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在大厅的小提琴上演奏了一曲《命运》。
九岁的妹妹当着所有家人的面,将我直接推下了楼梯。
她冷漠地看着我撞在拐角,受伤变形的手,眼底的怨恨几乎要溢出来。
别以为你拉一首曲子,就能取代我哥哥的位置。
等我掌管了家族,我一定会让你跪着滚出我家的!
我低头看着鲜血淋漓,再也没有办法拉小提琴的手。
弯腰安静地捡起地上散落的乐稿时,一股莫名的疲累席卷我全身。
我看着楼梯上被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没有失望和愤怒,只有无尽的倦怠:
不用你赶,我很快就会离开。
——————
尖锐的骨岔从掌心刺出来,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我顾不得止住伤口的血,俯身将地上的乐稿一张张捡起来。
那些都是我经年累月的心血,是我熬了无数个夜才修改出来的作品。
它本该成为我通往世界小提琴家的通行证。
大概眼前的状况太惨烈,宋听澜愣了一愣,但还是梗着脖子对我说:
贺之明,这就是你的报应!
没有你我的哥哥就不会死!
我忍痛仰起惨白的脸提醒她:
我也是你的哥哥。
少女语噎,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我不认你这个哥哥!我只有宋景和一个哥哥!如果不是爸妈要带你回来,我的哥哥怎么会死!
她劈里啪啦,将更多的杂物,从楼梯上砸到我的身上。
我本就不可能再复原的手,受到不少二次伤害。
我是把牙龈咬出了血,才止住自己惨呼的声音。
宋听澜见我倒地,神情慌乱一刹。
但很快还是一脸怨恨地跑开了。
等我将受伤的手暂时止血固定,我该称作爸爸的人就来了。
他冷淡地看了我受伤的手一眼,不悦地对我说:
听澜还是个孩子,这件事也是你有错在先。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该碰的。
你去给听澜跪着道个歉,这事我们家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语气疏离得,根本听不出他是我的爸爸。
外面更是传来听澜刺耳的尖叫:
他就算道歉,我也是不会原谅他的!都是他害得我失去了哥哥!就算他长得和景和哥哥一样,他也不配当我的哥哥!
爸爸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我索性低头,假装看不到这不公的对待。
在爸爸走出门的前一刻,我平静地告诉他:
我手上的神经断了,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
只是拉不了琴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必要在这里强调。
他带着恼怒的语气,埋怨着我。
你是回来代替景和活在这个家的,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做了不该做的事,有这个结局,也是你自找的。
他说完就要离开。
留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五年前,宋景和患上骨癌去世。
他们为了纪念他,就在福利院里,找到了本该和宋景和是孪生子的我。
但那时,我正在筹备一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世界小提琴比赛。
但他们买通了比赛的裁判,污蔑我参赛信息有假。
逼得被所有人称为小提琴天才的我,不得不退出了那场比赛。
无数人为我惋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能拿冠军的我,要这样做。
我人微言轻,无法澄清一切。
宋家作为补偿,在这之后就将我领回到了家中。
并和我立下合约,只要我愿意在他们家当五年的儿子。
他们就为我澄清真相,让我可以重新参加那场比赛,跻身世界级小提琴家之列。
所以那之后,我就来到了宋家。
名义上挂着宋家少爷的名字,生活得却如同宋家的仆人一样。
甚至还替他们一手带大了幼女宋听澜。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爸爸转过了头:
你手已经受伤了,心思也正好收敛下来,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我摇头叹了口气:
但是五年之约已经到了,宋先生。
放心,你以后还可以继续做宋家的儿子,只是多双筷子的事,宋家还是养得起你的。
不,宋先生,我是说,五年之约已经到了,我该离开了。
爸爸回过头,脸上薄怒中透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你居然还在为这点小事生气!
听澜还是个孩子!只是玩闹中和你闹了点小事故!你不反思一下自己平时怎么教她的,居然还要为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和家里闹这么大的脾气!
贺之明,你到底有没有把听澜当作你的家人!
