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武人旧事:八寸刀 > 第一章

民国二年,沪宁站出了大案子,我眼睁睁看到宋先生倒在我身边,却被一神秘人牵制而无能为力。我想要彻查此事求一个公道,却不料一切皆有因果……
1.一桩命案
宋先生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一阵恍惚,愣愣地说不出什么来。
事发那天,我就在宋先生身边。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长衫带着口罩的人,微微低着头,帽檐恰好遮住了那双招子。我顿时便有所警觉,谁知离着七八步远,对方就亮了短刀。
我心下一沉,两把八寸刀就从袖口滑到手上,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武人交手,生死有时就在一瞬间,能抢先机,就不落了下风。师傅告诉过我,八寸刀不出则已,出手必断人一线生机——这是武人最后的慈悲。
但双方短兵相接只走了一招,耳旁就传来几声枪响。我震惊地转过头,看着宋先生倒了下去。
生死比拼,分心是大忌。听到枪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但多年习武,生死危机下,本能的反应也令我的劲力在此刻达到了极点,手中八寸刀逆势而上,以迎风穿袖一式挟着刀刃朝对方咽喉斩去。
若对方有心杀我,此杀招避无可避,定是要以命换命。谁料对方没有这个心思,脚下一个腾挪,堪堪避开了八寸刀的刀锋,只切开了对方的颈下长衫。
杀招落空,我心下暗道不妙,转回头只转了一半,只觉胸口撞上了一头蛮牛,整个人就被顶飞了出去。
这是八极拳独有的顶心肘。
我当时心神巨震,又因受伤气血逆冲,头脑一懵便昏了过去,直到不久前才苏醒过来。
三哥坐在病床前,握着我的手,安慰道:镇南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眼下你刚刚醒转过来,还是安心养伤,待会儿我给你弄些吃食来。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三哥连忙按住我。
镇南你有伤在身,可别乱来。
凶手,凶手抓到了吗我抓着三哥的袖口问道。
三哥迟疑了一下,说道:枪手已经抓住了。
枪手
还有一个呢我问道。
另外一个……还没有任何消息。三哥想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团手帕,打开以后,是块玉牌的一个切角,黄色岫玉料,上面雕着细云纹,没什么其他有用的信息。
这是另一个凶手在现场留下的东西,巡捕房用不到了,本来会里要留下,我没同意。想来想去,这个东西还是你拿着吧。
我看着这个玉牌的缺角,想起来应该是八寸刀切开对方长衫的时候,把衣下的玉牌也切了一角出来。
用不到了什么意思我问道。
会里正在协商让巡捕房那边把凶手移交到沪宁检查厅结案,这个东西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怔了怔,没有理会三哥递过来的玉牌,而是焦急地追问道:还有一个帮凶没有抓到,怎么能结案
三哥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将玉牌放到病床上,起身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宋先生临走前说,他没什么遗憾。没做完的事,就留给咱们做了。
我怔怔地看着床边的玉牌,慢慢地把它攥在手里,之前的回忆此刻如洪流般涌进脑海。
我出生那年,正好是镇南关大捷,父亲便给我取名叫周镇南。宋先生年长我几岁,八年前我同宋先生和三哥一起在扶桑相遇,把酒言志,畅聊天地。不想此刻竟天人永隔。
我就这么呆坐病床上,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
这回来的是一个青年,穿着格子西装,戴着金丝圆框的眼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此人名叫陆铭秋,算是我的师弟,少时入门一起练了两年多的功夫,后来便不再学拳,听说是留洋读书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后来朝廷废了科举,加上自己这个师弟留洋的影响,我也托了关系去了扶桑。
一年前陆铭秋被陈先生提拔做了秘书,公务往来之间,师兄弟两人才得以重逢,还是师弟先认出的我。主要多年不见,师弟变化极大,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确实很难和当年那个刺棱棱的毛头小子相联系。
师兄,听说你醒了,我给你带了些吃的。陆铭秋把食盒放在床边柜上,打开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漫溢开来。
老正兴的招牌,冰糖甲鱼。平日里陈先生都舍不得吃,听说你受了伤,特意嘱咐我买来给你养养身子。
陆铭秋盛出一碗米饭,又堆上几块色泽油亮的甲鱼肉,连同筷子一起递给我。
因为昏迷了一段时间,我之前还没什么感觉,此刻闻着甲鱼的香味,顿觉饿极,也就不客气,端起碗就开始埋头干饭。
陆铭秋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直到我吃完,才慢条斯理地一边收拾起碗筷一边说道:
师兄手里的玉牌,是重要的证物,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尽早上交为好。
