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透过门缝,我看见爹一边系着裤腰,一边满脸餍足地从房里走出来。
我赶紧缩回自己的面袋子上。
下一刻,爹踢了踢我的门:
去,烧点水给你娘洗洗!
我什么都不敢说,一骨碌爬起来去灶间烧水。
爹娘的房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咸腥。
娘赤身裸体地躺在乱糟糟的被褥里一动不动,
双眼直直地瞪着屋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死人。
我心中酸涩,不忍再去看她。
娘的手臂脖颈白皙光滑,可身上那些羞人的地方却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
爹绝不会让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娘身上发泄兽欲的。
我将大铜壶里的滚水倒进凉水盆里,仔细调到温度适宜,再投了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娘的身体。
刚碰到她两腿间的淤青,娘好像一下子醒过来,嚎叫着缩紧身体,再也不肯给我碰一下。
那嚎叫声传出屋子,我吓得不停向她比划:
娘,别叫,别叫……
再叫,爹又要打她了。
这时,院子里传出斧凿木头的声音,一下一下,清晰得仿佛凿在人心上。
娘立刻满眼恐惧地噤了声。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邻居赵婶来了:
大丫儿爹,大丫儿娘还好吗
爹似乎苦笑了一下:
天儿热,想给她擦擦身子,说什么不肯,正发脾气呢!
赵婶叹了一声:
唉,你也不容易。
转头又问:
你这是在做什么
爹憨憨的声音传来:
她不肯好好坐着,我专门给她打了把椅子,到时擦身的时候容易些。
赵婶满口赞道:
大丫儿爹,你对媳妇真是好的没话说,可惜她什么都不懂
屋里的我和我娘齐齐地打了个冷颤。
2.
那不是寻常的椅子,而是扶手和椅背上都有卡扣的特殊椅子。
这样奇奇怪怪,美名其曰专门为娘打制的物件,我家有好几个,都藏在后屋里。
什么方便她出恭的木凳,讨她欢心的木马,木秋千……
村里人人都说我爹对我娘太上心了,一个疯子还要整日变着法讨她欢喜。
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某些爹喝醉的深夜,我偷偷看见他把娘赤身裸体绑在木马上,用薄薄的竹篦使劲抽打她的臀部。
直打得娇嫩的皮肤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娘疼的冷汗和眼泪一起流,可被堵住的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爹一边打一边大笑:
谁能想到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如今在我面前如同母狗一样!
爹莫不是也疯了我娘什么时候能和大小姐扯上关系
这个在黑夜里如同禽兽一样的男人,白日里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憨厚淳朴,爱妻如命的老实人。
他总把娘拾掇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利利索索。
宁可每日辛苦砍柴,再走几里路去镇上卖掉,也要让妻女衣食无忧。
村里人都没口子地称赞,我娘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找到我爹这样忠厚善良的男人。
只有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爹配不上娘。
娘香香软软,身上有种与生俱来和周围人不同的气质。
她不发疯的时候,平静的面庞是那样的美丽和睿智,让我忍不住想要亲近。
而爹,我生来就怕,不,不是怕,是厌恶。
厌恶他一口黄牙,厌恶他臭哄哄的嘴像狗一样啃着娘的脖子。
后来我慢慢长大,才察觉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对娘如此,对我也一样。
人前他是慈爱的父亲,人后对我如同一只小狗。
我没有自己的床,只能睡在后屋的米面袋子上。
他却和别人说,我怕黑,每日都要睡在爹娘身边。
表面上他省下粗米糙面紧着我们娘儿俩吃,可背地里我却经常看见他一个人躲在屋里啃烧鸡,喝小酒。
他似乎不怕我发现,经常揪着我的发髻警告我,要是敢在外面透露一个字,就打断我的腿。
他有这样的好名声,就算打我几下,也无人会说一句不是。
反过来只会埋怨我不懂事,娘是个拖累,逼急了老实人。
如此,爹更加有恃无恐起来。
3.
再长大点,我发现了更多蹊跷。
爹靠打柴勉强养活我们一家三口,可却经常躲起来吃肉喝酒,他哪来的银子
一天晚上,我爬上后院那颗歪脖树,才发现了爹的秘密。
他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门,在院墙底下挖出一只木匣。
匣子里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他拿了一块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接着又把木匣埋了回去。
我惊讶极了,一捆柴只能卖几文钱,爹何时攒了这么一匣子的银子
待第二日他去镇上卖柴的时候,我偷偷挖出了木匣,捧着它进了屋子:
娘,咱们有银子了,我带你逃走!
