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钉在崖壁上,铁链穿透了琵琶骨,每一寸呼吸都扯着剧痛。
眼前,是玄门弟子倒伏的尸身,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凝固着死前的惊恐。
而他,一袭月白僧袍,纤尘不染,立在尸山血海的尽头。
是了,他叫净尘。
佛门的圣子。
她曾以为的救赎。
此刻,他手中的念珠,染了她的血。
为什么
凌兮的声音嘶哑干裂,像破旧的风箱。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净尘转过身。
他的眼眸依旧清澈,像初见时山巅的冰雪。
只是那冰雪深处,再无半分暖意。
玄门妖女,祸乱苍生。
他开口,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剐着她的心。
今日,贫僧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凌兮想笑。
笑声卡在喉咙里,化作更剧烈的咳嗽。
血,涌得更凶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与她十指相扣,说要护她一世周全的男人。
净尘。
她唤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你答应过我的。
净尘眉心微蹙,似有不耐。
他抬手,一道金光自掌心射出,直奔她的心脉。
痛。
铺天盖地的痛。
比铁链穿骨更痛。
凌兮的身体剧烈抽搐,视线开始模糊。
她看到净尘身后的佛光,庄严,圣洁。
也看到,他唇边那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弧度。
原来,所谓情爱,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凌兮,玄门百年不遇的天才,未来的领袖。
却为一个男人,背弃师门,散尽修为,沦为笑柄。
最终,死在他亲手缔造的绝境。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初雪的那一夜。
他掌心的温度,那样真实。
他说:阿兮,信我。
她信了。
所以,万劫不复。
1
一年前,玄佛两道摩擦渐剧。
昆仑山巅,玄门少主凌兮,一袭红衣,剑指苍穹。
佛门欺人太甚!
我玄门弟子,绝不任人宰割!
山风猎猎,吹动她的发丝,也吹动了山道上那一抹月白身影的衣袂。
净尘,佛门百年一出的圣子。
奉师命,前来调停。
彼时,他站在风雪中,眉目如画,神情悲悯。
凌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凌兮冷笑。
大师说得轻巧。
我玄门数十弟子被你佛门金刚伏魔阵所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笔账,如何了
净尘垂眸。
此事确有误会。
贫僧愿入玄门,为伤者诵经祈福,助其康复。
凌兮一怔。
入玄门
佛门圣子入玄门,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盯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丝毫伪装。
没有。
只有一片坦荡澄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净尘浅笑,如雪莲初绽。
若能消弭干戈,贫僧万死不辞。
那笑容,晃了凌兮的眼。
后来的许多个日夜,凌兮都会想起这个笑容。
以及,他真的留在玄门,每日在伤者榻前诵经。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带着奇特的安抚力量。
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弟子,竟真的渐渐平复下来。
凌兮开始相信,他或许,真的不同。
他们开始有了交谈。
从玄学奥义到佛法精深,从山川风物到世事人心。
凌兮发现,这个佛子,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泥塑菩萨。
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坚持与无奈。
佛门广大,亦有倾轧。
某个月夜,净尘望着天边残月,轻声说。
我名为圣子,实为囚徒。
凌兮的心,蓦地一疼。
她想起自己的处境。
玄门少主,风光无限。
可肩上的担子,又有谁知
父亲闭关多年,长老们各怀心思。
她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断送玄门基业。
我们,都一样。
她低声道。
净尘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中,碎成一片星河。
不一样。
他摇头。
你心中有火,有剑,有整个玄门。
而我,只有青灯古佛,戒律清规。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
凌兮第一次,对一个外人,敞开了心扉。
她不知道,这颗心,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之后,他常来。
有时是借着调停的名义,有时,只是默默看她练剑。
玄门弟子们对他从戒备到习惯,再到几分敬重。
只有长老们,目光晦暗。
少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长老不止一次警告。
佛门狼子野心,此子定是奸细!