我听闻眉头一挑,说道:证物你们不是都要结案了吗。想来这东西在你们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听师兄的意思……是有线索
我手指拨弄着掌心中的玉牌角,想了想说道:我曾听师傅闲聊时说起过,八卦门中有一脉是以岫玉做信物,玉上雕有巽字云纹。具体情况倒是不太清楚。但现在看来,应该与此有关。
八卦掌的传人陆铭秋闻言有些疑惑道,可你这伤不像是八卦掌所致。
虽然陆铭秋只在八卦门中学过两年,堪堪算是入门,但八卦掌的招式通常刁钻诡诈,杀招都是奔着眼喉裤裆去的,像这种硬开中门断人肋骨的打法着实跟八卦掌挨不着边儿。
对方所用招式,应该是八极拳中的顶心肘。过去百年间,北方拳种交流频繁,太极、形意、八卦、八极互有借鉴创新,涌现的各路宗师豪杰,都是兼习两三种拳法。八卦掌的流派中,有会八极拳的高手,也不足为奇。不过倒是能以此为线索往下查一查……
师兄打算追查下去陆铭秋正色道,容我说一句,就算师兄追查到了帮凶,多半也就是个为钱财卖命的江湖杀手,上不得什么台面。现在主要凶犯已经被捕,从他的住处搜到了指使他行凶的电报,虽没有明言让他暗杀宋先生,但字里话外都是事成之后加官进爵。如此一来,幕后主使也昭然若揭,除了京城那位袁大统领,还能有谁陈先生的意思,应以大事为重。
大事为重我冷笑一声,陈先生的眼里,是不是死人都要发挥应有的价值
师兄误会了。陆铭秋劝慰道,此案人证物证确凿,凶手也已落网,相信很快就能还宋先生一个公道。
公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道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师兄。成大事者,不可惜身。你我应该都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
大事是你们做的,我做不了,我只想讨个公道。我把身子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意思很明显。
送客。
陆铭秋叹息一声,摇摇头,无奈起身道:师兄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说一声,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我摆了摆手。

2.罗瞳八极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武人受伤更要悉心调养,否则一旦留下暗疾,功夫则难以寸进。我只在医院呆了两天,第三天便早早出院回到了住处静养。
尽管三哥已经嘱咐过会里无事莫要打扰我,但一个月后还是有人敲响了家门。
敲门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灰布单衣,挽起的袖子露出健壮的小臂。我认得这孩子,乳名唤作大毛,他和我家住同一条弄堂里,平时好耍个三拳两脚,知道我身手不凡,经常来拜访我。大毛抱拳行了一礼,说精武会今日有比武,是北方来的高手过来切磋,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受了伤,按理说需要静养,不应外出活动。
但我考虑到精武会在沪宁的影响力,此番比武凶犯也有可能会去观看,于是换上一身轻便的藏青长衫跟着大毛去了精武会。
此时的精武会比平日里要热闹许多,老百姓都喜欢看乐子,武人比武,那更是平常难以见到的精彩乐子,于是听了消息纷纷过来观望。
精武会的弟子们认识我,见我来了,便引我进到会里。刚进去,就看见陆铭秋陪着陈先生坐在上首的位置。
陈先生是精武会的发起人之一,自然有资格坐在这里。见我走了进来,便招呼我坐下,关心道:镇南,你不是在养伤怎么还要外出走动
我抱拳道:周某是武夫,身子骨皮实惯了,听闻精武会有比武,若见不着,实在心痒难耐。
陈先生哈哈一笑,打趣道:那你可要耐得住,免得等会儿一时技痒,非要上台去和人家比划比划,我和铭秋可是拦不住你的。
先生说笑了。
我知道陈先生也是个练家子,且手上功夫不弱,只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有什么让他出手的机会,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大话,于是转而问道:
听闻凶犯已从巡捕房移送到沪宁检察厅了。
陈先生知道我对此案非常在意,也不瞒着:是有这么回事。镇南莫要多虑,此案利害牵扯极大。凶犯极有可能被北边那位幕后主使灭口,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当尽全力保住此獠,务必令此案所有凶犯受到法律的严惩。
陈先生如此客气,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应和道如今还有一名帮凶在逃,被抓的这个凶犯一旦出了岔子,那便是死无对证,真是有劳陈先生了。
无妨。
我坐直了身子,目光盯着演武场。
此次来访精武会的,是来自津门的武人。
精武会成立以后,强民强国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津门作为北方武术中心,也有办学传武的想法。只是精武会完全是霍元甲自己打出去的名声,又专教霍家迷踪拳,没有谁敢说什么闲言碎语。
可津门不同,形意、太极,八卦、八极、披挂、通臂、通背等拳馆林立,流派繁杂,谁当话事人都有不服的。
直到前年,津门成立了个武士会,由形意门宗师李存义出面担任武士会会长。
