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向泽撞到墙上发出巨响,发出痛苦的闷哼。
钟沉身上的军装还没褪下,他一个闪身来到季琳身前。
反手夺过剪刀插在她头顶。
刀尖划下季琳的大半截发丝,她尖叫出声。
佣人们被钟沉踢开,我跌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向泽脚步踉跄,冲到钟沉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说清楚,什么叫我开的车
他面色凌厉,声音却在发抖。
钟沉没有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我:
还能走吗
我强撑着身子点头,只想离开这里:
带我走。
向泽立刻跟上我们离开。
听到季琳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向泽才反应过来她倒在地上。
阿泽,我好痛。
看到她身下的血色,他整张脸变得惨白。
他蹲下身子,痛苦地抱住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语间满是绝望。
秦筱!
血,满满的血。
昨夜看到的场景似乎不是我的幻觉。
向泽的记忆在慢慢恢复,尘封的一切都在松动。
季琳尖叫一声,向泽从幻觉中清醒,一把抱起她,神色又冷下来。
秦筱,你就这么急着离开向家去钟家,不惜找他来陪演戏。
万一阿琳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向泽摔门而去,季琳趴在他的肩上冲着我扬起胜利的微笑。
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钟沉脸黑得像锅底,想追上去再打他一拳。
我冲他摇摇头。
没必要了。
季琳怀孕了,向泽有了新的依靠,新的亲人。
至少不会再寻死,向家的恩情我总算还完了。
向泽,再也不见。
视线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渐渐远去,钟沉身上的肩章硌得我肩膀疼。
钟家到他这一辈,本该是红三代。
钟沉和钟落都无意从军,原以为家族的军政背景会断在他们这。
没想到三年前钟沉突然消失了。
钟家和向家是世交,我们一起长大。
向星和季琳结婚不久,向泽向我求婚,找钟沉给他当伴郎。
却得知了他入伍的消息。
我想起从前的种种,一夜被噩梦缠绕睡得不安稳。
趴在他肩上却奇迹般地睡着了。
恍惚中我听到他冷声道: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对你的
筱筱,我会替你报仇。
6.
我睡了一天一夜。
钟家有我和向泽的专属房间,这么多年还留着。
阳光洒在玻璃上,看到熟悉的布局摆设。
一时间我好像回到十二岁,我们在这里一起打闹。
如果时间能定格。
我使劲摇头,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早就回不去了。
阴冷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你就是向家送来的女人
隔着玻璃我看到钟落坐在轮椅上,在阴影中深深望着我。
我没有回话,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不说话,看不起我
钟落双眼无神,浑身缠绕着一股煞气:
你也配看不起我向泽不要的破鞋而已。
季琳没告诉你吗想攀高枝嫁给我,要有投名状。
手、脚、耳朵、眼睛,哪里都行。
他笑着说出那些血淋淋的东西,比季琳威胁我时还要阴狠几分。
季琳是为了报复我,他却纯粹是恶趣味。
我叹了一口气,我被关了一年,早已物是人非。
钟落这一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竟变成现在这样,我轻声喊他:
钟落。
听到我的声音他愣在原地:
秦筱你不是在国外治病吗
看来季琳并没有告诉他,向家要送来的人是我。
季琳说有人一直在纠缠向泽,让我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帮她处理掉。
季琳对我避如蛇蝎。
她把我送进钟家,以钟家的家风和钟落的手段,即使以后我想和向泽有什么关系,也会被钟落折磨。
钟落上前两步,迫切地想拉住我:
是你想嫁给我
出去。
一道冷喝想起,钟沉拎着两袋东西出现在门口。
秦筱是我带回来的,和你没关系。
你没出息被男人装女人骗成这样,就不要出来丢人了。
他一句话就把钟落逼了回去。
钟落走后他拿出药膏:
坐下,我给你上药。
他一说我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身上伤疤不断,我已经习惯这些,仿佛丧失了痛觉。
钟沉已经换上休闲的居家服,比昨天多了几分亲切。
衣服有些眼熟,我认出这是他成年那天我送他的礼物。
现在有些小了。
怎么还穿这件
他手上轻轻动作,嘴上漫不经心地回。
从军队带回来的东西不多。
三年没见,我更猜不透钟沉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带我来钟家的意图。
也许这又是向泽和季琳的又一个陷阱。
像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一样。
无数次以为能够逃脱却又被抓回去。
伤口处有些烫,我低下头,发现上面有一些水珠,
我腿上的伤最多,因为总跑出去所以被打得最狠。
钟沉向来冷硬,此刻竟有些哽咽:
我不该离开。
除了感受不到疼痛,我好像也感受不到情绪。
我不明白钟沉为什么会这样。
他半跪在地上抬头看我,眼里的水光几乎已经消失,只剩下狠厉。
那个地方,我已经派人查封了。
伤害过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见我毫无波澜,他擦药的手微微收紧,怕伤到我又火速松开。
筱筱,说句话好吗你这样我很担心。
等你伤好了,重新开个工作室
当初催眠向泽失败,只怪他是个懦夫。
他盯着我试探开口:
也许他从来没忘记过那些事。
7.