凌兮充耳不闻。
她只看到,净尘为救一名误闯禁地的玄门弟子,被阵法反噬,口吐鲜血。
她只记得,他握着她的手,替她挡下对家暗算时的决绝。
阿兮。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在她为他包扎伤口时。
若有来生,我不愿为佛子。
凌兮心尖一颤。
她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有她看不懂的情愫在翻涌。
那你愿为何
她听见自己问。
净尘凝视她许久,缓缓道:愿为山间一棵树,河中一尾鱼。
自由自在。
自由。
多么奢侈的词。
凌兮低下头,掩去眼底的苦涩。
少主。
门外传来禀报。
佛门使者求见,言称圣子久出未归,特来恭迎。
净尘身体微僵。
凌兮的心也跟着一沉。
该来的,总会来。
他要走了。
那夜,净尘没有告别。
凌兮在自己房中,枯坐到天明。
她以为,他们的缘分,就此了结。
却不想,三日后,后山禁地,她又见到了他。
他形容憔悴,僧袍染尘。
阿兮。
他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跟我走。
凌兮震住。
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他眼中有血丝,更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不能再回佛门了。
他们要我娶佛主之女,断情绝欲,继承大统。
我不愿。
凌兮的心,狂跳起来。
不愿。
这三个字,像一把火,点燃了她所有的理智。
可我是玄门少主。
她艰涩开口。
玄门不能没有我。
阿兮,你为玄门做的够多了。
净尘的声音带着蛊惑。
你父亲即将出关,他会撑起一切。
你该为自己活一次。
为自己活一次。
这句话,像魔咒,在她脑中盘旋。
她看着净尘,看着他眼中孤注一掷的深情。
这些日子,他的付出,他的陪伴,他的牺牲。
她都看在眼里。
若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玄门的责任……
阿兮,若你留下,我便留下。
净尘忽然道。
即便与整个佛门为敌,我也陪你。
凌兮浑身一震。
与整个佛门为敌
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你……
我心悦你。
净尘打断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第一眼见你,便已万劫不复。
轰然一声。
凌兮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看着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净尘……
他吻上她的唇,带着雪的清冷,和火的炽热。
那一刻,所有责任,所有顾虑,都被抛诸脑后。
她回应他,激烈而生涩。
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情感,尽数宣泄。
好。
她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我跟你走。
私奔。
多么疯狂的决定。
凌兮散尽一身玄门功法,卸下少主之位,以普通人的身份,随净尘离开了昆仑。
她以为,这是新生。
他们寻了一处江南小镇,赁了一间小屋。
布衣荆钗,粗茶淡饭。
却有她从未体会过的安宁。
净尘待她极好。
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他会为她画眉,为她绾发。
会在她贪睡时,无奈又宠溺地笑着,端来亲手熬的粥。
阿兮,此生有你,足矣。
他常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凌兮靠在他怀里,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她忘了玄门,忘了佛门,忘了所有纷争。
她只记得,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的全世界。
偶尔,她会问起佛门的事。
净尘总是淡淡带过。
都过去了。
师父他……会理解的。
凌兮信了。
她沉浸在虚构的幸福里,不愿醒来。
直到那天。
小镇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的,是净尘的师兄,净远。
以及,一群杀气腾腾的佛门护法。
师弟,玩够了,该回去了。
净远面无表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净尘将凌兮护在身后。
师兄,我早已不是佛门中人。
胡闹!
净远厉喝。
圣子之位,岂是你说弃便弃
师父闭关前有令,若你执迷不悟,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凌兮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看向净尘,他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要带我走,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他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柄软剑。
剑光清冽,映着他决绝的眼。
凌兮从未见过这样的净尘。
他不再是温润如玉的佛子,而是浴血修罗。
一场恶战。
净尘修为本就高深,此刻更是悍不畏死。
佛门护法,竟一时近不了他的身。
凌兮在一旁,心急如焚。
她已无半分修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她搏命。
净尘!不要!
她哭喊。
净尘回眸,对她露出一抹安抚的笑。
阿兮,别怕。
那笑容,却让凌兮更加心痛。
她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果然,净远觑准一个空档,一掌拍向净尘后心。
噗——
净尘口喷鲜血,软剑落地。
净尘!
凌兮扑过去,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兮……
他气息微弱,唇角却带着笑。
能为你战死,我……无憾……
不!我不准你死!
凌兮泪如雨下。
净远!你放了他!我跟你们回去!
净远冷哼。
晚了。
佛门圣子与妖女私通,已是奇耻大辱。
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死!
他再次举掌,金光大盛。
凌兮闭上眼,绝望地抱紧净尘。
死。
能和他死在一起,也好。
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听见一声闷哼。
睁开眼,却见一道青色身影挡在他们身前。
是玄门大长老。
他身后,是数十名玄门高手。
佛门鼠辈,敢伤我玄门之人!