李老辈分大,功夫深,庚子年那会儿,五十多岁的李老还拎着一口单刀砍了不少八国联军的洋鬼子。就这个资历,李老说一,整个津门没人敢说二。
不过此次来访,只是一些津门的武人过来拜个山门,非正式的交流切磋,点到为止。后续若有正式的交流,各家之间心里也好有个底数。
虽说此次来访的津门武人是来自多个门派的小辈,但精武会办学不足三年,弟子们功夫尚浅。与其说是交流切磋,倒不如说是精武会弟子们一次小考测验。因此不论是技战术水平上,还是在心态上,精武会弟子们都处于不利的局面。
看到本门弟子状态不佳,几人连续被压着打。精武会的赵教习眉头皱了皱,给了自家儿子赵凯使了一个眼色。
赵凯点点头,上一场比试刚结束,便跳上比武台,拱手道:精武会,赵凯,愿领教各位好汉本事。
津门那边的武人们也都看出来了,这赵凯分明是精武会出来镇场子的,估摸着实力在一众小辈弟子里面得算个中翘楚。正在思量该安排谁来接下这个场,只见一个身影从人群中一晃,如离弦之箭一般猛然冲向比武台,又在赵凯面前五尺远处猛然定住了身形。
其速之快,其势之猛,引得众人一声惊呼。再定睛看去,又顿然一惊。
只见站在赵凯面前的,是个二十出头的俊俏大姑娘。
姑娘一拱手:罗瞳八极,王婉仪
赵凯也有些惊讶,面前的姑娘明眸皓齿,一头乌黑秀发扎成辫子,身着乌青长衫,袖口挽到胳膊,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个头倒是挺高,身板也显得又宽又壮实,但和他这个虎背熊腰的小青年应该比不了。
王姑娘还是换人来吧,赵某学艺不精,动起手来恐怕收不住力道,万一再伤着你。
王婉仪飒然一笑:那你伤我一下试试。
赵凯看起来有些懵,一时之间拿不准姑娘的意思,到底是说他伤不了人家,还是不敢伤人家。
观众一看有乐子,当然不嫌事大,纷纷起哄赵凯赶紧领教小姑娘的功夫。
赵凯看了看津门的武人们,也都是一幅幅看乐子的表情,个别几个表情还挺严肃,更吃不准什么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一拱手,说道:姑娘,赵某不方便和你动手……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娇喝,修长的身形竟瞬间爆发出强大的气劲,声到人至,一个撑捶裹挟着猛虎之势便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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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凯被吓了一跳,仓促之间只得双手撑掌托了一下王婉仪的拳头,脚下本能地走起迷踪步法,勉强躲过了一拳。
这姑娘名字起的温婉可人,不想出手竟如此暴力。这一拳劲力通透,挨上一下怕是得断几根骨头。
赵凯还未站稳身形,王婉仪一个圈抱拦手截断他的腾挪空间。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拳掌袭来。
这姑娘是真生猛,两条胳膊跟钢棍似的,一个撑掌抡得赵凯肩膀生疼。
霍家迷踪拳经过霍元甲改良,实用性更强,招式灵活多变,拳路刁钻巧妙。但拳法根基在下盘,迷踪拳同样讲究腰马合一,下脚扎实,劲由足底发起,力透全身。此刻赵凯失了先机,被王婉仪连环抢攻,一口气被打散了,下盘根本稳不住。
仓促间,赵凯绷紧腰身,脚下用力一踩,一连后撤两三步,想要拉开空间,重新聚气提劲。
赵教习看到这一幕,面色有些焦急。
赵凯明显经验不足,既顾忌君子礼节,又太拘泥于招式路数。要是换他赵教习来,直接贴身拦腰抱摔,便能化掉对方攻势。
八极拳硬打硬进,全凭刚猛的冲劲。给王婉仪拉开空间,只会强化这股冲劲,赵凯这气还没提起来,就得被王婉仪给冲散掉。
果不其然,见赵凯后撤几步,王婉仪又是一声娇喝,拧身踏步猛然冲出,肘尖以雷霆之势刺向赵凯。
赵凯避无可避,正准备硬吃八极拳一肘的时候,一个藏青色的身影飘然而至,落在赵凯身后,拉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拽,王婉仪的肘尖正好停在了赵凯胸前一寸处。
王婉仪抬眼,眼神中充斥着强烈的不满。
哎你捣乱么有你这样上擂台的么
我歉意地赔笑了一下,温声说道:在下周镇南,王姑娘的八极拳惊艳才绝,在下佩服。今日比武点到为止即可,不要伤了和气。
王婉仪眼神一挑,问道:那这结果咋算
我看了一眼赵凯。
我和精武会的教习们以友相称,平时赵凯还得板板正正地喊我一声周叔。虽然心里有些不服,但还是抱拳行礼,认输走下了擂台。
王婉仪看着赵凯走下了擂台,转头问向我:你也是来打擂的
我摆了摆手,说道:不是。只是姑娘的功夫看着眼熟,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姑娘。
王婉仪道:那好说,你打赢了我就行。
说完便一个踏步攻了过来,拳风凌厉,衣带弹响。
我不退反进,抬掌拖了一下王婉仪的拳头,行步撩衣手掌穿至王婉仪上臂,顺势回拉,卸掉王婉仪的气劲。
王婉仪功力扎实,一击不中,脚下一蹬,回身就是一记劈拳。
八卦掌精髓在步法,强调避正打斜,以巧制蛮。尽管身上还带着伤,但我只防不攻,斜身摆扣步躲过劈拳,又施展游龙般的身法闪转腾挪,王婉仪只觉处处打在棉花上无有着落,越打越气,越打越上头。
我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调戏小姑娘的嫌疑,趁着王婉仪双掌落空的时机,脚下一拧,一招推窗望月想要制住王婉仪双手。
王婉仪化掌为拿,反握我手腕。
两人由追打躲闪变成手拉着手……
这下不管是精武会还是津门的武人们都看傻了。
感觉不像比武,像相亲。
王姑娘,请停手!
