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那晚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灌啤酒,易拉罐捏得咔咔响。
周砚说好的时候,我盯着他白大褂第二颗纽扣,心想这三年算喂了狗——他总说忙,连我对芒果过敏都要我提醒第三遍。
可当我醉醺醺晃到他家楼下,仰头看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时,眼前突然像蒙了层毛玻璃被擦净。
防盗门后的景象猛地撞进瞳孔:周砚背对着门,手指正反复摩挲着我们的定情银戒,指腹在戒圈内侧的棠字刻痕上碾了又碾。
他的后颈红得不正常,而我竟能看到他头顶飘着团血雾似的情绪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痛。
我捏着手机的手在抖。
三天前他说最近总加班时,我以为是借口;此刻却透过他衣柜暗格,看见整整齐齐码着的、攒了两年的婚戒票据。
原来不是不爱,是他藏得太好。
1.
铜锅在煤气灶上滋滋作响,琥珀色的糖浆如同被囚禁的金色精灵,在高温中疯狂翻涌,发出令人心颤的
咕噜咕噜
声。突然,一道糖浆毫无预兆地飞溅而出,重重砸在我的腕子上。滚烫的灼痛瞬间蔓延,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细针同时扎进皮肤,我条件反射地倒抽冷气,后槽牙咬得发酸,慌忙将受伤的手浸入冰水中。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窜入骨髓,却怎么也浇不灭心底腾起的焦躁。
就在这时,手机在围裙兜里疯狂震动,仿佛有某种不安的预感在躁动。林小夏的消息跳了出来:看到周医生最近总跟医药代表在老福记吃饭,你知道吗
老福记,那个周砚曾皱着眉说油大到难以下咽的粤菜馆。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上个月生日,他在大众点评上反复挑选半小时,最后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了家藏在巷子里的糖藕私房菜,说那里的甜才配得上我。
冰水浸得指尖发麻,麻木感顺着手臂向上攀爬。我扯下围裙甩在椅背上,玻璃门被撞得叮咚作响,惊得后厨小徒弟喊了声:姐,芒果千层还没切
——关店!
我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今天不营业了。
市三院急诊科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像一张无形的网裹住呼吸。白大褂们脚步匆匆,皮鞋与瓷砖碰撞的
哒哒
声此起彼伏。我在护士站堵住周砚时,他正低头写病历,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发梢还沾着消毒水的苦涩气息。曾经,我总会带着温热的红豆沙在这时出现,看他喝完后眉眼舒展的模样,可此刻,那些温柔都成了锋利的刀片。
你最近总跟医药代表吃饭
我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屏幕上,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正笑着递出名片。他手中的钢笔猛地一顿,墨点在病历纸上晕染开来。嗯。
他简短的回答如同一记重锤。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说过......分开吧。
他突然抬头,瞳孔里结着层冰,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急诊广播突然响起:3
床血压下降!
尖锐的声音刺破空气。他摘下眼镜揉眉心,白大褂带起的风擦过我的脸颊,凉得刺骨。我僵在原地,喉咙里仿佛塞着块化不开的糖,甜得发苦,又涩得生疼。
走出医院,街道像被抽走了灵魂,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只有我孤单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我机械地走进酒吧,霓虹灯在眼前晃成一片迷离的光斑。盯着玻璃杯里的龙舌兰,冰块裂开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
不是简单的
咔,而是
咔嚓咔嚓,像有人用小锤子一下下凿着我的神经。酒液在杯底打着旋儿,我竟能看清每一滴液体的轨迹,连冰块内部细小的气泡都纤毫毕现。
隔壁桌女生抹眼泪的瞬间,一团淡粉色的雾在我眼前浮现;穿花衬衫的男人拍着她肩膀安慰,可他眉尾翘起的弧度,对应着灰扑扑的雾霭。小姐
酒保敲了敲吧台,暗紫色的光在他眼底流转,像揉皱的葡萄皮。我慌乱起身:不用了。
冲出酒吧的刹那,夜风灌进领口,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
某种奇异的能力,正在我体内苏醒。
周砚家楼下的路灯忽明忽暗,滋滋
的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仰头看向六楼那扇漏着光的窗户,防盗门的金属纹路在视野里逐渐变得透明。玄关的换鞋凳、客厅的米色沙发,画面如画卷般展开。周砚坐在地毯上,背对着门,手中捏着那枚银戒
——
是我十九岁生日时,他在手工坊敲敲打打一下午的礼物,内侧刻着小巧的
棠
字。他的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戒面,喉结艰难地滚动。
手机在他身旁震动,他接起电话时声音沙哑得可怕:好,我马上到。
门
咔嗒
锁上的瞬间,我闪身躲进楼梯间。路灯的光打在脸上,我摸出手机
——
凌晨两点十七分。指腹无意识蹭过发烫的耳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周砚上周亲吻时的温度。低头看自己泛着青白的手,再看向墙面,竟能穿透看到里面盘根错节的钢筋,像人体暴起的青筋。
明天,得找陈霜说说这事。我提着包转身,风掀起衣角,手机又震了一下。林小夏的消息弹出:对不起啊棠棠,那男的是周医生姑姑的老同事,说要给他介绍对象......
