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市边缘的破败工业区里,有一块自己的地盘。
这是我的工作室,外人管它叫废品站。
我喜欢这儿。
这些钢筋水泥的断壁残垣,扭曲报废的金属骨架,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
在我眼里都是宝贝。
我的手能把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变成活灵活现的金属雕塑,或是功能古怪但实用的机械装置。
我叫林昭,人送外号荒野女皇。
我的墙——徐清,住在一个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
一个被隔音玻璃、智能空调、空气净化器包裹的,精密的温室。
他是个数字艺术家,创作那种需要极端安静和稳定环境的,脆弱得要命的光影诗歌。
他敏感,苍白,像一株被精细呵护的温室花朵。
他,需要我。
1
我第一次见到徐清,是在一场拍卖会上。
我的一个大型金属雕塑被展出。
他坐在角落里,双眼直勾勾盯着我的作品。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件雕塑,像是在看一个生命。
后来他找我,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问我的创作理念。
我当时正在啃一块干硬的压缩饼干,满手油污,估计形象糟糕得要命。
他不在乎,只看到我作品里那种从废墟中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我们在一起了。
听起来像个笑话对吧
荒野女皇和温室先生。
可他需要我把他从温室里拽出来透气,需要我挡住外面世界的噪音和恶意,需要我处理那些他无法应对的琐事,从水电费到他那群吸血鬼亲戚。
而我,需要他那双能从混沌中看到美的眼睛,需要他用他的方式理解我的野蛮。
他像我亲手搭建的一个精致易碎的玻璃房子,我费尽心力保护他,给他最好的环境创作。
我那些宝贝卖的钱,大半都砸在了他的温室和他的艺术项目上。
我没怨言,那是我的选择。
直到今天。
我正在拆解一个报废的工业机器人手臂,打算把它改造成一个新的装置。
手机响了,是徐清的助理小周,声音听着不太对劲。
出、出事了……林总……您、您今天能不能来一趟徐老师的新作发布会现场小周结结巴巴的。
徐清的新作发布会,对他来说是个大事。
他准备了整整一年,是我砸锅卖铁,找关系才给他弄来的顶级场地和宣传资源。
我本不打算去,那种场合我嫌烦,徐清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些虚伪的社交。
但小周这语气……
出什么事了我手里的扳手一顿。
是……是陈宇先生,他、他还带着人来了说……说徐老师这次的作品侵犯了他的权利,说徐老师答应把作品的主要权益给他一部分,用来抵、抵以前的‘恩情’!
陈宇。这名字像一块生锈的刀片划过我的耳膜。
徐清那个自诩是他的引路人的远房表哥。
一个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帮助过他,然后就把这份恩情当成提款机的卑鄙小人。
徐清心软,总觉得欠他。
我早就警告过徐清,离这个人渣远点。
可徐清总说陈宇当年对他有恩,而且身体不好,日子过得艰难。
他妈的!我把扳手砸在地上。
顾不上满手的油污和灰尘,扯掉防护手套,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我的宝贝,我的温室花朵,正被一只吸血虫当着所有人的面啃咬。
那朵花,到这时候都还没学会反抗!
刚到发布会现场,门口就围满了记者和看热闹的人。
里头更是一团糟。
徐清像受惊的白鸽一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得像要透明。
陈宇站在舞台中央,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表演。
各位!大家都被徐清光鲜亮丽的外表骗了!当年他得了那个怪病,谁都不敢靠近,是我,是我陈宇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是他亲口答应我,将来他所有作品,都有我一份!
他现在发达了,就想踢开我这个恩人!这份作品的主体创意,当年是他生病时,我帮他整理的灵感!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底下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记者们兴奋地记录着这爆炸性的新闻。
我看到徐清的嘴唇在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助理小周想去扶他,被几个冲上来的记者推开了。
那样子,真是活脱脱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别说挡风了,连只苍蝇都快站不住。
我冷着脸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舞台。
我常年跟金属打交道,身上总带着一股工业气息让现场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走到陈宇面前,抬手就抢过他手里的文件,撕成碎片。
我声音不高,但格外清晰。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这张嘴,也配在这里胡说八道
陈宇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动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指着我鼻子骂:
你谁啊你!这是我们徐家的事,跟你个臭女人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容中火焰升腾:
我谁我是林昭。他的作品是我掏钱做的,他的身体是我照顾的,他的屁股是我给他擦的。
你算什么东西当年他生病,你照顾他了吗你把他软禁起来,从他身上榨取最后一分钱的吸血虫!