一声轻喝传来。
王婉仪硬生生止住身形,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朗声道:
师兄他身体有伤未愈,不便切磋,请姑娘通融通融,让师兄下台来吧。
王婉仪顿时有些生气,又回头看向我,问道:哎我说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身上有伤还要来打擂,你就是传说中的武痴
我苦笑道:在下只是想向姑娘打听一些事情,并没有同姑娘切磋的意思。
王婉仪面向我,整理了一下衣衫,立定身形,宛如一只冷傲的白鹤,转头看了看陆铭秋,说道:那成,既然你师弟替你出头,那就让你师弟和我打一场。
我面容有些僵硬,心底暗道这姑娘是个暴力狂不成,怎么看到谁都要打一场。但仍然还是解释道:姑娘见谅,我这师弟只在幼时学了两年入门拳脚,真要是上台来,估计在姑娘手下走不过一招。
王婉仪闻言直接气笑了,我离她近,又不憨,明显能感觉到这个小武娘怨气冲天,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怎么都藏不住,连忙抱了个拳,说道:姑娘想切磋,精武会有的是弟子,随时可以和姑娘切磋。
王婉仪冷笑一声,转身下了擂台。
我连忙跟了上去,随她来到了津门武人的团体中。
津门的武人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个比一个懵。
估计是在想:这什么情况,怎么王家妹子上台比武,还把人给带回来了
王婉仪见我跟了过来,便说道:我能看出来,阁下的八卦掌,当得一句炉火纯青。我们津门武人此番南下,也就是交流切磋武艺,若有所得,自身武艺也能更加精进。今天的擂台打到现在,霍家拳法已然领教不少,收获颇多。但你的八卦掌,我还未完全见识。
我陪笑道:姑娘来自津门,会八卦掌的武人,应见识了不少。
八卦掌作为北方主流拳种之一,与太极、形意并称北方三大拳,说没有见识过,那是不可能的。
王婉仪摆了摆手说道:我说的是你的八卦掌。
同样的功夫,不同的人打出来,意境也有所不同。我心下了然,欣然道:姑娘若不嫌弃,可静等几日,待在下伤愈后,可再与姑娘切磋一二,在下保证,绝不藏招。
可惜,我们过两日就回老家了。王婉仪装作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却没憋住,嘴角显出两个明显的梨涡,有什么想问的,来津门找我吧。
武人做事说一不二,决计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我拱手一礼,道:一月之后,在下定会赶赴津门。
3北上津门
津门的武人们离开了沪宁。
我本要去车站相送,但最终没有去。
因为枪手死了。
在牢狱中,重重保护之下,一命呜呼。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我没有调查权,进不了监狱现场,但沪宁检查厅是陈先生的管辖范围,可以去找师弟陆铭秋询问相关的信息。
结果令人感到失望。
没有证据证明枪手是被人所害,如果非要说,那只是不适应牢狱生活,病故而亡。
我显然不相信这种调查结论,但也体谅自己师弟的难处,毕竟他只是一个秘书,查案的事情帮不了我什么。
师兄,枪手虽然身故,但铁证如山,幕后主使怎么也逃脱不掉。此番局势,只能说事在人为。陆铭秋看着北边的方向说道。
那是顺天,也是京城。
我深呼吸一口气,隐约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铭秋,你觉得我追查真相的做法不对吗
陆铭秋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火车票递给我。
师兄若是想查清真相,就去吧。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陆铭秋。
知道我想问什么,陆铭秋解释道:凶犯在监狱身亡这事儿一出来,我就知道师兄肯定是坐不住的,毕竟若是谋杀,下手的极有可能是和师兄你交手的那个刺客。师兄弟一场,你遭事儿了,我肯定帮个场子。正好我也要去津门出差,顺道儿送送师兄。
我收下了车票。
谢谢。
哎,师兄不必跟我客气。
五日后的津门,刚下火车,告别了师弟,我就找路人打听八极拳王婉仪的消息。
八极拳易学难精,但有神枪李书文的名头顶着,知名度丝毫不输三大拳种,因此在津门八极拳馆众多,相关信息也容易打听。
但我没有想到,王婉仪的名头在津门还挺大,随便打听就知晓了许多这位巾帼豪杰的事迹。
比如七八岁的时候就是街头小霸王,追着十几个小混混打。
再比如有个武夫喝高了,口花花说要娶她,被她扛着六合大枪打上门去,将那武夫的衣服戳了个稀巴烂,在大街上光腚狂奔躲避追杀。
打听的越多,各种神乎其神的事儿也就越多,我虽说练的是八卦掌,但没那么八卦,知道了王家武馆的位置后就直奔而去。
王家武馆的馆主名叫王书墨,少时是个读圣贤书的,还考中过秀才,名字起的书卷气十足。后来意外被一位八极拳大家相中做了弟子,拜入八极拳门下,不到五年就出了师。
王书墨膝下无子,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早嫁了人,二女儿就是这王婉仪。
我来到王家武馆,就瞅见王婉仪站在门口,一幅大师姐的派头在给刚入门不久的弟子们训话。
王家武馆有规矩,新入门的弟子要背武人十诫,据说是武馆馆主王老前辈年轻时定下的规矩。
王婉仪训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我猜她还想着前几天没有见识过的八卦掌。
随意搭眼儿正好瞥见走过来的我,王婉仪表情一僵,连忙甩了甩头。
王姑娘!
