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悠悠你心 > 第7章
庄王一行人离开后,深夜,一声大喊划破温良阁的上空。只听见有人高喊:“走水了!”
因为杨九枝身体虚弱,她的母亲便和她睡在一起。听见有人大喊,母亲坐起身穿衣。
杨九枝被母亲的动静吵醒,睁了睁惺忪地睡眼问道:“娘,怎么了?”
母亲宽慰她说:“没事,你睡吧,我出去看一下。”
杨九枝躺下睡着了。毕竟是孩子,根本不知道这是件多么大的事。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叫喊声,有噼噼啪啪声,杨九枝被惊醒了,隔着窗户她就看见了外面被火烧地仿佛白日。她怕极了,大喊着“娘!娘!你在哪里呀?我害怕!”。但她的喊声完全被淹没了。仿佛她从未发过声。此时大火已经烧到了她的房门和窗户。杨九枝没时间害怕了,她需要自保。于是她赶紧观察了四周,并迅速穿上外衣,把帕子放在脸盆里浸湿,然后端起脸盆,把水从头到脚浇了一身。这是她母亲曾经教给她的。此时她又想起母亲,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用这个方法躲避火情。
此时火势已经透过门窗进入屋子和房顶,不停有东西从房顶掉落下来。九枝从床榻上拽起棉被护住头,钻到了方桌底下。她在桌子下面边捂着口鼻边哭边咳。突然轰地一声,屋顶从上面重重地砸了下来,躲在桌子底下的杨九枝被巨大的力量给震昏了过去。
说老天无情但它又留有一情。就在杨九枝被砸晕没多久,一道光亮撕破红色的天空,随着一声巨响,天空又被撕开个口子,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渐渐扑灭了温良阁的大火。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废墟中有了一点动静。又传来了咳嗽声。是杨九枝,她从一个坍塌的空隙处爬了出来。她的手臂、后背有几处被砸伤了,好在这场大雨扑灭了大火,使她侥幸活了下来。可是,这个浑身发黑的可怜孩子出来后,面临的是更残忍的人间地狱。
温良阁已经是一片废墟。温良阁平日上上下下共三十二口人挤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有说有笑非常热闹,但现在却安静地让九枝汗毛直立。因为他们正一声不吭,横七竖八地躺在各处。有人浑身发黑、有人虽衣着鲜艳却早就身体僵硬。杨九枝吓傻了,她大声地呼喊母亲、父亲、外公、甚至一些弟子的名字。可是死寂的山顶上,除了几只乌鸦的叫声在回应她。
她在一具一具尸体中终于找到了母亲,虽然母亲的衣服有破损,但幸好尸身没有被烧。杨九枝抱着母亲崩溃大哭。她发现母亲的腹部有两个一掌宽的伤痕,鲜血都被雨水冲刷掉了,只剩下那两个大大的、深深的伤口,仿佛在告诉杨九枝,这就是她母亲真正的死因。杨九枝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家人开心地来探望外公,却要惨死在这里。她已经哭不出声音了,也流不出泪了。
她又在一大块炭木下面找到了父亲的尸体,父亲被烧得严重些,尸体接触到炭木的地方都被烧黑了。好在容颜还可以辨认。九枝发现父亲的脖颈处有一条长长的刀痕,皮肉顺着刀痕向外翻开,像是被人砍断半个脖子死的。她又看向另一个被这块大炭木压着的尸体,他的手中死死地握着一把被烧黑了的刀。九枝似乎在黑色的刀刃内侧看到了有文字或图案。于是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自己的衣袖疯狂地去擦刀身。终于,在黑色褪去之后,一个图案显现了出来。九枝拿起一块石子,在地上放大了那个图案。
这是……猫?不,这是……老虎!这个图案的纹路确实像一个老虎头。这是她找到的唯一线索,于是她在地上又画了好多遍,直到她把图案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在惊恐、伤心、不解、愤恨中,太阳已经在西山了。
这一天,杨九枝想了很多很多,她还是没想明白。只能先把这三十口人埋起来。可是她数了数,她能找到的尸体只有二十三具,除了走了的知夏,还有七人应该被埋在了废墟中。她试图扒开这一片房屋的废墟,把里面的尸体挖出来。但是她实在太小了,连一块大一点的木头都搬不开。九枝只能在温良阁后院挖了二十三个浅坑。她实在太小了,挖不了深一点的坑。这个后院本应该种满外公最珍视的药材,可是此后,这里就是外公最珍视的这群孩子们安葬之地了。
挖完坑,已经深夜了,杨九枝疲惫不堪,又饿又恐,再次晕了过去。
醒来又是一个早晨。准确地说,这次是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臭味熏醒的。她长这么大连一块儿腐肉的味都没闻到过,而此时此刻,她身边是几十具尸体发出的隐隐腐臭。九枝想吐,但她两天没吃东西了,已经吐不出来了。此时她也不害怕了,她知道。这些尸体是她的家人,她必须活下去,查清楚灭温良阁的凶手,让凶手为死去的亲人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就这么恨着,她亲手埋葬了这些亲人。她找来几块破木板,用那把刀刻出那些还她能叫得出名字的亲人,做了简单的墓碑。因为有些人被烧得严重,加上杨九枝只在温良阁住了十几天,并不认识所有的弟子。那些认不出来的,不认识的,和埋葬在废墟中的,她就只能刻下温良阁冤魂五个字,立在烧毁的房屋残垣前。做完这些,杨九枝突然想起了小世子送给自己的那枚玉佩还在房间里,幸好王妃送的玉镯还在她手腕上戴着,没被损坏。她艰难地爬到废墟口,她尝试下去找,但废墟口之前又坍塌了一次,她根本没办法再钻下去了。无奈,杨九枝只好把那把长刀用一些破布缠起来,背着它下了山。