贺之明,宋听澜。
这样的名字应该怎么看,都找不到一点家人的痕迹吧。
当初是他们养不活两个儿子,这才选择将我丢在福利院里。
那个时候,他们倾尽了整个宋家的力量,来培养宋景和。
让小小的他专注在小提琴上,成了人人称赞的小提琴王子。
他们那些享尽天伦之乐的时光里,有没有一刻是想到我的
如果不是后来宋景和因病去世,他们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地找到在那里的我
况且他们口中的所谓小事……
我看着还残留血迹,已经无法动弹的手。
苦涩的笑意牵动着唇角。
这是我用尽一生努力,才艰难到达的梦想彼岸。
可惜,只有一步之遥……
我漠然垂眸,掩下眼底的痛苦:
我没有闹脾气,五年的合同已经到期了。
况且宋听澜现在这么恨我,我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宋先生,我毕竟姓贺,除了血缘,我和宋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爸爸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一样:
你想要成为真正的宋家儿子是吗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继续待在宋家,照顾听澜,等到听澜长大成人的那天,我会认你做我的儿子的。
他的话让我不由锁了眉头。
比起成为宋家的儿子,我更向往的是成为那个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我自己。
只是这一切,已经被他们一家,先后扼杀在摇篮里了。
不用了,宋先生,我更希望您能履行合约上的约定,让我自由地离开。
宋父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我。
他就像听不懂话一样,只是一味地对我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逼我们承认你是宋家的儿子。
贺之明,我已经答应你了,只要条件满足,我们会成全你的愿望的,宋家现在是H城首富,多少人想成为宋家的儿子都做不到,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如果你再继续这样闹脾气下去,就有点不知道好歹了,贺之明,难道真的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吗
纵容
我差点没当着宋父的面笑出声。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吃的是剩饭,睡的是地下室。
无论是宋父还是宋母,时刻提醒我的就是注意身份。
贺之明,你不是景和,就算你们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也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你永远也别想取代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每当宋母如此在我面前这样发疯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无比好笑。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谁哭晕在我面前,跪着求着我跟她回家,并且还说:
之明啊!你就可怜可怜妈吧,妈现在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要是不肯回到宋家,妈就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景和了啊!
所以来到宋家之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比照着宋景和来。
他喜欢喝红酒,可我酒精严重过敏,只要小小一口,就能引发窒息的危险。
但即便如此,宋家人还是会想办法逼我吃下去。
就算我因为这件事进了好几次ICU,他们的话依旧是:
景和没有这个毛病,一定是你不习惯,多喝几次就好了。
整整五年。
他们没有一次顾念过我的感受。
曾经对于家的渴盼和期望,早就消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
直到现在……
我冷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只觉得一切都荒诞极了。
将宋父从我的地下室赶走之后,我开始笨拙地用一只手清理起自己的东西。
好在我的东西很少,只有小小的一个箱子。
那里面绝大多数还是我的乐稿。
很快,宋母就找上了门。
暴怒的她一见到我,就将一杯开水泼到了我的脸上:
贺之明,你闹离家出走给谁看呢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提高你的身价吗
我告诉你!贺之明,收起你那些卑劣的招数,就算你长得再像,也永远无法代替景和成为我的儿子!
别当我不知道,当初在肚子里的时候,你就不想让他好过,长大了才想方设法克死了他!夺了他在宋家的位置!贺之明,就是你害死了景和!
我笑了起来。
这样看来,宋听澜的那些话就有了出处。
孩子能看到什么,是由大人决定的。
宋夫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你的儿子。
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很快我就会如您所愿离开。
宋母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错愕。
她抄起我的箱子,重重砸在我的手上:
真走你就别回来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情愿自己从来就没有生过你!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血从纱布里渗出,我疼得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苦涩爬上我的眉宇,连嘴角的笑牵扯起来,都是那么艰难。
我从来就没有求着您生下我。
更何况,作为母亲,你对我所做的事情,也仅仅只是生下了我而已。
宋母愣了一愣,更加气急败坏。
直直朝我扑来的时候,不慎脚下一滑,摔倒时的巨大声音惊动了宋父和宋听澜。
他们惊慌跑来,正看见倒在地上的宋母冲我尖叫:
你这个恶毒的畜生!我只是说你不如景和,你就要推倒杀了我!
毫不意外,宋父相信了。
他上前两步,一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贺之明!你真是太过分了!你居然这样对待你的亲生母亲!以前我还觉得,说你不如景和仁善是我们的误会,现在看来你就是和福利院里那群人一样低劣!