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我站在原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车鸣,突然分不清,今晚的觉醒究竟是幸运,还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2.
晨光像融化的黄油,缓缓渗进陈霜家厨房的每一寸缝隙,在米白色瓷砖上流淌出粼粼的金色光斑。我蜷在角落的矮凳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下去,松软的面皮裹着鲜香的肉馅,面粉特有的麦香混着肉汁在舌尖炸开。陈霜身着笔挺的警服,金属警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咬断油条的动作利落干脆,豆浆杯沿沾着的几颗黑芝麻,像缀在夜空里的点点星辰。
你说你能透视
她猛地抬头,警帽下的眼睛瞪得浑圆,咬碎油条的
咔嚓
声混着
不信。我把酒吧里的奇异经历、周砚家楼下的惊人发现一股脑倒了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揪着桌布粗糙的纹路:就像有人在我视网膜上装了高清摄像头,墙里的钢筋、人身上的情绪光......
也不知道这能力的极限在哪,遇到厚墙或者特殊材料还能不能用。
等等。
陈霜
啪
地放下豆浆杯,陶瓷杯底与瓷砖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那戒指的事,你确定他没扔
我用力点头,周砚摩挲银戒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他攥着戒指,后颈的情绪光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陈霜利落地抹了把嘴,警校训练出的干练劲儿瞬间上线:听我说,你得当面验证。今早他带队去社区公园做儿科义诊,现在有小孩误吞异物,你赶紧去‘偶遇’。
她飞速划动手机,屏幕蓝光映在脸上,看,家长刚发的视频,小孩在滑梯旁把玩具车零件塞嘴里了。周砚正在现场急救,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我攥紧包带,皮革粗糙的质感从掌心传来:可我去了能做什么用你的透视眼啊!
她重重拍了下我的肩,你能直接看到异物位置,比
B
超还精准。
走出公寓楼,阳光温柔地拂过脸颊,街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加油。社区公园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夹杂着小孩尖锐的哭声。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小男孩蜷缩在妈妈怀里,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
周砚半跪在草地上,白大褂沾满草屑,听诊器贴在孩子胸口,眉头拧成了死结,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滚落:咳不出来。必须确定异物位置才能送医。
我挤过人群,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盯着孩子微微鼓起的小腹,视线穿透皮肉,一团暗灰色的金属卡在贲门处,边缘锋利的棱角泛着冷光。
周医生。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
这眼神,和三年前背着高烧的我狂奔三条街时一模一样。苏棠异物在贲门。
我指着孩子左上腹,硬币大小,边缘很尖锐。
周围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像突然被戳破的气球。
周砚的手顿了顿,迅速摸出手机:准备胃镜,贲门位置,金属异物!
转身时白大褂带起一阵消毒水味的风,我瞥见他泛红的耳尖,一团暖融融的橘色情绪光将他整个人包裹,像冬日里燃烧的炉火。
救护车呼啸而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却烫得我眼眶发酸:谢谢。今晚八点,老地方咖啡馆,能聊聊吗
他喉结滚动,低声应下。
暮色渐浓,路灯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柏油路上晕染成温柔的光斑。老地方咖啡馆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我捏着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虎口处留下一片凉意。林小夏说你最近总跟医药代表吃饭,是真的吗
我盯着吸管搅动咖啡,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砚的勺子停在拿铁表面,荡起的涟漪扩散到杯沿:那是姑姑老同事的儿子,非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推了三次......