暴雨过后,山路湿滑,山下百姓无法入山,所以温良阁灭门三日后,才有人来温良阁求医,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便报了官。此处属于晋州的管辖范围,府衙过来查看后,发现现场已经被人清理过,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此后,民间便传出了温良阁被人放火灭门的消息。
庄王一回到上京,就被皇帝召进了宫。入殿后,皇帝匆匆走到他身前,扶着他的双肩问:“伤势如何了?”
“幸得温良阁李阁主救治,才得以清除恶毒,能再见到哥哥,实乃万幸啊。”
皇帝松了口气:“你身体无碍便好。温良阁真乃民间医门典范也。温良阁当行出色,妙手回春,朕要重赏,并宣告各医门以温良阁为楷模,精研医术,造福宣国百姓。”
“哥哥英明啊!”
“好了,就不用拍朕马屁了。你可知为何着急召你?”
庄王回答:“臣弟猜想应与北苍有关。这次没能给哥哥带野味,但臣弟可不是空着手来见哥哥的,哥哥请看。”庄王双手一拍,侍卫们将那些金子和一批武器抬进殿内,庄王将前几日发生的事如实禀告。
皇上大喜,说:“劭儿小小年纪就如此老成持重,实属难得,朕也要重赏。”
庄王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兴奋地说:“哎呀,多谢哥哥,今天这趟来的可真值啊。”
但皇帝却脸色一沉,走到庄王面前道:“先别高兴,朕还没说完呢。北苍大申查思伊野心勃勃,屡屡挑衅我国。为了避免边关再发战事,朕决定组建二十万凉州军,命你带凉州军镇守国门。这次不是半年一年就能回来的。朕决定将凉州赐你为封地,并按行宫规制修建王府。守护国门抵御外族的任务,朕就辛苦你了。”
宣国对于皇族的王爷只赐府宅和田产等,不赐封地。庄王是唯一赐封地的王爷。
庄王反应很激烈,嚷嚷道:“我的好哥哥呀,您这是不要我这个弟弟了是吧,您让弟弟去那凉州,一年半载还好,您把那凉州赐给弟弟做封地,那不就相当于把弟弟给流放了呀?弟弟不想要封地,只想待在京都,还能常见到哥哥。”
皇帝道:“廷尚啊,你是朕的亲兄弟,朕的二十万大军不交到你手上,难道要交到旁人之手吗?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了。你不去,朕就不管那凉州了,任那查思伊骑到咱大宣的头上吧。”
“哥哥不要动怒呀,为哥哥鞍前马后乃臣弟本分,臣弟领旨便是了。”庄王说罢便叩谢了皇帝。
皇帝扶起他说:“是哥哥对不住你,从小朕就要求你做朕的肱股之臣,你便不能像其他兄弟一样做个潇洒快活的闲散王爷。所以这五年你不问朝事,生活地惬意,朕也替你高兴。但今后你要统领二十万大军驻守边州,每日在苦寒之地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或许还要面对朝堂上别有用心之人的冷箭,朕也很心疼你。朕答应你,一定会给予你最大的支持,朝堂上的暗箭朕会为你挡下,你就放心大胆地带兵驻守国门,大宣的安定,就靠你了。”
庄王眼眶湿润,说:“多谢哥哥信任,臣弟一定不负哥哥所托,为大宣守好国门。此次前去,不知几年才能再见哥哥。”庄王一把搂住了皇帝。一旁的总管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想要上前,皇帝阻止了他。
皇帝说:“凉州确实苦寒,不知道单采和劭儿是否受得了。”
庄王自然是明白的,自古领兵之人,妻儿老小都会被请进宫中或进行秘密监视,如果自己不留下人质,像阆尚书等大臣也会不断向皇帝发难,到时候只怕自己也会疲于应对。
“哥哥也有无奈,作为长兄,哥哥对你是完全信任,即便有一天你想要自立山头,朕也绝对不会绞杀你,朕愿意和你平分天下……”
庄王立即跪地表忠:“陛下,臣弟誓死终生效忠陛下,绝不会有非分之想。臣弟自请一人前去凉州。”
“不必,此事朕已熟虑过,自从失去了允儿,单采郁郁寡欢,常粘着你,留她在京都朕也不放心。就留下劭儿吧,劭儿虽年纪尚小,但朕发觉劭儿心思缜密,善于侦查,朕就留在身边,让劭儿和皇子们一起学习,朕一定会给你培养好这个儿子的。劭儿什么时候想念你们了,朕随时派人送他去凉州探望你们。如此一来,朕对朝官也能有个交代了。”
“谢陛下厚爱。”
庄王回到王府,王妃命人上了晚膳。庄王压抑着心中的不平,笑着说:“来,劭儿,你母妃知道你这些天忙着照顾父王,没有吃好,特意命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嫩排,你多吃点。”
“好的父王。”燕禾劭开心地吃了起来。
庄王却看着燕禾劭忍不住流下了泪。
王妃赶紧问:“王爷,你怎么了?为何要落泪?”