一声招呼把王婉仪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周、周先生,真的是你啊不、不是一月之约么我前脚刚回津门,你咋后脚就跟过来了
一月之约
拳馆的新弟子们刚被王婉仪训完,此刻听到她的话,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如同老僧入定,但是一个个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想听听这位二小姐的八卦。
久闻令尊王书墨前辈大名,特地过来拜访。我客气道。
王婉仪满脸疑惑地瞅着我。
那水灵灵的眼神儿好像是在问:
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不是有问题要问我的么
找我爹干啥难不成……
只见王婉仪的小脸霎时间变得通红,凶巴巴地说道:不准去!
我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找王老前辈有要事请教,你该忙忙,不麻烦你的。
王婉仪拦着道不让进,凶道: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你还没打赢我呢就想见我爹
呃……切磋的事情,在下既已答应了就不会失约。只是事情有些急,我得见见王老前辈。
我的态度非常诚恳。
王婉仪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背后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鄙人王书墨,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我望过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精神矍铄地从门内走了出来,连忙一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在下沪宁公署周镇南,见过王师傅。
王书墨见我身着干净利落的青色长衫,一表人才的样子,态度便柔和了许多,说道:原来是周先生,小女年纪轻不懂事,失了礼数,周先生莫怪。
我笑道:王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我等佩服不已,何有失礼之说,王师傅错怪王姑娘了。
哈哈,客气了。周先生请。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王师傅走进了王家武馆。
王婉仪一句话都没插上,又在师弟们一众八卦的目光中,脸憋的通红。哼了一声,给了师弟们一个你们完了知道么,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们的凌厉眼神后,头也不回地跟着进了武馆。
一行人来到会客厅就坐,王老前辈开口问道:周先生既是官署公差,又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我也不拐弯抹角,当下将一月前的案子和盘托出,并拿出了那一块玉角递给王老前辈。
王师傅却是疑惑道:会八极拳的高手可不少,周先生怎么就问到我这儿来了
我只好解释道:在下见到王姑娘打那套罗瞳八极拳,无论是身法,用劲,和我之前交手的那人如出一辙。八极拳高手很多,但流派也众多,如此相似的拳法,只可能是出自一个师傅之手。
坐在我对面的王婉仪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小脸当时就闷了下来。
王师傅仔细端详着玉片一角,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悠悠说起:
周先生倒是好眼力。这块玉牌的确出自八卦掌一脉,我应该是见过。
我大喜,忙道:请王师傅指教。
王师傅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回忆道:
这块玉牌,和我师兄的佩玉很像。
您师兄
我师兄名叫郭怀礼,原本是学八卦掌,后来带艺入门转投到我师傅门下学八极拳。这块玉牌,应该就是他之前学八卦掌的师门所传。
我闻言问道:请问郭前辈现居何处
王师傅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沉思良久,这才说道:大概有三十年前了,我家大姑娘那时候出生还没多久,当时我还没有出师,在京城的师门学艺。有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自称是从关外而来,家里遭了难,想要学一身本事报仇。我和师兄都不愿收他。报仇这种事,谁愿意惹这个麻烦拜了师,入了门,那就是自家人,有恩是自家的恩,有仇也是自家的仇。那年轻人就在门口跪着不愿意走,一连跪了七天。师兄心软,就收留了他。师兄没让他拜师,只是师兄练功的时候他可以随便看看。当时师傅也没有管这个事儿。八极拳内外兼修,内家功夫没有师傅亲自领进门,只靠看是不可能学会的。可没想到,这年轻人天赋竟然不错,仅凭看,就能摸出八极拳内家功夫的门道。师兄见他悟性如此之高,也起了爱才惜才的心思。于是就收了徒教他八卦掌,这年轻人就成了八卦门的传人。
您的意思是,郭前辈的玉牌也传给了这个年轻人我猜测道。
王师傅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这么猜测。婉仪出生后,我也出了师,举家搬到津门,后面的事情我就不了解了。直到光绪二十四年,师兄来投奔我,但是徒弟的事情,只字不提,我也再没见过师兄的玉牌。
玉牌的事情,你只能去问我师兄。王书墨扫了一眼自家闷闷不乐的二姑娘,笑道:婉仪知道,让她带你过去便是。
王婉仪一听自家爹爹给自己派了个活儿,当下说道:那就跟我来吧。
我忙起身谢过王老前辈,王书墨摆了摆手,将玉片一角丢给我,说了一句。
去吧去吧,武人心气,到死都得吊着。散了,就不是武人了。
4.武人心气
我没太明白王老前辈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王婉仪也不知道。她爹早年考中过秀才,肚子里不知道藏了几斤墨水,说话常常留一半,她又不像大姐那般心思细腻,经常听不懂,听不懂她就扯她爹胡子。
目的地并不远,走在路上的时候,王婉仪就跟我说起了她大师伯郭怀礼的事情。
据她说,大师伯向来孤僻,喜欢独居,不善与人交谈,从她记事起,听大师伯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平时也不怎么见面,一般也就是和父亲过去拜个年。
我对比了下王老前辈和王婉仪的描述,很难想象一个性格孤僻的人会心软去收留一个流浪汉拜入师门。王婉仪的这位大师伯,应当是经历了什么变故的。
我们来到城郊一处小道观。道观虽小,却打理得十分整洁,道观正门上的朱漆色泽亮丽,应该是不久前刚翻新过。
王婉仪带着我入了正堂,里面供奉着三清祖师。我拜了拜,而后随王婉仪去了后面厢房。
大师伯,我来看你了。
没有回应。
王婉仪有些奇怪,径直推门进去,我随即跟上。
二人进了厢房,只见一个老者,身形佝偻的靠在床头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头曾经是一个武人。
尤其是八卦掌属内家三大拳之一,修习者往往年逾七十,身形还能挺拔矫健。我实在无法将此人和八卦掌传人联系在一起。
大师伯
王婉仪又喊了一声,仍然是没有回应。
我顿感不妙,上去拍了拍郭怀礼的肩膀,没成想这个瘦削佝偻的老者身形暴起,一只手自腋下穿出,由下至上向我拍去!
