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叩门
暮春的暴雨如银瓶乍破,劈头盖脸砸在青瓦上。破庙檐角那串铜铃早被岁月磨去鎏金,此刻在狂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混着檐下积水冲打石阶的哗哗声,像极了奈何桥下的忘川水。门槛外的纸钱被雨水泡得发胀,三两张黏在青苔斑驳的砖缝里,隐约可见往生极乐之类的残字。)
林氏的木簪断在第七次撞击时,乌发散乱如水中墨丝,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她怀里的幺子阿宝突然剧烈抽搐,喉间涌出黑血,顺着她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围裙往下淌,在泥水里洇开暗红的花。腕间朱砂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在雷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窑洞里那盏即将油尽的豆油灯。
哐当——
腐朽的木门闩终于承受不住撞击,断成两截跌在地上。潮湿的腐木气息混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惊飞了梁上几只蝙蝠。老和尚玄寂仍端坐在佛堂中央的蒲团上,形如枯木,左手五指紧紧蜷成拳头,指缝间渗出的黑血已在膝头积成小小一滩,宛如开在灰布僧袍上的墨梅——那是今早他替猎户接骨时,摸到对方袖中藏着的铁夹,夹齿间还沾着山鸡的羽毛和血。
施主可知,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老树皮擦过青石板,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沧桑,子时过三刻,阴门开,阳人止步。
林氏却像没听见般,膝头重重磕在香灰堆里。三个孩子像三团软面条似的瘫在她臂弯里:长子铁蛋攥着半块硬饼,指甲缝里还嵌着挖野菜时的泥土;次子妞儿的红头绳松了,黄发乱糟糟地缠着几根干草;最小的阿宝后颈那片七星痣愈发青黑,在昏暗的烛光下像七颗钉进皮肉的墨钉——村里的稳婆说过,这是阎王勾魂印,生着这种胎记的孩子,十有八九活不过七岁。
她颤抖着扯开粗布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铜钱大的疤痕。那道月牙形的伤口早已结痂,却在暴雨夜隐隐作痛,宛如一条沉睡的小蛇:大师看这伤,可还记得
玄寂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古井投石。那道伤疤的弧度,分明与他前世握柳叶刀的手势分毫不差——彼时他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六指修罗,刀下亡魂过百,劫法场那日为逼挡路的孕妇让开,刀锋擦着她咽喉划过。他永远记得,那年隆冬的雪落在刀面上,映着孕妇眼中的恐惧,像极了此刻林氏眼中的哀求。
二十年前,您浑身是血倒在我家窑洞外,林氏的声音混着雨声和哭声,是我用灶膛里的余温给您焐脚,用捣烂的益母草敷住您断指的伤口。您发着高烧说胡话,抓着我的手腕喊‘娘’……她忽然扯开阿宝的小衣襟,露出心口那片青黑胎记,形状竟像扭曲的锁链,他们仨生下来就带着这印记,找遍十里八乡的大夫,都说这是枉死城的阴魂附了身,要拿活人的阳寿换!
雷声轰然炸响,震得佛堂供桌上的烛火三起三落。玄寂突然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不是普通的香灰味,而是混着腐肉和苔藓的腥甜。他定睛看去,林氏鬓角沾着的哪是什么坟头草,分明是城隍庙后乱葬岗的还魂蒿,那草专挑横死之人的头骨缝生长,叶片上还凝着露珠般的白色汁液,正是民间传说中勾魂鬼用来引路的阴水。
您是出家人,林氏突然磕头,前额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求您开开慈悲,用庙里的香火替我孩儿挡挡灾……我知道您有办法,村里都说,您左手那六根手指,能摸通阴阳两界!
玄寂浑身一震,像被人戳中伤疤的猛兽。他猛地将左手藏进僧袍,掌心的戒疤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黑光——那是二十年前剃度时,师父用烧红的戒尺烙下的断恶根印记,如今却裂成蛛网状,露出皮下淡青色的胎记,形如半枚铜钱。
施主请起,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声音却仍是不稳,佛门虽广,不渡无缘之人。你且说说,究竟要贫僧如何相助
林氏抬起头,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三炷黑漆漆的香。香身刻着虫蛀般的小字,凑近了方能看清是阴魂借寿,一炷换一命。香芯隐隐泛着暗红,分明混着人血和尸油,正是佛经里明令禁止的还魂香。
大师果然认得,她惨然一笑,这是我用自己十年阳寿,从后山鬼市换来的。只求您替我点燃这三炷香,让阎王……让阎王把我孩儿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勾去!