他当年那个病,要不是我找到了土方子和特殊渠道的药材,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靠你你只会守着他等他咽气去分他的遗产!
我的话像一个个炮弹,直接把陈宇炸得目瞪口呆。
我说的土方子和药材,是当年我跑遍三教九流的地方,冒着风险给他找来的。
这种事我从没跟徐清说过,他不适合知道这些黑暗肮脏的一面。
陈宇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我竟然知道这么多。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嘴脸,冲我吼:
你胡说!我对他有恩!他当年就答应过我!这份作品就是他给我的补偿!
我一步上前逼近他,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恩情你当年的恩情,早就被你这些年从他身上榨取的金钱和资源抵干净了!你别在这里跟我谈什么恩情!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为了你这个所谓的恩人,推掉了多少重要的合作,影响了自己的创作状态!你就是个灾星,靠近你的人都得倒霉!
我转向徐清,他的样子让我心里的火烧得更旺。
那副无助、依赖又带着几分心虚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像个笑话。
我声音冷了下来,不带一丝温度:徐清,你现在告诉我,这份作品,你真打算分给他一部分!
徐清浑身颤抖,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他一直说我欠他,说他当年如何如何……
我听着他怯懦的辩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是一堵墙,我努力给他打地基,加固钢筋,粉刷墙面,希望能让他变得坚固。
可遇到点风雨,他还是软塌塌地想往别人身上倒。
我提高了音量,指向台下那些虎视眈眈的记者: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他今天来这里闹,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吗你辛辛苦苦一年的心血,就因为你的心软和他的贪婪,彻底完了!
我指着陈宇,再指指徐清,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你以为我在帮你吗我是在看你什么时候能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到现在还分不清谁是真正为你好的,谁是吸血鬼!
陈宇看徐清被我骂得低下了头,以为有了可乘之机:看啊,他就是这种恶毒的女人!徐清,她根本不理解你!还是我对你好,我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我看着陈宇那副嘴脸,又看看徐清苍白的侧脸,心里的某个东西彻底崩塌了。
我累了。这堵墙,怎么扶都扶不起来,还引来了蛀虫。
我勾了勾嘴角,笑得像荒原上的荆棘。
陈宇,你想要这作品的权益行啊。但得有个前提。
陈宇狐疑地看着我。
我走下舞台,经过徐清身边时,没有停顿。
前提是,你得从徐清身上把这些年吸的血,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从今天开始,徐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死是活,我不管了。
我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留下身后一片哗然。
徐清那双带着绝望的、看向我的眼睛直接被我无视。
我回到我的工作室,看着那些冰冷但诚实的金属。
它们不会背叛我,不会因为心软而被别人利用。
它们只会按照我的意志,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老高,之前说的那批南极科考站的废弃设备,我能要吗对,我现在就要。越多越好。
我的荒野帝国还需要扩张。
而温室里的花朵,如果自己不想扎根,那就只能凋零。
2
我切断了与徐清的所有联系方式。
电话,微信,邮件,统统拉黑。
我甚至找人把他公寓楼下的监控画面买了下来,只是为了确认陈宇有没有继续骚扰他。
我需要知道他会不会彻底垮掉,但这不代表我还会出手。
就像看一场实验的最终结果,理性驱动,不含半分情感。
小周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哭着求我回去看看徐清。
说徐清自从那天发布会后,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陈宇倒是消停了一阵,因为我的那番话在记者面前也让他丢尽了脸,而且我的背景……
虽然我平时像个住在废品站的野人,但我手底下那些金属可不是普通废品。
我背后的一些关系,也不是陈宇那种小人惹得起的。
但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让小周转告徐清:他是一堵墙,如果连自己都扶不住,迟早要塌。自己想明白要靠什么站着。
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新的项目里。
南极科考站的设备,那是好东西!