他突然笑了,笑容比冰美式更苦涩,他说我年纪大该成家了。
我猛地抬头,他后颈的情绪光还是记忆中的炽热红色
——
就像当年连续值班
36
小时后,他疲惫却温柔地问我
饿不饿
时那样。我攒了两年婚戒。
他摸出丝绒盒轻轻推过来,打开的瞬间,钻石在暖黄灯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芒,与他眼中的深情重叠,刺得我鼻尖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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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你还爱我吗
我的声音发颤。他覆上我的手,掌心的薄茧带着常年握手术刀的温度:我只是怕......
叮
——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炸响,划破咖啡馆的宁静。走廊尽头的灭火器箱玻璃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里面的干粉罐正冒出滚滚白烟,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周砚腾地起身,白大褂扫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晕染,像朵迅速枯萎的花。跟我走!
他拽起我冲向安全通道,可能是电路短路。
我回头望去,浓烟越来越浓,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
这刺鼻的气味、异常的烟雾,分明透着蹊跷。
3.
尖锐的警报声粗暴地割裂空气,声波狠狠碾过耳膜,在狭小的咖啡馆里疯狂回荡。周砚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骨头,我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汗意
——
那是他在急诊室面对危重病患时才会有的紧张。后颈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那扑面而来的浓烟里,裹挟着的不是寻常电路短路的焦糊味,而是化学药剂特有的辛辣气息,像千万根银针直刺鼻腔,也刺得我眼眶发烫。
黑色的浓烟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整个空间。我被呛得涕泪横流,模糊的视线里,周砚白大褂下摆的咖啡渍在灰雾中晕染成诡异的深色。他扯开领带捂住口鼻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望向我时,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
那是恐惧,是对我安危的担忧。蹲下!捂住口鼻!带老人小孩先走!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像一道划破混乱的光。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穿细高跟的女生被卡在地板缝隙里,绝望的哭喊刺破烟雾;白发大爷青筋暴起,死死攥着公文包不肯挪动半步。我的目光突然被靠窗卡座的一抹灰色揪住
——
有位老人瘫坐在那里,胸口微弱的起伏如同风中残烛。当我发足狂奔时,脑海中闪过周砚无数次教导急救知识的画面,他说
生命面前,一秒都不能犹豫。
膝盖重重磕在椅腿上的剧痛没能让我停下脚步。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还攥着半块提拉米苏,奶油在昏暗的烟雾中泛着病态的黄。当我掰开他青紫的嘴唇,透视能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漫过双眼
——
浑浊的痰液像团腐坏的棉絮,死死堵在他气管深处,红肿的肺叶在黑雾中艰难翕动。这一刻,我仿佛能听见周砚在我耳边指导:找准位置,用力要稳。
头侧过来!
我单膝跪地,膝盖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拇指死死抵住老人凹陷的喉结。按照周砚曾教过的急救手法,手肘用力顶向他上腹,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发力,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当那团腥臭的痰液
噗
地喷出时,老人突然剧烈呛咳,浑浊的眼球终于转动了一下,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一半,同时又忍不住想,要是周砚在,他一定会夸我
做得好。
让开!