大长老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形势,瞬间逆转。
2
混战再起。
玄佛两道,积怨已久。
此刻更是新仇旧恨,一触即发。
小镇化为战场,血流成河。
凌兮抱着昏迷的净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她看着昔日同门为她厮杀,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
心,像被万蚁啃噬。
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的任性,就不会有今日的劫难。
少主!
大长老浴血奋战,来到她身边。
快走!我们掩护你!
不!
凌兮摇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不走!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糊涂!
大长老怒喝。
你是玄门唯一的希望!你若有事,玄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唯一的希望
凌兮惨笑。
她还有什么资格,做玄门的希望
带他走。
她指着净尘,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是无辜的。
大长老一愣。
少主,他是佛门妖僧!是他蛊惑了你!
不。
凌兮摇头。
是我心甘情愿。
大长老,算我求你。救救他。
她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大长老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最终,他点点头。
好。
但你必须跟我们回去,接受门规处置。
凌兮闭上眼。
我答应你。
她以为,这是结束。
却不知,这只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3
回到玄门,凌兮被囚于思过崖。
净尘则被关在玄门地牢,生死未卜。
长老会连夜召开。
对她的处置,争论不休。
勾结外敌,背叛师门,理当废去修为,逐出玄门!
执法长老义正言辞。
不可!
大长老力排众议。
少主年少无知,受妖僧蛊惑,情有可原。
如今玄门危难,正值用人之际,岂可自断臂膀
最终,凌兮的父亲,闭关多年的玄门门主凌云天,破关而出。
他看着形容枯槁的女儿,眼中没有半分怜惜。
只有冰冷的失望。
凌兮。
他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可知罪
凌兮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为父罚你,面壁十年,思过悔改。
至于那佛门妖僧……
凌云天顿了顿,眼中杀机一闪。
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不!
凌兮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爹!不要!
他不能死!
凌云天冷哼。
死到临头,还护着他
来人!将这孽女押下去!严加看管!
凌兮被强行拖走。
她哭喊,挣扎,却无济于事。
她被锁在思过崖的石洞里,听着外面风声鹤唳。
心,一点点沉入深渊。
净尘。
她的净尘。
就要死了吗
不。
她不能让他死。
深夜,她打晕了看守的弟子,逃了出去。
她要去地牢。
她要去救他。
即便,同归于尽。
4
地牢阴暗潮湿。
凌兮凭借记忆,摸索前行。
她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是净尘!
他被绑在刑架上,浑身是伤,气息奄奄。
净尘!
凌兮扑过去,泪水夺眶而出。
净尘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黯淡下去。
阿兮……
他声音嘶哑。
你不该来。
我带你走!
凌兮试图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却发现,那是玄铁所制,非她凡人之力所能撼动。
没用的。
净尘苦笑。
这是玄门特制的缚仙索,专克佛门功法。
我已是废人一个。
不!
凌兮摇头。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试图撬开锁扣。
无济于事。
阿兮,听我说。
净尘抓住她的手,眼神异常清明。
忘了我。
好好活下去。
不!
凌兮哭喊。
没有你,我怎么活
傻瓜。
净尘轻抚她的脸颊,眼中满是痛惜。
是我对不起你。
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不!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世!
凌兮状若疯狂。
她开始用牙齿去咬那锁链,任凭鲜血染红了唇齿。
阿兮!
净尘心疼不已。
就在这时,地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有人闯地牢!
是巡逻的弟子。
凌兮心中一紧。
净尘,我……
走!
净尘催促她。
快走!不要管我!
我不走!
凌兮抱住他。
要死,一起死!
糊涂!
净尘又气又急。
他猛地推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
滚!
我净尘,从不爱玄门妖女!
你我之间,不过逢场作戏!
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凌兮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说什么
逢场作戏
她看着他,他眼中一片冰冷决绝,再无半分往日温情。
心,像是被生生撕裂。
净尘……
她喃喃道,声音颤抖。
你骗我……
净尘别过头,不再看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
凌兮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中一片死灰。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爱情,她的牺牲,她的执着。
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踉跄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5
凌兮被再次抓回。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心死了,反抗还有什么意义
凌云天大怒。
孽障!屡教不改!
来人!上锁魂鞭!