佛堂外,狂风卷起一片瓦当,砸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玄寂看着那三炷香,忽然想起师父圆寂前的叮嘱:六指修罗断指成佛,却断不了三世因果。若见还魂香现世,切记莫沾因果,否则永堕阿鼻地狱……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林氏腕间的朱砂痣,扫过阿宝后颈的七星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鬼迷了心窍般响起:一炷香换一命,却要施主拿三样东西来换。第一样……他顿了顿,盯着林氏惊恐的双眼,拿你十年阳寿,换长子铁蛋的病愈。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犬吠声。远处山道上,几盏火把如鬼火般跳动,隐约可见官兵的甲胄在雨中反光。林氏浑身剧震,怀中的阿宝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竟映着官兵腰间的金牌——那是刑部直属捕快的腰牌,专为捉拿要犯而来。
玄寂却像没听见般,伸手取过第一炷香,指尖触到香身时,竟传来体温般的温热。他忽然想起前世劫富济贫时,曾在一个雪夜救过一个难产的农妇,临走时留给她半袋碎银,其中就有一枚刻着长命百岁的铜钱。此刻铁蛋手腕上缠着的红绳,串着的半枚铜钱,竟与记忆中那枚分毫不差。
施主可曾想过,香插进香炉时,他忽然开口,你救的不是贫僧,而是你自己
林氏一愣,还未及开口,第一炷香突然噼啪炸开,香灰竟凝成血珠,沿着炉沿往下爬,在青砖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寿字。与此同时,庙外的犬吠声骤然逼近,有人粗声粗气地骂道:他娘的,这破庙怎么回事,老子的马见了都直往后退!
玄寂右手按住铁蛋脉搏,忽觉指尖刺痛——那孩子的脉息虚浮如游丝,却在香灰落地的瞬间,突然变得沉稳有力。更惊人的是,铁蛋领口露出的后颈,竟隐约浮现出一道淡青色的刀疤,形状与林氏锁骨下的伤疤一模一样。
不好,有人抢在咱们前头了!庙外传来金属相撞声,给老子撞开庙门,就算是菩萨显灵,今天也得把那逆贼拿下!
林氏这才惊觉,玄寂左手始终藏在袖中,指尖却渗出黑血,在蒲团上洇出莲花形状。她忽然想起村里老人的传说:老和尚左手有六指,每根手指都对应一道地狱,断一指便能破一戒,救一人性命。
施主快走,玄寂突然厉喝,带着孩子从后窗走!官兵冲进来时,贫僧自会拦住——
来不及了!林氏咬牙扯开裙摆,露出藏在里面的半块玉璧。那玉璧刻着龙纹,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正是今早她在自家灶台下挖到的。他们是冲着这个来的……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在我家!
玄寂瞳孔骤缩。龙纹玉璧,那是二十年前他劫皇杠时丢失的赃物,传说中藏着前朝宝藏的秘密。他忽然想起今早替猎户接骨时,那猎户袖口露出的刺青——一只展翅的雄鹰,正是当年他手下黑鹰寨的标记。
原来如此……他苦笑着摇头,因果循环,果然丝毫不差。施主可知,你挖到的不是玉璧,是贫僧的前世孽债
话音未落,庙门轰然倒塌。六个官兵举着腰刀冲进来,为首的捕快满脸横肉,腰佩金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好你个贼秃!竟敢窝藏逆贼赃物,还不快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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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老和尚左手缓缓展开,掌心中竟躺着半枚铜钱,与林氏腕间的朱砂痣严丝合缝。而那三炷还魂香,不知何时已全部点燃,香灰在佛堂中央聚成三团人形雾气,隐约可见凤冠霞帔、书生青衫、襁褓婴儿的轮廓。
时辰到了。玄寂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解脱般的笑意。他望向林氏,目光温柔如父:带孩子们走吧,以后每年清明,来庙前插三炷香便可。至于贫僧……
他的左手突然发出微光,六根手指逐一化作飞灰,露出藏在皮下二十年的真相:每根断指里都嵌着一枚铜钱,正是林氏前世缝在襁褓里的买命钱。而掌心中的胎记,此刻已与林氏腕间朱砂痣完全重合,形成一枚完整的长命百岁铜钱。