一旁的宋母,用满是恨意的目光看着我。
宋听澜更是跑过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地咬在我身上:
让你这个坏人欺负我的妈妈!宋家不欢迎你这种恶人!
我看着宋听澜,有时候很难相信,她也会曾搂住我的脖子对我说:
之明哥哥,我没有哥哥了,以后你当我的哥哥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密密麻麻的疼从心底窜起。
即便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真正当作宋家人,但在遭遇这一切的时候,血脉的牵绊却还是会让我心底泛起疼痛。
当初是你们用揭开真相作为要挟,逼我回的宋家。
现在我用五年的时间,偿还了你们生我的恩情,现在该是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在合约结束的时候,我希望看见你们对着公众,解开当年小提琴比赛的真相。
这是你们欠我的。
宋父怔住。
他看着我,眼底透着难以言喻的五味杂陈。
我没有心思理会他的呆愣,血淅淅沥沥地从指缝间流出。
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这样的疼痛。
转身离去时,宋父叫住了我。
声音里竟意外透着些许沙哑和疲惫:
阿明,难道你真的要对家人如此绝情吗
他失望地看着我,仿佛他才是受了莫大委屈的那个人。
阿明,你应该清楚,你妈妈一向身体已不好,她思念景和,你才能够留在宋家,没有了你妈妈,你什么都不是,现在你还要这样对待她,阿明,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分了吗
我低头看着还在滴血的伤口。
突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是那么的无力。
他们对我,就像对待一个连生命和意识都没有的玩偶。
永远让我满足他们的需要。
而他们对我所需要的一切,永远视而不见。
见我沉默,宋父露出了了然的淡笑:
知道错了就好,大不了以后,景和曾经用过的提琴,我们每天允许你使用五分钟就好了。
过来给你妈妈跪下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原谅你了,从今以后也不要再说离开宋家这种赌气的话。
宋父站在那里。
似乎在等待我的感恩戴德。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淡漠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看一群陌生人一样。
其实你们究竟愿不愿意帮我解开当初小提琴比赛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我的手从此以后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
我再也没法参加任何比赛,真相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很快就会离开,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宋家一家三口,就那么奇怪地看着我。
好像对于我这种放弃富贵生活的举动,完全不能理解。
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
手太疼了。
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匆匆离开地下室时,宋听澜追了出来。
她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向我。
玻璃碎裂的声音之后,温热的血液顺着我的额头流淌下来。
小小的人站在楼梯上,眼睛憋得通红,不甘地冲我大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发脾气不就是希望我们重视你,把你看得逼景和哥哥更重要吗!
你别做梦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不上景和哥哥!
你走!你走了以后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平静淡漠地看着她。
我第一次来到宋家的时候,她才四岁。
宋母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陪在她的身边。
说她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一点都不为过。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五年无微不至的照拂,到了最后,竟然会养出这样一个恨我入骨的仇敌。
再多的关切,最终也比不上血缘纽带上那一句挑拨离间。
有点可笑。
我看了看她,无奈却又释然地笑了笑。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宋听澜带着哭腔的叫声:
贺之明!你不准再回来!我不准你再回来!
是的。
我不会再回去。
但也没有了可以去的地方。
五年一度的世界小提琴比赛就要开始,而我的手已经注定无法再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光彩。
但是……
我看着手中的乐稿,却给自己选定了另外一条路。
一条用整个余生,来破除宋家带给我阴霾的道路。
就在我迈向期待中的光明未来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呼喊:
贺之明!
回头正好看见曾经在福利院里教我小提琴的老师。
她看见我很高兴,但在看见我伤处的时候,心疼得眼泪直掉:
傻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能把自己伤成这样。
他甚至没有多问,就带着我径直去了医院。
诊断住院,然后开始手术。
这个过程中,我受了很多的罪,但却也因此认识了主治医生林昭宁。
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很是惊喜。
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出国表演被成为提琴天才的男孩子!我可崇拜你了!
我特别喜欢听你演奏你自己谱写的曲子!
