沉默一瞬。
继而,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感谢。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奉承声此起彼伏。
王小满从房间里探出脑袋。
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晃,像在春天里盛开的杜鹃花。
11
为了尽快实现自己的承诺,安抚这群躁动的村民。
顾淮安即刻出发回城,商讨投资建设的事情。
路上,他打来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
想想他几次将我救于水火,最终点了接通键。
男人颇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流过来:
我还打算,在这里建一所学校,就以我们的女儿命名,艾茵希望小学。
顾艾茵。
顾爱尹的谐音。
曾经,我渴求顾淮安的爱,到了那样疯狂的地步。
但现在,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我只是轻轻点头:女儿如果在天之灵的话,应该也会很开心。
顾淮安又问:那你呢尹玥,你会开心吗
先挂了,明天要早起。
我的声音比山雾还淡。
开心
自从女儿不在以后,我便忘记开心的感觉了。
另一边。
顾淮安看黑了屏的手机,好脾气地笑了笑。
只要尹玥还愿意和他说话。
他就心满意足了。
男人心中充满动力,车子安稳的在路上行驶。
突然,前方滚来一个巨物。
是山坡上的滚石。
顾淮安猛打方向盘,轮胎擦着悬崖边缘,剐出火星。
手机像烧红的炭块,掉到脚边。
接着,助理打来电话。
着急的声音传来:顾总,你所在地方发生地震了!你怎么样了夫人和老爷都让你赶快回来!
顾淮安愣了愣:地震具体是哪里
助理:东山村!
是尹玥支教的地方
顾淮安怔了一瞬。
随即踩下油门,调转车头,原路返回!
盘山公路在龟裂。
逃难人群的哭喊,被引擎声撕碎。
血腥味从空调出风口涌出。
后视镜映出顾淮安着急到扭曲的脸。
他把车停到村口。
一低头,就看到断桥下,漂过一具断了胳膊的尸体。
顾淮安瞬间肝胆俱裂。
他无法想象,此刻的尹玥,又是怎样的遭遇。
男人直接跳进暴涨的河沟,奋力前行。
对岸传来王小满的哭喊:顾老师,快去救尹老师!她被压在废墟下面了!
12
地震来临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下意识将前面的两个孩子推远。
直到左腿和背部传来剧痛……
我才发觉,自己被压在了废墟下。
不过还好,那两个孩子得救了。
他们在废墟外面,嚎啕大哭。
我拼尽所有的力气,让他们走。
远离震源,往平坦宽阔的地方走,千万不要回头。
孩子们哭的直抽气。
但最终,乖乖听话,流着泪跑远了。
周围变得一片死寂。
碎砖硌着后腰,有血流出来。
我抬起眼睛,看着裂缝里的月光。
竟觉得很开心。
因为,我看到了女儿。
妈妈!
女儿穿着碎花裙转圈,蒲公英落在她酒窝里。
她摊开掌心,露出偷藏的奶糖,给你,这次不苦了,好甜的。
我笑了笑,伸手去接。
掌心,却只有清淡的月光。
内心空落落的。
原来,是幻觉啊。
不过,没关系。
我应该,很快就能真的和女儿在一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
废墟外传来顾淮安的嘶吼声:尹玥!
教学楼塌成扭曲的钢筋骨架。
校门牌匾斜插在泥里。
某块预制板下压着半截粉笔,板书还残留着尹玥的字迹:
希望是长着羽毛的东西——狄金森。
他血红着眼,扑到废墟上,疯狂刨挖。
尹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要坚持下去!
男人的声音像冒着血气的困兽,等你出来,我把命给你!
顾淮安
胃部被房梁压得痉挛。
呕吐物混着血水,溅上睫毛。
我徒劳地用袖口擦拭,轻轻唤他,记得把我和女儿葬在一起。
碎石簌簌掉落。
余震掀起灰尘。
顾淮安喉结滚动,如吞刀片般痛苦:不!不要说傻话!
他拼了命的把手伸进来,试图握住我的手。
多稀奇。
这双签过无数并购案的手,此刻抖得不像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当年在湖底救下我的人,是你。我把你错认成了苏婉莹。
顾淮安额头抵着碎石,眼神破裂不堪,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的弥补。可以吗
月光漫过废墟,惊起青磷般的流萤。
我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
不用的,顾淮安。
我看着男人裂开的指甲,轻声道,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和你有任何关系,任何牵扯。
不!不可以!你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离开我……
顾淮安嘴里滚着血沫。
他跪在泥泞中,后悔到无以复加,等把你救出来,我一定向你磕头认罪。我会用我的余生,去弥补对你的伤害,求你相信我!
我笑了。
砂砾从嘴角漏出来。
不用。
真的不用。
在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他了。
因为不在乎。
所以,不需要忏悔。
最好别到我的坟前,脏了我轮回的路。
顾淮安,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世界在血色滤镜里变得雀跃。
黑暗吞没我最后的叹息。
我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女儿。
那里,还有微笑的父母,慈爱的爷爷。
原来,死亡是场盛大的重逢。
真好。
13
废墟里,渐渐没了声响。
顾淮安表情空了一瞬。
随即倒在废墟上,再也爬不起来。
一滴血泪,从男人的眼角滑落。
他呆呆地望着天空。
终于意识到,自己是那块将月亮拖向深海的顽石。
现在,顽石终于变成一颗有血有肉的心脏。
可它的月亮,却永远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