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默把行李箱推进员工休息室时,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正好跳到凌晨四点十五分。新装修的店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甲醛味,混合着火锅底料特有的麻辣气息,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形成一种奇特的腥甜。他伸手摸了摸印着海底捞logo的红色工牌,金属表面沾着一层薄薄的油脂——这块工牌今早才从总部快递过来,却在边缘处有几道奇怪的刮痕,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咬过。
休息室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最上面那个敞开着,露出里面崭新的服务员制服。林默随手拿起一件,布料出乎意料的潮湿,仿佛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当他展开衣服时,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从袖口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钥匙贴着已经褪色的标签,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冷库B-2。
这是上个月装修时在墙里发现的。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林默猛地转身。周主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右脸藏在阴影里,左手拎着个鼓鼓的黑色塑料袋,说是前任店长的东西,我本来打算今天处理掉。
林默弯腰捡起钥匙的刹那,注意到周主管的皮鞋上沾着些暗红色斑点。不是辣椒油,那颜色太深了,更像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审视手里的钥匙。钥匙齿纹很特别,不是现代锁具常见的样式,反倒像老式储物柜用的那种。
十周年店庆的策划案我看过了。周主管把塑料袋塞进保险柜,金属门关上的瞬间,林默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但实际流程要按这个来。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海底捞十周年特典服务手册的字样,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今天。
手册扉页黏着一张黑白照片。二十多个戴着猪头面具的员工站在火锅桌前,最前排中间是个穿蓝色围裙的瘦小身影,唯一没戴面具的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林默用指尖碰了碰照片,冰凉的触感让他联想到太平间的金属台。
第三页。周主管用指关节敲了敲手册,他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从今晚开始执行。
翻开的那页记载着三条规则,字迹像是被水浸泡过,有些笔画已经晕染开来:
所有戴红色工牌的员工都可以信任,除非你看到他们吃火锅;
店庆日前一周,4号桌必须保留,哪怕没有预订;
若在冷库听到生日歌,立刻将辣椒粉撒向声源处;
这是某种...团建暗号?林默话音刚落,休息室的日光灯突然闪烁起来。在明灭的光线中,他分明看见照片上蓝围裙女孩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直勾勾地望向他。等灯光恢复稳定时,照片又恢复了正常。
周主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父亲没告诉过你,十年前那场食物中毒调查为什么突然中止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辣椒粉,红色的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前年他去码头查走私猪肉的案子,结果吊集装箱的钢缆'意外'断裂......
林默的后背渗出冷汗。他父亲确实是在码头事故后瘫痪的,但从未提过与海底捞有关。墙上的电子钟突然发出刺耳的报时声,四点三十分,秒针却静止不动。几乎同时,门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啊,差点忘了。周主管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绑着缎带的礼物盒,这是给新店长的欢迎礼。盒子里是套精致的银制火锅筷子,筷身上刻着细密的波浪纹。当林默拿起筷子时,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低头发现每道纹路里都嵌着暗红色的垢,像是干涸的血渍。
走廊上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次还夹杂着液体滴落的动静。周主管猛地拉开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正在扩散的水渍,水渍边缘飘着几片可疑的粉色肉屑。林默蹲下身,看见水洼倒影里有个穿蓝围裙的背影一闪而过。