能在极端环境下运行的材料和技术,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挑战和宝藏。
我在车间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焊花飞溅,机器轰鸣,累得倒头就睡,醒了继续干。
这种纯粹的创造和征服的快感,让我暂时忘记了心里的那根刺。
大约过了一个月,小周又给我打了电话。语气里带着某种难以置信。
林总……徐老师,他出来工作了。
哦我来了点兴趣。
小周说得小心翼翼:
他把公寓卖了,搬到了一个很小的老式居民楼里。
他说,温室太脆弱,不适合他。
我挑了挑眉。
卖掉他那个精心打造的温室
这可不像他会做的事。
那个公寓承载了他所有对安全的定义。
小周继续说:他还找了一份兼职,在一个小的数字媒体公司做技术支持,做一些很基础的工作。
我沉默了。
徐清那个双手连洗碗都不敢用力的人,居然去写代码
那是需要跟各种古怪的机器和难缠的客户打交道的。
小周的声音带着迷茫:总之……他……他变得不太一样了。
我挂了电话,手里拿着一个刚打磨好的金属关节发愣。
墙,开始自己长石头了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陈宇又开始作妖了。
他联合了几个当年被我揭穿过的徐清恩人群,准备搞个徐清忘恩负义主题的展览。
继续败坏徐清的名声,想把他彻底踩进泥里。
按理说,这跟我没关系了。
但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还是冒出一股无名火。
不是为了徐清,是为了那些被陈宇利用的恩情这个词。
我最看不惯这种把感情和帮助当成筹码的人。
我让小周去打听了展览的地点和时间。
展览当天,我没有穿平时工作服,而是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工装连体裤,头发简单扎了起来。
虽然洗干净了,身上还是带着点淡淡的工业油墨味儿。
我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想去看看陈宇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到了现场,我看到陈宇正志得意满地跟一群媒体记者和所谓的徐清家人代表讲话。
他面前的展板上,贴满了各种歪曲事实的照片和文字,把徐清描绘成一个心机深沉、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陈宇唾沫横飞,表演得十分卖力。
徐清就是个骗子!他当年的一切都是靠我!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大多是信了陈宇的话。
毕竟,一个艺术家能有多大的心眼
而陈宇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挺像回事。
我站在人群后面,冷眼旁观。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上前给陈宇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住口!陈宇!
人群分开,徐清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不再是以前那种一丝不苟的艺术家打扮。
头发有些乱,但眼神不再躲闪,直视着陈宇。
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录音笔。
和往常不一样,徐清的声音异常坚定:
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当年我生病的时候,你确实照顾了我,但你做的远不止这些!
你扣下了我所有朋友家人的联系方式,对外散播我病情严重的消息,拒绝任何人探视!你哄骗我在空白文件上签字,说是为了让我安心养病,其实是想转移我的财产!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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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脸色大变:你!你血口喷人!
徐清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声音:我血口喷人
你当年逼我写那份所谓的赠与协议,被我偷偷录音了。你威胁我,如果不把未来的收益分给你,就切断我的医疗供应,让我自生自灭!这就是你的恩情!
徐清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
一段带着陈宇声音的、恶毒的威胁和算计的话语传了出来。
现场瞬间安静了。
陈宇彻底慌了,扑上来想抢录音笔:你敢录音!徐清你个畜生!
徐清虽然身体还是带着那种脆弱感,但他没有躲。
他只是用力地护住录音笔,大声对周围的记者喊:录音笔里有备份,我已经交给我的律师了!陈宇这些年对我的压榨和威胁,我都有证据!
我看着站在人群中,脸色苍白却脊背挺直的徐清,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堵摇摇欲坠的墙,在没人扶的时候,竟然自己长出了骨头。
记者们闻到了更大的新闻味,纷纷围住了徐清。
陈宇带来的那些人想上前阻止,被徐清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几个看着像退伍军人的人给拦住了。
我悄悄退出了人群。
门口,小周看到了我,冲上来拉住我。
小周激动地说:林总!您看到了!徐老师他变了!他真的自己站起来了!