锁魂鞭,玄门酷刑。
一鞭下去,神魂欲裂。
凌兮被绑在刑柱上,默默承受着。
鞭子抽在身上,皮开肉绽。
她却感觉不到疼。
最大的痛,已在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死过去。
醒来时,躺在冰冷的石床上。
大长老守在旁边,一脸担忧。
少主,你何苦如此
凌兮睁着空洞的眼睛,不发一言。
门主已经下令,三日后,处斩净尘。
大长老叹了口气。
凌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处斩。
他终究,还是要死。
也好。
死了,就都解脱了。
她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大长老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三日后。
刑场。
净尘被押了上来。
他依旧一身月白僧袍,只是上面沾满了血污。
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凌兮。
四目相对。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舍
是错觉吗
凌兮自嘲一笑。
时辰到。
刽子手举起了屠刀。
住手!
一声清喝,自天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佛光闪过,一名老僧飘然而至。
他身披金色袈裟,宝相庄严。
是佛主座下首席长老,释无念。
阿弥陀佛。
释无念双手合十。
刀下留人。
凌云天眉头一皱。
大师何意
此子乃我佛门叛徒,理应由我佛门处置。
释无念缓缓道。
还望凌门主,行个方便。
凌云天沉吟片刻。
好。
人,我可以交给你。
但,他与我女儿之事,佛门必须给我玄门一个交代。
释无念微微一笑。
自然。
此事,确是净尘不对。
我佛门愿拿出三座灵矿,作为赔礼。
三座灵矿!
玄门众人哗然。
这可是大手笔!
凌云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好。
成交。
净尘被带走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凌兮一眼。
凌兮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她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佛门会突然出面救他
为什么父亲会轻易放人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交易
她只知道,净尘走了。
带着她所有的爱恋和仇恨,走了。
而她,被留在了这个冰冷无情的玄门。
6
日子,一天天过去。
凌兮像一具行尸走肉。
不哭,不笑,不说话。
她体内的伤,在慢慢恢复。
心里的伤,却越来越重。
她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净尘决绝的眼神,和那句逢场作戏。
痛得无法呼吸。
大长老来看过她几次,总是唉声叹气。
少主,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忘了那个妖僧吧。
忘了
谈何容易。
那个男人,早已刻在她骨血里,融入她魂魄中。
如何忘
这日,凌兮正在崖边打坐。
忽然,山下传来一阵骚动。
她睁开眼,看到数道佛光冲天而起。
佛门的人,又来了
她心中一紧,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很快有弟子来报。
少主!不好了!
佛门……佛门大举来袭!
他们说……说要我们交出玄门至宝,否则……否则就踏平昆仑!
凌兮如遭雷击。
佛门,竟然撕毁约定,公然开战
他们怎么敢!
父亲呢
她急问。
门主……门主他……他被释无念打伤了!
弟子泣不成声。
凌兮只觉得天旋地转。
父亲受伤了
玄门危在旦夕!
她强撑着站起身。
扶我……扶我去前山!
前山大殿。
一片狼藉。
玄门弟子死伤惨重。
凌云天捂着胸口,嘴角带血,显然受了重伤。
他对面,释无念带着一众佛门高手,气势汹汹。
凌门主,识时务者为俊杰。
释无念声音冰冷。
交出《玄天录》,我佛门可饶尔等不死。
《玄天录》,玄门创派祖师所留,乃玄门至高秘典。
更是开启上古秘境的关键。
一旦落入佛门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休想!
凌云天怒喝。
我玄门弟子,宁死不屈!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释无念眼中杀机暴涨。
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佛门无情了!
他大手一挥。
杀!一个不留!
佛门高手,如狼似虎,扑向残存的玄门弟子。
一场惨烈的屠杀,即将开始。
住手!
凌兮冲了进来,挡在众人身前。
她看着释无念,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释无念!你们佛门,卑鄙无耻!
出尔反尔,枉为名门正派!
释无念看到凌兮,微微一愣,随即冷笑。
玄门妖女,你还没死
正好,今日一并除了,以绝后患。
他转向身后一人,淡淡道:
净尘,杀了她。
凌兮浑身一震。
她顺着释无念的目光看去。
只见人群之后,缓步走出一名月白僧袍的男子。
正是净尘。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手中,提着一把染血的长剑。
那是……玄门的佩剑!
他用玄门的剑,杀了玄门的人!