娘看到那只古朴的木匣,瞳孔瞬间缩小,愣在了那里。
我焦急地扯着她:
快,娘,再不走来不及了。
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那刻我有种错觉,娘恢复了神志。
可下一瞬,她又发起疯来,一挥手打翻了木匣。
白花花的银子撒了一地。
趁我急着去捡银子的时候,她笑嘻嘻地摆弄着木匣,也不知怎么地,木匣底下弹出一个暗格,从里面掉出一块玉佩。
玉佩质地古朴,上面的花纹繁琐。
娘将那块玉佩贴在脸上,咿咿呀呀地玩了起来。
我心中疑惑,娘似乎认识那枚玉佩。
哄着娘把玉佩拿到手,我反复摩挲了半晌。
院门忽然响了一声,我一惊,连忙把银子塞进木匣推到床下。
大丫儿,你和你娘还好吗是赵婶的声音。
没事儿,赵婶,我娘打翻了碗,我已经收拾好了。我赶紧说。
赵婶退了出去,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不能再耽搁了,我匆匆收拾好细软,拉着我娘就往外走。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赵婶和邻居的几个婶娘都站在外面,她刚才根本就没走。
大丫儿,你带你娘干什么去一个大婶儿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背后的包袱。
没,没什么,带娘去河边玩一会
。我结结巴巴。
几个婶娘都逼近一步:
你娘是个疯子,你是个孩子,你爹回来前,你们还是不要乱跑了,赶紧回去!
我心凉了半截,身后的娘仿佛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是专注地玩着手中一朵小花,一会呵呵傻笑,一会喃喃自语。
我无奈地牵着她转身回去。
身后几个婶娘悄悄议论:
怪不得大丫儿爹不放心,走的时候拜托我们照看这娘儿俩。
一个没注意,差点让疯子跑了,到时候她爹还不急死!
就是,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大丫儿爹真是欠这娘儿俩的。
原来爹这么放心把娘留在家里,是因为早就安排好了眼线,笃定我们逃不出去啊。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4.
婶娘们肯定将这件事告诉了爹。
他脸色铁青地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后院查看。
我心如擂鼓,还好我一早将木匣埋了回去。
看到一切无恙后,爹回到了屋里,脸上带着瘆人的笑意,仔细锁好门窗,从后屋拖出那把刚做好的特殊椅子:
老子不管是谁的主意,你们不听话,就该受罚!
他拍了拍我惊恐的脸:
放心,爹不打你,落了伤痕,该被乡亲说三道四了。
他揪着娘的头发,堵着嘴把她绑在椅子上。
娘的双腿羞耻地大张着,他当着我的面褪下娘的裤子,用竹蓖使劲抽打她大腿内侧。
娘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泪流满面,冲过去抱住他的腿,却只敢小声哀求:
爹,别打了,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脸阴狠:
以后你再不听话,老子就罚你娘,要是你娘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这个赔钱货害死的!
我使劲磕头,他却一把挡住:
你身上多一处伤,你娘身上就多一处,要是不怕你娘遭罪,就尽管磕。
我立刻停了下来。
漫漫长夜,我堵着耳朵捂着嘴躲在后屋里,不敢去听那屋子里的动静。
泪水,湿透了枕着的米面袋子。
爹寸步不离地守了我们七日。
发现娘没有什么异常,依旧疯疯癫癫后,他带我出了门。
大丫儿爹,今天怎么带闺女出门啊
村里人见了我们都打招呼。
我爹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
丫头大了,整天跟着疯娘也学不了什么好,我又顾不过来,想把她带到镇子上看看能不能学点本事。
你想的可真周到啊,大丫儿有你这样的爹真是福气!
我使劲低着头。
爹说得好听,其实他怕我再带着娘逃跑,要把我卖了。
到了镇上,爹将我交给人伢子,反复叮嘱他把我卖远点。
这么多要求,卖身银子却一文没少要!
爹走后,人伢子不满地抱怨着:
活该是个穷鬼!
他朝着爹走的方向狠啐了一口。
看上去,他和爹不是一伙的。
我有个法子,能让你把我多卖些银子。我忽然开口。
5.
