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医者
暴雨将盘山公路冲刷成浑浊的溪流,林深的白大褂下摆早已变成土黄色。他蹲在鹰嘴岩的裂缝前,手术刀精准地挑开碎石,指腹摩挲着那株暗红色的止血藤——五年医学院生涯教会他,这种植物碱能缓解山区常见的咯血症状。
救命!谁来帮帮忙!
尖叫声刺破雨幕。二十米外的晒谷场上,穿明黄色雨衣的少女正跪在抽搐的男孩身边,她的写生工具散落一地,炭笔在雨水里晕开黑色的泪痕。林深冲过去时,看见男孩牙关紧咬,嘴角泛着带血丝的泡沫。
别碰他!林深甩开医药箱,防水布在泥地上铺开手术刀般的寒光,癫痫大发作时移动会造成二次伤害。他的膝盖重重砸进泥水里,扯下自己的外套卷成简易护垫塞进男孩齿间。余光瞥见少女颤抖的手指正在拨打120,山区信号格空空如也。
苯巴比妥,绿色安瓿瓶。林深头也不抬地伸手,却接到一管挤好的颜料。抬头看见少女苍白的脸,她雨帽滑落露出栗色卷发,发梢滴落的水珠正落在男孩暴起的颈动脉上。
是...是这个吗她慌乱地翻找医药箱,医用剪刀和绷带不断掉落。林深直接扑过去抓起抗惊厥药,玻璃安瓿在石块上磕开的脆响让少女浑身一颤。
当男孩肌肉松弛下来时,林深发现少女正在素描本上飞速作画。炭笔线条简单勾勒出戴着超人披风的男孩,他头顶飘着的不是星星,而是苯环结构的卡通图案。神奇的是,逐渐清醒的患儿正盯着画纸咯咯笑,沾着泥土的手指试图触碰那些分子式。
你懂生物化学林深拧开军用水壶冲洗手上血渍。
我爸爸是省立医院的神经科主任。少女掏出印着美院标志的纸巾递给他,可惜我没继承那双能做显微缝合的手。她翻动素描本展示更多画作,海马体被画成真正的海洋生物,多巴胺分子变成跳舞的糖豆人。
晒谷场边缘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患儿的祖母抱着发霉的棉被跑来,非要塞给林深当谢礼。老人树皮般的手抓住少女:苏姑娘,你上次画的菩萨像...
阿婆,这是林医生。被称作苏夏的少女突然红了耳尖,她弯腰捡起写生工具时,调色盘里未干的钴蓝颜料蹭在牛仔裤上,像一条小小的银河。
暮色降临时,林深在村卫生所门口又见到了苏夏。她坐在磨盘上画晚霞,画纸一角粘着医用胶布,颜料盒里整齐排列着药片大小的色块。
硝苯地平林深指着她调色盘里的橘红色块。
是镉红啦。苏夏的笔尖停顿了一下,不过确实像...我爸书桌上的降压药。她的画笔突然转向林深的手,你采药时被岩石划伤的,该换药了。
碘伏棉签触到伤口时,林深闻到松节油混着迷迭香的气息。苏夏的睫毛在夕阳里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她包扎的动作笨拙却温柔,最后系了个夸张的蝴蝶结。
为什么来山区林深看着她在绷带上画的小红花。
城里画腻了钢筋铁骨。苏夏的笔杆轻敲画板,上面贴满便签纸——张阿婆风湿痛李叔家药膏用完王妮妮恐针。她突然指向远山:你看那些止血藤,越是贫瘠的岩缝长得越精神。
2
画中抉择
林深顺着她手指望去,暮色中的山崖上,暗红色的藤蔓正顽强地攀附在岩石缝隙里。不知何时,他的采药筐被苏夏装满了,最上面那株止血藤的叶片背面,用极细的笔触画着微笑的太阳。
苏夏的母亲第一次见到林深,是在女儿的画展上。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市美术馆的玻璃穹顶将阳光过滤成柔和的菱形光斑,洒在苏夏的水彩系列《岩缝》上。林深迟到了——他本该在开幕式前赶到,但医院临时加了一台尘肺病患者的肺叶切除手术。等他匆匆赶到时,西装外套下还藏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手术服领口,袖口沾着一抹淡褐色的碘伏痕迹。
这就是你说的‘山区义诊认识的医生’苏母的声音像一把精致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空气。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香奈儿套装,指甲涂着低调的裸色,腕上的卡地亚手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苏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画笔。妈,他是林深,上次和您提过的……
苏母没接话,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林深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以及他指节上那些细小的疤痕——采药时岩石割伤的,缝合练习时针头扎的,还有长期消毒液浸泡导致的轻微皲裂。
林医生,她终于开口,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听说你父亲是矿工
林深的背脊微不可察地绷紧了。是的,十年前的事故导致胸椎损伤,现在靠呼吸机维持。
真遗憾。苏母的视线转向女儿,夏夏,王叔叔的儿子刚从伦敦回来,他对你的画很感兴趣,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苏夏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知道母亲口中的王叔叔是谁——省卫生厅的副厅长,他儿子学金融,家里在西湖边有套别墅。
妈,我今天没空。她低声说,伸手拽住林深的袖子,像是怕他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走。
苏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临走前留下一句:你爸爸下个月六十大寿,记得回家。
等她的高跟鞋声彻底消失,苏夏的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林深沉默地站着,目光落在展厅角落的一幅画上——那是她画的止血藤,藤蔓缠绕成心电图的波形,背景是医院的苍白灯光。
你妈妈查过我的背景了,对吧他问,声音很轻。
苏夏没回答,只是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画展的休息室里。门一关,她的呼吸终于急促起来,像是刚刚憋了很久。
她给了我最后通牒。苏夏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法国巴黎美院的录取通知书,附带全额奖学金。如果我和你分手,她就让我去留学。如果我不去……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她会停掉我所有的生活费,包括画材和展览赞助。
林深盯着那张纸,喉咙发紧。他知道苏夏的梦想是什么——她曾说过,想办一场全球巡展,让那些山区孩子的画被世界看见。而现在,她母亲把这份梦想包装成了交易的筹码。
你可以去。他最终说,巴黎美院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
苏夏猛地抬头,眼眶发红。那你呢
