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王阿姨又在敲暖气管了。
‘简丫头!’
‘你弟媳又把孩子往你这儿塞’
声控灯随着她的吆喝忽明忽暗,周简蹲在玄关给小侄子系鞋带,抬头看见门上贴着的便利贴——
‘姐,芸芸今天美甲店忙,麻烦接乐乐放学’
‘姐,我加班,乐乐晚饭在你这儿吃’
‘姐,芸芸信用卡又超了,先转五千’。
这是她第37次替弟弟带娃
第28次替弟媳填窟窿
第15次把本该给自己交的成人高考学费,变成了弟弟的房贷转账。
直到母亲被推进ICU,医生说‘准备20万手术费’
高渐鸿在病房外掐灭烟头:‘妈有医保,姐你出不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周简在医院长椅上坐了整宿。
她翻出压箱底的高中课本,扉页上自己用铅笔写的
‘等鸿鸿毕业,我就去读书’,字迹早被岁月磨得模糊。
第二天,她做了三件事:
在护士站撕了弟弟的20万欠条;
给中介打了电话要回出租给弟媳的陪嫁房;
把成人高考报名表拍在了家族群里。
当高渐鸿带着哭哭啼啼的弟媳堵在她公司楼下,举着‘长姐如母’的锦旗时,周简从包里抽出律师函。
‘以前我总觉得,姐就该兜底。’
她对着围过来的同事笑,‘现在才明白——我先是周简,才是弟弟的姐姐。’
1
重生的决心
消毒水味刺得周简鼻腔发酸。
她蜷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缴费单上200000的数字像根针,扎得她眼眶发烫。
姐,我真没钱。
弟弟高渐鸿半小时前的话还在耳边响。
他穿着格子衬衫,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着房贷还款提醒。
上个月小芸的美甲店亏了八千,孩子早教班又涨了价......
你有存款啊。
弟媳吴小芸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搭在丈夫肩上,发梢扫过周简手背。
我听妈说你这些年存了二十多万,刚好够手术费。
周简攥紧衣角。
十年前她把高中课本塞进纸箱时,母亲拉着她的手掉眼泪。
阿简,你弟还小,长姐如母。
于是她在超市站了三年收银,攒够弟弟大学学费。
售楼处搬了两年传单,凑出他的婚房首付。
甚至去年吴小芸信用卡刷爆,也是她熬夜替建材公司做报表,用加班费填的窟窿。
可这是妈的命。她声音发颤。
高渐鸿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他推了推眼镜,再说了,你又没婆家,钱不花在妈身上花哪儿
吴小芸拽了拽他袖子,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简听见。
你姐要是真不管,咱把孩子送过去,她总不能看着亲侄子饿肚子......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
周简望着走廊尽头的电子钟——凌晨两点十七分。
风从安全通道灌进来,她后颈发凉,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白天上班的米色衬衫,领口沾着侄子吃蛋糕时蹭的奶油,早硬成了小块。
她摸出随身带的帆布包,想找纸巾擦脸,却触到个硬壳信封。
那是十年前的东西了,当时她收到成人高考录取通知书,母亲正咳得整宿睡不着,弟弟躲在房间里哭着说姐我不想辍学。
她把信封塞进箱底最深处,用旧毛衣压了又压。
信封边角已经发毛,打开时飘出张泛黄的纸。
周简同学:恭喜你被......
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她却看清了照片上的自己——十八岁,扎着马尾,眼睛亮得像星子。
妈。她对着走廊尽头的病房轻声说,我想活一次自己。
天刚蒙蒙亮,周简站在护士站前。
她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欠条的那页。
2018年5月,高渐鸿借三万付首付
2020年9月,吴小芸借两万还信用卡
墨迹被反复摩挲得模糊,最后一行是去年冬天:妈透析费,暂欠一万五。
姑娘护士探头看她,要缴费吗
周简把笔记本按在柜台玻璃上,指尖发颤。
她想起弟弟第一次借钱时红着眼说姐我一定还。
想起吴小芸抱着孩子来敲门时说就周转三个月。
想起上周母亲拉着她的手说阿简,别太委屈自己。
撕了吧。她听见自己说。
纸页撕裂的声音很轻,却惊到了路过的王阿姨。
楼下的退休教师拎着保温桶,看见满地碎片时眼睛瞪得老大:简丫头!
这是......
周简蹲下身,把碎纸片捡进垃圾桶。
王姨。
她抬头笑,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以前总觉得,当姐就得兜底。
现在才明白......
她站起身,把成人高考通知书放进包最外层。
我先是周简,才是弟弟的姐。
王阿姨张了张嘴,最终拍了拍她肩膀:该这样。
手机在包里震动。
周简摸出来,屏幕上显示李律师三个大字——
是昨天路过律所时顺手写的联系方式。
她按掉未接来电,把包带往上提了提。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晨光,照得她米色衬衫上的奶油印子泛着淡金色。
她转身往楼梯口走。
身后传来护士叫号声,混着王阿姨的嘀咕。
这丫头,要开始过新日子了......