我在纸上画下一个繁复的花纹:
你只要把我卖给有这个纹饰的人家,赏银必然是寻常的几倍!
这是什么人伢子不信。
我上山砍柴时救过一个富贵的公子,他身上的玉佩就是这个纹饰,他让我去找他,他必会报恩!我开始胡诌。
刚才你爹为什么不说人伢子将信将疑。
我爹要是知道了,还能有你什么事我嘲讽地说:
我爹老打我,所以我不想让他得这个便宜!
人伢子的眼睛转了转:
也罢,反正都要去北边走一趟,我就赌这一次,若是你敢骗我……
放心,我的性命都攥在你手里,怎么敢骗你。
于是,人伢子带着我一路北上,待到同行的几个孩子都卖出去后,我们来到了京城。
一路上,我们都没看到类似的纹饰,人伢子已经怀疑我在骗他。
连我自己也不确定,难道是我想错了
就在这时,一队车马浩浩荡荡驶过街市,差点震翻了我们落脚的茶水摊子。
人伢子气愤地吐出吃进嘴的灰尘,抬头却看见我直直地盯着马车:
终于……终于找到了。
那几辆华丽的马车上,到处都是在我脑海中描摹过千遍的纹饰。
人伢子和茶摊老板耳语几句后,难以置信地问我:
你确定这就是你救过的那个公子府上
我点点头。
他喃喃自语:
这下赚大发了,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府啊!
他脸上的神色逐渐转为狂喜:
我们要好好筹谋一下,如何能见到那位公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我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当街拦住了最大最华丽的那辆马车。
6.
侍卫们没提防斜刺里冲出的孩子,马车猛地停住了,车夫骂骂咧咧,侍卫拎起我的衣领就要扔到街边。
我冲着马车大喊着:
大老爷,我有一样宝物献给您!
马车里没有动静,我趁着侍卫愣神的功夫,脱掉脚上千疮百孔的旧鞋,从鞋底里抠出一枚玉佩。
人伢子在一旁都看傻了:
我说这一路怎么都没找到,原来是藏到了鞋里。
我将木匣放回去时就在赌,爹不知道匣底有个暗格,更不知道玉佩的存在,偷偷将它收了起来。
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我将自己布鞋的千层底掏了个洞,塞进玉佩后又在上面厚厚地纳上两层布。
出门前,爹果然将我上上下下搜了一个遍,连头发里都没放过。
我笃定他要在村民面前做好人,不会让我光脚出门。
就这样,我偷偷带走了玉佩。
一路上,人伢子无数次翻过我的衣服包裹,甚至趁我睡着时摸过我的肚兜,都没有发现我口中的那枚玉佩。
他只得相信我告诉他的,玉佩丢了,只有见到我本人,公子才会给银子。
侍卫们嫌弃地望着从脏兮兮的鞋里抠出的玉佩,可等他们看清上面的花纹时都神色一凛,郑重地捧着玉佩来到马车前递了进去。
片刻,车帘猛地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若不是眉宇间深深的印痕显得他戾气太重,当是个美男子。
他几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
说,你怎么会有这枚玉佩!
我双脚离地,瘦小的身躯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这张脸,和娘有八分相似。
我又堵对了!
一路的疲惫,害怕和焦虑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我哇地哭出声:
快,快去救我娘,再晚就来不及了!
7.
我们来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回程却只用了短短几天。
我被带在马上,颠簸得几乎要吐出来。
我执意要带路,和他们一起回来救娘。
前方马匹上的男人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初时,他对我的话半信半疑,先派了人前去打探。
那人回来禀报时,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想必确认娘身份的同时,也亲眼目睹了爹是如何虐待她的。
将军一刻等不得,连夜起身。
一路疾行,这队人马只有十几人,可各个精干彪悍,杀气腾腾。
离着村子还远,隆隆的马蹄声就震得村头土路上的石块乱舞。
村民们都不知所措地聚拢来观望,当他们发现是一队黑衣黑甲的人马从远处冲过来时都纷纷逃窜:
土匪来啦,土匪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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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侍卫们长驱直入,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奔了我家。
踢开院门,爹正从房里走出来,当他看清男人时,脸色煞白,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
早有侍卫把他押在一旁,将军看也不看他,只站在窗下颤颤巍巍地喊了声:
清芷!