我对这手招式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八卦掌的起手式,青龙探掌!
我毫无防备,下意识地沉臂撑挡,稍微偏转对方进攻的方向,枯瘦的手掌顺着我的肋骨下沿擦了出去。
郭怀礼一击落空,脚下顺势蹬床,整个人顺着我的身侧滑了过去,绕到身后,回身一记金丝抹眉,掌尖直攻我的咽喉。
我提脚踏床,扣步拧身,藏于双袖之中的八寸刀瞬间弹出,右手刀斩向对方进攻的掌尖,左手刀自右腋下穿出直取对方颈下。
杀招对杀招。
郭怀礼看似垂垂老矣,反应却极快,单掌换拳猛地砸向我右手的八寸刀,随后一个崩拳再破掉我的左手刀。
我和郭前辈各自退开,王婉仪马上冲进来拦在了两人中间。
大师伯你疯啦
郭怀礼没理会师侄女,挺直腰背,哪里有一丝垂暮老人的样子。悠然说道:
小子,你这手刀法从何处学来
在下周镇南,师承尹派八卦掌,八寸刀是恩师所授。
原来如此,以子午鸳鸯钺改八寸刀,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郭前辈认识我师傅
不熟。郭怀礼说完,转身出门。
我和王婉仪连忙跟上。
郭怀礼年纪虽大,但脚下生风,几息之间走到了院墙边的柴火垛停下,抽了两根二尺长的棍子回身说道:
老夫试试你卦掌的火候。婉仪丫头,你好好学着。
王婉仪正一头雾水,郭怀礼已经朝我一个箭步向前,短棍当头劈下!
只听那破空声如老猿嘶啸,我不敢托大,侧身躲过顺势反击。
郭怀礼先前以八卦掌试探我,现在则打的全是八极拳的劲力,短棍如猛虎爬山,棍尖点到八寸刀上,震得我虎口又疼又麻。
王婉仪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大师伯全力出手,感觉大师伯功夫比她爹都猛。
虽说是拳怕少壮,但郭怀礼老辣的棍法和八极拳刚猛的劲力打下来,饶是我全力攻防,小臂和肩膀上还是挨了几棍。
不过我毕竟年轻,身子骨壮实,身上挨几棍影响不大。
武人对决,能一击毙命,绝不能拖泥带水。要是拖下去,肯定是能靠着体力耐力的优势耗死郭怀礼。
但是这种熬老头的战术用出来,就算赢了,那也是输。
我当机立断,翻身摆步回转,两把刀如影随形刺其咽喉。
这招名为白猿托桃,是尹派八卦掌中猴形掌的绝技。郭怀礼当即丢下双棍,两手成爪扣住我的手腕,猛然后撤一步,大喝一声往下一拉。
我只觉双手被郭怀礼往前往下一带,差点失去平衡,对方的双掌就冲自己两侧肋骨冲了上来。
哎,师伯,他胸口有伤!王婉仪喊道。
郭怀礼的双掌拍上我的两肋,收了力道,但八寸刀的半寸刀尖也刺进了他肘部的皮肤。
如果这两掌打实,郭怀礼最多折两条胳膊,我则至少重伤,运气不好可能直接就去见阎王。
郭怀礼收了拳,你这火候还不够。八卦掌行转八方,唯独不能倒下,倒了,输赢都没用了。
我面色凝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指教。
知道我为什么要考教你吗
郭怀礼突然踏步蹬地,整个人直接冲了上来。我正在行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被一记铁山靠撞飞,右手被郭怀礼抓住一拽,整个人又被拉了回来。
完了。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被这一拉,我等于把脸送到了对方面前,接下来不用想,肯定是八极拳的招牌绝技——立地通天炮。
这要是被郭怀礼刚猛的一拳打到下巴,我感觉整个颌骨都得碎,生死间的本能反应,使我瞬间猛然低头,下巴和郭怀礼的炮拳擦边而过,左手的八寸刀顺势从头顶穿向对方咽喉,并在刺入之前停住了刀尖。
此式名为游龙穿掌。郭怀礼笑呵呵地说道,师伯只有这个教给你了。
说完握住八寸刀往自己脖子一划。
前辈!