林深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转账单。我爸的呼吸机滤芯又该换了,这次要两万八。他顿了顿,我今天接了医药代表的兼职,晚上要去陪他们主任喝酒。
苏夏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她抓过那张纸,狠狠揉成一团,又突然展开,用画笔在背面飞快地画着什么。几笔勾勒,一个简略的解酒指南跃然纸上——蜂蜜水、维生素B、胃药服用时间……最后,她在角落画了一株小小的止血藤。
带着这个。她把纸塞进他的西装内袋,指尖微微发抖,别喝到胃出血。
3
无影之痛
林深第一次爽约,是在苏夏的颁奖典礼上。
那天她拿到了青年艺术家大奖,获奖作品正是《无影灯》——一幅描绘手术室灯光的抽象画,光线在画布上扭曲成流动的形态,像是某种生命的律动。
她在台上等了三个小时。
嘉宾席的空位刺眼地扎在视线里,主持人的笑容渐渐变得尴尬。最终,她只能独自上台,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奖杯。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手术室的无影灯。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你永远看不见他,但他是所有光明的源头。
台下掌声雷动,没人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直到颁奖结束,林深才冲进会场。他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血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急诊手术,车祸伤者肝脾破裂……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喝水。
苏夏没说话,只是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皮肤冰凉,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你多久没睡了她问。
林深摇摇头,像是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苏夏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手术中不小心被器械划伤的。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纱布下微微渗出的温热。
回家吧。她说。
但家只是一个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厨房小得转不开身,床垫直接铺在地上。唯一的装饰是苏夏钉在墙上的画——止血藤的藤蔓从天花板垂落,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活了过来。
林深倒在床上,几乎瞬间陷入昏睡。苏夏坐在床边,轻轻解开他手腕上的纱布。伤口不深,但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他显然没好好消毒。
她拿出医药箱,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碘伏触到皮肤时,林深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却没醒。
苏夏的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下来,砸在他的手心里。
苏夏发现自己怀孕的那天,林深正在银行转账。
他卡里的存款原本够付一套郊区小房子的首付——他们计划了很久,甚至偷偷去看过楼盘。可那天凌晨,他接到老家医院的电话:父亲的尘肺病急性加重,需要紧急更换呼吸机的核心部件。费用:六万八。
等他回到出租屋,苏夏正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张验孕棒。
两道红线。
林深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们……怎么办苏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深低头看着手机银行的通知——余额:37.26元。
空气凝固了几秒。然后,苏夏突然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们连阳台都租不起,怎么养活在保温箱里可能住三个月的孩子
林深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指节瞬间渗出血丝。苏夏抓住他的手,眼泪终于决堤。
别这样……她哽咽着,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三天后,他们在妇产科医院签下了手术同意书。苏夏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污渍,突然说:我想听它的心跳。
医生沉默了一下,最终打开了超声仪的扬声器。
咚、咚、咚。
微弱而清晰,像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在黑暗中挣扎着发芽。
苏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林深的手掌,直到两人的皮肤都渗出血来。
够了。她突然说,声音嘶哑,关掉吧。
走出医院时,天空下起了小雨。苏夏的裤袋里藏着一张B超照片——她偷偷留下的。照片上的胚胎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已经能看出隐约的人形。
那天晚上,她在画布上画了一株止血藤,藤蔓缠绕成一个空荡荡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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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生命的颜色
苏夏的持续低烧始于流产手术后的第三周。
起初她以为只是身体虚弱,直到某天清晨调色时,钴蓝颜料滴在手腕上,衬得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她盯着自己手臂上突然浮现的出血点——像极了水彩画纸上晕开的紫罗兰色。
血小板计数21×10/L。血液科主任摘下老花镜,不锈钢办公桌上那份骨穿报告像片枯叶般滑向苏夏,慢性粒细胞白血病,BCR-ABL融合基因阳性。
诊室窗外的梧桐树正在落叶,一片枯黄擦着玻璃坠落。苏夏突然想起林深说过,尘肺病人的肺CT影像就像秋天的枯枝。
妊娠加速了病情发展。主任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如果选择靶向治疗,格列卫每月两万四...