四号桌的预订单。周主管突然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点菜单,日期写着2014年7月23日,顾客签名栏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生日蛋糕,从今天起,每晚九点准时出现。
回到办公室后,林默发现电脑自动弹出了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空荡荡的四号桌前,一个戴着猪头面具的服务员正在摆放餐具。当那人弯腰时,面具突然滑落,露出张血肉模糊的脸——没有嘴唇的嘴蠕动着,像是在哼歌。下一秒视频变为雪花屏,最后定格在桌面上凭空出现的红油锅底,汤汁表面浮着个用脑花摆成的笑脸。
林默打开员工系统查询历史档案,屏幕上却跳出鲜红的错误提示:数据已迁移至冷库B-2。他摸出口袋里的铜钥匙,金属表面不知何时覆满了细密的水珠。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了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钥匙扭曲的阴影,那形状隐约像是个穿裙子的小女孩。
手册从桌角滑落,第三页背面露出几行之前没注意到的字迹:
周年快乐! 记得给我妈妈留碗清汤
落款处印着个油腻的指纹,指纹纹路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微笑的猪头。
2
凌晨五点四十分的后厨安静得诡异。林默推开不锈钢门时,天花板上的感应灯像是反应迟钝的老人,慢了两拍才陆续亮起。灯光下,三十多把菜刀整整齐齐挂在磁力架上,刀身反射的冷光在墙上切割出蛛网般的纹路。最右边那把斩骨刀明显与其他刀具不同——刀柄缠着褪色的蓝布条,刀刃上沾着几粒干涸的饭粒。
冰柜发出沉闷的嗡鸣。林默走近时,发现门缝下方渗出淡红色的液体,在地砖上蜿蜒成一条细线。他伸手擦了擦不锈钢门板,自己的倒影突然扭曲起来,变成个戴猪头面具的人形。那影子甚至抬起手,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您来得真早。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默差点碰倒调料架。一个系着红围裙的年轻服务员正站在砧板前切葱花,他的工牌被反着别在衣服上,金属夹子发出刺眼的亮光,要准备员工早餐了。
林默瞥见砧板角落放着一小碗鲜红的肉末,纹理细腻得反常:这是什么肉?
特制虾滑啊。服务员头也不抬,菜刀剁在木板上的节奏越来越快,十周年特别配方。说着他用刀尖挑起一团肉泥,那东西在刀面上微微颤动,像是有生命般收缩了一下。
冷库B区的铁门比想象中厚重得多。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林默听见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好像有人正在装满水的浴缸里翻身。门开后,扑面而来的寒气中混杂着奇怪的中药味,白炽灯管下,十几个贴着2014年标签的泡沫箱堆成金字塔状,最顶上的箱子裂了道缝,暗红色的冰碴正从缝隙里缓慢生长。
店长!身后的服务员突然出现在走廊转角,他的红围裙不知何时变成了蓝色,周主管说...话戛然而止,年轻人的瞳孔猛地收缩——林默身后,某个泡沫箱发出皮革摩擦般的吱嘎声,箱盖正被什么东西从内部顶起又落下。
林默一脚踢开那个躁动的箱子。被血冰包裹着的,是一整箱猪耳朵。每片耳廓内侧都用激光刻着日期:2014年7月18日-7月23日。最上面那片耳朵的软骨上有个清晰的牙印,从弧度判断,咬下这口的人不超过十二岁。
您不该来这儿的。服务员的声音突然老了二十岁,林默转身时,发现对方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被抽走填充物的布偶,那天之后,冷库的制...
冷冻机的轰鸣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所有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响起胶靴踩过血冰的咯吱声。林默摸到手机照明时,正看见一双惨白的小腿消失在货架尽头——那是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赤裸的脚踝上布满冻疮,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个粉色印记。
手机光束扫过墙面时,一张泛黄的剪报从融化的冰层里飘落。2014年7月24日的《晨报》社会版,豆腐块大小的报道被红笔圈出:《知名火锅店突发群体中毒事件 疑似食材储存不当》。报道边缘还粘着半张住院清单,患者姓名栏写着许美兰,诊断结论处打了三个猩红的问号。
角落里传来吸溜汤汁的声音。林默将光束移过去,看见那个叫阿杰的聋哑员工蹲在货架后,捧着个印有海底捞logo的保温桶猛喝。感应灯重新亮起的刹那,保温桶里的液体反射出诡异的金属光泽——那不是汤,是漂浮着药片的浓稠血液。
阿杰突然扑上来抓住林默的手腕,在他掌心急促地划着什么。第一遍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重复第三次,林默才意识到那是手语中的妈妈。年轻服务员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在脸颊上冻成冰晶。