燕禾劭也疑惑地看向他。
庄王赶紧抹掉眼泪说:“没什么,就是看到我们劭儿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小娇儿了,我这心里就高兴啊。”
燕禾劭笑着说:“父王,您可真奇怪的很,我又不是今天才这样。”
他的话点醒了王妃,王妃拉住庄王的手问:“王爷,你有事瞒着我们。”
庄王长叹一声:“我怎么什么也瞒不过你?连王妃都瞒不过,我还怎么迷惑敌人。”
王妃拽拽他的手说:“我是敌人吗?你瞒不过我那是因为你是我夫君。说吧,今天进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单采,劭儿。听我说。今日陛下说,要将凉州赐与我做封地,让我统领二十万凉州军驻守国门,此后,无召不可返京。”
王妃说:“凉州?去那苦寒之地吗?”
庄王说:“是。但这不是让我难过的地方,我难过的是,我们必须要把劭儿留在京都作为质子。”
王妃立刻炸了:“什么?这怎么可以?怎么能留下劭儿?不行,我要去面见陛下,请求陛下用我换劭儿。”
庄王抓住她说:“不可啊单采,陛下已经下旨了,再进宫那就是抗旨啊。”
“那也不行,抗旨我也要去跟他要我的儿子。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他怎么能让王爷再与骨肉分离呢。”
燕禾劭突然起身跪在了王妃身边,说:“母妃。劭儿甘愿留在京都,求母妃不要入宫了。”
王爷和王妃立刻来扶他。二人都已热泪盈眶。
“劭儿,你这是干什么?母妃怎么舍得将你自己一人留在京中呢。你从没离开过父王母妃啊,你怎么能受得了?”
燕禾劭也落了泪,哭着说道:“母妃,孩儿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父王他一定是没得选,否则肯定不会将孩儿独自留在京中的。母妃,不要再为难父王了,好吗?孩儿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让您放心的。”
庄王也跪在了地上,抱住儿子大哭起来:“劭儿,你为何要这样懂事?这样委屈自己?你让父王好是心疼。你还不如怪父王,冲父王发火,父王的心里还能好受些。”
“父王,孩儿不是懂事,是父王说的,生在皇家有很多的责任和情非得已,这是食百姓禄的代价。孩儿已食百姓禄十一年,到了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庄王抚摸着他的头说:“孩子啊,你的心胸、担当和能力都远超过其他同龄的皇子和世子,父王很是欣慰。今后,你一人在京中,一定要与你皇伯亲密一些,你皇伯就是你最大的后盾。记住,不要结党营私,要思正事,行正义,一身光明磊落。”
“是父王。”
“但是,父王更要你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将来与各皇子的相处中,一定不要轻易站队。”
“我明白了父王。”
王妃哭着抱住儿子说:“母妃什么也不求,母妃就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只要你能快乐,你就是做个纨绔世子母妃也高兴。”
“放心吧母妃,您说的孩儿都记在了心里,一刻不忘。”
王妃又说:“父王母妃不在身边,你要多交几个朋友排解孤闷,不要冷落了自己的心,啊。”
“我记住了母妃,我会的。”
第五日,庄王、王妃与二十万大军便准备出发了。皇帝亲自到上京城门外为众人送行。喝完送行酒,庄王带头叩拜皇帝。“凉州军定不负皇恩,守好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