苏夏的指甲陷进掌心。这个数字刚好是林深父亲半年的呼吸机耗材费用。
回程地铁上,她盯着对面玻璃窗映出的自己:二十五岁的面容,五十岁的眼睛。车厢剧烈晃动时,包里的化验单滑落,邻座女孩帮忙捡起,瞥见白血病三个字时倒抽冷气的声音,比诊断本身更让她疼痛。
画室的松节油气味比医院消毒水好闻得多。苏夏把病历本藏进赭石颜料盒底层,开始布置一场背叛。
她用三天时间完成一幅陌生男子的侧脸肖像——实际是临摹林深医学院证件照的镜像。调色盘里故意混入的香水,是向美院模特借的蔚蓝男士款。当她把这张画摆在最显眼的画架上时,窗外的暴雨恰如其分地降临。
林深踹开门的动静比雷声更惊人。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苏夏出轨对象寄到医院的挑衅信——实则是她用左手伪造的。
解释。这个单词从他齿间挤出来时带着血腥气。
苏夏故意让颤抖的手指抚过画中人的轮廓:如你所见,我需要能给我未来的人。她指向墙角打包好的行李,明天我就去巴黎。
一道闪电劈亮整个房间,林深眼里的血丝在冷光中纤毫毕现。他抓起画刀刺向那幅画,刀刃却在触及肖像眼睛时猛然刹住——那里有他再熟悉不过的光,是苏夏画他时的眼神。
颜料盒在推搡中打翻,钴蓝与赭石混成污浊的紫色。病历本从废墟里露出边角时,苏夏终于崩溃地跪倒在地。林深拾起那本子,看见扉页上她潦草的字迹:
让他恨我吧,总好过让他看着我死。
肿瘤病房的窗帘是苏夏最后的画布。
她用特殊温变颜料绘制的向阳花,会在正午变成橙红色,傍晚褪成淡黄,深夜则呈现化疗药物般的幽蓝。林深每次来换药,都会发现新的涂鸦:输液架变成藤蔓,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被画成五线谱。
今天白细胞1.2。她笑着展示手臂上的瘀斑,那些青紫在她笔下变成星座图,护士说我的血管像腐烂的橡皮管。
林深沉默地调整着输液速度。他白大褂口袋里装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医药代表同意预支五年薪水的合同,另一份是人体实验组知情同意书。
阿拉善的星空,苏夏突然说,我们还没去看呢。她手指轻叩床头柜,上面摆着微型天文望远镜——儿童病房孩子们用酸奶瓶盖和放大镜做的礼物。
深夜查房时,林深发现她正在窗帘背面画奇怪的符号。SOS应急修复系统。她喘着气解释,植物在DNA损伤时会激活的基因...可惜人类...
话音戛然而止。她呕出的鲜血在床单上绽开一朵红硕的花,像极了当年山区那株止血藤的果实。
疼痛像潮水般涨落的深夜里,苏夏偷偷把吗啡换成维生素。
她蜷缩在窗台边,用颤抖的手记录药物代谢周期:每四小时体温上升0.3℃,伴随轻微幻觉。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瘦得如同一株风干的止血藤。
林深破门而入时,她正用口红在镜子上演算公式。算出结果了...她眼睛亮得吓人,如果每天少用10%的止痛药,就能多换三天靶向药...
她的身体突然腾空——林深把她抱回病床的动作像在对待易碎品。他扯开领带绑住她抓挠输液管的手,却听见她附在耳边说:你闻起来...像那年山区的雨...