货架最里层放着个破损的礼品袋。当林默拂去上面的霜花时,露出祝楠楠生日快乐的字样。袋子里装着件染血的蓝围裙,口袋里还塞着半块融化后又冻住的巧克力蛋糕。蛋糕托盘上粘着张便利店小票:2014年7月23日23:47分,购买蜡烛一包。
四号桌客人到了。广播突然响起的女声带着不自然的颤音。林默冲出冷库时,瞥见监控屏幕上的画面——明明空无一人的前厅里,四号桌上的红油锅正沸腾得异常剧烈,汤汁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眼球,全部向上翻着露出带有血丝的眼白。
更衣室的镜子蒙着水雾。林默用袖子擦了几下,镜中却映出他穿着蓝围裙的样子,有个小女孩正踮脚替他调整领结。转瞬间影像消失,镜面上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请帮我妈妈留碗清汤
最后那个汤字的偏旁还在往下滴水,在洗手池里溅起淡红色的水花。林默回到走廊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火锅香味,这次还掺杂着某种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某个包厢的门缝下,一缕蓝围裙的布料正被缓缓拖入黑暗。
3
收银台电脑屏幕的光芒在雨夜里格外刺眼。林默盯着监控软件里的画面——九点零七分,空无一人的四号桌突然升起蒸汽,锅底开始自主沸腾。九点十三分,一双苍白的小手出现在画面右下角,将一盘鲜红的肉片推进锅里。
店门口的风铃无风自动。林默抬头时,玻璃门上正划过几道弯曲的水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外面写字。他走近了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字迹——是五个小小的指印,从高度判断,留下印记的人不超过一米四。
您得看看这个。值夜班的领班小林脸色苍白地递来一份湿漉漉的点菜单。墨水已经晕染开来,但仍能辨认出潦草的特供脑花一份字样,备注栏画着扭曲的笑脸。当他翻到背面时,发现打印的消费金额是-348元,优惠原因标注着周年特惠。
冷柜又出问题了。林默赶到后厨时,三个员工正死死压着疯狂震动的冰柜门。从缝隙渗出的不再是血水,而是某种混着中药渣的褐色浓汤,散发着诡异的甜香。料理台上的配菜盘里,切成花朵形状的胡萝卜正缓慢渗出淡红色汁液,在白瓷盘上勾勒出一串数字——0723。
要撒辣椒粉。阿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语比划得像在求救。年轻人从兜里掏出一包印着2014年生产日期的辣椒粉,包装袋上有个用荧光笔画的猪头。
冰柜突然安静下来。当林默拉开柜门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生日蛋糕,奶油全部呈现不自然的粉红色。最前排的蛋糕上插着燃烧殆尽的蜡烛,融化的蜡油在奶油表面凝固成救我两个字。
这是七号桌追加的菜品。服务员小张递来托盘,上面的玻璃碗里盛着正在蠕动的脑组织。当林默用筷子触碰时,那团灰白色物质突然分泌出透明黏液,在碗底拼出冷库B-2的字样。
办公室的监控回放功能失灵了。所有2014年的存档视频都变成了雪花屏,唯独7月23日的夜间录像能勉强播放——画面里,戴着猪头面具的员工们正在举行某种仪式,他们围坐在四号桌前,将蓝色围裙泡进火锅里煮沸。当镜头扫过角落时,有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正瘫坐在地,怀里抱着个已经僵硬的蓝围裙女孩。
打印机自动吐出一叠资料。最上面是张被咖啡渍污染的病历复印件:许美兰,肝癌晚期,7月24日凌晨3:17病危。泛黄的纸页下方压着张便利店监控截图——2014年7月23日23:50,一个穿蓝围裙的女孩正将偷藏的止疼药混入蛋糕盒。
天花板开始滴水。林默抬头时,发现通风管道缝隙夹着一缕蓝色布料,正随着空调气流轻轻飘动。走廊尽头传来孩童哼唱的生日歌,调子荒腔走板,时不时夹杂着咳嗽声。
店长!前厅突然响起尖叫。林默冲出去时,看见四号桌的锅底已经变成墨黑色,汤汁表面浮着完整的器官——心脏、肝脏、肾脏,全部保持着微弱的搏动。锅沿摆着个做工粗糙的蜡烛台,七根蜡烛燃烧着幽蓝色的火苗。
冷藏库的备用钥匙在掌心发烫。当林默再次来到B区门前时,发现锁孔里插着根啃到一半的棒棒糖,塑料棍上缠着褪色的蓝丝带。门开刹那,数以百计的肥皂泡从黑暗中涌出,每个泡泡里都映着相同画面——病床上昏迷的女人,和跪在床前煮火锅的蓝围裙女孩。
最深处的货架上放着个保鲜盒。当林默颤抖着打开它时,里面的东西让他胃部一阵痉挛——那是一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小手,指关节处布满烫伤疤痕,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个易拉罐环做的戒指。
背后响起布料摩擦声。转身时,林默看见墙角立着个穿蓝围裙的人形,围裙下摆滴滴答答流着血水。它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冷库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那里钉着个生锈的饼干盒,盒缝里露出一角病历纸。
店里的广播突然自行启动。伴着失真的电流声,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录音开始播放:
楠楠别怕...把猪肉换掉就好...