消防员的强光手电刺破烟雾,水流如银龙般倾泻而下。我被人流推着后退,突然被熟悉的力道拽住袖口
——
周砚不知何时从二楼冲了下来,白大褂沾满黑灰,额角的伤口正汩汩渗血,在惨白的脸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红线。他颤抖的手在我身上急切游走,从肩膀摸到手腕,又从腰部摸到脚踝,像是要把我全身上下都检查个遍:伤到哪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他极力掩饰却仍流露出来的慌乱。
我指了指他的额头,他却突然笑了,血珠顺着笑纹滑落:刚才看见你救人的样子,和当年给社区小孩喂糖画时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此刻不是身处火场,而是回到了那些宁静美好的时光。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在生死关头,那些被误会和隔阂掩盖的爱意,依然炽热地燃烧着。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担架上的老人虚弱地呢喃:那个姑娘……
手好暖……
周砚将我护在怀里,避开汹涌的人流,喉结上下滚动:在咖啡馆没说完的话……
我摸出被烟熏皱的婚戒盒,丝绒布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你总习惯一个人扛。
我将盒子轻轻推回他掌心,可我们都需要时间,重新认识彼此。
他沾满灰烬的手突然覆上来,手指微微发颤,那团温暖而明亮的橘色光芒再次将他笼罩,比在公园时更炽热:给我个机会,这次换我学会依靠你。
他的话语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恳切,像是在向我承诺,也像是在向自己发誓。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周砚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市三院送来严重烧伤的孩子,必须马上手术。
我用力推他:快回去!
他却突然扯下按在伤口上的湿巾塞进我手里,转身时白大褂猎猎作响:留着,上面有我的血……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救护车笛声盖住,但我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他笨拙却滚烫的心意。
救护车呼啸着划破夜空,我攥着还带着体温的湿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烟雾与夜色的交界处。路灯将婚戒盒的丝绒布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远处传来消防车收队的鸣笛
——
这场烈火灼烧过的夜晚,将那些被尘封的情感重新点燃,或许真的会是新故事的起点。
4.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将周砚的背影拉得纤长,白大褂下摆掠过地面的弧度,像一只振翅欲飞却又不得不落下的蝶。我摩挲着湿巾上凝固的血痂,暗褐色的痕迹如同干涸的河床,粗糙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救护车的鸣笛声早已消散在夜色里,可那尖锐的尾音仍悬在耳膜深处微微震颤。
脸上的汗渍混着烟灰结成硬块,每一次牵动肌肉都带着细微的刺痛。消毒水的气味浓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在急诊大厅织成一张泛着冷光的网。李医生手中的病历夹翻出细密的沙沙声,老人肺部灼伤不严重,还攥着护士的手念叨你。
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周砚那小子,手术服都没换就冲进手术室,找你时白大褂扣子都系错了位。
手机震动的刹那,陈霜的声音裹挟着寒风破屏而出:林小夏全招了!医药代表是他大学同学,开高价挖他去私立医院,他怕你觉得‘医生收高薪’是贪钱,才躲着不见人!
玻璃窗外的夜色突然变得浓稠,我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婚戒盒在口袋里发烫,两年的票据叠成的厚度,此刻却化作千万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挠着酸涩的眼眶。
回到
棠糖
时,烤箱的提示音恰好响起。暖黄的灯光下,新出炉的马卡龙泛着琥珀色的光晕,糖丝缠绕成的纹路像极了周砚低头写病历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寒风裹挟着细雪涌进,赵晓月发梢的冰晶在灯光下碎成星子,来碗酒酿圆子,要最烫的。
瓷勺与碗沿相碰的脆响里,我把所有事和盘托出。她舀起颗圆子浸在酒酿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就像守着宝藏的巨龙,把柔软的肚皮藏在最坚硬的鳞甲下。
勺柄上的圆子晃出温润的光泽,你要做的,是让他知道,真正的宝藏从来不怕被触碰。
烤箱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惊得我指尖一颤。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密了起来,医院的灯光在雪幕中晕染成朦胧的暖黄。摊开的材料本上,糖艺活动的宣传单页静静躺着,最底下那张的收件人栏,周砚
两个字被反复描摹,墨迹叠成微微凸起的山脊。
我对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呵出白气,在周砚办公室的方向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这场始于误会的风雪,或许终将在糖画的甜香里,融成春天的第一缕晨光。
5.
清晨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缓缓渗进
棠糖
的橱窗。我把邀请函折成糖画小兔子的形状,暖黄的糖纸边缘用细齿梳压出
细
花纹,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仿佛能触到周砚说起姑姑缝补丁时,眼里泛起的细碎柔光。
市三院急诊大厅的消毒水味很浓,自动门开合的气流里,林小夏抱着病历本站定,白大褂下摆的咖啡渍像朵干涸的褐色花。苏棠姐!