原来……原来您是……林氏震惊得说不出话,怀中的三个孩子却同时发出清亮的啼哭,仿佛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哭喊。
捕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刀当啷落地。而在佛堂梁上,不知何时垂下了蛛网状的白丝,每根丝上都串着记忆碎片:雪夜的窑洞、燃烧的皇杠、难产的农妇、啼哭的婴儿……
第一炷香燃尽时,铁蛋睁开了眼,指着玄寂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喊:阿爹……
玄寂浑身剧震,险些栽倒。这个称呼,他已等了二十年,又怕了二十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氏的朱砂痣如此眼熟,为什么三个孩子的胎记如此熟悉——因为他们本就是一家人,是被命运锁链捆了三世的至亲。
快走!他猛地挥手,僧袍带起的风卷着林氏向后窗飞去,记住,别回头,一直往西走,直到看见三棵并蒂莲……
庙外传来官兵集结的号角声。玄寂望着林氏消失的方向,嘴角泛起苦笑。他捡起地上的还魂香,将最后一炷按在掌心:第二炷香,换次子妞儿。第三炷香……换我这颗堕入地狱的佛心。
香头燃起的瞬间,佛堂突然亮如白昼。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手持柳叶刀站在雪地里,而眼前的林氏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正从窑洞里探出头来,腕间的朱砂痣像朵初开的红梅。
施主,他轻声说,下辈子,别再遇见贫僧了。
话音未落,官兵的刀已劈下。而玄寂的身影,已在香灰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句偈语,在佛堂中久久回荡:
一炷香断今生债,
两炷香续来世缘,
三炷香破无间狱,
因果循环报君恩。
第二章:阴香现形
(场景:佛堂后窗结着蛛网,林氏抱着孩子撞上去时,窗纸哗啦裂开,却见外头立着两尊石狮子,正是城隍庙前被雷劈断的那对。石狮子口中衔着还魂蒿,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宛如勾魂鬼的手指。)
娘,疼……次子妞儿突然呻吟,小脸上浮起青黑纹路,像有人用墨笔在纸上乱涂。林氏这才惊觉,自己腕间的朱砂痣正在急速变淡,宛如被雨水冲淡的胭脂。她转头望向佛堂中央,只见玄寂左手仅剩三根手指,断指处渗出的血珠悬在半空,竟凝成莲花形状。
别动!玄寂厉喝,第二炷香在他掌心剧烈震颤,阴香现形时,活人一动,魂就散了!
林氏这才注意到,佛堂地面不知何时浮现出八卦图,每道卦线都用香灰勾勒,中央摆着三个粗瓷碗,分别盛着清水、米、铜钱。阿宝后颈的七星痣正对着坎卦方位,水面上清晰映出七个小人影,在碗底徒劳地攀爬。
妞儿的魂被勾走了一半,玄寂声音紧绷,像拉满的弓弦,快把她的生辰八字放进离卦碗!
林氏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黄纸,那是她今早用灶灰写的替身符,上头歪歪扭扭写着赵妞儿,七岁,五月初五丑时生。纸刚放进碗里,水面突然沸腾,替身符瞬间焦黑,露出底下暗藏的墨迹——竟是短命二字,与门槛下的生辰八字碑一模一样。
这是……她惊呼。
是有人在你们出生时就动了手脚,玄寂盯着碗中黑水,用‘借寿术’把你们的阳寿判给了别人。你看这米——他指向震卦碗,里面的米粒竟排成锁链形状,每粒米代表一年阳寿,你们的命数早被锁在枉死城的石柱上了。
庙外传来捕快的叫骂声:给老子搜!那贼秃说不定藏着龙纹玉璧的地图!脚步声由远及近,铁蛋突然指着梁上惊呼:娘,看!
林氏抬头,只见佛堂梁上不知何时垂下无数白丝,每根丝上都串着记忆碎片:穿红袄的新娘在花轿里咽气,书生抱着骨灰坛跳河,婴儿在雪地里啼哭……白丝汇聚成三团雾气,渐渐凝成实体——竟是三个面色青白的阴魂,颈间都缠着锁链。
玄寂!穿红袄的新娘开口,声音像破风箱,你断指破戒,就为了救这几个煞星她掀开盖头,露出左脸三寸长的刀疤,正是前世被玄寂划伤的农妇。
玄寂浑身一震,第二炷香险些落地。他终于看清,三个阴魂分别是林氏前世的三魂:主魂胎光化作新娘,觉魂爽灵化作书生,生魂幽精化作婴儿。二十年前那场大雪,林氏为救他难产而死,三魂未入轮回,被困在枉死城整整二十年。
你们本该转世为人,为何滞留人间他强压下心悸。
阎王说我们犯了‘杀劫’,书生阴魂苦笑,指尖划过妞儿眉心,这孩子眉心的红点,是我们用孟婆汤拌着心头血点的,只为了能在转世后找到彼此……
够了!林氏突然大喊,我不管什么因果报应,今天只要我孩儿活着!大师,快点燃第二炷香,我愿意用十年阳寿换妞儿!
