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范秋生进去的时候,文力鸿端酒杯的手,不自然地颤了一下。他镇定了一下,看着范秋生,冷冷地说:小范,什么事
文书记,过几天,省台记者会去芙蓉小学采访,孩子们的衣服邋里邋遢,我担心影响不好,想向镇里争取一笔资金,给每个孩子做一套校服。范秋生拿出申请报告,放在餐桌上。
范厂长,这是要当活雷锋啊。文书记瞅了一眼申请报告,然后拿起酒瓶,一个空酒杯,汩汩注满酒,请坐请坐,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范秋生也没客气,搬了一把凳子,放到餐桌前。酒液在杯中打着旋,映出范秋生紧抿的嘴角。他注意到陌生女子涂着丹蔻的指尖正悄悄往皮包里探,金属搭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文力鸿夹着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范厂长,我正想着你们的厂子为镇财政创收,为我分忧解难。你倒好,问我要钱来了,这不是翻了个边吗
范秋生听出了话里有刺,但还是陪着笑脸:文书记,我的帽服厂才起步,还没挣到钱。找您呢,主要是应急,省台记者下周就来,要是拍到孩子们衣衫褴褛的,肯定影响我们芙蓉镇的美好形象。
这句话刺着文力鸿了,他的腮帮肉抽动了两下。但很快,他恢复平静,示意女人离去。
文书记,我该去广播站值班了。女人很识趣,起身朝外面在走,人造革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门帘晃动的刹那,范秋生瞥见女人皮包里露出的上海牌香烟——这种带过滤嘴的高级货,镇上供销社半年才到货一次。
教育是百年大计嘛。文力鸿忽然换了副腔调,小范,你去找纺织厂老徐,就说我说的,特事特办,相关的钱由镇教育经费拨付。
说完,文力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钢笔,在申请报告上写了一行字:徐厂长,特事特办,文力鸿。
这个文力鸿,并非传说中的卡拉索要啊。范秋生很为自己的认识惭愧,向文书记道谢后,他拿着申请报告,急匆匆赶往县纺织厂。
一路上,秋风卷着枯叶,到处乱飞。
经过供销社时,范秋生特意看了眼橱窗——那条上海牌香烟不在。为了印证想法,他把自行车支在供销社后墙。
老章头正在柜台后打盹,搪瓷缸子里的高沫早已凉透。
张叔,醒醒神。范秋生敲了敲柜台,铁皮台面发出闷响,上回来看到的那条上海烟,哪去了,我想买。
老章头浑浊的眼珠转了两转,从老花镜上沿打量我:小范厂长啊,那条烟......他忽然压低声音,下巴朝门外扬了扬,今儿上午,镇广播站的小秦姑娘拿走了。
拿走了范秋生掏出一根大前门递过去,那么贵的烟,能随随便便拿走
老章头接过去,麻利地点燃,狠吸了一口:上海烟确实金贵着呢,一年供销社就分到两条。一条是上半年省里来领导,文书记亲自拿去招待了。这条嘛,小秦姑娘拿着文书记的批条,说是要招待省电视台的同志。
风卷着枯叶扑进门帘,供销社墙上的月份牌哗啦啦翻动。
10月27日,这个日期在范秋生的记忆里烫出焦痕——后世某一年的这天下午,省纪委的工作组秘密进驻市招待所,调查已经升任县委书记的文力鸿。而现在,广播站的高音喇叭正播送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欢快的旋律与供销社的霉味格格不入。
范秋生赶到县纺织厂,拿着申请报告,直接去找厂长老徐。
老徐接过申请报告,只瞄了一眼,便要范秋生跟着纺织厂会计小王去取货。
来到库房,小王打开门,带着范秋生,来带库房西北角。整个库房,就西北角还有几摞布料。
阳光从气窗斜斜地射进来,落在布料上,布料上的细小棉结清晰可见——这本该是二等品才有的瑕疵。
范秋生皱了皱眉:小王同志,文书记批的是一等布料呢。
小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人造棉罩衣腋下洇出深色汗渍:一等劳动布料早没了,二等品也只剩下10匹了,而且必须按一等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