妈妈不疼了...妈妈想喝你煮的清汤...
砰!
录音终止于一声震耳欲聋的冷库门撞击声。几乎同时,所有冰柜门自动弹开,2014年的冻肉像获得了生命般疯狂抽搐。林默攥着那张残缺的病历夺门而出时,背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那件蓝围裙,现在它软塌塌地堆在地上,领口处的名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实习员 周小楠
4
凌晨三点十七分,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火锅底料的辛辣,顺着通风管道钻进了办公室。林默盯着手里那份泛黄的病历——许美兰,47岁,肝癌晚期扩散。最下方一行潦草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勉强能辨认出楠楠别哭几个字。
打印机突然又运转起来,唰唰吐出一张新的员工排班表。上面的日期居然是2014年7月23日,而夜班值班表里赫然写着:周小楠——4号桌特别服务。
林默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办公室的玻璃上正缓缓浮现出一行血字: 妈妈想要一碗清汤
血珠顺着玻璃往下滑,他伸手去擦,指腹下却传来冰冷的触感——不是玻璃,而是人的皮肤。
走廊的节能灯滋滋闪烁,尽头处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人影。林默摸出手机照明,灯光扫过墙壁时,他突然发现整条走廊的防火门全都变成了冷库那种厚重的金属门,每扇门上都用红漆写着B-2。
其中一扇门微微敞开,里面传出微弱的啜泣声。
林默推门进去的瞬间,温度骤降。地上散落着十几个空药盒,止痛药、吗啡片、抗肿瘤药物……全都被人暴力拆开,铝箔药板被撕得粉碎。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穿蓝围裙的身影,肩膀剧烈抽动着。
小楠?林默下意识开口。
那个人影猛地抬头——可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脸,而是一张正在腐烂的猪头面具,面具下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冻疮和淤青。
……店长……帮帮我……
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的,闷闷的,带着气泡破裂的杂音。林默低头,发现地面上积了一层淡红色的水,而那个人的脚踝正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折断。
你要我帮你什么?林默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金属门。
小猪人缓缓抬手,指向角落里的一口砂锅。锅里盛着浑浊的汤水,飘着几片发黑的药材和……一缕黑色的长发。汤底正在冒泡,但火源处什么都没有。
……帮我……送给妈妈……
它的声音开始模糊,围裙上的血迹像是活物般蠕动,逐渐渗出更多暗红色的液体。林默刚想再去查看那锅汤,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冰冷、黏腻,像是融化的脂肪。
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天花板上的东西——
一个被冻僵的女人,四肢反关节折叠着,硬生生塞进了冷库的通风管道。她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滴落的不是水,而是浓郁的、猩红的火锅汤底。
林默的呼吸骤停。
几秒后,身后传来金属门关上的闷响。再回头时,冷库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那口砂锅还冒着热气,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张字条: 谢谢店长,这是给妈妈的
而他的手机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照片—— 病床上昏迷的女人,床头摆着一碗刚盛出的清汤。
5
林默发现自己站在四号桌前时,锅里的红油正诡异地翻涌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汤底深处缓缓沸腾。桌角放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烛火竟然是蓝色的,垂直向上燃烧,没有一丝摇曳。更怪异的是——蜡油正沿着烛身逆流而上,从烛台倒灌回火焰里,形成一圈凝固的红色油膜。
林店长,要试试新菜吗?