玄寂还未及开口,庙门轰的一声被撞开。捕快头目举着鬼头刀冲进来,刀刃上的寒光映出他左眼角的刀疤——与前世玄寂砍死的贪官之子分毫不差。
好啊,原来你和这贼秃是一伙的!他盯着林氏手中的玉璧,交出龙纹玉璧,再把这小崽子给老子留下,老子就饶你们不死!
林氏这才惊觉,阿宝不知何时睡着了,小脸上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捕快头目步步逼近,腰间金牌突然发出微光,照得阿宝心口的胎记清晰可见——那分明是半枚铜钱,与玄寂掌心的胎记严丝合缝。
慢着!玄寂突然挡在林氏身前,左手仅剩两根手指,你可知这孩子是谁他是你爹盼了二十年的‘转世灵童’,若伤了他,你李家断子绝孙的诅咒永远解不开!
捕快头目浑身剧震,刀当啷落地: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李怎么知道我爹临终前的诅咒
因为你爹的死,玄寂声音低沉,与贫僧前世有关。
佛堂外,暴雨突然转急,宛如天河倒灌。玄寂望着捕快头目眼角的刀疤,思绪回到二十年前那个血夜——他劫杀贪官李员外时,七岁的小李成躲在衣柜里,亲眼看见父亲被柳叶刀割破喉咙。那刀光闪过的瞬间,他看见小李成眼中的仇恨,像极了此刻对方眼中的疯狂。
你胡说!李成怒吼,我爹是清官,是你们这些贼寇害了他!
清官玄寂冷笑,从怀里掏出半卷账本,看看这上面的字,李员外如何用‘借寿术’夺取村民阳寿,如何用婴儿胎衣炼制还魂香——这些罪状,够他下十八层地狱!
账本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生辰八字帖。林氏定睛一看,正是三个孩子的胎衣记录,每一页都盖着李员外的私章。原来二十年前,李员外为求长生,雇了江湖术士,专门偷取难产孕妇的胎衣,用来炼制邪物。而林氏,正是他最后一个目标。
你娘拼了命护着你们,玄寂望向林氏,李员外得不到胎衣,便在你们生辰八字上动了手脚,用‘三阴命格’锁了你们的魂。这三炷还魂香,本是他给你们准备的‘替死香’。
李成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香案。第二炷香滚到林氏脚边,香灰突然化作锁链,缠住她的手腕。她剧痛难忍,却听见妞儿在怀里发出清亮的笑声——那孩子的眉心红点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青色的刀疤,与她锁骨下的伤疤如出一辙。
娘,我看见菩萨了,妞儿指着玄寂消失的左手,菩萨的手指变成了铜钱,给我买了糖葫芦!
林氏这才注意到,玄寂左手仅剩的两根手指正在融化,化作两枚铜钱,一枚滚到妞儿掌心,一枚掉进李成的口袋。铜钱上的锈迹褪去,露出长命百岁的字样,正是前世玄寂母亲的陪嫁。
原来如此……李成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我找了二十年的仇人,原来一直在替他赎罪!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抵住自己咽喉,爹,孩儿对不起你,可我不能再让无辜的孩子受苦了!
住手!玄寂惊喝,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你爹的罪孽,不该由你承担!