您……您愿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没有回答小周的话,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被记者围住的徐清。
他还在颤抖,但他没有倒下。
我走出了展览馆,来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林昭电话那头传来徐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颤抖,但这次颤抖里没有了怯懦,却多了一种压抑的情绪。
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我……我刚才看到你了。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再有任何关系。我也知道我之前错得有多离谱。我分不清好坏,软弱又没用。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我却像个白痴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深刻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所以呢我问,语气里没有原谅,也没有责备。
他说得很慢:
所以……我卖了公寓,搬了出来。我开始学着自己处理事情,学着面对那些让我害怕的人和事。
我发现,离开你搭建的温室,虽然外面很冷,但我好像……好像有了一点点自己的力量。
他顿住了。
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上了一点点我熟悉的,脆弱又执着的祈求。
林昭,那块被我弄裂的墙壁……你愿意再修修它吗或者……让它靠着你这棵野草,一起生长
我的心湖再次被触动。
那堵曾经只会依靠的墙,在倒塌后,竟然试图自己长出根基。
靠着我一起生长我重复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这说法,倒是有点新意。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期待。
我淡淡地说:那得看,你够不够硬。
我的地盘,可不是什么娇贵的温室花朵都能待的。
他愣了一下,脸微红。
我……我会努力。
我没注意到他脸红的样子,对于请求,我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说:你先处理好你的事情。我这边,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向天空。
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压着城市,但我知道,总有野草能穿透沥青,向着阳光生长。
我的这株墙,或许还有救。
3
徐清开始自己处理与陈宇相关的法律事务。
他找了律师,整理证据,不再逃避。
陈宇蹦跶了一阵后,发现徐清这次是来真的,而且那些证据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牢狱之灾,终于消停了。
那些所谓的家人代表也作鸟兽散,墙倒众人推,这就是现实。
徐清的生活变得非常简单。
租来的小房子,自己做饭(虽然总是糊)。
挤公交地铁,下班后去咖啡馆或者社区图书馆写他的数字艺术构思。
他不再穿着那些昂贵的定制服装,换上了平价的运动鞋和冲锋衣。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长期伏案工作缺乏阳光的苍白。
身上也多了一种之前没有的,属于普通人的烟火气。
他会时不时地给我发信息,内容都很简短。
今天挤地铁,差点被挤扁,不过学会了怎么护着背包。
中午自己做的饭,糊了,但味道还行。
看到一个老人在路边修自行车,想去帮忙,但不知道怎么下手。
不再是以前那种艺术家式的、漂浮在空中的文字。
这些信息带着泥土味,带着生活的热气。
我偶尔会回一条,或是给他推荐一个好用的打磨工具,或是告诉他哪里的废品站有好东西。
我们的交流,从以前他对我近乎绝对的依赖和我的包容,变成了一种更平等的、分享彼此世界的模式。
虽然我的世界依然是荒野,他的世界依然是温室,但他试图在自己的温室里开辟出一小块荒地了。
他也来过我的工作室一次。
没有提前打招呼。
我当时正在切割一块厚重的钢板,火花四溅,爆发出巨响。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全副武装,操作着巨大的机器,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等我忙完,摘下面罩,他才走上前。
工作室里乱糟糟的,各种金属零件、工具堆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杂着金属、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以前他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
他说话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好奇和敬畏。
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点头,示意他在旁边一个堆着废旧轮胎的角落坐下。
找我有事
他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我最近在想,能不能创作一个作品,是用现实世界的废弃物,结合数字技术,来表达一种……再生的力量。
我没打击他,只是平静地说:想法不错。但要落地很难。你得学会怎么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它们可没屏幕上那么听话。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可以学。如果你愿意教我。
我看着他那双修长苍白的手,那双手只适合在数字板上轻轻划动,或者在钢琴键上跳跃。
要让这双手去触碰粗糙的金属,冰冷的机油,锋利的边缘,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说:这里的工作很辛苦,也很危险。
需要力气,需要不怕脏,不怕疼。
他看向我的眼神很认真,我知道。但我愿意尝试。
我没立刻回答他。
让他来我的工作室
这里就像我的荒野帝国,充满了规则和危险。
让他这堵墙过来,是想让他自己学会坚固,还是会让他彻底崩塌
我不知道。
我最终这样说: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完全处理好吧。
等你真正能在你自己的世界站稳了,再来谈别的。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我的那些大型金属雕塑,眼神里依然带着那种奇特的、将死物视作生命的专注。
陈宇那边的官司,徐清赢了。
他没有要求对方赔偿多少钱,只是要求陈宇公开道歉,并承认他对我那些土方法和药材的救命之恩,
以及他自己的卑劣行径。
法院判决下来,陈宇彻底社死了。
官司结束后,徐清给我发了一条长信息。
不像他之前的简短风格。
他感谢我当年对他的救助,也再次为他之前的软弱和错误道歉。
他说他现在虽然住着小房子,打着零工,但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他开始自己做一些小型的数字装置艺术,结合他在现实世界观察到的细节。
他说他找到了新的灵感。
信息的最后,他问:我处理好我的事情了。我现在能在你这里,学着长点野蛮的生命力吗
我看着这条信息,半天没有回复。
这堵曾经软弱不堪的墙,似乎真的想在我这片荒野里,找到自己坚固的方式。
我站起身,走到工作室外面。
夜风吹过废品堆,发出呜咽的声音。
远处城市的灯光璀璨,像一片虚幻的海洋。
我的荒野,真实而冷硬,却让我觉得安心。
或许,一堵能在荒野中学会站立的墙,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我回了一条信息,依然简短:
明天早上九点,过来。带上你能找到的最结实的工装裤和靴子。
4
徐清真的来了。
准时九点,站在我工作室门口。
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不便宜的工装,靴子也是新的,显然是下了血本。
但他那双还没完全适应外面世界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怯生生的好奇。
我没有客气,直接把一个沉重的金属零件扔到他面前:把这个搬到那边去。注意重心。
他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躬身去抱。
零件很沉,他抱得很吃力,摇摇晃晃的。
我喝了一声:用腿发力,不是腰!