2
法律的利剑
律所就在两条街外的写字楼里。
玻璃门推开时,前台姑娘抬头:周女士张律师在等您。
办公室不大,靠墙整面书架摆满法律书。
张律师四十来岁,金丝眼镜后目光温和:先说说具体情况。
周简坐直身子:我有套房子,说是陪嫁,其实是我二十二岁那年用攒的钱付的首付。
后来我弟结婚没地方住,我妈说先让他们住着,等我嫁人再收回来。
可现在……她喉结动了动,我没嫁人,他们倒住了五年。
房产证是谁的名字
我的。
张律师翻开文件夹。
那您是产权人,有权要求对方搬离。
就算没签租赁合同,也能以无权占有为由起诉。
他推过一份案例,不过可能需要发律师函催告,给足合理期限。
周简手指抚过案例上的判决结果,心跳快得撞肋骨:能要回来
能。张律师摘下眼镜擦了擦,但对方可能耍赖,做好心理准备。
她捏紧帆布包带子:我准备好的。
从律所出来时,天阴了。
周简站在公交站等车,看手机里弟弟发来的消息。
姐,小宇明天幼儿园亲子活动,你记得来。
她盯着记得来三个字,拇指重重按了删除键。
家门钥匙插进锁孔时,里面传来小宇的尖叫。
推开门,吴小芸正窝在沙发吃车厘子,高渐鸿翘着腿打游戏,茶几上堆着小宇的奥特曼卡片。
姐回来啦
吴小芸把果核吐进垃圾桶。
我正说让你帮忙接小宇呢,明天——
我今天来,是说房子的事。
周简打断她,下个月十五号前,你们搬出去。
高渐鸿手一抖,游戏界面弹出失败提示。
他扯下耳机:什么房子那是咱妈说给我结婚用的!
房产证在我这儿。
周简从包里抽出红色小本,拍在茶几上。
妈当时说‘先住着’,没说给你。
吴小芸蹭地站起来,车厘子汁沾在真丝睡裙上。
周简你有没有良心
我们结婚时你说‘姐的家就是你们的家’,现在看妈病了就赶人
我没赶人。
周简往后退半步,避开吴小芸戳过来的手指。
是收我自己的房子。
高渐鸿冲过来抢房产证,被周简利落躲开。
他脖子涨得通红:你敢告我我是你弟!
法律不管你是不是我弟。
周简把房产证重新塞进包。
张律师说,我有权这么做。
吴小芸突然笑了:行啊,你告。
到时候街坊邻居说你逼走生病弟弟一家,看你怎么做人!
周简转身拉开门,风灌进来掀动她的衬衫。
她听见高渐鸿在身后吼:妈要是知道你赶我们,能气晕!
楼道声控灯啪地亮了。
她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上次这么清醒地走路,还是十年前交完辍学申请那天。
晚上九点,周简窝在出租屋的折叠椅上。
张律师的电话打进来,背景音是翻文件的沙沙声。
律师函我拟好了,重点写清产权归属和搬离期限。
你需要准备购房合同、付款凭证,还有他们实际居住的证明。
好。
周简翻出抽屉里的纸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购房发票、银行转账记录。
这些我都留着。
做得对。张律师语气里带了点赞许。
明天我让人送份委托书过来,你签完字我们就寄函。
挂了电话,周简把纸箱抱在怀里。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纸箱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
阿简的家当,是母亲生病前帮她写的。
她摸了摸那行字,起身把纸箱放进衣柜最上层。
手机屏幕亮起,是夜大会计班的报名链接,她点了提交。
几天后的清晨,周简在公司前台签收了一个文件袋。
拆开时,张律师的便签滑出来:律师函已寄出,预计三日内送达。
她把便签夹进成人高考通知书里,抬头看见前台小妹冲她眨眼。
周姐,刚才有个男的在楼下骂骂咧咧,说找你呢。
周简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嘴角勾了勾。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风里飘来新刷的墙漆味——
这城市总在拆旧楼,盖新楼。
3
夜大的曙光
周简把电动车停在夜大校门口时,后脚跟磨出的水泡正火辣辣地疼。
她低头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下摆——
这是今早出门前特意熨过的,袖口还沾着公司打印机的碳粉。
招生办在二楼左转第三间。
她推开门时,李老师正低头整理报名表,抬头见人,眼睛先弯成月牙。
是周简同志吧前几天在电话里聊过的。
周简点头,掌心的成人高考通知书被攥出折痕。
我想问问会计班的课程安排。
李老师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简章。
指尖划过
基础会计
税法
财务软件实操
几个加粗标题。
每周二四六晚上六点半到九点上课,周末有半天实训。
考试是国家统考,过线就能拿证。她抬眼,你白天上班
建材公司行政。周简把包放在腿上,行政岗没什么技术含量,我想转会计。
李老师笑了。
我侄女也是行政转的会计,现在在事务所,一个月比以前多挣三千。
她翻开简章第二页。
这是往届学员的课表,你看,实操课安排在月底,会带你们去企业参观……
周简的手指停在学费那栏。
李老师像是看出她的顾虑,递过一张表格。
可以分期,先交三千,剩下的等考完试再补。
我们有学员是送外卖攒的学费,上个月刚拿了初级证。
周简摸出钱包,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六张百元钞——这是这个月的饭钱。
她把钱推过去时,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
开课第一天,周简提前半小时到教室。
推开门吓了一跳。
三十多排桌椅坐得满满当当。
有穿西装的年轻人抱着笔记本电脑。
有头发花白的阿姨攥着保温杯。
还有个扎高马尾的姑娘正踮脚往最后一排贴占座纸条。
这儿!高马尾姑娘看见她,挥了挥手里的马克笔,我帮你留了座。
周简走过去,坐下时闻到姑娘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谢谢。
我叫陈梅,在幼儿园当生活老师。