那是娘的名字吗真好听,
从小到大我只听村里人叫她大丫儿娘,疯子,疯婆娘。
屋中一阵静默,屋外的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
许久,屋门打开,娘怔怔地站在门口。
将军激动得就要上前,却又好像怕吓到娘,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军,眼中逐渐溢满泪水:
兄长!
两人抱头痛哭。
而我却石化在院门外,娘,原来没有疯!
我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被押在一旁的爹,他已经面无人色。
这些年他是如何折磨虐待娘的,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如今娘神志清醒,想必定会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想一想将军府的手段,爹控制不住,尿了裤子。
8.
将军饶命,小的真的不知情。
爹将额头磕出了血,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将军的剑尖指着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纵使有侍卫拦着,看热闹的村民还是挤满了院子门口:
疯子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他们要干什么认了亲就要杀死自己男人
这些有钱人心狠手辣,他们要杀人灭口!
可惜了大丫儿爹,这些年对疯子这么好。
不明真相的村民还在替我爹说话。
我娘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她倏地一下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刀,脸上带着骇人的神情,一步步向爹走去:
当年,我不过是雇了你的车,你见色起意,掳走我的银子不说,还……
后面的话,娘难以启齿,她瘦弱的手臂费力地举起钢刀,
爹面色惨白地向后挪去:
不要,不要杀我……
我下意识地要闭上眼睛,可身后的村民们却不干了。
他们义愤填膺地喊着:
我们不信大丫儿爹能干出那样的龌龊事,定是你们为了杀人灭口污蔑他!
疯子你没良心,这些年大丫儿爹是如何照顾你的没有他,你早饿死了!
有钱人就可以忘恩负义,为所欲为吗
今天杀了大丫儿爹,明天说不定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灭口!
大家别怕,咱们去找举人老爷,他们总不敢杀举人老爷吧,大不了把他们告上县衙!
村头住着一位从未做过官的举人老爷,德高望重,据说县令老爷也要敬他三分。
将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娘却充耳不闻,对准爹的脑袋砍了下去。
啊……爹一声惨叫,屎尿齐流。
可过了半天睁开眼睛,却发现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身上。
只见将军一手握住了娘的刀柄:
乡亲们受惊了,舍妹情绪太过激动,我们怎么会杀救命恩人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兄长不信我娘难以置信地望着将军。
将军看了看侍卫身后的我,又意味深长地看向爹,用只有我们几个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
你若真是一个临时见色起意的车夫,怎么一见面就认出我是将军这里的隐情,怕是要好好审审!
爹刚刚恢复了些许人色的脸,又刷地一下变白了。
9.
夜幕降临,那间曾经囚禁娘的农家院落如今变成了爹的牢笼。
我依旧躲在后屋的米面袋子上,听着那边的动静。
过了许久,房门打开,娘走过来牵起了我的手:
大丫儿,想不想看看那个人渣的下场!
这还是回来后第一次,娘和我说话。
我一时间还接受不了娘神志清醒的样子,便傻傻地任由她牵着走进屋子。
那张曾经将娘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特殊椅子上,绑着爹。
他面色灰败,奄奄一息,见我们进来,脸上满是惶恐,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娘拿起竹蓖,左右开弓,狠狠地抽在他大腿的内侧。
爹做梦也没想过,他为了折磨娘发明的刑具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他满头冷汗,堵在嘴里的破布上渗出了血迹。
若不是兄长拦着,我真想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娘的目光落到了爹的裆部。
爹立刻停止了呻吟,惊恐地连连摇头。
大丫儿,你怪不怪娘狠心娘面无表情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只有我知道,娘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是我,只怕没有勇气活下去。
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转身出去吩咐了侍卫几句。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只小罐子进来。
大丫儿,扭过头去
!她命令我,我乖乖照做。
身后传来布料撕碎的声音,娘揭开小罐子,一股蜜糖的芬芳瞬间飘满了屋子。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兄长嘱咐不让别人看出伤口,想必你裆里少了二两肉,也不会有人察觉!
蜜糖的香气越来越浓,娘似乎将它刷在了什么地方。
没一会,我便惊恐地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蚂蚁,从各个墙角迅速地向椅子的方向汇集。
这其中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硕大虫子,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忍不住扭头去看,爹大张的双腿中间已经被黑压压蠕动的蚁群和虫子覆盖了。
他双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脸涨成了黑紫,疯狂地摇动身体,却依旧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娘哈哈大笑,我心里咯噔一声,那癫狂的样子,仿佛又恢复从前疯子的状态。
10.