但为时已晚。刀光闪过,李成倒地,鲜血渗入八卦图的坎卦方位。奇迹般地,阿宝碗里的黑水突然澄清,七个小人影化作七只萤火虫,飞出佛堂。与此同时,第三炷香自动点燃,香头爆出金色火花,照亮了佛堂角落的暗格——里面竟藏着一具婴儿骸骨,颈间挂着半枚铜钱。
那是……林氏浑身冰凉。
是贫僧的前世,玄寂叹道,二十年前,李员外派人追杀贫僧的母亲,她难产而死,将我藏在破窑里。是你……是你前世的‘胎光’魂,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第一口气。
他望向梁上的新娘阴魂,对方眼中已满是泪水:我本是枉死城的孤魂,见你浑身是血却护着婴儿,便用仅剩的灵力替你止血。哪知道……哪知道你竟是我未来的劫数。
第三炷香燃到一半时,庙外传来公鸡打鸣声。阴魂们的身体开始透明,新娘魂最后看了眼林氏,轻声说:好好活着,下一世……我们不要再做仇人了。
话音未落,三团雾气化作光点,钻进三个孩子体内。林氏惊讶地发现,他们后颈的胎记竟变成了莲花形状,而玄寂的左手已完全消失,僧袍下露出半截手臂,上面布满陈旧的刀疤,却有一道最新的伤痕——在心脏位置,形如箭簇。
大师,您……
无妨,玄寂微笑,这是贫僧前世中箭的地方,如今因果了结,伤口便显了出来。他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带孩子们走吧。记住,以后每年七夕,来庙前的井边放盏河灯,灯芯用益母草浸过,可保平安。
林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玄寂的身影渐渐透明,如晨雾般消散。她怀中的三个孩子同时醒来,手里各攥着一枚铜钱,而佛衣里掉出半卷血书,字迹与她前世难产时写的绝笔信一模一样:
一炷香断今生债,断指为笔写春秋;
两炷香续来世缘,佛前莲花三朵开;
三炷香破无间狱,因果循环报君恩。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佛堂时,林氏发现香案上多了三粒莲子。她小心翼翼地拾起,听见远处传来老和尚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的云端飘来:
施主,莫回头。往前看,便是新生。
她咬咬牙,抱着孩子转身离去。身后的佛堂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唯有檐角铜铃仍在轻响,宛如故人最后的叮咛。
第三章:因果闭环
晨雾如轻纱漫过山林,林氏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走,草鞋踩过带露的野草,发出沙沙声。怀中的阿宝突然指着远处惊呼:娘,快看!是莲花!
雾气散去处,三棵百年古柳下竟开着三朵并蒂莲,花瓣白里透红,宛如婴儿的小脸。林氏想起玄寂的叮嘱,连忙将三粒莲子埋在树根下,刚盖上土,就听见身后传来官兵的呼喝:在那儿!别让那女人跑了!
她转身欲跑,却见山路已被堵住,二十多个官兵举着刀围上来,刀刃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为首的副捕头踢了踢李成的尸体,阴恻恻地笑:好哇,原来你和贼秃合谋害死李捕头,还不快把龙纹玉璧交出来
林氏将孩子护在身后,手摸到腰间的玉璧,忽然想起玄寂说过的话:这玉璧刻着往生咒,是打开枉死城的钥匙。李员外当年想靠它长生,却不知钥匙本身就是锁。她心一横,将玉璧砸向山石——砰的一声,玉璧碎成齑粉,化作千万光点,照亮了官兵们惊恐的脸。
你……你竟敢毁了玉璧!副捕头怒吼,兄弟们,给我上,杀了这女人和崽子!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山风呼啸,三朵并蒂莲突然盛开,花瓣化作利刃,击退了官兵。林氏惊讶地发现,花瓣触到孩子胎记时,竟发出金光,而他们手中的铜钱开始发烫,拼成一枚完整的长命百岁钱。
娘,是那位老爷爷!铁蛋指着天空。
云端浮现出玄寂的虚影,左手已恢复六指,却缠着金色锁链。他望向林氏,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不舍:施主,贫僧瞒了你一事——这三炷香,并非用你的阳寿换孩儿性命,而是用贫僧三世轮回。
林氏浑身剧震:大师此话何意
前世你用魂救我,今生我用命换你,玄寂的声音混着晨钟暮鼓,但因果循环,需有人承担杀孽。贫僧破三戒、断六指,只为将你们的命数从枉死城石柱上解下。如今玉璧已毁,李员外的邪术再无用处,你们……
他的虚影突然摇晃,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贫僧要去了。记住,以后若遇难处,就到城隍庙求签,签筒第三根是贫僧为你们留的‘平安签’。
大师!林氏哭着跪下,您究竟是谁为何要为我们做到这一步
玄寂笑了,笑容如春日暖阳:施主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窑洞里的烛火那时你替我包扎伤口,说‘等你伤好了,就给我家做长工吧’。贫僧当时想,若真有来世,做你家的长工也好,护着你和孩儿,平平淡淡过一生……
话音未落,虚影消散,天空中飘下无数花瓣,落在孩子们身上,化作护身符。官兵们面面相觑,忽然发现手中的刀都生了锈,腰间的金牌刻着因果二字,竟与玄寂的铜钱胎记一模一样。
快跑!这是菩萨显灵!不知谁喊了一声,官兵们四散而逃。
林氏抱着孩子瘫坐在地,忽然想起怀中还揣着玄寂的佛衣。展开一看,里面掉出一本《盂兰盆经》,扉页上写着:玄寂,俗名李长庚,黑鹰寨大当家,二十年前因劫富济贫被官兵追杀,得民女赵小娥相救,后剃度出家,发愿度尽世间冤魂。
李长庚……长庚……她念着这个名字,泪如雨下。原来玄寂就是她前世救的那个少年,而长庚正是她夭折的弟弟的名字。命运兜兜转转,竟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又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三日后,林氏带着孩子回到破庙,却见废墟上已长满益母草,中央有口新井,井水清澈见底,映着三朵并蒂莲的倒影。她想起玄寂的偈语,在井边点燃三炷香,香灰落地时竟凝成三个小和尚的形状,围着孩子嬉笑玩耍。
娘,阿宝指着井中倒影,老爷爷在井底朝我笑呢!