姑娘把书包往旁边挪了挪,上面挂着个歪歪扭扭的毛线兔子。
你呢
周简,建材公司行政。
周简摸出笔袋,里面的铅笔削得尖尖的。
我想考会计证。
陈梅眼睛亮了。
我也是!我家二宝上幼儿园了,我想找个能按时下班的工作,会计班老师说晚上上课不耽误带孩子。
她压低声音,你看第三排那个穿红毛衣的阿姨,她退休了帮女儿带外孙女,说学会计能帮女儿管童装店的账。
周简顺着看过去,红毛衣阿姨正把老花镜架在头顶,用手机拍黑板上的课程表。
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公交站遇见的王阿姨——
王阿姨拍着她肩膀说简丫头该为自己活了,此刻教室里的热气突然涌进眼眶。
我以前在超市当收银员。
陈梅从书包里摸出块奶糖,剥了纸塞给她。
算错账被骂过三回,后来嫁人生孩子就没再上班。
现在老公跑长途,我白天带娃,晚上来上课,比在家看肥皂剧强多了。
周简把奶糖含进嘴里,甜丝丝的。
她想起十年前在超市上夜班,凌晨三点对着收银机数硬币,手冻得握不住笔。
那时候她想,要是能学会计就好了,不用站得脚肿。
以后咱们组队复习吧陈梅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便签纸。
我记笔记慢,你字好看;你上班忙,我白天在家能整理错题。
周简接过便签,上面用彩色笔写着陈梅&周简必胜。
她在周简后面画了颗小太阳,阳光从便签角蔓延到课桌上。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
周简每天六点下班,在公司楼下买个煎饼果子,边啃边骑电动车往夜大赶。
午休时趴在办公桌做《基础会计》习题,被同事撞见,她就说考职称。
陈梅会把整理好的错题拍照片发她,照片里总带着二宝的小手掌印——
他非说要帮周简阿姨加油。
这天晚上,周简在公交站等车,手机突然震动。
她摸出来,是张律师的短信:律师函已送达,高先生那边有动静我再联系你。
路灯亮起时,她看见陈梅的微信弹窗:今天学的借贷记账法我录了视频,你回家看看。
视频里陈梅举着白板笔,二宝趴在她背上啃饼干,镜头晃得厉害,却能听清她的声音。
资产类账户借方记增加,贷方记减少……
周简把手机贴在胸口。
夜风掀起她的围巾,远处传来夜大教室的朗朗书声——
那声音里有她的,有陈梅的,有红毛衣阿姨的,像春天的种子顶开冻土,噼啪往外钻。
4
律师函的冲击
张律师的短信是在周简啃煎饼果子时发来的。
她咬到半块脆饼,喉结动了动。
手机屏幕上律师函已送达六个字被油渍晕开。
高渐鸿是在下班回家掏钥匙时摸到门缝里的信封的。
牛皮纸边角硌得他指尖发疼,拆到一半突然顿住——
信封上周简委托四个字像根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什么破玩意儿吴小芸擦着刚做的渐变粉指甲凑过来。
高渐鸿抖出信纸,第一行就刺得他眼疼。
限三日内搬离周简名下陪嫁房,逾期将申请强制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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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2018年借款12万及利息需于本月30日前结清。
她疯了吴小芸的指甲咔地敲在信纸上。
当年要不是她非说‘弟弟结婚不能住筒子楼’,这房能轮到咱们
现在妈病着她倒来逼债,良心被狗吃了
高渐鸿没接话。
他盯着落款处的律师事务所公章,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周简坐在塑料椅上撕欠条的样子——
她低头时碎发遮住眼睛,撕纸声比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还响。
明天我找刘涛问问。他把信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塑料盖砰地弹起来。
他是公司法务,总比那老女人懂法。
刘涛的办公室在科技园区A座17楼。
高渐鸿坐进转椅时,玻璃隔断外的实习生正抱着纸箱跑过,键盘声像下雨。
你姐这律师函够专业。
刘涛翻着手机里的照片。
陪嫁房是她婚前财产,你住了五年没签租赁合同,法律上确实算无权占有。
那12万的欠条虽然撕了,但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都在,法院支持的。
那怎么办
高渐鸿喉结动了动。
总不能真搬吧小芸说她弟媳的陪嫁房都给小叔子住到孩子上小学……
那是人家自愿。
刘涛推了推眼镜。
你姐现在不自愿了。
我劝你别硬扛,真闹上法庭,你不光得搬,还得赔这五年的房屋使用费——一个月三千,五年就是十八万。
高渐鸿的后颈冒了冷汗。
他想起上个月交房贷时,吴小芸还说反正有姐兜底,现在倒抽一口凉气:那我……找个律师
找。刘涛点了点鼠标,屏幕亮起某律所的网页。
先稳住你姐,别让她真起诉。
当晚八点,筒子楼里飘着糖醋排骨味。
高渐鸿推开母亲的房门,消毒水味呛得他眯眼——
陈素芬靠在床头,氧气面罩上蒙着白雾,手指像枯树枝似的攥着被角。
妈,简姐发律师函了。
吴小芸挤到床前。
说要赶咱们出陪嫁房,还要咱们还钱。
您说说,她这当姐的是不是太狠心了
陈素芬的眼珠动了动,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高渐鸿看见她手背的针孔青了一片,突然想起周简上周在医院说的话。
透析费我出了三个月,接下来该你们了。
妈累了。他扯了扯吴小芸的袖子,明天再说。
回客厅的路上,吴小芸揪着他胳膊。
你就这么认怂那房要是没了,二宝上小学怎么办
先答应搬。
高渐鸿摸出手机翻着租房信息。
等她放松警惕,再找律师反诉她未尽抚养义务——当年她供我读书,现在我养妈,她凭什么甩摊子
吴小芸的眼睛亮了。
对!当年爸走的时候,她18岁,我老公才13岁,她本来就该养弟弟!