一个甜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默猛地转身,看见一个戴猪头面具的女服务员站在旁边,托着一盘鲜红的肉片。她的围裙上绣着一行小字:周年快乐,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笔迹。
什么肉?林默盯着那盘肉,纹理细腻得过分,表面甚至泛着微微的光泽,像是刚从某种生物上剥离下来的。
妈妈最爱的肉。服务员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面具下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她缓缓放下盘子,指尖划过桌布,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林默低下头,看见桌布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几个歪歪扭楷的字: 吃下去,就明白了。
胃部一阵痉挛,他猛地抬头,却发现服务员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桌上那根蜡烛的火苗猛然蹿高,蓝光映照在天花板上,投射出一段模糊的画面——
一个蓝围裙的小女孩,正偷偷把药粉倒进火锅里。
她的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烫伤疤痕,形状像是……一朵扭曲的花。
叮——
前台的呼叫铃突然响了一声,屏幕上跳出【4号桌·加汤】的提示。林默走进后厨时,发现所有刀具都不见了,只有一把缠着蓝布条的斩骨刀插在砧板上,刀身深深陷入木头里,刀柄还在微微颤抖,像是刚刚有人用过。
刀旁的台面上,摆放着一只砂锅,盖子微微翘起,缝隙里渗出淡红色的蒸汽。林默揭开锅盖的瞬间,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可那股蒸汽却像是有生命般凝聚在半空,缓缓组成一行字:
妈妈喝下去了吗?
字迹逐渐融化,重新变成雾气飘散。锅底还剩一层浓稠的汤汁,底部沉着几片未融化的药片,和一缕黑色的长发。
林默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缕头发上还缠着一根蓝丝带。
和冷库里的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了冰柜门。门没有锁,缓缓弹开一道缝隙,他往里望去,只见里面摆满了一个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块器官——心脏、肝脏、眼球……全部被冻在血色的冰块里。
最前方的一个罐子上贴着标签: 许美兰,47岁,7月24日冷藏
罐子里,一块被刺穿的肺叶缓缓沉浮。
林默猛地合上冰柜,转身时,却发现整面墙上挂满了蓝围裙,每一件的胸口处都用红线绣着【周小楠】的名字。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围裙正在滴水,就像刚从某人身上剥下来一样。
洗手池的龙头突然自己拧开,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带着一股刺鼻的药味。林默冲过去想关上,却听见水流中夹杂着细碎的呜咽声,像是……一个小女孩在哭。
镜子上渐渐浮现出几个血字: 店长……蜡烛快烧完了……
他跑回四号桌,发现那根蜡烛的火焰已经缩小到黄豆般大,蜡油逆流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某种倒计时。而在火焰即将熄灭的最后一刻,林默终于看清了烛光投射的完整画面——
病床上的女人痛苦地蜷缩着,嘴角渗出血沫,而床头那碗汤里,浮着一截泡得发白的手指。
蜡烛熄灭了。
店里所有的灯在同一秒亮起,刺眼的白光中,林默发现桌上多了一张被血浸透的餐巾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我骗了妈妈……那锅汤……是止痛药……
而在纸巾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店长,你能帮我找到真正能止痛的东西吗?