别把自己闪了。这是第一课:了解你自己的力量和局限。
他调整了姿势,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过去。
搬完一个,又一个。
半小时后,他满头大汗,手掌都磨出几个血泡。
他喘着粗气。
这、这比我想象的要……
我打断他:要什么要累要脏
我的地方没有‘我想象’,只有‘就是这样’。适应不了就滚回去你的温室。
他没有反驳,只是用袖子擦了擦汗,然后弯腰去搬下一个。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有给他任何优待。
搬运,清理,打磨,最基础、最枯燥、最累的活都交给他。
他的双手很快布满了茧子和划痕,指甲里总是带着洗不掉的油污。
吃饭也不再挑剔,我的工作室有什么他就吃什么,通常是饼干、泡面或者我随便叫的外卖。
他不再对噪音敏感,焊枪的噼啪声,切割机的尖啸声,似乎都成了他世界里新的背景乐。
我看着他一点点地变化。
他依然容易疲惫,依然时不时会咳嗽,但他眼神里的脆弱感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韧。
那堵曾经风一吹就倒的墙,开始有了自己的支撑。
他学得很快,毕竟他本来就对数字技术很熟悉。
他总能很快理解复杂的机械结构图,也能写出控制机器臂的程序。
他的优势在于精细和逻辑,这恰好弥补了我在这些方面的不足。
我的优势在于野蛮的创造力和将废料化为神奇的直觉。
我们开始有了合作。
我让他负责一些装置的精密部分,比如控制系统或者传感器集成。
一开始,他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坏我的宝贝。
我把一个焊枪丢给他。
大胆一点。这玩意儿就是要高温,要电流,才能把金属焊在一起。
你不敢下手,它就永远是两块冰冷的废铁。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拿起焊枪。
火星四溅,他被烫了一下,但没有缩回手。
完成焊接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带着一点点征服的兴奋。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依赖我的保护。
他开始在这个充满挑战和危险的环境里,自己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有时候他会因为一个技术难题钻牛角尖,不吃不喝地研究。
我得像当年照顾他一样,给他送饭,催他休息。
只是这次,他不是因为身体脆弱而停滞,是因为思考而忽略了身体。
有一天,他问我:为什么你对这些废弃的东西,有这么强的信念
我正在用砂轮打磨一个雕塑的表面,声音很大,但我听清了他的话。
我关掉机器,看着他:信念它们只是不再被需要了。但这不代表它们就没有价值。
我指了指周围的废品。
它们曾经是桥梁,是机器,是房子的一部分。现在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
最后我看向他,眼神很直接。
就像人一样。被抛弃了,失败了,但只要没死透,总能找到新的活法。甚至比以前更坚固,更锋利。
他安静地听着,眼神深邃。知道我是在说他自己。
他慢慢地走近我,身上带着淡淡的金属气味和汗水的味道。
这味道取代了以前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消毒水一样的温室气息。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脸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油污。
动作很轻柔,和我粗糙的工作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低声说:林昭,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变成不一样的样子。
我没有去躲他的触碰,也没有说话。
工作室里只有我们两个,和那些冰冷的金属。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
那不是以前那种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关系,也不是金主和艺术家。
是一种更复杂,更……纠缠的感觉。
野草的根须,似乎缠绕上了墙壁的纹理。
我拍了拍他搭在我脸颊边的手,带着点野蛮的亲昵:别矫情。干活去。
他脸红了点,但还是听话地去继续他的工作。
徐清的变化,让等着看好戏的陈宇他们绝望了。
他们以为徐清离开了我这个金主,又被我扫地出门,肯定会一蹶不振,任他们宰割。
没想到他非但没垮,反而变得更坚韧了。
他自己赚来的钱不多,但足够支持他简单体面的生活和他的创作。
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作品里多了一种之前没有的,带着力量和伤痕的美感。
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关注。
我的工作室,也因为徐清的加入,在精密技术方面得到了提升。
我们合作完成的几个小型装置艺术项目,在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人们开始用荒野与精密的结合来形容我们的风格。
但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像偶像剧里那样,因为他的成长而立刻变得浪漫或者充满激情。
我依然是他严厉的工头,他依然是我的学徒兼技术顾问。
他偶尔会对我表现出一些小心翼翼的关心,比如在我太累的时候递过来一杯热茶,或者在我手指划破时默默地帮我贴创可贴。
这些小动作,都带着他特有的、不善言辞的温柔。
而我,对他依然是那种带着点野蛮的保护欲和。
怎么说呢,一种把他从温室里拽出来、重新塑造的成就感
有一天晚上,我们都在工作室里加班。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工作室的屋顶漏雨,滴滴答答。