周简是在整理公司档案时接到张律师电话的。
她正往文件盒里塞合同,手突然顿住——张律师说高渐鸿上午打了电话,说这两天就搬,还说姐别生气,都是小芸不懂事。
您别信。张律师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
我查了,他今天上午去了金盛律师事务所。
周简把最后一份合同按平。
窗外的法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她想起陈梅昨天发的视频——
二宝举着蜡笔在白板上画了只歪脖子太阳,旁边写着周简阿姨加油。
知道了。她把文件盒推进档案柜,麻烦您盯着。
下班时,她绕去超市买了袋小米。
路过陪嫁房楼下,看见高渐鸿的电动车还停在老位置,后椅座上沾着二宝的恐龙贴画。
夜大开课第一天,周简起了个大早。
她把《基础会计》课本塞进帆布袋,又摸出陈梅给的便签——陈梅&周简必胜
后面,她画的小太阳被翻卷的纸边蹭掉了半角。
教学楼的门还没开。
她蹲在台阶上等,看见传达室的大爷抱着暖水瓶出来,冲她笑:早啊,周同学。
风里有桂花香。
周简摸出手机,陈梅的消息跳出来:我在教室等你!二宝非说要给你带他烤焦的饼干。
她抬头往三楼看,最东边的教室窗台上,好像有个胖乎的小身影在晃。
5
新生活的起点
周简把帆布袋带子往上提了提。
夜大教学楼的铁门还挂着锁,她蹲在台阶上,看传达室大爷抱着暖水瓶出来。早啊周同学。大爷冲她笑,头回见来得这么早的。
怕迟到。周简摸出课本翻到目录页,手指划过基础会计四个字。
三个月前在医院走廊撕欠条时,这书还压在箱底,封皮上落着灰。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跟着大爷往里走,三楼教室已经有零星响动。
推开门的瞬间,二十多张课桌整整齐齐排开。
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最前排坐着个扎马尾的女人——是陈梅。
简姐!陈梅挥了挥手,桌上摆着两个塑料盒。
二宝非让我带他烤焦的饼干,说要给你补补脑子。
周简坐下,塑料盒里飘出焦糊的甜香。
饼干歪歪扭扭,边缘黑得发亮。他昨天视频里画的太阳,也这么圆。
那小子就认你。
陈梅把保温杯推过来,我泡了红枣茶,喝两口暖暖。
李老师夹着教案进门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有穿工装裤的快递员,有系着围裙的早餐店老板娘,还有个头发花白的大叔,笔记本封皮上写着退休再就业。
咱们这课,不拼年龄,拼志气。
李老师翻开点名册,会计证是敲门砖,敲开了,日子就能往宽处走。
周简低头记笔记。
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借贷平衡四个字被她描了又描。
陈梅的笔突然戳过来,她抬头,见陈梅在课本空白处画了个小太阳,旁边写着周简&陈梅必胜。
下课后,陈梅帮她收拾书包。
我以前在服装厂踩缝纫机,为供弟弟上大学,初中毕业就出来了。
去年他结婚,我把攒了十年的钱都给了,结果弟媳嫌少,说’没文化的姐能有什么本事‘。
她扯了扯周简的袖子,你呢
周简把《会计实务》塞进帆布袋。
供弟弟读书,带侄子,替弟媳还信用卡。
上个月我妈住院要二十万,他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陈梅的手顿了顿:那你现在
撕了他的欠条,报了夜大。
周简摸出手机,屏保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蓝布衫,麻花辫,在纺织厂门口笑。
我妈当年总说‘简简是姐,要担着’,现在我想,我先是周简,才是姐。
陈梅突然握住她的手。
明天开始,咱们每天晚上七点视频复习,周末去市图书馆。
我家二宝说了,要给咱们当小监工。
周简应下时,窗外的桂花香正往教室里钻。
回家路过楼下,王阿姨刚买完菜回来。
竹篮里装着两棵白菜,菜叶上还沾着泥。
简丫头,这书包看着新鲜。她眯眼瞧,是去上课了
周简点头:夜大的会计班,今天第一天。
好!好!
王阿姨把白菜往竹篮里按了按。
上个月我还跟老姐妹说,简丫头总替别人活,该为自己想想了。
你妈要是知道,保准得掉眼泪——不是心疼,是高兴。
周简喉咙发紧。
王阿姨从竹篮里摸出个苹果塞给她:拿着,补补脑子。
咱们简丫头啊,往后的日子,得像这苹果似的,又甜又脆。
回到家,周简把苹果洗干净放在桌上。
手机震动,陈梅的视频请求跳出来。
二宝的脸占满屏幕,举着白板喊:周简阿姨!
陈梅妈妈说你们要当会计,我画了小太阳监督!
白板上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晚七点复习周末图书馆。
陈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买了《会计必刷题》,明天给你带一本。
周简应着,翻出抽屉里的日程本。
第一页写着10月计划:完成前两章习题,旁边画了个小太阳。
她又找出去年双11买的会计网课账号——
当时想着等弟弟买房稳定了,我再学,现在账号密码还新鲜得很。
深夜十一点,周简合上课本。
窗外的法桐叶沙沙响,楼下传来高渐鸿电动车的声音。
她摸出手机看张律师的消息:高渐鸿今天去了房产中介,应该在找房子。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床头的台灯照着《基础会计》。
书脊上的烫金字有点模糊,是当年拆封时太用力蹭的。
第二天上班,行政主管把一摞合同拍在她桌上。
新来的建材商要核对资质,下班前给我。
周简应了声,从帆布袋里摸出笔记本——里面夹着昨晚整理的会计公式。
打印机嗡嗡响着,她盯着合同上的公司章,突然想起李老师的话。
学会计的,最要紧是理清楚‘应该’和‘不应该’。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桌上,把周简两个字照得发亮。
6
细心的胜利
周简把帆布包往工位上一放,赵经理的声音就从隔断外飘过来。
周简,来我办公室。
她捏了捏兜里的会计笔记,跟着走进去。
赵经理推过一摞文件,封皮印着新供应商资质核对,最上面压着便签。
下班前给我。
这批货急着上项目。
赵经理敲了敲文件。
资料有问题的标红,没问题的附核对表。
周简翻了翻,二十三家供应商,每家都要查营业执照、质检报告、纳税记录。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九点半,离下班还有八个小时。
回到工位,打印机嗡嗡吐着资料。
林薇探过头:又接急活
周简点头,抽出第一家的营业执照,手机在兜里震动——
是夜大课表提醒,今晚有《基础会计》实操课。
午休时,她啃着冷掉的三明治,面前摊开六家的核对表。
林薇端着保温杯过来:我帮你整理扫描件吧
不等周简拒绝,已经抽走半摞资料,你对关键信息,我做电子档。
周简手指在计算器上翻飞,喉咙发紧时,林薇递来温水。
刚泡的,润润嗓子。
她这才发现,林薇把每家的质检报告编号都标了颜色,红色是待复核,绿色是已确认。
下午三点,核对到第十五家时,周简停住了。
这家的纳税记录显示去年有三个月零申报,但营业执照上写着建材批发,不可能没流水。
她翻出手机查企业信用公示系统,果然,这家被列入过经营异常名录。
她在备注栏写:建议实地核查,红笔圈了三次。
林薇凑过来看:你这也太细了。周简笑:李老师说,会计最忌马虎。
你还在上课林薇眼睛亮了。
上次看你背新书包,猜是去学习。
周简点头,说起夜大会计班,说起陈梅和二宝画的监督白板。
林薇突然拍桌:以后你忙学习,日常报表我帮你做!