将军闻声闯了进来,蒙住我的眼睛,让人将娘带了下去。
就在刚才,举人老爷果然来拜访了,虽然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打听爹的情况。
将军皱着眉说:
清芷,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要轻举妄动!
娘的眼睛红了:
兄长,你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林佑青,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将军苦涩地一笑:
兄长恨不得将那个人渣碎尸万段!但是……林家刚刚平反,依旧身处漩涡,朝廷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兄长不得不慎重!
没有真正抓到幕后主使之前,我们不可掉以轻心,清芷,还是要委屈你一阵子。
娘沉默不语。
我悄悄从门边退出去,想要再去看看爹。
房门口站着侍卫,我只好从房后爬上屋顶。
只有我知道,这个房子有多少可以偷看的缝隙。
屋子里,爹爹双腿已经被解了下来,裤子也换了新的。
一个侍卫抽掉他嘴里的破布:
主子让你再坚持几日,我们会安排人保你活着回到京城!
爹奄奄一息地抬头:
那个贱女人太狠了,我怕是……
侍卫不屑地一笑:
谁让你过去那样折磨她不过主子倒是很感兴趣,只要你回到京城,在被审问时一五一十地将你如何在床上折磨那女人公之于众,主子就有办法让她身败名裂,无颜苟活!
我捂住了嘴巴,原来侍卫里混进了奸细。
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们得逞,娘才逃出火坑,不能再跳进苦海。
我从房顶溜下,想要告诉将军,却听见他还在苦苦劝说娘。
不行,将军只会让我们忍。
我咬了呀牙,一个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11.
趁侍卫不注意,我溜进了爹的屋子。
昏暗的烛光中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盯着我。
我轻轻扯掉他嘴里的布,他一口啐在我的脸上:
小杂种,敢出卖你爹!你以为以后你就可以做将军府千金了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你娘和将军府不会容下你的!
我又惊又怒,他的话戳中了我的痛处!
爹嘿嘿冷笑着:
要不了多久,你和你娘那个贱女人就要跪着来求老子!
我恨得牙直痒痒,拿起破布狠狠地堵上了他的嘴。
当他看见我从身后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时,脸上才布满了惧意。
你再也别想欺负娘了!
我将刀狠狠地捅进他的胸膛,鲜血喷溅了我一身。
他眼眦欲裂,闷哼了几声,没了动静。
当啷
!一声,匕首落地,惊动了门外闲聊的侍卫。
娘和他们一起冲进来的时候,就见我满脸是血,颤抖着转过身来:
我杀了我爹,我杀了我爹……
腿一软,就要倒地,娘冲过来抱紧了我,在我昏过去的前一刻,低声说:
孩子,别怕,他不是你亲爹……
12.
从前的镇远将军,并不是娘的兄长,而是娘的父亲,我的外祖父。
那年,外祖父一家被诬陷谋反,被捕入狱前得了消息,连夜托人将小女儿送出城去。
后来冤狱平反,外祖一家被放了出来,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女儿。
只知道那年,小女儿在混乱中上错了马车,不知所踪。
镇远老将军夫妇在狱中熬坏了身子,又思念女儿,没多久就过世了。
孰不知是娘雇的车夫见色起意,抢了她的银子,还霸占了她。
为了不让身份暴露,娘只得装疯卖傻,还生下了我。
就在她以为得救无望的时候,我找到了将军。
我醒来后将刚才听到的话和盘托出,娘和将军惊怒交加。
在之前的审讯中,他们已经得知爹不是寻常车夫,娘当年也根本没用上错车。
他根本就是受人指使带走娘再杀了她。
但爹并不不知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将军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对方的手伸的这样长,连他的近身侍卫中都有奸细。
可惜那个侍卫,刚才已经趁乱逃走,不知所踪了。
娘,将军,对不起!我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我低下头不知所措:
可我不能让那个畜生再害娘了!他活一天,娘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娘眼中蕴满泪水,紧紧抱着我。
我知道,和爹在一起的屈辱经历至今折磨着娘。
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娘那段段噩梦般的日子,她一直在苦苦地忍耐和挣扎。
将军并未责怪我,反而眼中有欣赏,有惭愧:
还叫将军不该叫我一声舅父
啊
我呆愣愣地望着他。
不愧是我林家的血脉,果敢狠绝,当机立断,我作为长辈,自叹不如!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声问娘:
娘,那……我亲爹是谁
娘怔住了,她转身看向同样疑惑的将军:
兄长,你好好看看,她长得像谁
连日来这才是第一次,将军仔仔细打量我的脸。
他大惊失色:
难道是……
娘点了点头:
就在我逃走前的那夜……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开始我也不确定孩子是谁的,但后来大丫儿长大,我才知道,她是他的孩子。
将军握紧了拳头:
这个畜生!亏得我当初那么信任,将你托付给他!