广播突然响起,循环播放着一首走调的生日歌。天花板上的灯光闪烁了几下,林默看到墙角的监控屏幕上,一个穿蓝围裙的小女孩正站在四号桌旁,静静望着他。
下一秒,屏幕信号切断,只留下一行血红的系统提示: 【数据库查询:冷库B-2,档案编号:0724】
6
林默站在冷库B-2门前时,钥匙已经烫得灼烧掌心。铁门缓缓滑开的刹那,刺骨的寒气中飘来了熟悉的火锅香——可这次混着更浓重的药味,像是一整间中药房被煮沸的浓汤。
冷库正中央摆着一张病床。
床上平躺着一个穿蓝围裙的女人,皮肤青白,胸口凝固着大片褐红色血迹。她右手紧紧攥着一条儿童围裙,围裙上沾满发黑的火锅油渍。林默走近时才发现,女人的脖颈处插着一根输液管,管内流动的不是药液,而是暗红粘稠的火锅汤底。
妈妈终于不疼了。
清脆的童声在背后响起。林默转身时,冷藏架的阴影里走出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她左手捧着砂锅,右手手腕上盛开着一朵烫伤疤痕铸成的花。更诡异的是她的眼睛——虹膜完全变成了火锅红油的色泽,正不断渗出淡红色液体。
女孩踮脚将砂锅放在病床边沿。锅内清汤微微晃动,映出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倒吊人影——那些戴猪头面具的员工全都以头下脚上的姿态悬浮着,面具下的嘴巴正无声开合,像是在重复某句话。
这是能止痛的汤。小女孩用勺子搅动汤汁,勺柄刻着海底捞十周年纪念的字样,要用新鲜的材料。
冰柜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变形声。林默看见冷藏柜门被某种力量从内部顶出凸起,每处凸起都呈现清晰的手掌形状。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第一个柜门被撑开的瞬间,2014年7月23日晚班的所有员工——那些早已被登记为食物中毒身亡的员工——一个个从冰柜里爬了出来。他们皮肤呈现冻肉的青紫色,围裙都被血浸透成了暗红。
病床上的女人突然睁开眼睛。
她的瞳仁像坏掉的监控屏幕般闪烁,喉结滚动着发出咕噜声。当那些员工围拢过来时,女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林默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尝尝......楠楠特制的......止痛汤......
小女孩不知何时爬上了病床。随着她掀开砂锅盖子的动作,林默终于看清汤里沉浮的东西——几十片白色药片正与某种粉色肉块共舞,肉块表面布满熟悉的波浪纹,正是那套银制筷子上刻的图案。
冰柜里的员工们同时伸出手。二十多根惨白的手指插入汤中,肉块突然剧烈痉挛起来,分泌出半透明黏液在空中交织成网。黏液构成的画面里,林默看到了最后的真相:
2014年7月23日深夜,癌痛发作的许美兰被女儿搀扶着来到店里。当值班经理周主管发现小女孩往锅里倒止痛药时,慌乱中将她推进了运转的绞肉机。而垂死的母亲喝下那锅混着女儿血肉的汤后,用切肉刀划开了所有目击者的喉咙。
冷藏柜的警报突然响起,红色警示灯将整个冷库照得如同血海。林默看见自己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伸向砂锅,银筷不知何时已攥在指间。筷子插入汤中的刹那,所有幻象如泡沫般碎裂——
他站在全新的员工休息室里,手中拿着那张写着规则的十周年手册。扉页照片上,穿蓝围裙的周小楠正直勾勾望着镜头,被红油浸透的嘴角缓缓上扬。照片边缘不知被谁添了行小字:
谢谢店长,妈妈已经喝到汤了。
店外传来清晨第一班公交的到站提示音。当阳光照进玻璃门时,林默看见四号桌上摆着个空砂锅,锅底残留着几片融化到一半的止疼药。旁边倒扣的碗底,粘着张便利店收据:
[2014年7月23日 23:59 生日蜡烛......1盒......已付款]
收据背面是道歪歪扭扭的算术题: 7+2+3=12 被反复涂抹后改成 7+2+3=永远
前台的电脑屏幕自动刷新。系统弹窗显示十周年店庆活动圆满结束,库存清单里多了条特殊记录: 【冷库B-2 许氏汤底 ×1(永久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