她掰着手指,考勤统计、领用登记这些,我顺手就能弄。
周简喉咙发紧: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林薇把最后一摞扫描件推给她。
我闺女上初中,我也想多学点东西。
你要是考上证,可得教我两招。
下班前二十分钟,周简把核对报告放在赵经理桌上。
经理翻到第十五家的标注,抬头看她:查得挺仔细。
她心跳加速,经理却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批文件。
她抓起帆布包往校门口跑,手机在兜里震动——陈梅的视频请求。
二宝举着白板冲镜头:周简阿姨迟到五分钟!
白板上多了行字:上课不迟到,奖励小蛋糕。
路上堵车。周简喘着气坐下,陈梅把笔记本推过来。
今天讲权责发生制,我记了重点。
两人凑着屏幕看网课,二宝趴在旁边画小太阳,边画边念。
周简阿姨要当大会计,陈梅妈妈要当小会计。
深夜十一点,周简合上课本。
台灯照着《会计必刷题》,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陈梅的批注。
手机亮了,是林薇的消息:明天我帮你打考勤,你多睡半小时。
她摸出日程本,在10月15日那页画了颗五角星。
窗外的法桐叶沙沙响,楼下传来高渐鸿电动车的声音,这次她没再摸手机。
第二天上班,赵经理的办公室门开着。
周简端着咖啡路过,看见自己的核对报告摊在桌上,旁边多了张便签,字迹是经理的。
财务需要这种细心的人。
她脚步顿了顿,帆布包里的会计书硌着胳膊。
林薇从后面戳她:发什么呆
赵经理刚才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在学会计。
周简没说话,低头翻出笔记本。
第一页的小太阳旁边,新写了行字:今天,要更勇敢。
7
调解的陷阱
赵经理敲了敲桌面,周简的核对报告被翻到最后一页。
她站得笔直,指甲掐进掌心——
昨晚为了补第十三家供应商的物流单,她熬到凌晨一点。
效率不错。经理推了推眼镜,上回你说在学会计
周简喉咙发紧:夜大的课,有一段时间了。
财务缺你这种细心的。
经理从抽屉里抽出份调岗申请表。
下月部门重组,行政组要分个人去财务支持。
他顿了顿,我推荐了你。
周简的指尖碰到表格边缘,纸角有些毛糙。
她想起昨晚陈梅在白板上写的周简要当大会计。
二宝画的小太阳还歪在旁边。
谢谢经理。她声音发颤,我会尽快考下初级证。
证是敲门砖,人对了才是关键。
经理把笔推过去,回去填了,有问题找林薇帮忙。
午休时林薇凑过来:赵头可是从来不轻易夸人。
她戳了戳周简的调岗表。
财务那屋王姐总说缺能核对台账的,你这是踩准了。
周简把表收进帆布包最里层,会计书硌着她的手腕。
窗外法桐叶晃得人眼晕,手机突然震动——是吴小芸的微信。
姐,鸿鸿说下周末搬陪嫁房。
配图是半开的纸箱,里面堆着孩子的玩具。
就是小宝的钢琴太大,得缓两天。
周简盯着搬字看了三秒。
那套房她借给弟弟五年,房本一直锁在抽屉里。
上回她拿着律师函去敲门,吴小芸还骂她白眼狼,现在倒突然松口了
她给张律师发了条消息:对方说要搬,但可能拖延。
手机刚放下,高渐鸿的电话打进来。
姐,小芸说你同意多宽限半个月
他声音里带着笑,我就知道你最疼小宝......
周简按了挂断键。
电梯间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抿紧的嘴角——
这不像高渐鸿的风格,他向来只会撒泼耍赖,不会这么通情达理。
傍晚下班,她绕去律所。
张律师正翻着一沓材料,旁边摊着高渐鸿的聊天记录截图。
他们找了刘涛。
张律师推过来一张名片。
互联网公司法务,专钻合同空子。
他指着电脑屏幕。
今天下午,高渐鸿让人去拍了房屋现状,说你‘强行断水断电影响搬离’。
周简的太阳穴突突跳:我连门都没进过。
所以才要警惕。张律师抽出一份证据清单。
把之前的转账记录、借房协议都整理好,包括你妈住院时他们签的放弃分担声明。
他顿了顿,刘涛建议他们先认怂,再找机会反诉。
周简捏着清单,纸页窸窣响。
她想起上周在医院,高渐鸿指着她鼻子喊嫁出去的女儿没资格管,现在倒学起法律套路了。
我明白。她把材料收进帆布袋,您说要准备的,我今晚就理。
张律师点头:下周他们可能会提调解,别被情绪带偏。
出律所时天已经黑了。
周简站在路灯下翻手机,陈梅发来了二宝的画。
歪歪扭扭的周简阿姨加油,旁边画了个戴律师帽的小人。
她刚要回消息,手机弹出条短信。
【XX区人民法院】您涉诉/代理的案件(2023)XX民初XX号已收案,将于近日通知调解时间......
