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芙蓉小学。
晚上九点,帽服厂车间。
昏暗的灯光下,五个师傅正在忙碌。
忽地,何伟军的缝纫机卡线。她急忙松开脚,拿起一小机油瓶,在转轴处滴了两滴。她摸着机头上的转盘,慢慢地来回转了几下。很快,线退了出来,针头恢复正常。随着机头的跳动,她的手指又开始在布料上如蝶翻飞,如蛇游动。
范秋生夫妇走了进去,一个拎着竹篮子,一个拎着暖水壶。
师傅们,歇一歇。范秋生从竹篮子里取出一个饭盒,揭开盖子。顿时,一股芝麻糖的焦香,混着涤纶布料的气味,在白炽灯下凝成一片昏黄的雾。
师傅们,缓缓手。范秋生把印着双喜字的搪瓷杯挨个放在缝纫机上,并在一旁放了一个小油纸包。王梦兰拎着暖水壶,将搪瓷杯一一倒满茶水。
罗一剪打开小油纸包,见里面是冠生园的奶油杏仁饼,不由说:范厂长,这个零食有点精贵啰......
赶了这批裤子,我请大伙喝正广和汽水。范秋生一边说,一边拎起做好的健美裤看。
嘭地一声,墙角木柜上的健美裤包装袋掉到地上。
小罗师傅慌慌张张去捡,怀里的健美裤散落了一地,裤子后腰部缝着芙蓉健美的缎标。
王梦兰急忙过去,帮着一起捡。一回头,瞥见范秋生把最后半块杏仁饼塞给何伟军,就是一酸。
不过,何伟军没有接,而是提着健美裤,对着灯光照:范厂长,这个尼龙料子透光,臀围缝块纱布吧。
罗一剪说弹力布料易脱线,所有裤边都得绞边,这道工序是精细活,费时费力还,耽搁了很多时间。如果加纱布,又得加一道工序,又得耽搁时间!
范秋生咽了咽发干的嗓子,说:小何师傅,这批算了,明天我得带货去找钟会计。
这批算了,言外之意,下一批这样。见范秋生同意了,何伟军没有再坚持。
吃了零食,喝了茶水,师傅们干劲更足,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十条健美裤也做好。然后,大伙一起,将100条尼龙布料健美裤一一装入专用的包装袋。乍一看,还上档次。
次日早上,范秋生带着几条健美裤样品,去村部找钟响。
没想到村部正在开联产承包动员大会,钟响是村部会计,必须参加,脱不开身。范秋生不是村民代表,不能参与讨论,只能在小会议室外面等。
透过小会议室的门,范秋生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小会议室正向墙壁,挂着一张褪色的毛主席标准像,还有联产承包责任制好的标语。木窗框的玻璃裂了好几道缝,用报纸随便糊了一下,阳光透过缝隙,斜斜地透进来,照在坑坑洼洼的地上。
一张旧书桌旁,围坐着十多个村民代表,正吵闹不休。
闵命飞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衣,他一手捏着一张报纸,一手拿着钢笔,敲了敲搪瓷缸,示意大伙静下来:公社改镇,大队改村,生产队改组,田地责任到户,这是大势所趋。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杨木匠突然站起身,气愤地说:闵书记,俺家六个人,按人头分地,后山王寡妇家凭啥多划半亩
村长张记红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她男人修水库死了,公社时候的账,钟会计来说。
闵书记没有急着表态,他从兜里摸出半包经济烟,因为手哆嗦,费了好大气力,才抽出来一根。
从学大寨,到人民公社,到包产到户,每一次改变都伴随着矛盾。这一次,矛盾会更大。他比谁都清楚,这次要是分不好地,村里会闹翻天。
钟响嗯了一声,把账本往书桌上一推:后山那半亩,是1976年公社批的抚恤田,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盖着生产队的公章。谁不清楚,可以好好看下。
账本厚厚的,边角卷得像腌菜,密密麻麻的数字里藏着全村三十年的人口、工分和钱粮账,连谁家欠队上五斤谷种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