钟沉执着地想要激起我的情绪,我叹了一口气:
别白费力气了,钟沉。
我再也当不了心理医生,一辈子都有污点。
在里面我怕自己真的疯掉,只好隔绝掉那些怨恨,不甘,爱和恨,让自己变成没有情绪的机器,才强撑着活到现在。
手边的橘子被我捏碎,汁水溅都钟沉的脸上。
黄色的汁液像极了车祸现场的血,我尖叫出声。
钟沉紧紧抱住我:
没事了没事了,筱筱,都过去了,那里已经废了。
不怪你,所有的一切都不怪你。
车祸发生到现在,向泽痛恨自己也在偷偷恨我。
不然不会在潜意识里把凶手换成我。
季琳从国外飞回来,从向泽那听说一切。
她软了身子倒在向泽怀里,蓄起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打在我身上。
他们两一起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没有任何人对我说过不怪我。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会拼命地怪自己。
如果不来到向家,如果不嫁给向泽,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钟沉却小心呵护着我说,不怪我。
我感知不到情绪,泪却莫名其妙从眼角流下。
咸涩的味道流到嘴里,我愣愣地摸着脸上的水迹,
钟沉轻轻用手指帮我擦干泪,把我放到床上。
你先安心睡一觉。
这里的布局没变过,睡醒一切都会好。
一年没睡过好觉,在钟沉轻柔的语气下我再次沉睡。
半夜迷迷糊糊地我走到客厅,厨房里透出微弱的光。
钟沉围着围裙,把菜摆到桌子上。
别忙了,我吃不下。
他没有停住动作,反而轻捏住我的肩膀,将我带到桌边。
我在寺庙里学的素斋,你尝尝看。
我忍着恶心,就着他的手把东西咽下去。
预想中刚碰到就会吐出来的场景没有发生。
我轻嚼着嘴里的东西,完全没有味道。
我问过医生,你什么也吃不下,只能从这种开始吃。
嘴里的东西与其说是食物,更像是塑料,无味却果腹。
能吃得下吗实在吃不下别勉强,还有槐花饼,你再尝尝
我端起东西大口吃起来,钟沉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这一年我全靠打营养液续命,久违的饥饿感从肚子里升起。
我还想再吃,却被钟沉拦下,他让佣人把碗端走:
筱筱,不要贪多。
以后的每一顿,我会做别的给你。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活着。
钟沉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我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挤了一下。
不疼,但有些酥麻。
阳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只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中带上一点希望:
会好的,只要不活在向泽身边。
8.