凌兮的心,瞬间被撕成碎片。
7
净尘……
凌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要杀我
净尘没有回答。
他只是举起手中的剑,一步步向她走来。
剑尖,闪着森冷的寒光。
直指她的心口。
为什么
凌兮泪如雨下。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们曾经那么好……那些誓言……那些约定……难道都是假的吗
净尘依旧沉默。
他走到她面前,剑尖离她的心脏,只有一寸之遥。
凌兮闭上眼。
她能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冰冷杀意。
也好。
死在他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
至少,她可以不用再承受这蚀骨的痛苦。
动手吧。
她轻声道。
给我个痛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凌兮等了许久,预期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她疑惑地睁开眼。
却见净尘的剑,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
净尘
凌兮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他还是不忍心杀她吗
废物!
释无念见状,怒喝一声。
他一掌拍向净尘后心。
净尘闷哼一声,向前踉跄几步。
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当啷落地。
师父……
净尘回头,看向释无念,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放过她……
放过她
释无念冷笑。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忘了你母亲,是如何惨死在玄门妖道手中的吗
净尘身体剧震。
母亲……
那个温柔的女子,为了保护他,被玄门中人活活烧死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玄门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释无念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他耳边回响。
净尘的眼神,渐渐变得猩红。
他体内,一股狂暴的力量,开始苏醒。
佛魔同体。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一旦心魔失控,他将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不……
净尘痛苦地嘶吼。
他不想伤害凌兮。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阿兮……快走……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对凌兮喊道。
凌兮愣住了。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净尘会突然变成这样
母亲
玄门妖道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净尘!你怎么了
她想上前。
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
净尘周身,黑气缭绕。
他的双眼,已完全变为赤红。
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佛子。
而是一个……魔。
杀!
净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扑向离他最近的玄门弟子。
手起掌落,血肉横飞。
他大开杀戒,状若疯魔。
无人能挡。
8
凌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无法相信,这个在她面前疯狂杀戮的男人,是她深爱过的净尘。
原来,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原来,他对她的好,都是伪装。
原来,他心中,一直藏着对玄门的深仇大恨。
那她算什么
一个复仇的工具
一个可悲的棋子
心,痛到麻木。
泪,早已流干。
她看着玄门弟子一个个倒在净尘手下。
看着父亲为了保护她,被净尘一掌拍飞,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净尘!
她嘶声力竭地喊道。
你住手!
你要报仇,冲我来!
不要伤害无辜!
净尘闻声,动作一滞。
他缓缓转过头,赤红的眸子,望向凌兮。
那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只有无尽的杀戮和毁灭。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凌兮的心上。
来吧。
凌兮惨然一笑,张开了双臂。
杀了我。
杀了我,你就解脱了。
净尘举起了手,掌心凝聚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凌兮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
将净尘笼罩其中。
是佛门的镇魔金光。
净尘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上的黑气,渐渐消散。
他的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凌兮,眼中闪过无尽的痛楚和悔恨。
阿兮……
他想说什么。
却被释无念打断。
孽徒!还不束手就擒!
释无念祭出一串佛珠,化为金色锁链,将净尘捆了个结结实实。
带走!
他下令。
佛门众人,押着净尘,迅速撤离。
昆仑山巅,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尸骸。
凌兮跪在地上,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语。
一切,都结束了。
玄门,完了。
她的爱,也完了。
9
玄门覆灭了。
昆仑山,曾经的仙家福地,如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凌兮是唯一的幸存者。
或者说,是被刻意留下的活口。
释无念带走净尘前,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冰冷而嘲讽。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爱的男人,这就是你们玄门的下场。
凌兮抱着父亲冰冷的尸体,跪在血泊中,一夜未眠。
天亮时,她站起身。
脸上,已无半分血色。
眼中,也无半分神采。
她像一个游魂,在昆仑山上游荡。
看着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如今已化为断壁残垣。
看着那些昔日同门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每一眼,都是凌迟。
她走到思过崖。
这里,是她和净尘定情的地方。
也是她美梦破碎的地方。
崖边的桃花,开得正艳。
一如当年。
只是,物是人非。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崖壁。
上面,还残留着她当年刻下的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多么讽刺。
她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走到崖边,向下望去。
万丈深渊,云雾缭绕。
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是不是就可以忘记所有痛苦
是不是就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滋长。