我苦笑地亮出自己几乎不可能再复原的手。
那是以前,以后我恐怕再也没有办法演奏小提琴了。
林昭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查看着我的手还有X光片。
很久之后,她紧缩的没有才放开。
如果你愿意配合治疗的话,我可以帮你复原,只是需要动好几次手术,过程可能很痛苦,恢复期也会很漫长。
如果真的决定手术的话,今年的世界小提琴比赛你肯定是没有办法参加了,但我们可以为五年之后的下一届世界小提琴比赛做准备。
林昭宁明亮的双眼看着我。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是我又惊又喜。
福利院的日子很苦,小提琴的出现成了我幼年光阴里唯一的光。
我喜欢从琴弦上流淌出来的美妙音乐,它让我觉得,至少这个世界是曾经给予过我爱意的。
所以无论遭受多少苦难,只要让我的指尖还能重新在琴弦上舞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可以的。
我答应了林昭宁。
看到我愿意接受治疗,林昭宁似乎比我还要高兴。
她每天都认真地为我设计治疗方案,仔细检查我的伤口。
对于我的手,她甚至比我还要紧张。
每次治疗结束后,她都要对我千叮咛万嘱咐。
我很少受到这样的独一无二的关怀。
小时候在福利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我是有家的孩子。
但是我父母却不愿意要我。
因为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遭遇了难产,这让她一直觉得,我是那个不幸的孩子。
我被丢在福利院的那些日子里,也曾无数次幻想,有一个家是什么样子。
只是我没有想到。
当我真的在某一天,拥有这一切的时候,我竟然是作为宋景和的替身存在。
无论我怎么样在宋家做一个懂事的儿子,无论我和宋景和长得究竟是多么的一模一样。
可在他们的眼里。
我永远都比不过宋景和。
他是天,我是地。
我永远只能作为影子和仆人,去替宋家一家三口的幻想买单。
在他们的眼里。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独的人。
直到我遇见林昭宁。
那天她一路从医院叮嘱我到楼下时,黑暗中,我远远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牵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那里等我。
他们领着一队保镖靠近我,不着痕迹地将林昭宁挤到了一边。
阿明,脾气闹够了,该回家了。
宋父的眉眼里透着几分不悦。
他淡淡地望向我,仿佛在对我施舍什么恩惠一样。
就连他身边的宋听澜,神色也是相当不自在:
家里少你一个人,很不适应,所以你现在可以回来了。
我们毕竟有血缘关系,我还是可以叫你一声哥哥的。
我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准备回家。
却被宋父严肃地叫住:
阿明!已经闹了这么久的脾气,如果再继续下去,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妈妈病得很严重,难道你要忍心看着你的妹妹没有人照顾吗
我过分
我亮出自己紧缠绷带的手。
你们毁了我一生,现在却要来说我过分!血缘关系只是你们绑住我的借口,你们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把我当儿子看待吗
宋父顿时火了,他扬起手,又准备一巴掌打过来。
但这一次。
却没有耳光再落到我的脸上。
林昭宁抓住了宋父的手。
宋先生,我并不觉得您应该这样对待林氏集团如今的座上宾。
宋父在看到林昭宁的时候,脸上时难以言喻的吃惊。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林昭宁的真实身份是如今华国首富林氏集团的小女儿。
只是因为醉心医学,才没有去接任林氏集团总裁的位置。
而是留在医院,当了医生。
宋家的权势在林氏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宋父很仓皇,他狼狈地低头时,还不忘埋怨地看我一眼。
我只是在管教不听话的儿子,冒犯了林小姐,还请见谅。
宋父苍白的解释并没有打动林昭宁。
她淡漠地扫了一眼低头的宋父,然后温和挽住我的胳膊。
之明,你愿意和他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
宋先生,从您当初把我丢到福利院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宋家的女儿了,我姓贺,是个会拉小提琴的孤儿,高攀不上宋家的门楣。
当初的五年之约,也是在你们的胁迫下答应下来的。
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参加世界小提琴大赛的条件了,所以你们的要挟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文不值,这样的我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和你们回去呢
宋父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
他最忌讳的就是这样的家丑张扬到别人的面前。
所以他不再言语,而是怂恿宋听澜站了出来。