周简盯着屏幕,路灯在镜片上投下光斑。
风掀起她的衣角,帆布包里的会计书、调岗表、证据清单挤成一团。
她摸出日程本,在10月20日那页画了个加粗的感叹号——
旁边是陈梅写的考试加油,二宝补的小蛋糕在等你。
手机又震了,是林薇的消息:明天我帮你打考勤,你早点来对财务的账。
周简把日程本扣在膝盖上,上面的字迹被路灯照得发亮。
远处传来电动车的嗡鸣,这次她没回头。
风里飘来桂花香,她突然想起王阿姨常说的那句话。
简丫头,你得先活成自己。
她低头翻到日程本最新一页,用红笔添了行字:10月25日,等一个答案。
8
法庭的对决
调解室的木桌泛着冷光。
周简的帆布包搁在膝头,里面装着张律师前夜核对过三遍的证据袋。
高渐鸿坐在对面,吴小芸正往他手里塞润喉糖,指甲盖的碎钻刮得糖纸簌簌响。
原告周简,陈述诉求。法官推了推眼镜。
张律师翻开文件夹。
第一,请求法院确认被告高渐鸿与周简签订的《借房协议》终止,限期搬离周简名下XX路302室;
第二,判令被告偿还周简垫付的购房首付、装修款及借款共计37.6万元;
第三,本案诉讼费由被告承担。
吴小芸先炸了:那房子我们住十年了!我家二宝生在那屋里!
协议里明确写着‘借住至高渐鸿购置新房’。
张律师推过去一份泛黄的纸。
被告2018年已购入XX小区商品房,借住条件已消失。
刘涛轻咳一声:原告与被告系亲姐弟,法律之外应考虑人情。
姐姐帮弟弟是传统美德,哪能说翻脸就翻脸
高渐鸿红着眼眶。
我996加班养全家,姐当年说‘弟你安心读书’,现在妈病了她不管,倒来跟我算钱......
周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母亲透析时攥着她的手说别逼你弟。
想起高渐鸿在医院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被告提供的2023年5月20日《放弃分担医疗费用声明》。
张律师又推一份文件。
被告亲笔签字,写明‘母亲周淑兰后续治疗费用与高渐鸿无关’。
那是气话!吴小芸拍桌子,我家老高血压高,被周简逼急了才签的!
被告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签字即具法律效力。
张律师转向法官。
另,原告近十年向被告转账记录共计178笔,附用途备注的有132笔,含‘房贷’、‘二宝学费’、‘小芸信用卡’等。
调解室安静了。
高渐鸿盯着桌上的转账清单,喉结动了动:那、那是姐自愿给的......
自愿赠与需明确意思表示。
张律师调出聊天记录。
2021年12月15日被告微信:‘姐,先转我两万,下个月发工资还你’——这是借贷合意。
法官翻着材料,钢笔在纸上划拉:双方争议较大,今日调解不成,择日开庭。
高渐鸿追出法院时,周简正站在台阶上系围巾。
他扯住她的帆布袋:你非要把事做绝
我找你们经理说你上班摸鱼打麻将,看你还能不能在建材公司混!
周简掰开他的手指:我上个月刚调岗到财务,所有考勤记录都在OA系统。
她顿了顿。
再说了,你威胁我之前,该先想想你那套‘姐姐该养弟弟’的道理,在法庭上怎么没人信。
高渐鸿的脸涨成猪肝色。
吴小芸从后面拽他:走!
跟这种冷血的人说什么!
晚风卷着落叶扑过来。
周简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未读短信。
【XX医院】患者周淑兰病情恶化,请家属速来。
她跑到住院部时,王阿姨正握着母亲的手。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母亲的嘴唇动了动:简简......
妈在呢,我在。周简握住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眼泪砸在被单上。
王阿姨轻轻拍她后背:下午透析时突然心衰,医生说要尽快做肾移植。
她压低声音,简丫头,你别慌,钱的事我帮你问了,红十字会有大病补助......