师伯!
我心都慢了半拍,连忙扶住了郭怀礼。王婉仪整个人都让吓懵了,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师伯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寻那短见
王婉仪抱着师伯的头,两行清泪自眼角汩汩流下,转眼间就哭成了泪人。
我与郭前辈虽然初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但承蒙前辈指点,算是欠了份恩情在里面。此刻郭前辈突然自戕于我面前,我万分不解又难以接受。
难不成郭前辈真和案子有关联
郭怀礼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缺了一角的玉牌和一封信,颤颤巍巍地放到我的手里,用尽全部的力气说道:这是给你的。十五年前,朝廷要拿人杀头,我没……没劝住师弟。恩怨久了,就过去吧。你要照顾好婉仪,再帮我劝……劝……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握住郭老前辈的手,郑重地说道:放心吧前辈,我知道。
郭怀礼的脖子血如泉涌,已然说不出话,看看我,又看看哭成泪人的王婉仪,点了点头,人就走了。
我打开信,简单看了几眼,又从口袋里掏出玉片的一角,跟那块玉片合在了一起,把它放在了郭老前辈的手里握住。
这……大师伯是袭击你的凶手王婉仪流着泪问道。
不是。我把信收进怀里,我有要事,得赶时间。不能陪你安葬郭老前辈了。帮我向王前辈道个歉,等事情办完,必登门谢罪。
王婉仪抓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
我轻轻拍了拍王婉仪的手。
婉仪姑娘,在下向你保证,不会食言。
5.八寸刀锋
自光绪三十三年,顺天至奉天的铁路开通以来,每天早上七点有一班火车从顺天开往津门,而返程则是要等到下午两点半。
如果坐不停站的快车,则下午六点就可以抵达顺天。
陆铭秋坐在座位上,窗外是渐行渐远的津门城。
陆铭秋用手绢擦了擦眼镜,拿起上车前买的报纸,一份《直隶公报》。
北洋现在铁板一块,大统领正在加紧同奉天方面的接触,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十多年的时间里天南地北都不会有什么变故。
不出意外的话。
陆铭秋翻过报纸,看见对面空着的座位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师兄。
陆铭秋的语气平淡,好像我本就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我望着自己这个师弟,第一次觉得这个人非常陌生。
哪怕是一年前久别重逢还未相认的时候,都没有如此陌生的感觉。
很奇怪,事实上我只是在少年时和陆铭秋相处了两年时光,之后便杳无音信,陌生才是应该的。
但我仍然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时会表现出某种依赖感。
好像我一直都是他最亲密的师兄。
只是现在这个时刻,那种熟悉的依赖感荡然无存。
你见过郭怀礼了陆铭秋问道。
我点点头,将郭前辈给我的信件递给师弟。
陆铭秋抽出信纸,扶了扶眼镜,仔细阅读着。
信中陈述着的是郭怀礼的过往。
【光绪九年,有个叫陈安的年轻人来拜师,师傅不愿教他八极拳,我见他根骨不错,品行也端正,便授他八卦掌,认了他为八卦门的师弟。】
【光绪二十年,大清输了甲午海战,又是割地又是赔款,老百姓活不下去,陈安找我商议,要同士子们一道上书,力行变法强国之策。】
【光绪二十三年,袁氏倒戈,戊戌政变,陈安自己孤身去救人,我原本要同他一起去,但他把孩子托付于我,我就这么看着他去送死。我带着孩子出不了城,只能把孩子寄养在好友那里。】
【每逢八月初六,我便悔不当初,万分沉痛。如今终于能有所解脱,幸甚。】
练了一辈子武,到头来无甚用处,不但没有出手救人,还当了一辈子缩头乌龟。陆铭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时局多艰,做出选择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要做对。我有些慨叹,我应该叫你什么陆铭秋还是陈铭秋
我随母姓,本就叫陆铭秋。陆铭秋看着我,能告诉我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你会功夫。
那是自然,我毕竟学过……陆铭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苦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八极拳中有一式,黄莺双抱爪。有歌诀云:黄莺双抱锋利爪,双掌撞肋把腰掐。
当初王婉仪故意失误引我推窗望月,并以这一式黄莺双抱爪攻其两肋。我胸伤未愈,故而陆铭秋出言阻止了王婉仪的进攻。
后来你又买了车票让我去津门,只是为了能和你一前一后归还那块完整的玉片,对吧我问道。
物归原处,本就是应该的。陆铭秋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人也是一样。