我去找工具修理,他在电脑前调试程序。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惊雷。
徐清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他小时候因为生病,对雷声非常恐惧。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我还没能帮他克服的生理反应。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他。
他抱着手臂,身体微微颤抖,脸色又变得有些苍白。
我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旁边的废旧轮胎堆上坐下。
他像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慢慢地挪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雨声,雷声,屋里的滴水声。
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靠得离我近了一点。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动作有点重,不怎么温柔。
我说:怕什么。雷声再大,也劈不进这里。有我在。
他没有回答,只是往我身边靠得更紧了些。
他的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但那颤抖,不再是因为无助,而更像是……找到了依靠。
我身体很硬,肩膀也不像女人那样柔软。
但他就这么靠着,像一堵需要支撑的墙,主动选择了最坚固的依靠。
我没有推开他。
就这样,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两个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在堆满废品的荒野工作室里,安静地靠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机油、雨水和,一种难以言说的,被彼此驯服又彼此需要的气息。
我知道,这堵墙,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堵风雨飘摇的墙了。
而我这棵野草,也为他,长出了一点点,柔软的叶片。
5
徐清正式进入了我的荒野学院。
没有优待,只有严苛。
我把所有最基础、最耗费体力、最容易弄伤自己的活儿都交给他。
搬运沉重的钢架,清理油腻的废弃零件,用砂轮打磨粗糙的金属表面。
他最初的几天,简直像一场灾难。
手被划破,被烫伤,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吃东西也开始出现反应,胃疼还有拉肚子。
有一次,他搬一个大件时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被压倒,我眼疾手快把他拽开,那个零件轰然砸地,溅起一片灰尘。
我对着他吼:眼睛长在哪里了!这里不是演习!一不小心就要送命!
他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大口喘气,却没反驳。
只是抬头看我,眼中带着歉意和倔强。
再来。他挣扎着站起来。
徐清的倔强,让我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开始有了一点点松动。
他适应得很快,或者说是他的身体还在抗拒,但他的精神却以惊人的速度在吸收新知识。
那双习惯精细操作的手,很快学会了巧妙避开锋利边缘、精准控制力量。
虽然搬不动最重的零件,但凭借智慧,他运用小型起重机和滑轮组,用丰富的知识克服身体的不足。
在数字技术方面的天赋,在此地得到了更野蛮的释放。
如今不再是撰写那些光影诗歌,而是编出能驱动机器臂、控制焊接路径、甚至模拟材料应力分析的程序。
他常常会花几个小时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周围是轰鸣的机器与飞溅的火花,而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代码世界里。
他的加入,如同为我的工作室安装了一个高精度的大脑。
我负责提供原始的、充满生命力的想法和改造,他负责提供实现这些想法的精密路径和技术支撑。
我们合作完成的第一个大型项目,是一个名为共生的工业雕塑。
它由无数报废的齿轮、管道和电路板组成,中间流淌着由光纤模拟的数据流。
它既粗犷又精密,既冰冷又充满生命力。
这个作品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引起了轰动。我的荒野风格和他的精密美学被认为是完美的结合。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也慢慢适应了这个环境。
不再轻易生病,咳嗽也少了。虽然脸色依然不阳光,但肌肉线条开始显现,手上的茧子像他的勋章。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开始敢于触摸沾满油污的机器,甚至能熟练地使用一些基本工具。
他依然不爱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工作。但在我停下来休息时,他会默默地给我递水,或者在我满头大汗时,用他的衣袖给我擦一下脸。
那些都是他特有的、不善言辞的温柔。
而我,也习惯了他在我身边,习惯了他在我指挥机器时,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有一次,我在焊接一个高处的结构,不小心被飞溅的焊渣烫伤了手臂。
我痛得闷哼了一声,他立刻冲过来,抓着我的手臂查看。
很疼吧!他声音里带着焦急,手指颤抖着想碰又不怎么敢碰我的伤口。
我忍着痛骂他:喊什么!一点小伤!你以为这是你的温室,摔一跤都能要命!