死。
她要死。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爱人是仇人,家门被血洗。
她孑然一身,背负着血海深仇。
太累了。
她真的太累了。
她闭上眼,向前迈出一步。
身体,开始下坠。
风,在耳边呼啸。
她仿佛看到了净尘的脸。
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眉目清朗,笑容温和。
阿兮。
他轻唤她的名字。
忘了我。
好好活下去。
不。
我不要。
我不要忘了你。
我也不要活下去。
我要去找你。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
我等你。
10
崖底,冰冷刺骨的寒潭。
凌兮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却不想,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所在。
她缓缓睁开眼。
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大长老。
他竟然没死。
少主……
大长老声音虚弱,嘴角溢血。
你……你不能死……
玄门的仇……还要你来报……
原来,大长老在混战中受了重伤,坠落崖底,侥幸未死。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布下阵法,接住了坠崖的凌兮。
为什么……
凌兮喃喃道。
为什么不让我死……
少主……玄天录……
大长老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古籍。
这是……玄门最后的希望……
你……一定要……光复玄门……
说完,他头一歪,气绝身亡。
凌兮抱着冰冷的《玄天录》,看着大长老死不瞑目的双眼。
心中,一片茫然。
光复玄门
她拿什么去光复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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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到崖上传来声音。
是佛门的人。
他们在搜寻幸存者。
凌兮心中一动。
她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她要活着。
她要亲眼看着佛门,付出代价。
她要让净尘,为他所做的一切,忏悔。
她藏起《玄天录》,躲进崖底的石缝中。
佛门的人,搜寻无果,悻悻离去。
凌兮从石缝中走出。
她抬头,望向崖顶。
那里,曾经是她的家。
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她转身,向着远方走去。
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
带着满腔的恨意,活下去。
三年后。
佛门圣典。
新任佛主净尘,高坐莲台,接受万众朝拜。
他依旧是一袭月白僧袍,眉目清冷,神情悲悯。
仿佛三年前那场血洗昆仑的惨剧,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无人知道。
每个午夜梦回,他都会被无尽的噩梦惊醒。
梦中,是凌兮绝望的眼神,和她纵身跳下悬崖的身影。
他会惊出一身冷汗,心痛如绞。
他知道,他欠她的,永世也还不清。
他亲手毁了她的家,她的爱,她的一切。
他也毁了自己。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被囚禁在佛主宝座上的傀儡。
释无念,才是佛门真正的主宰。
他利用净尘的身世,挑起玄佛大战,覆灭玄门,一统正道。
而净尘,不过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用完,便弃。
圣典之上,歌舞升平,佛光普照。
净尘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眼神空洞。
突然,他瞳孔一缩。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红衣,如血似火。
是凌兮!
她没死!
净尘的心,狂跳起来。
他想冲下去,想抓住她,想告诉她一切。
可是,他不能。
他看到凌兮抬起头,对他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那笑容,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她眼中,再无半分爱恋。
只有刻骨的仇恨。
净尘明白了。
她回来了。
回来复仇了。
他闭上眼,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也好。
死在她手里,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审判。
等待着她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然而,凌兮并没有动手。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净尘知道,这不会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早已纠缠不清,不死不休。
此后的岁月里,凌兮化身修罗,游走在暗夜之中。
她用《玄天录》中记载的禁术,重塑修为,突飞猛进。
她一点点蚕食佛门的势力,挑起佛门内部的纷争。
她要让佛门,为当年的血债,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净尘,则默默地看着她。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阻止她,甚至杀了她。
但他没有。
他任由她搅动风云,任由她颠覆佛门。
这是他欠她的。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终于,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中,凌兮手刃了释无念。
佛门,土崩瓦解。
大仇得报。
凌兮站在昆仑之巅,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风,吹动她的红衣,猎猎作响。
她赢了。
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快乐。
心中,依旧是一片空虚。
她想起了净尘。
那个让她爱过,也让她恨过的男人。
他怎么样了
她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座破败的寺庙里,敲着木鱼。
形容枯槁,宛如老僧。
看到她,他微微一笑。
你来了。
凌兮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为什么
她问。
为什么不阻止我
净尘放下木鱼,缓缓道:
这是我该受的。
阿兮,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迟了太多年。
凌兮看着他,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她恨他。
也爱他。
这种矛盾的情感,折磨了她半生。
净尘。
她开口,声音嘶哑。
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净尘点头,眼中一片死寂。
我知道。
凌兮转身,向山下走去。
从此,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她会带着对他的爱与恨,孤独地走完余生。
而他,也会在青灯古佛旁,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自己的罪孽。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无数亡魂。
再也回不去了。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