娘的脸上一丝苦涩:
怪我当时年幼无知,被几句甜言蜜语就哄了去。这样想来,我已经大概能猜出害我的人是谁。
她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13.
第二日,我们便离开了村子。
爹的尸体被扔在河里,顺流而下。
在那之前,将军使人当着村民的面,宣布了爹的罪状:
诱拐官家女子强占为妻,抢劫财物,虐待妻女,欺瞒乡里。
并宣称:爹对罪行供认不讳,畏罪自杀。
将军骑在马上,目光威严地扫视着村民:
若有不服者,大可报官!
看到爹的死状,昨日还打抱不平的村民都噤了声。
侍卫们手中的刀寒光闪闪,谁也不想因为管闲事送了命。
将军又向举人老爷点头示意:
兄若有异议,也可写状纸呈官!
举人老爷讪讪笑着,连说被欺瞒了,没有异议。
平反后一直如履薄冰的将军府终于以势欺人了一回,
可众人只敢背后议论,却没人敢当面质疑!
进京后还未歇息过来,娘就张罗着嫁人。
我和将军不解,刚刚脱离了苦海,这样做不是又要被人指指点点
娘看着我,略带嘲讽地说:
若不是薇儿,我怕还没有这个福气!
进京后,娘就给我改了名字,叫陆薇儿,跟我亲爹的姓。
我一直好奇,自己的亲爹是谁。
直到那日,礼部侍郎陆鸣轩微服来访。
娘让我出来见人,四目相对,我们都认出了彼此。
我的眼睛肖似娘,可只有和陆侍郎站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发现我俩的鼻子,嘴巴和下颌如出一辙。
不用滴血验亲,就知道我俩之间有血缘关系。
陆鸣轩面露羞愧,连连和将军赔罪:
佑青兄,当年我对清芷一往情深,未能把持住,那时还以为我们定会成亲的……。
将军摆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鸣轩如今对我妹妹依旧情深不改,肯纳她为妾,给薇儿一个归宿,林家已感激不尽。
陆鸣轩摇头:
当年若不是我的疏忽,清芷也不会被歹人拐走,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将军忽然正色说:
既然鸣轩也知道我妹妹受苦,那以后便要好好待她,若不是她执意要嫁,我们将军府也不是养不了她们娘儿俩!
14.
一顶小轿将娘抬进了陆府。
陆家人嫌娘丢人,这次纳妾并未声张。
可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得陆鸣轩神魂颠倒,夜夜流连在她的院子。
老夫人看不过,几次将娘唤过去罚跪,可换来的,却是陆侍郎加倍的怜惜疼爱。
我也跟着水涨船高,吃穿用度越来越好不说,陆鸣轩还命府中人都叫我大小姐。
常常有下人在我们背后说三道四,但娘丝毫不在意,我便也当成耳旁风。
一日我正在院子里玩耍,忽然被几颗石子砸得生疼,扭头一看,是个半大的男孩:
我娘说你娘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早就是残花败柳之身,还不忘勾引我爹!
原来是陆府嫡子陆枫。
你娘能说出这样的啊臢话来,可见也是个没有教养的妇人!你娘不教你,就让姐姐我来教你!
我脸上带着危险的笑,一步步逼近他。
陆枫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怎么能打得过我这个自小山野里长大的丫头。
三下五除二,我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连他身边的小厮都拦不住。
他哭着喊着要去告诉夫人,我在他身后喊:
要不是我娘出了意外,陆家的主母何时能轮到你娘
还未到晚上,我就被唤进了夫人的正房。
陆鸣轩面色不虞地坐在上首,旁边抹着泪的陆夫人怀里揽着被我揍成猪头的陆枫。
夫君,林姨娘已再嫁之身入府,我已经什么都没说了,如今,她的女儿竟然将枫儿打成这样,传出去,成何体统!