他没有缩回去,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伤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金属容器。
里面是我常用的药膏。他竟然一直带着。
他小心翼翼地挤出药膏,用比我温柔一百倍的动作,给我涂抹伤口。
他的手指碰触到我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轻柔的电流。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眼中的心疼,突然觉得,我这棵野草,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为他长出了一点点柔软的根须。
然而,正如我的荒野总是充满意外,危险也在靠近。
徐清的名字随着作品的成功,再次进入了公众视野。
那些像秃鹫一样等着分食的亲人又出现了。
这次打头的是徐敏。她比陈宇更难缠,更恶毒。
她不只是想要钱,她想要彻底控制徐清,把他变回那个任由她摆布的傀儡。
她像幽灵一样缠着徐清,打电话,发信息,甚至找到他租住的小区去闹。
徐清现在学会了明确拒绝,甚至找了律师发函警告。
但他毕竟不是我,他骨子里依然带着某种对体面和界限的坚持,无法像我一样,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把人踢出自己的世界。
徐敏看软的不行,直接开始散播更恶毒的谣言。
不再仅仅是说徐清忘恩负义,她开始把矛头对准我。
那个林昭就是个祸害!出身低贱,就想攀高枝!
她看上的是徐清的才华和赚的钱!要把他榨干!
徐清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怪那个女人把他带到那个破烂地方去!
她的话,带着一种穿透力,直奔我的核心。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她的话,像是在否定我引以为傲的荒野,否定我生活的这片土地,否定我将徐清从温室里拉出来、看着他一点点长出野草般生命力的过程。
我从朋友那里听到这些话时,手里正拿着扳手,差点没把扳手掰弯。
徐清坐在我旁边的电脑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猛地站起来:林昭,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想激怒你!她知道你是我最大的弱点!
他脱口而出的最大的弱点,让我心里动了一下。
我转过身,看着他:弱点你在我眼里,不是弱点。
你是我带回来的材料。现在你长硬了,他们想把你抢回去。仅此而已。
我的语气依然带着我的独有风格,将他物化。
但他听出了我话里的维护。
不是材料!他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林昭!我不是材料!我是徐清!
他声音提高了,带着一种痛苦的坚持:我是那个愿意为你,为你生活的世界改变一切的徐清!
那些人,他们想伤害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你!
他上前一步,眼中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血性的光芒。
我不会再躲了。他说,这一次,我会亲手把她赶出我的世界。
我看着他眼中的光,点了点头:好。你想怎么做
他说:她不是想毁了我的名声,想说我离开了温室什么都不是吗
我会让她看看,离开温室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告诉我具体计划,只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变得比以往更忙碌。除了工作,他一直在打电话,发邮件,见各种人。
他不再只是那个埋头搞技术的艺术家,他开始像一个将军,在无形的战场上排兵布阵。
他利用他在数字媒体圈子里积累的影响力,利用他在我这里学到的那种……不那么体面但高效的解决问题方式。
他找到了徐敏偷税漏税的证据,找到了她伪造商业合同的线索,甚至找到了她以前陷害别人的受害者。
他没有把这些东西交给律师,他选择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
他在自己的社交平台,发布了一段长视频。
视频里,他没有声嘶力竭地控诉,只是平静地讲述了他生病时的经历,讲述了陈宇和徐敏这些亲人是如何打着关心的旗号,行吸血鬼之实。
他展示了那些证据,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揭露了徐敏的真面目。
视频最后,他看着镜头,眼神坚定:我的世界曾经像温室一样脆弱,一碰就碎。但现在,我选择生活在荒野。
荒野里有风雨,有荆棘,有伤痕。但它真实,它让我学会了自己站立。
那些试图回到我的世界,再次吸血的人,我不会再姑息。
我不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徐清了。
视频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的粉丝和追随者震惊之余,纷纷表示支持。
徐敏彻底慌了。她所有的虚伪面具都被撕碎,公司的业务一夜之间停摆,合作方纷纷撤离。
她不再顾忌形象,直接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我的工作室门口。
6
那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正在工作室里调试一个新焊接的关节臂,焊枪发出滋滋的声音。
徐清在旁边的电脑前,写着控制程序的最后一行代码。
工作室的卷帘门突然被人暴力敲响,伴随着尖锐的女人的叫骂声。
林昭!你给我滚出来!是徐敏的声音。
我关掉焊枪,眼神冷了下来。我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这种货色来撒野了
徐清也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这次,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我抽出旁边趁手的金属杆:你待在这里别动。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卷帘门的方向。
门被从外面砸开,发出巨大的噪音。
徐敏带着七八个看着就不善的男人冲了进来。
工作室里瞬间充满了敌意和尘土味。
就是你这个贱女人!你勾引徐清!你毁了我!徐敏看到我就扑了过来,嘴里喷着最恶毒的话。
她身后的几个男人也围了上来。
我握紧金属杆,准备迎战。我的荒野不需要入侵者。
然而,徐清却突然冲了出来,挡在了我和徐敏之间。
他的身体看起来依然单薄,挡在我面前,像一堵不够厚实的墙。
徐敏!你够了!他大声喝止,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徐敏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徐清会突然冲上来挡着。她以为他依然是那个一遇到事就躲起来的怯懦鬼。
徐敏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徐清!你真为了这个女人跟我作对!