她脚下一滑,病历本哗啦散落。
递出兔子糖纸时,她没接,反而压低声音:您听说改革的事了吗急诊科要和外科合并,末位淘汰制……
她蹲下身捡病历,马尾扫过我手背,周哥最近总替新人顶班,考核分快垫底了。
糖纸在指尖发出脆弱的脆响,我想起周砚昨夜发消息时,那句
怕自己不够好
的尾音。帮我个忙
林小夏突然抓住我手腕,活动照常办,我去搞文件,您负责把他骗来。
她把糖纸塞进胸前口袋,白大褂上的咖啡渍蹭到我虎口,他呀,看见您做糖画时的眼睛,就什么都忘了。
周末凌晨五点,石板被擦得发亮,像块温润的老玉。铜勺在灶上煨着,糖浆咕嘟冒泡的声音,和记忆里奶奶哼的童谣叠在一起。玻璃门被推开时,细雪跟着周砚涌进来,他睫毛上沾着的冰晶,在晨光里碎成星子,落进深灰毛衣的领口。
豆浆是街角老李家的。
他把纸袋放在吧台上,热气氤氲中,我触到他指尖的冰凉,像触到块被雪水浸过的鹅卵石。他弯腰搬木桌时,毛衣袖口滑上去,露出腕骨处淡淡的疤痕
——
那是三年前替我挡掉落的手术刀时留的。
今天教画兔子。
我舀起一勺糖浆,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拉出金丝,你说过想看我画活物。
他站在我右侧,肩线与我齐平,呼吸扫过耳际时,我听见他喉间溢出的轻笑:早就想看了。
糖浆在石板上流淌成弧线的瞬间,透视眼突然发烫。我看见他眉梢扬起的小括号,眼角浮动的淡金色光晕
——
那是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出现的、未经掩饰的喜悦。隔壁小孩的惊呼声里,他蹲下身握住孩子的手,指腹在糖浆边缘轻轻修正弧度,动作像极了当年在值班室,握着我的手教打绷带。
活动结束时,玻璃蒙上白雾,像块被呵气的镜面。林小夏撞开玻璃门,牛皮纸袋拍在桌上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张副院长侄子要空降!
她指着文件末尾的红章,还有这个末位淘汰……
周砚翻页的手指突然顿住,指节泛出青白。我看见他眼底的光骤暗,像盏被风吹灭的灯。我去找主任谈。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空气发沉。我抓住他手腕,脉搏在掌心跳得急促,像困在玻璃瓶里的蜂。
让我和你一起。
我的声音发颤,却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他低头看我,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忽然伸手替我拂去脸颊的糖浆渍:傻姑娘,这事不用你
——
奶奶说,糖画要两个人护着。
我转身擦桌子,眼泪砸在木纹里,洇出细小的深色斑点,一个画,一个扇风,不然糖会凉。
深夜的储物间里,旧相册散发着霉味。奶奶的糖画工具包角落,那张泛黄的纸条突然滑出,陈守正
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像枚燃烧的火漆印。窗外的雪扑在玻璃上,纸条边缘洇出的水痕,渐渐晕成糖画兔子的轮廓。
手机屏幕亮起时,周砚的消息带着细雪的凉意:明早七点,老地方豆浆铺。
我摸着纸条上
医疗纠纷
的字迹,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回复:记得戴围巾,雪大。
糖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把陈老的电话存在通讯录里,备注写:给我的糖画扇风人。
窗外的雪越下越急,却有盏灯在雪幕中渐次亮起
——
那是市三院的方向,是周砚值夜的窗口。
6.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桌上,我捏着泛黄的纸条,指尖轻轻抚过
陈守正
三个字,仿佛能触摸到一丝希望。通讯录在手机屏幕上泛着冷光,当我按下通话键时,心跳也随之加快,默默祈祷这位老院长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老旧收音机发出的杂音,紧接着是陈老沙哑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姑娘大早上找我,是为了你那位周医生吧
我愣了一瞬,随即将改革背后的阴谋一股脑倾诉出来。陈老听完,爽朗的笑声穿透听筒:张援朝那点破事儿,我这儿有他侄子去年收器械回扣的证据。明早八点,市中医院后门,我让徒弟给你送资料。
挂断电话的
嘟嘟
声,像是倒计时的鼓点,催促着我为正义而战。
我立刻给陈霜发去消息,她秒回的表情包带着熟悉的俏皮,却难掩我内心的紧张。周砚留下的豆浆油条还温在保温桶里,掀开盖子的瞬间,浓郁的豆香裹挟着油条的焦脆气息扑面而来。咬下一口油条,咔嚓
的脆响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发来的消息:今天急诊科有两台手术,可能会晚点。
我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个
好,字里行间藏着说不出的牵挂。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
棠糖,陈霜风风火火地撞开玻璃门,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店内的宁静。监控调出来了!