清晨护士发现他们以扭曲的姿势相拥而眠。苏夏的头发散在林深胸口,发丝间缠着心电图导联线,像某种古怪的生命维系装置。
最痛苦的治疗间隙,苏夏开始写信。
她把信纸垫在儿童画册上书写,这样颤抖的字迹会显得像故意设计的艺术效果。每封信用不同颜色的火漆封缄:给林深的用医用胶带灰,给父母的混入降压药粉,给山区孩子的掺着金粉。
第33封,她对着录音笔说,去阿拉善那天记得带三样东西:我头发编的手绳、儿童病房的星空投影仪,还有...剧烈的咳嗽打断录音,她抹掉嘴角血渍继续,...还有我们流产那天,你白大褂上那颗纽扣。
林深在整理画具时发现了这些信。它们被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水彩盒夹层、绷带包装袋、甚至一支
hollow
的油画笔里。最后一封粘在床头柜背面,信封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后来他才明白,那是自创的分子式,代表爱的化学结构。
现在播报夜间气象。收音机里的女声带着电流杂音,阿拉善地区将有持续一周的沙尘暴...
苏夏突然拔掉输液针头。她撕开一包无菌纱布,蘸着碘伏在病房地板作画。林深回来时,看见她跪在一幅巨大的沙漠地图上,绿洲位置标着红十字。
移动医疗车...她气喘吁吁地解释,后车厢要放得下儿童画架...她的指甲因出血呈现诡异的紫蓝色,...车漆用抗菌涂料,配方我写在...
她的身体突然前倾。林深接住她时,发现地板上未干的碘伏画出了一条蜿蜒的路线——从肿瘤病房到阿拉善,沿途每个停靠点都画着小小的止血藤。
窗外,真正的止血藤正攀着医院外墙生长。月光下,那些暗红色的叶片背面,隐约可见她当年画的笑脸太阳。
5
裂缝中的光
阿拉善的沙暴来得比气象预报更早。
林深跪在沙丘上,手指深深插入滚烫的沙粒中。五年前苏夏离世时,他曾在病床边发誓要找到那株能治愈一切的止血藤——而现在,他脚下二十米深的沙层中,或许就藏着答案。
沙粒抽打在医疗车的金属外壳上,发出类似心电监护仪警报的尖锐声响。车内,七个来自山区先心病患区的孩子正围坐在苏夏的素描本旁,用彩笔续画她未完成的作品。一个失去右手的男孩用橡皮筋固定着画笔,在纸上勾勒出藤蔓缠绕心脏的图案。
林医生!负责导航的志愿者突然喊道,地质雷达有反应!
林深扑向仪器屏幕,风镜上全是沙尘。地下十五米处,雷达显示出一片异常根系网络——不是普通植物的直根系,而是像神经网络般放射状分布的须根,最长的延伸至二十三米深。
就是它……林深的声音被狂风撕碎。他想起苏夏临终前画的最后一幅草图:沙漠深处,止血藤的根系会自主寻找地下暗河,并在极端环境下激活某种休眠基因。
沙暴最猛烈时,他恍惚看见苏夏站在医疗车顶。她穿着初次见面时的明黄色雨衣,栗色卷发在风中飞扬,手里举着那本被血渍和碘伏染花的素描本。
你骗我。林深对着幻影嘶吼,你说过会等我找到它!
幻影的嘴唇开合,声音却清晰穿透呼啸的风沙:看看孩子们画的第十页。
医疗车的储物柜里,编号108的信封火漆印混着骨灰。
林深颤抖着拆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显微照片——苏夏偷偷用医院病理科的设备拍摄的,她的骨髓干细胞在靶向药作用下的形态变化。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最坚韧的生命,往往诞生于最深的裂缝。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冲向车载实验室。在电子显微镜下,新采集的止血藤根系切片显示出异常结构:导管细胞壁沉积着某种类似白细胞膜蛋白的物质。
天然干扰素诱导剂……林深喃喃自语。苏夏当年在病房里反复涂画的SOS修复系统,根本不是艺术幻想,而是她查阅文献后设计的治疗方案。
窗外,沙暴渐息。夕阳将整个戈壁染成橙红色,宛如她病房窗帘上的温变颜料终于固定在了最温暖的色调。
三年后的医学期刊封面,刊登了林深团队的研究成果:阿拉善止血藤提取物可显著提升CML患者T细胞活性。论文致谢栏只有一行字:
献给用颜料书写病理报告的那个人。
医疗车队的规模已扩大到十二辆,每辆车门都喷涂着苏夏的遗作:岩缝里钻出的藤蔓缠绕成DNA双螺旋。在西南山区巡回诊疗时,当地孩子会追着车队喊止血藤医生——他们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但都见过画室里那幅《星空下的医生》,画中穿白大褂的男人肩上落着星星,每颗星星里都藏着一个微笑的太阳。
某个黄昏,新来的志愿者女孩指着画册问:为什么藤蔓非要往悬崖上爬
林深望向远方。沙丘尽头,一株野生止血藤正顽强地攀上风化岩。它的叶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属光泽,像极了苏夏当年调色盘里最亮的镉红色。
因为有些光明,他轻声说,必须从裂缝里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