周简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
母亲的手在她掌心里越来越凉,像小时候冬天她给弟弟捂手时,母亲塞给她的那个暖水袋——
后来暖水袋破了,她却还在当免费的热源。
我明天就去问配型。她抹了把脸,官司我一定赢,妈要换肾的钱,我自己挣。
深夜离开医院,周简在走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日程本上,10月25日那页的红笔字被咖啡渍晕开:等一个答案。
旁边二宝画的小蛋糕被她用修正带盖住了,新写的会计期中考试正对着她,墨迹还没干。
她把日程本塞进帆布袋,咖啡罐捏得咔咔响。
电梯门开的瞬间,手机震动起来——是夜大班长的消息。
周姐,下周三的模拟考记得带计算器,老师说这次考得好能评奖学金。
周简按下回复键,屏幕蓝光映着她发红的眼尾。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亮着灯,像她二十岁那年在超市上夜班时,收银台那盏永远不灭的灯。
只不过这次,她不需要再替谁守着光了。
9
考试的挑战
她摸黑下了住院部楼梯,手机屏幕在口袋里震了三次——
是建材公司的工作群@她核对报销单。
第二天清晨,她在公交站台啃冷掉的包子,课本摊在膝盖上。
《中级财务会计》第78页折了角,上面记着固定资产折旧的三种算法
是昨晚在医院陪护时用铅笔写的,字迹被眼泪洇成模糊的团。
周姐,你眼睛红得像兔子。
财务室实习生小吴递来报表时,压低声音,昨晚又没睡
周简翻凭证的手顿了顿。
她确实没睡——母亲后半夜咳醒三次,她给换了两次尿垫;
凌晨四点蹲在走廊背权责发生制,被巡夜护士当可疑人员盘问了十分钟。
老样子。她扯出个笑,把报表塞进抽屉。
下午三点前得把这季度的费用汇总做完。
下班后的夜大教室,陈梅戳了戳她胳膊。
周简正对着所有者权益的公式发怔,草稿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T型账户。
我帮你整理了长期股权投资的笔记。
陈梅把活页纸推过来,封皮上用荧光笔标着重点。
你最近总在医院和公司两头跑,上次课都没听全。
周简翻到第二页,看到自己漏记的同一控制下企业合并要点,鼻尖突然发酸。
她想起上周替高渐鸿去幼儿园接二宝时,吴小芸在美甲店嗑瓜子,说姐姐多学点总是好的,将来给我家管账
现在陈梅的笔记边角还沾着草莓果酱,是她女儿的手印。
谢了。她把活页纸夹进课本,等我发工资请你喝奶茶。
陈梅摆手:要谢就谢李老师。她昨天课间说你交的作业比科班生还工整,说这次奖学金你稳了。
周简的手指在课本上摩挲。
奖学金是三千块,够母亲两次透析的费用。
她想起上个月替弟弟还的信用卡账单,也是三千——
当时吴小芸发消息说二宝幼儿园要报编程班,她连工资条都没看就转了账。
那天晚上回家,王阿姨正蹲在楼道里剥毛豆。
塑料盆里堆着翠生生的豆荚,见她拖着步子过来,立刻舀了半碗。
简丫头,拿回去煮盐水毛豆,补脑。
周简接过盆子,豆荚上还沾着露水。
王阿姨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眯着眼看她。
我今早去医院送鸡汤,你妈拉着我手说,让你别熬太晚。
周简喉咙发紧。
母亲昨天说的简简还在耳边,现在王阿姨又替她传了话。
她蹲下来帮着剥毛豆,指甲缝里沾了绿汁。
阿姨,我下周要考试,怕考不好……
怕啥王阿姨把剥好的豆子倒进碗里。
你小学时数学考满分,我给你贴过小红花;
后来你辍学打工,我在楼下听你背英语单词到后半夜。
简丫头,你是能扛事的人。
风掀起王阿姨的蓝布围裙。
周简想起十六岁那年下暴雨,她抱着弟弟的作业本往家跑,是王阿姨撑着伞追出来,把他们娘仨接到屋里烤干衣服。
那时候王阿姨也说:简丫头,你得为自己活。
考试前一天早晨,周简在公司茶水间热牛奶,手机叮地响了。
邮件标题是2023年夜大奖学金拟获奖名单,她手一抖,牛奶泼在工牌上。
【周简同学:经评审,你获得本年度优秀学生奖学金3000元,具体发放事宜请联系李老师。】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一声。
周简盯着屏幕,眼前浮现出母亲床头的缴费单——还差两万三的肾移植押金。
她掏出手机给李老师发消息: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考试。
晚上复习时,陈梅抱着一摞模拟卷敲开她的门。
李老师说今年计算题占比大,我整理了近五年的真题。
她把卷子摊在桌上,最后一晚别熬太晚,我定了闹钟明天叫你起床。
周简翻到第一页,题目旁用红笔标着注意时间价值。
窗外的月光照在日程本上,10月25日那页的会计期中考试被她用荧光笔描了三遍,旁边新写的妈,等我还带着笔锋。
她合上书本时,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十一点半。
这是她半个月来第一次在十二点前上床。
被子里还留着王阿姨白天晒过的太阳味,像小时候母亲织的毛衣。
明天要考试了。
周简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监护仪的滴答声有力多了。
10
胜利的曙光
考试那天周简起得比闹钟早。
她把中性笔在袖口蹭了蹭,往帆布包里塞了两支备用笔——
陈梅昨晚特意叮嘱机读卡最怕断墨。
考场在职大教学楼三层。
她踩着上课铃跨进教室,看见陈梅冲她比了个OK手势。
发卷时监考老师扫过她工牌——
建材公司行政专员,又看了看准考证上的周简,没说话。
笔尖在试卷上沙沙响。
计算题考到复利现值,周简想起陈梅用红笔标过的时间价值,手指在草稿纸上快速列公式。
最后一道综合题考票据贴现,她盯着贴现期90天的条件。
突然想起上周替公司跑银行办承兑汇票。
柜员说的算头不算尾,笔锋一顿,改了贴现天数。
交卷铃响时她把笔帽扣得咔嗒响。
陈梅追出来,马尾辫一翘一翘:最后那道题你写几天
89天。周简说。
陈梅拍了下大腿:我也改了!李老师上课举过银行实例!
成绩公布那天周简在公司打印文件。
陈梅的电话打进来,背景音是教室嘈杂的翻书声。
周简!你总分92!会计实务95!