她晃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令人触目惊心,上周五半夜,张副院长的侄子和恒康医药的王总在急诊科后巷碰面,王总往他兜里塞了个黑色塑料袋。
我赶紧翻出陈老给的资料,泛黄的纸张带着岁月的气息,油墨味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底下的采购清单上,心脏支架那异常的单价,像一道刺眼的伤疤。
李医生的电话适时响起,听筒里传来他急切而坚定的声音:小棠,我把周砚这半年的排班表导出来了。他被排了二十七个大夜班,是科室平均数的三倍。
我将所有证据摊在桌上,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正义的低语。陈霜用马克笔在监控截图上画圈,笔尖划过纸张的
沙沙
声,如同给阴谋画上句点。时间线连上了。
她笃定地说,张副院长的侄子靠恒康医药拿好处,周砚拒绝安排关系户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才用改革来挤兑他。
灯光昏黄的深夜,我和陈霜整理证据到凌晨。桌上堆满文件,纸张在手中翻飞,每一张都承载着真相的重量。周砚的消息适时弹出:睡了吗
我拍下满桌的证据发给他,快门声
咔嚓
一响,像是为这场战斗留下印记。他的回复带着关切:需要帮忙吗
我嘴角上扬,眼里却泛起泪花:等天亮。
周五的阳光格外明亮,市三院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周砚刚下手术台,白衬衫还带着淡淡的碘伏味,袖口却笔挺得如同他的脊梁。我将
U
盘递给院长时,手指微微颤抖,心跳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当监控画面在大屏幕上亮起,张副院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周医生的排班记录,确实不符合急诊科人力分配标准。
李医生翻开资料,纸张翻动的声音坚定有力,恒康医药的采购合同,我对比过三家供应商,单价比行业均值高出
23%。
字字句句,如同利剑,直指腐败的核心。散会时,院长欣慰地拍了拍周砚的肩,而张副院长被纪委带走时,撞翻椅子的巨响,宣告着这场正义之战的胜利。
傍晚的
棠糖
弥漫着焦糖的香甜,夕阳透过玻璃窗洒在柜台,给一切镀上温暖的光晕。周砚倚在柜台边,手指轻轻摩挲着我新做的糖画
——
两只交握的手,晶莹剔透,在光影中闪烁着爱的光芒。他转过身,眼底的青黑藏不住疲惫,却满是深情:棠棠。上次你说糖画要两个人守护。
说着,他掏出那个珍藏已久的丝绒盒,打开的瞬间,婚戒在夕阳下闪耀,像是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归属。
这次换我来当那个扇风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扑进他怀里,所有的委屈、担忧和爱意,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他紧紧抱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以前总怕自己不够好……
怕成为你的负担。笨蛋。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站在那儿,就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温馨的时刻……
7.
急促的脚步声如重锤般撞击着玻璃门,哐当哐当的震颤声撕裂了
棠糖
里甜蜜的寂静。我和周砚刚分开半寸,李医生便裹挟着夜的寒气冲进来,白大褂下摆暗红的血迹像朵诡异的曼陀罗,在暖黄灯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周砚,市一院来电话!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3
床的陈教授突发室颤,家属点名要你护送转院!