林氏凑近一看,果然看见玄寂的脸在水中忽隐忽现,左手六指轻弹水面,荡起涟漪。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卷血书,就着井水展开,竟发现背面还有字:
若见莲花并蒂开,便是贫僧转世来。
莫叹今生缘已尽,黄泉路上再相逄。
此后每年七夕,林氏都会带着孩子来井边放河灯。灯芯用益母草浸过,入水不熄,顺着溪流漂向远方。村民们都说,曾在月圆之夜看见一位老和尚坐在莲花上,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牵着两个孩童,在河面上缓缓而行。
十年后,三个孩子长大成人。铁蛋成了村里的猎户,每次进山都会在破庙遗址前插香;妞儿嫁给了邻村的书生,陪嫁里有一枚刻着莲花的铜钱;阿宝则剃度出家,法号悟因,常说自己梦见过一位六指和尚,教他念往生咒。
某个雪夜,林氏坐在灶台前缝补衣裳,忽闻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个小沙弥,左手缠着纱布,怀里抱着个婴儿:施主,我师父说,这孩子是您的‘因果’,该回家了。
婴儿啼哭着睁开眼,林氏瞬间泪如雨下——那孩子左眼角有颗朱砂痣,形状与玄寂掌心的胎记一模一样。她颤抖着接过孩子,看见襁褓里掉出半枚铜钱,与她腕间的朱砂痣严丝合缝。
师父还说,小沙弥微笑着转身,他在枉死城种了一片莲花,等花开了,就来接施主看。
林氏望着小沙弥消失在雪夜里,怀中的婴儿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如铜铃。她摸了摸孩子后颈,那里有淡淡的胎毛,竟排成六指的形状。
窗外,雪越下越大,却掩不住破庙遗址上盛开的莲花。那莲花亭亭玉立,每一片花瓣上都映着前世今生的故事,等着被后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代代相传。
终章:后世传说
(百年后的茶馆里,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喝了口茶。)
列位看官,这便是‘三炷香换三命’的故事。如今那口井还在,逢年过节总有人去求签,据说特别灵验。有人曾在井里看见过六指和尚的影子,怀里抱着三个金童玉女,腕间缠着红绳,绳上串着半枚铜钱。
那后来呢有听众急问,那女人和孩子后来怎样了
说书人神秘一笑:后来呀,有人在城隍庙捡到个弃婴,左眼角有朱砂痣,左手六指。这孩子长大后做了件大事——重修了渡厄寺,还在寺前种了三棵并蒂莲。每逢暴雨夜,就能看见老和尚和农妇在莲花旁说话,怀里抱着三个孩子,跟画里似的。
真的假的
嗨,信不信由你。不过有件事是真的——说书人压低声音,那孩子给寺庙捐的功德碑上,刻着‘李长庚’三个字,跟县志里记的‘六指修罗’同名同姓!
众人惊呼,纷纷议论。窗外阳光正好,照得茶馆柱子上的对联熠熠生辉:
善因结善果,恶因得恶果。
一饮一啄间,因果自循环。
说书人望着窗外的莲花,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民间故事嘛,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心存善念。你看那三炷香,烧的不是香,是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