宋听澜和宋父不一样,她看着我,眼眶有点红红的。
哥哥,是我想你了,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我已经记不清,这一声哥哥,距离上一次宋听澜这么叫我,过去了多久。
曾经的我很盼望这两个字。
但是现在……
我无奈地笑笑。
这一切在宋父眼中,却变成了我的态度有了松动。
他很大度地对我说:
阿明,我和你妈妈知道,你一直很想要成为宋家的儿子,得到我们的认可。所以我和你妈妈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举办发布会,告诉所有人,你一直都是我宋家的儿子。
你没有生过病,只是去了国外留学,才刚刚回来。这是我们可以做的最大的让步,阿明,从此以后你可以占据着景和的位置活下来。
你将和景和,拥有同样的对待,包括那架小提琴,从此以后你使用不会再有任何的限制。
他倨傲地看着我。
仿佛这一切是对我极大的恩赐。
我看着面前的宋父,有一瞬间格外羡慕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兄弟宋景和。
他得到了父母还有妹妹全部的爱,而我……
无论何时,都只能作为他的影子活下来。
其实我要的一直都很简单。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份属于我,属于贺之明独一无二的偏爱。
话语哽咽在喉头。
我以为我能够足够平静地应付这一切。
但没有想到,眼泪却还是不由分说地堵着我,让我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的艰难:
宋先生,我想作为贺之明活下去,就那么的难吗
宋父愣在那里。
仿佛我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一样,半晌无言。
这个世上,最知道怎么伤害你的。
永远是最亲的人。
就在我几乎陷入到那个被称为家庭的漩涡里,无法自拔的时候。
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我,毫无顾忌地奔跑起来。
远远地逃离了痛苦的源泉。
林昭宁带我跑了很久才停下。
风里传来宋听澜的呼喊:
之明哥哥!你回来!
林昭宁问我:
想要回去吗
我摇摇头,算是做了回答。
出乎意料,林昭宁竟长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下什么重担一样,对我笑了起来。
她很郑重地看向我,对我说道:
阿明,你可能不知道,在你认识我很早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那时是我最低谷的时候,是你充满阳光的提琴曲,带我走出了阴霾。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能写出那样曲子的你,一定自由洒脱得发光!
所以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倾尽毕生所学,把你的手救回来。
你是我生命里的那束光,我不希望这样的一束光会被宋家的黑暗,吞噬干净。
阿明,我喜欢你,从很早很早以前,一直到现在。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林昭宁深情的表白依旧让我的眼泪几乎忍耐不住。
这是这五年来,第一次有人因为我是贺之明而喜欢我,而不是作为宋景和的影子存在。
那一刻,我恩很少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次。
而这一次。
是为我自己。
我答应了林昭宁的告白。
她在欣喜之余,钻到我怀里,将我紧紧抱住的时候,眼底也闪烁着泪光。
她对我说:
阿明,答应我,无论何时,永远多爱自己一分,好吗
哪怕你爱的人是我,我也希望,你爱自己的时候,能永远比爱我多上一分。
我点了点头。
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因为担心宋家还会带人来骚扰我,所以回家的这一路,是林昭宁陪我的。
一路上,她讲了很多自己的过去,每一个过去的痕迹里,都有我的音乐陪伴。
她谈论着我的作品带给她的感受,在每一个音符里,认可着贺之明的存在。
直到临到家门口的时候,一阵阵低低的呜咽声,才将她雀跃的话语打断。
我疑惑不已。
直到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原来宋听澜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家门前。
她小小的一个,平日我给她打理得漂亮的公主裙,沾满了灰尘,蜷缩在门口的角落里,把头埋在膝盖中,呜呜咽咽地哭着。
等我走到门前,她才从膝盖中将头抬起来。
看到我,她哭得更大声了。
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我身上扑。
按照过去五年的常态,我会蹲下来将她搂到怀里,替她擦去眼泪。
但是这一次,我退让了一步,躲到了一边。
扑了个空的宋听澜愣了一愣,无措地站在那里,哭得更凶了。
阿明哥哥,你别不要我。
我无奈叹气:
宋听澜,我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你不应该来这里找我。
宋听澜不听,反而靠近我,小心地拽着我的衣角: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待你……没有你的家里好冷清,我想你了。