我下意识地绞紧围裙角,心里警铃大作
——
张副院长风波刚过,这突如其来的指定转院,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周砚的掌心覆上来,婚戒的温热透过皮肤渗进血管:我去换鞋。我跟你一起!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急切,指尖紧紧揪住他的袖口。他低头轻笑,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我眼底的不安,顺手将我的外套披在我肩上:好。
出租车顶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宛如忽闪的鬼火。我盯着前排座椅的金属骨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透视眼像蒙着层毛玻璃,只能看清半米内的轮廓。当车子驶入十字路口,左侧货车的刹车线突然在我眼中崩裂成蛛网!刹车失灵!快躲!
我的尖叫刺破车厢,司机猛打方向盘,货车擦着车身呼啸而过,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叫,刺鼻的焦糊味瞬间灌满鼻腔。
周砚的手指深深掐进我的腕骨,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知道
我低头看着不住战栗的指尖,强装镇定:直觉。
后视镜里,他凝视我的目光灼热得仿佛能穿透皮肤。
市三院急诊科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陈教授躺在推床上,心电监护仪
滴滴
的声响像催命符。他女儿眼眶通红,死死拽住周砚的白大褂:周医生,我爸说只有您做的支架他信得过!
我悄悄运起透视眼,却惊觉老人左肺叶有团阴影正在蔓延。李医生,陈教授可能有肺炎,转院得准备雾化器。
我压低声音提醒。李医生翻病历的手猛地顿住,震惊地看向我。周砚及时解围:她跟着奶奶学过中医。
转院车上,陈教授睫毛轻颤,嘴角下撇,痛苦化作暗红色的雾笼罩着他。我掏出兜里的并蒂莲糖画,甜香在狭小的车厢弥漫:爷爷,您看这莲花,得两个人一起养,一个浇水,一个施肥...
老人浑浊的眼睛渐渐亮起,像枯井中燃起的微弱火苗。
抵达市一院时,陈教授突然攥住周砚的手,指节泛白:小周,帮我盯着护工,别让他们...
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恳求。周砚郑重地点头,我隔着玻璃,看着那团痛苦的雾渐渐消散。
回家路上,周砚的手始终紧握着我,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夜的寒意。路过便利店,他突然驻足:想吃关东煮吗
我点头,他却欲言又止,喉结滚动:刚才...
谢谢你。
我用脚尖踢开石子,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回荡:该谢的是我,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能力还能救人。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手机新闻推送如惊雷炸响:新型病毒感染病例激增。周砚的手机在枕边疯狂震动,他接起电话的瞬间,沙哑的声音像砂纸般磨过耳膜:我马上到。
我翻身找出压箱底的
N95
口罩和酒精喷雾,踮脚为他调整鼻夹:防护要做到位,别让我担心。
他突然低头,温热的吻落在我的额头:等疫情结束...我给你做超大的糖画,用两斤糖!
我笑着打断他,眼里却泛起泪花。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每日凌晨三点准时守在
棠糖
二楼窗边。透视眼在焦虑中突破极限,能看清三公里外市三院的轮廓。发热门诊的灯光像永不熄灭的红灯笼,进进出出的人头顶漂浮着各色情绪雾团
——
恐慌的灰、痛苦的红,还有医护人员如火焰般跃动的橙,灼烧着我的心。
某个雨夜,我抱着保温桶走向医院。经过隔离区铁栅栏时,一道扭曲的紫色雾团突然闯入视野。定睛望去,穿蓝外套的男人正用螺丝刀疯狂撬着栅栏螺丝,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站住!
我冲上前拽住他,保温桶
啪
地摔在地上,银耳羹溅满裤脚。男人猛地甩开我,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尖锐的呼救声划破夜空:有人逃!保安!
当保安制服住男人时,我的膝盖火辣辣地疼。周砚从发热门诊狂奔而来,护目镜上蒙着厚厚的水雾,他摘下护目镜随手一扔,蹲下身查看我的伤口:疼吗不疼。
我吸了吸鼻子,他想跑,我不能...我都看见了。
他突然将我抱起,下巴蹭着我的发顶,监控里,你勇敢得像头小豹子。
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他脸色骤变:是陈教授的女儿,她说...
爸爸想见我。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我陪你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搂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消毒水味灌入衣领,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黑暗。但我知道,只要我们的手紧紧相握,再漫长的黑夜,终将迎来破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