她手一抖,A4纸从打印机里滑出来,沾了半片墨渍。
周末去吃火锅陈梅说。
我请,就当庆祝你拿奖学金又过考试。
周简摸了摸工牌上的牛奶渍——那是查奖学金邮件时泼的,现在已经结成硬壳。
她应了:好,我带王阿姨熬的酸梅汤。
下班路上她绕去银行。
奖学金3000元到账短信在手机里躺着,她取了2500,把剩下的500存进母亲的手术专用账户。
存折本上的数字跳到三万二——
加上上个月发的季度奖金,还差两万就能凑够肾移植押金。
李医生的电话是在小区楼下接的。
周女士,你母亲的配型结果出来了。
他声音里带着笑,有合适的肾源,下周可以安排手术。
周简扶着单元门的铁栏杆,指甲掐进生锈的纹路里:风险呢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成功率超过七成。
李医生顿了顿,你母亲最近状态不错,这很关键。
第二天她向主管请了假。
母亲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出来时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别着周简去年送的银簪子。
办手续时护士递来知情同意书,母亲突然攥住她的手,指节发白。
简简,要是我下不了手术台……
妈。
周简打断她,把笔塞进母亲手里。
李医生说你能喝到我煮的小米粥。
母亲签完字,眼泪滴在患者签名栏,把陈素芬三个字晕开一道水痕。
周简抽了张纸巾替她擦脸,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母亲身上的肥皂香。
和小时候她趴在母亲腿上写作业时闻到的一样。
晚上张律师的电话打进来时,周简正给母亲织新毛裤。
高渐鸿找了新律师。
张律师的声音很沉。
对方擅长打‘传统亲属义务’牌,可能会提你过去十年的资助记录。
周简的织针停在半空:那我们
准备好你撕掉欠条的监控录像,还有这半年拒绝帮扶的聊天记录。
张律师说,另外,要是他们再去你公司闹,直接打110。
挂了电话,周简把毛裤收进抽屉。
月光透过纱窗照在日历上,11月2日那页被她用红笔圈了又圈——
第二次庭审的日子。
楼下传来王阿姨收晾衣绳的动静,还有不知谁家的猫喵了一声。
她摸出手机,给陈梅发消息:火锅改下周末行吗
陈梅秒回:行!等你妈手术完,咱们吃两顿!
周简盯着屏幕笑了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窗台上的绿萝叶子晃了晃,影子落在日程本上,刚好盖住11月2日
庭审那行字。
11
最后的决战
11月2日清晨,周简把母亲的银簪别在领口。
法院门口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她捏着牛皮纸文件夹的手微颤——
里面装着房产证复印件、撕掉欠条的监控截图。
还有这半年来高渐鸿帮忙带孩子借点应急的聊天记录。
周女士。张律师从台阶上下来,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
对方律师带了高渐鸿十年的学费单,你别慌。
审判庭的门开了。
高渐鸿西装皱巴巴的,吴小芸涂着酒红色指甲,正把保温杯往被告席上一墩。
姐,你真要把亲弟弟扫地出门
周简没接话。
法槌敲响时,她看见旁听席角落的王阿姨,老人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原告主张收回位于兴华路32号201室的房屋所有权。
审判长推了推眼镜,请原告律师举证。
张律师翻开档案袋:第一组证据,房产证原件,产权人周简,2015年购买时登记。
第二组证据,2022年7月15日晚8点17分,周简在市立医院护士站撕毁高渐鸿出具的23万欠条的监控录像。
投影仪亮起,画面里周简的手指捏着泛黄的纸,哗啦一声扯成两半。
第三组证据,2023年3月至9月,高渐鸿与周简的微信聊天记录。
张律师点了点电脑,屏幕跳出高渐鸿的消息。
姐,小乐幼儿园要交赞助费
芸芸信用卡又逾期了
我房贷这个月实在周转不开。
周简的回复从我这月工资交妈透析费了到我报了夜大,学费得攒,最后是房子我要收回,下个月搬。
被告方质证。
对方律师刘涛晃着腿站起来,金链子在衬衫领口闪。
这些只能证明周简近年态度转变。
但我方有证据显示,2013年至2023年,周简持续资助高渐鸿——
大学学费、结婚彩礼、孩子奶粉钱,共计47万8千。
这是典型的‘长姐如母’传统义务的延续,房屋借用应视为这种义务的自然延伸。
他推过来一沓票据。
周女士,你当年送弟弟上大学时说‘姐供你’,给弟媳买金镯子时说‘姐疼你们’,这些话可作数
周简喉结动了动。
张律师抢先开口。
第一,高渐鸿2017年大学毕业即年满22岁,已成年。
第二,所有转账备注均为‘借款’或未备注,无任何书面赠与协议。
第三,根据《民法典》第214条,不动产物权以登记为准,周简从未签署过房屋赠与合同。
刘涛提高声调:可她十年如一日的付出,难道不算情感上的赠与
情感是道德范畴,法律只认白纸黑字。张律师敲了敲房产证。
被告方若认为存在赠与关系,请出具周简签字的赠与合同。
没有
那这房子,周简想收回,天经地义。
审判长翻着卷宗抬头:被告方,高渐鸿是否成年
成...成年。高渐鸿声音发虚。
周简是否有法定抚养义务
刘涛的脸涨成猪肝色:没有。
休庭十分钟。
再开庭时,周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法槌响。
本院认为,原告周简为房屋合法所有权人,被告高渐鸿、吴小芸无证据证明存在房屋赠与关系。
现判决如下:被告需在15日内搬离兴华路32号201室。
吴小芸哐当撞翻椅子:姓周的,你不得好死!
高渐鸿攥着桌沿,指节发白:姐,你就这么忍心
周简摸出兜里的银簪,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我给过你十年。
现在,我要为自己活。
她转身时,王阿姨塞给她一包纸巾。
眼泪砸在纸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不是委屈,是解脱。
晚上八点,张律师的消息弹出来:高渐鸿找了搬家公司,说明天就搬。
周简坐在母亲病床前,把判决书摊开:妈,房子要回来了。
租金能解决你后续的抗排异药费。
陈素芬摸着判决书上的红章,手抖得厉害。
简简,是妈对不起你...当年非让你供弟弟...
妈。周简握住那双手,你看,我现在能自己做决定了。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她刚收到的夜大会计班录取通知书上。
周简把通知书和判决书叠在一起,压在枕头底下。
手机突然震动,是陈梅的消息:下周末火锅,我订了能涮毛肚的那家!
她笑着回了个好,听见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风掀起窗帘,吹得床头的绿萝叶子沙沙响——
像极了十年前,她在筒子楼里给弟弟织毛衣时,窗外梧桐叶落下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针脚里织的,是周简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