你不在的那些日子,妈妈病了,爸爸也整天叹气,没有人再毫无保留地爱我了,哥哥,对不起。
回想起那些年我毫无保留地关爱宋听澜的日子。
打雷我将她护在怀里,睡不着我给她唱歌。
甚至让她骑在我的脖子上,逗她开心。
衣食住行,我对她无微不至。
可这一切,她都当作了理所当然。
乍然失去所有,落差终究砸在了她的身上。
我叹息着摇头,却并不打算改变什么。
迟到的珍惜和道歉,一文不值。
惘然抬头。
我正好对上不远处路灯下,宋父那双通红的眼。
自从那天晚上,我没有所以宋听澜进门后。
一连好几天的功夫,宋父都带着宋听澜守在我的门口。
我去医院治疗的时候,他都带着宋听澜追在我的身后:
阿明,她是你一手带大的妹妹,你不会对她这么狠心的,对吗
直到被逼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我终于停下了脚步。
亮出那只被纱布牢牢绑住的手。
你们在毁掉我未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要对我那么狠心呢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去融入你们,带着宋听澜生活学习,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尝试着让我所有的行为,更加贴合你们的愿景。
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呢宋听澜只是失去了一个很好的保姆,再找就好了,而我失去的是我的手,是我赖以生存的东西。
宋父和宋听澜还想要再纠缠,谁知我却被不知从何处钻出的林昭宁给拉走了。
她带着我钻进车里后,宋父和宋听澜终于放弃了跟在我后面的计划。
我有些惊讶她的出现,便问道:
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的患者,医生有义务照顾患者的一切。
林昭宁替我绑着安全带。
那样近的距离下,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我脸颊滚烫,连忙侧头躲向了一边。
只是我们都忽视了宋父和宋听澜找回我的决心。
不久之后,他们竟然将宋母也带到了我家楼下。
见到我的第一眼,苍老许多的宋母一改往日刁钻的模样,一脸悲伤地迎了上来。
阿明……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心有一刹那的松动。
转头看向她,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落了下来:
妈错了,妈对不起你,你走的这段时间,妈终于想明白了,你也是我的儿子,和景和没有任何区别,妈不该这么对待你,你原谅妈妈好吗
这么久了,无论是妈妈还是爸爸,终于明白,原来这五年来,我们爱的不是景和,而是眼前的你。只是我们太迟钝,直到现在才明白。
阿明,这个家因为有你的存在,才终于更像一个温馨的家庭了。妈妈已经知道错了,你可以原谅妈妈吗
无论真假,有些道歉,的确是我等待很久的。
可真在漫长的坎坷中,等来这句道歉时。
它竟显得如此的索然无味。
这一次来,宋母带了很多礼物。
有吃的,有玩的,也有穿的。
这些东西,不再和过去五年那样,都是按照景和的喜好来的,而是——
我的喜好。
每一件都踩在我喜好的点上,一点错漏都没有。
恐怕这个世界上比家人的无视更痛苦的,就应该是他们清楚地知道你的喜好,但却一定要按照他们的想法,将所有的一切颠倒扭转。
在看到那些礼物的时候,我的心好像在那一刻烬灭,然后从灰土中,生起了一丝释然。
原来当一切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竟然是如此的不重要。
我将所有的礼物交还到了宋母的手中,然后的她说:
宋夫人,您的道歉我收下了。从十几年前开始,你我之间就已经成为了陌路人,陌生人之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是阴差阳错我们生活在了一起五年。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儿时那样渴盼有一个家庭,有一个爱我的父母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而你们也不必把我想象得对于你们来说有多重要。
我能做的只是不再恨你们罢了。
说完这句话,我没有再理会宋母和宋父苦苦的挽留,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宋听澜哭喊着向我飞奔而来的身影。
而是转头上了林昭宁的车,往医院驶去。
在那里,我动了最后一道手术。
然后开始长达三年的休养和复健。
在这三年里,我将在宋家地下室写的那些乐稿重新整理,编出了一套全新的乐谱。
然后在三年后的世界小提琴大赛上,演奏了出来。
一曲毕,掌声雷动。
属于我的奖杯,在五年后终于回到了我的手上。
我向林昭宁求了婚,当我将戒指送给她,拥抱着她和她送给我的花,在获奖的音乐大厅中,向所有听众挥手的时候。
我看见了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三个晦暗的人影。
他们望着我,激动地为我流泪,可是我的目光,却不会在他们的身上再滞留一刻……
我扬起了我的双手。
最终奔向了属于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