宋先生要保国会,就要和那袁大统领维持和气。袁大统领想当皇帝,就要杀宋先生,若是杀了,那袁大统领就是天下共讨的窃国之贼。你就想以此报杀父之仇,对吗我推算道。
陆铭秋盯着我,没有说话。
那行。我两手一张,八寸刀自袖中滑出至掌中,想落叶归根,你去关外。想去顺天,先问过我手里的八寸刀。
陆铭秋拍了拍手,周边座位顿时站起来四个人,将师兄和他围了起来。
陆铭秋起身,走到车厢口打开门,说道:师兄,十五年前的事,我早就放下了。把玉片还给郭伯,只不过是了一桩心事。你有你的公道要讨,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你真以为区区宪政能制得住北洋你们追求的民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说罢,陆铭秋关上门走进了下一节车厢。
我握紧了八寸刀,打量着围过来的四人。
动作整齐划地一掏出匕首,明显是在北洋军里受过训练的特务人员。
以一对四,我盘算着最佳的进攻时间和路线。
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过道中一名特务当即飞撞出去,将另一名特务拦腰撞走,两人直接砸向了车厢门,把关得结实的木门直接砸飞拍在了地板上。
我傻眼地看着收回铁山靠的王婉仪,练八极拳的小姑娘是真的暴力,这一下就给人脊柱撞断了。
这里交给我,你该干嘛干嘛去。王婉仪人狠话不多,从腰间抽出两根双节棍,冷冷地看着剩下的两个特务,模样如同女天神下凡。
我点点头,径直追向陆铭秋。
首节车厢由于靠火车头较近,煤炭燃烧的烟尘比较多,一般是用作货厢。
我赶过来的时候,陆铭秋正在货厢口站着。
师兄来得比我预想的要快啊。
陆铭秋笑着说。
我没有解释有个女战神过来帮场子的事,反正多说无益,今天就是把这师弟的脚筋挑了,也不能让他去顺天。
手中的八寸刀闪过刺眼的锋芒,直奔陆铭秋而去。
陆铭秋同样亮出短刀,使一身八极气劲硬开硬打,和我对攻。
我知晓自己这个师弟深藏不露,但没想到这么难缠。陆铭秋双修八卦掌和八极拳,步伐灵动,刀式刁钻,拳劲又刚猛,着实令我吃了不少亏。
关键自己师兄的招式,陆铭秋熟悉的很。
双方手底下走了二十多招,四把刀都砍出了卷刃。
两人默契地同时扔掉了刀。
陆铭秋活动了下手腕,摆开了并步拉拳的架势。
我架出青龙探掌。
八极拳对八卦掌。
陆铭秋先动,一记突刺撑捶被我扣步躲开,马上一个圈抱截断我的游身掌。
巨大的气劲震得我胳膊酸麻不已。
但也让我找到了机会,双手顺接而上!
陆铭秋下意识地双手扣抓,正是我熟悉的黄莺双抱爪。
我被打到两肋,但不退反进,一个膝撞顶开中门,脚下一蹬,单肩如出膛炮弹一般撞上陆铭秋的胸口。
八极拳铁山靠!
陆铭秋大意间,被我以八极拳破了防,胸口痛的有些喘不开,但硬是狠狠咬住一口气,拉住我的肩肘,踩脚蹬地,冲着我下巴打出一记立地通天炮!
我猛地低头,躲过炮锤,掌尖从头顶穿过直取师弟咽喉。
正是从郭前辈那里学会的游龙穿掌!
这次我没有收手,掌尖戳中了陆铭秋的喉咙。
陆铭秋捂着胸口和喉咙退向车厢口,而王婉仪刚好也赶到。
我看着师弟,劝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刺杀什么都解决不了,宋先生是这样,大统领也是这样。况且你也不可能成功,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陆铭秋笑了,泪水随着他狰狞的笑容,越发的可怖。
他踉踉跄跄地向车厢口走去。
那里有王婉仪守着。
他受了伤,难以打出去。
陆铭秋笑了,笑容透着疯狂,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我瞳孔猛然收缩,甩手袖口弹射出一把短刀!
第三把八寸刀!
这是我谁都没有告诉过的习惯,师傅告诫我的八寸刀不传之秘。
八寸刀飞刀!
在陆铭秋扣动扳机之前,八寸刀插入了他的肩膀,射击的角度高了一些,打中王婉仪头顶的门框。
王婉仪瞬间抱头蹲防,虽然没看到我出刀,但也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刚要起身制住陆铭秋。只见陆铭秋回身对着我开了枪。
七步之内,还是枪快。
枪响,我应声倒地。
周大哥!王婉仪惊叫出声,顾不上陆铭秋,直奔我而去。
陆铭秋看了一眼我俩,带着肩膀上的刀,走出了车厢。
隐约间,我只听到他说:
师兄,成大事者,不可惜身。刀先借我,你要的公道,下辈子还你。
6后记
民国四年六月,一艘由扶桑驶往沪宁的邮轮上,我和王婉仪正依靠着栏杆,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我们离沪宁还有多远
挺远。
每天看海,都腻了。
腻了。
那你每天看我腻不腻
腻……诶
我你想喂鱼是吧!敢敷衍我
不是不是,我在想重要的事。
什么事
刚才碰到个姓陈的先生,说要回沪宁办杂志,我对他说的东西挺有兴趣,想再找他聊聊。
这是你敷衍我的理由
等下跟你说……哎,别动手……啊!
民国五年六月,
大统领逝于顺天,在其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柄八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