你忘了当年是谁资助你!你这个白眼狼!
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不耐烦了,推开徐清:滚开!我们找的是这个女人!
那男人推得用力,徐清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撞到了旁边堆放的废旧玻璃和金属碎料上。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锋利的金属边缘划过他的手臂。
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旁边一个裸露的电路板上,发出滋滋的短路声,冒出电火花。
徐清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
他没有去管流血的手臂,没有退缩。
他死死地攥住我的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掌心。
他的手冰冷,但他的眼神和话语,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无视周围的混乱和危险。
林昭……他声音低沉,带着受伤后的沙哑,却充满力量。
现在,我的血和你的焊枪一样烫了……
我的血,滴在了你的电路板上,和你的世界融合了。
他抓着我的手,攥得更紧了。
够资格做你的墙了吗
他问得那么直接,那么突然,在这样混乱、充满暴力和血腥的时刻。
我的心像是被他流出的血烫了一下。
我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看着他死死抓住我的手,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献祭的、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不再是那堵风雨飘摇的墙,他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血,在我这片荒野里,铸就了他的根基。
我的地盘,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血而变得……不再只是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徐清!我怒吼一声,不是因为他受伤,而是因为他竟然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我反手抓住他受伤的手臂,用力按住止血。
同时,我看向徐敏和那些人,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
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
那些人被我的眼神震慑住了,加上看到徐清受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徐敏也有些慌乱,但依然嘴硬:你别以为这样就行了!徐清!你会后悔的!
滚出去!徐清忍着痛,再次大吼,声音里带着压倒一切的力量。
这次没有人再敢上前,本来就是过来撑场子的,没必要拼命。
徐敏和她的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我的工作室,卷帘门被泄愤似的从外面重重地甩上。
工作室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徐清急促的呼吸声和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我立刻找来急救箱,给他处理伤口。
笨蛋!谁让你冲上来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处理伤口,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用绷带缠好他的手臂,我抬头看向他。
他依然抓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够了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手臂上殷红的血迹,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过的渴望。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缠着绷带的手臂。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慢慢地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伸进他那个老旧的布包里。
掏出了一个东西。
他摊开掌心,一枚扭曲的金属环静静地躺在那里,闪着冷光。
它看起来很粗糙,带着焊接和打磨的痕迹,表面还有一点点焦黑。
这是……我认出来了。
是我第一次用焊枪时,弄废的金属料。他声音很轻。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焊接,烫伤了手,焊出来的东西也完全变形,我说它是废铁。
我留下了。他看着那枚金属环,又抬头看着我,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用你修第一台机器的废料做的……它和你一样,又硬又烫。
他用那枚金属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掌心。
冰冷的金属,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
但我想戴一辈子。他说。
我想把它变成一个戒指,他没说出口。
但我懂。
他想把这枚由他最初的失败,到他开始改变所铸成的金属环,戴在我手上。
像一个承诺,像一种结合。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带着伤痕却强大无比的爱意。
林昭,我不想只做你的材料。
我想做你的戒指。
我想永远被你拥有,被你戴在手上。
我的心湖,像被雷电击中。
在那一枚粗糙的金属环面前,在他带血的、卑微又强大的告白面前。
彻底崩塌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摊平。
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用缠着绷带的手臂护着,用另一只手,拿起那枚扭曲的金属环。
他将它,慢慢地套进了我的无名指。
尺寸不太合适,有点大。
但它就那么戴在了我的手上,冰凉的触感,粗糙的质地。
我看着那枚戒指,又看向他。
他的眼中,是全世界最璀璨的光芒。
我轻声说:我的墙。你长硬了。
他笑了,苍白的脸上,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
在你这里。他低声说,只有在你这里。
我的荒野,长出了一堵带血的墙。
我的手上,戴着一枚用废料铸成的,象征着伤痕与重生的戒指。
温室彻底破碎。
野草与墙壁,在荒原上,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