过去一年度日如年,这一个月却过得很快。
钟沉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东西,带我出去晒太阳。
钟落什么也看不见,可钟沉还是会命令他一起出来。
他一左一右推着我们的轮椅,静静走在海边酒店的沙滩上。
这是一处私人的海岛。
钟沉在自学心理学的知识。
他说要带我们脱离之前的环境,才能早日康复。
这里四面环水,语言不通,没有人关心我们的过去和异样。
我们在这里享受难得的平静。
看着面前一望无垠的海面和夕阳,我终于不觉得自己是即将落山的太阳,也不是海上没有边际的船。
而是海里游得开心的鲸鱼。
我们还看到了粉色鲸鱼,钟沉开着船带我们一起去追鲸鱼。
钟落一改平日兴致缺缺的样子,异常地沉迷海钓。
每次钓到鱼时,他才会笑出声。
我看着鲸鱼跃出海面,感觉到久违的畅快。
一艘船却远远追上我们。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子有些发抖。
钟沉在甲板上,钟落在钓鱼。
向泽一个翻身上船,我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捂住嘴带走。
到了向泽的船上,他猛地跪在我面前:
对不起,筱筱,对不起。
他紧紧抱住我,像是要把我嵌进骨子里。
这一个月,我重新感受到疼痛,被他勒得生疼。
我看到视频了,是我开的车。
是我害死了所有人。
他还是知道了一切,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想起看到他在天台的那一刻,我的心跟着急剧下坠,生怕再也抓不住他。
此刻我却毫无波澜。
他跪在我脚边:
是我畜生,忘记了一切,害得你承受这么多。
筱筱,你说句话好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但不要不理我。
他抓着我的手打在他脸上,我手上一阵难受。
他手上的触感不是我熟悉的感觉。
我熟悉的是带着素斋味道的,有着薄茧的手心。
我想回家。
向泽异常悲痛的眼里射出一丝疯狂,他压抑着怒意问:
回家回哪!
只有我身边才是你的家。
我淡淡道:
我想钟沉。
他一脸的怒意和悲痛交织在一起,挥起拳头。
我丝毫不避,迎着他的目光。
他最后一拳挥在身后的柱子上。
受到冲击,船身剧烈地摇晃。
他痛苦低头晃着我的肩膀:
不,筱筱你失忆了,你的家不在钟家。
我透过他的怀抱,远远看到钟家的船。
看到站在桅杆旁的钟沉,和不再钓鱼,用瞎了的眼睛四处找我焦急找我的钟落。
我想要回应他们,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向泽紧紧捂住我,痛苦地说:
对不起筱筱,我绝不能让你离开我。
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弄疼你。
9.
我又被带到地下室。
这次绳子没有绑住我,而是绑住了向泽。
门打不开,向泽全身被绑住。
周围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
他不停地想让我跟他说话。
我心彻底冷下来,又想到了钟沉。
这些天他在做的事情我知道。
除了去寺庙学斋饭,他一直神神秘秘地安排手下人查当年的事。
他拿走了被我和季琳封存的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找到了当年医院里的监控和手术单。
以钟家的手段找这些并不费力,向泽找起来本应更容易。
他但凡有一刻想调查真相,也不会一直坚信我是凶手。
催眠不过是他逃避的借口。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们就这样一直对峙着。
我断断续续地睡过去,他却一直不肯睡。
每次我醒来他都睁着眼睛。
筱筱,你打我吧,我该死。
他心甘情愿被绑死,没有一丝反抗:
看了精神病院的监控,我才知道他们在婚礼上放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欠你太多,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我早该死了,爸妈死之后我就该死了,青青之后我更不该活着。
结婚前我和向泽一起畅想过。
以后有孩子,小名就叫青青。
想到那个没成型的孩子,手心似乎又冒出粘腻的血迹。
我拿起电击棒一步一步朝着向泽走去。
向泽解脱一笑。
我伸出手里的电击棒,他浑身一颤,却没有发出痛呼的声音。
向泽苍白着唇,颤颤巍巍地出声:
原来你那个时候......那么疼。
这不及我当时所受的千分之一。
绑住我的护士都是男人。
整个精神病院所有的男护士似乎都聚集到了那个房间。
他们点着烟,看着我挣扎着。
因为我身份敏感,因为我精神不正常,说出来的话没人相信,他们肆无忌惮地折磨我。
远远不够。
向泽虽然痛苦,但余光却观察着我的表情。
他招手让在门外的手下进来,对着自己挥鞭。
筱筱,我知道,这样不够。
我不指望这样你能原谅我,我只想和你感同身受。
别阻止我。
看着他狰狞到疯魔的表情,我心中阵阵发寒。
他永远不可能和我感同身受。
无论他被电成什么样,他也不会知道孩子在体内慢慢流失的痛。
10.
整整一个小时,地下室除了皮肉绽开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响。
向泽被打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
但他还是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开口:
这些本该是我受的。
筱筱,你从小最怕疼了。
这些话我早就听烦了。
我松开手里的电击棒,转身准备离开。
向泽,在你身边的每一秒,我都在透支所有的心神。
你也是。
鞭子仍然打在他身上,他忍不住痛出声。
你也该也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恨我,你不会在催眠之后把我当成凶手。
更何况你身边已经有季琳。
你迫不及待和她在一起,就别再辜负她。
他固执地伸出手,抓住我的衣角,奄奄一息地说道:
没有迫不及待地和她在一起.......
我没有记忆,可有时候从梦里醒来,人已经站在了顶楼。
我只是想在死前,给向家留一个后人。
我不关心他话里的真假,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开:
死代表不了什么。
活着才是最难的。
不要追上来,更不要再找我。
不要像鬼一样缠着我,逼我在内疚里和你一起死。
向泽正一瘸一拐地跟上来,听到这句话愣在了原地。
我挤过甲板上的人群走向着钟家的船。
我半夜也会突然消失,钟沉在我的手机里装了定位,只是方才风暴太大失联了。
他们找过来,两人并肩站在船头。
向泽起初没有拦我。
可看到我毫不留恋地走向钟沉,他又瘸着腿追过来。
海浪声不断拍打船边,夹杂着人群的吵闹尖叫。
不好了向总!夫人流产了。
被眼前的人拦住,向泽愤怒地踹了来人一脚:
滚开!
他眼看着两艘船越来越远,跳进了海里。
11.
钟沉安全接到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说话,钟落已经带着怒意开口:
定位器的紧急信号不会发吗
钟沉一个眼神看过去,钟落立刻收声。
嘴里还是不清不楚地嘟囔着。
熟悉的感觉包裹住我,我久违地敢到安心。
一个浪头打过来,向泽竟然游了过来。
他浑身是水,混着血,像水鬼一样爬上船。
钟落嗤笑一声:
这不是向家那个克死所有人的二少吗
怎么,商场上赢不过我哥,现在想来克我们
向泽瞬间黑脸,钟落戳到他的痛处,他一拳挥过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
钟沉派人守在钟落身后,转身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回房间。
这些天,他一直和我住一个房间。
他怕我半夜消失。
关上门后,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撕打的场景。
别管他,钟家人不会输给这种废物。
打不过呢
打不过他就是废物。
我轻笑出声,视线移到遥远的海面:
钟沉,你不用专门呆在房间的沙发上陪我了。
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他说:
你要跟着向泽回去
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
筱筱,我总想着尊重你,不该左右你。
可三年前入伍,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你可以去到任何的地方,即使没有我,但绝不能有向泽。
他会伤害你。
钟沉如临大敌,紧张地整个人崩起来。
我一转身,他已经站在我身后。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硬得手指疼。
沙发睡不下,你可以睡床。
他浑身一僵,像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得到我肯定的眼神后,他浑身卸力软下来,面色如常但耳朵烧得通红:
不......
我皱眉,他急忙解释:
不能随便。
结婚之后才可以。
呆子。
难怪之前这十几年,我看不出任何迹象。
和钟沉的婚礼办在钟家别墅。
省去了繁琐的接亲流程,他把钟家所有的房产转到我名下我。
都是你的,不用接亲。
他说得随意。
但我明白他的用意,他看出了我有些害怕。
我太害怕最幸福的一天变成噩梦。
钟沉都看在眼里。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钟沉抱住我,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
异常珍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筱筱,只有今天,你会害怕。
未来不会再有任何让你害怕的事。
我收紧双臂,用力抱得更紧。
正当我扔捧花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
他怎么来了
啊啊啊,你别碰我。
向泽头发凌乱地闯进婚礼现场,见到人就问:
看到我的筱筱了吗今天我们结婚。
向泽疯了。
他去海岛那天,季琳为了追他摔倒流产。
季琳月份大了,孩子已经成形。
向泽被钟落赶走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翻身睡觉,入手却摸到冰冷僵硬的物体。
他睁开眼和它四目相对。
季琳只留下它就再无踪迹。
向泽彻底疯了。
在婚礼现场闹着找新娘,找爸妈,找孩子。
孩子们对他又怕又好奇,围在他身边扔东西尖叫:
你在找什么妈妈说他们都被你害死了!
向泽被拉出现场。
往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和钟沉一起去祭拜养父母。
我碰到过牵着孩子的季琳,却从未见过向泽。
他这种疯子,怕是早就死在哪个街头了。
季琳放下一束花,带着孩子离开了。
孩子眉眼和向星十分相似。
祭拜完之后,我也拉着钟沉一起离开。
我们没看见的是,碑前多了一束没见过的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