陆枫是陆家唯一的儿子,自然被视为珍宝。
跪下!陆鸣轩沉着脸看我。
15.
可我还没有任何动作,就被人从身后扶住。
抬头去看时,原来是娘。
清芷
陆鸣轩见到娘,有些讪讪的:
薇儿举止粗鲁,将枫儿伤成这样,也该管管。
娘没理他,只低头问我:
你为何要打陆枫
我将陆枫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当在坐众人听到狐媚子
勾引这些词时,脸色都变了。
你小小年纪就敢血口喷人!陆夫人抖着手指着我。
娘脸上带着冷笑:
你怎么确定是薇儿在撒谎而不是你的宝贝儿子粗鲁没教养!
因为她是个贱种!怎么能和小爷我相提并论!
陆枫忍不住跳起脚来嚷嚷。
满室寂静。
嘲讽的笑容在娘的脸上扩大:
看来不用求证,就知道到底是谁没教养!
陆夫人腾地站起身来:
就算是枫儿说得又如何他是陆府嫡子,你不过是个姨娘,怎能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娘眯起眼睛:
肖氏,别忘了你这个陆夫人的头衔是怎么来的!
陆夫人脸色突变。
陆鸣轩原本许下婚约的是娘,可林府落难,娘又失踪,陆府改与肖家联姻。
而当年的肖家小姐原是娘的闺中密友,林家出事没多久,她就嫁入了陆家。
好友落难,肖小姐不但不出手相助,还撬了娘的墙角。
她这个陆夫人的名份,来得并不那么光明正大。
陆夫人被娘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委屈地去看陆鸣轩。
清芷,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夫人也是无辜的……
还没等陆鸣轩说完,娘便牵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有句话薇儿说得对,当初若不是我出意外,陆家主母之位何时能轮到肖氏!这是你们欠我的!
16.
回京途中被将军舅父指点过几回,我偷听的技能愈发炉火纯青。
此时房内,陆鸣轩正在低声下气哄着娘:
她毕竟是正室,你也要给她些面子,不然她告到母亲那边,你又要受苦了,我也是心疼你!
娘扭过身子:
当年我将她当做第一知心人,可她却看上了我的夫君。若不是她,我就是你正室夫人!如今怎会让她如此欺负我的孩儿!
陆鸣轩软语温存:
看咱们薇儿也不是好惹的,把那个臭小子揍得那么惨,也算为你出气了!
娘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我听得无聊,总觉得娘是在和他虚与委蛇。
可陆夫人房里的事却有趣得多了。
她摔了一整个屋子的东西,身边的丫头婆子一声都不敢吭。
贱人,真是贱人!她为什么会回来,还带回那个贱种!都怪当年那个车夫坏事,不然此时,她哪还有命回来和我争本想利用那个车夫让她身败名裂,可谁知又死了!真是没用的东西
她身边的嬷嬷慌张地示意她:
我的夫人啊,您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您说,她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陆夫人阴沉着脸冷静下来:
那她就更留不得了!
我心中一惊,难道当年是她指使我那便宜爹害我娘
我赶紧从房顶溜了下来,将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娘。
可谁知她却出奇地冷静:
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怕她动手,就怕她按兵不动呢!
虽然娘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我还是提高了警惕。
娘临出嫁时舅父告诉过我,我是将门虎女,要护娘周全。
没几日,陆夫人请娘过去,哭哭啼啼要给娘端茶致歉,说没有教好陆枫,让他出言不逊。
隔着湖中的凉亭,我看见她们不知如何纠缠在一起,竟然双双掉入水中。
岸上的仆从惊慌失措,可仔细观察,竟没有一人下水去救。
我冲到水边,只见到湖面一片水花,扭头忽然看到陆枫正张着嘴跟个傻子一样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你娘也在下面,你怎么不去救
趁没人注意到这边,我一脚将陆枫踹进了水里,紧跟着也飞身入水。
17.
水下一片浑浊,只见娘和陆夫人都奋力向上游着,不同的是,一个丫头模样的人在湖底死死抱住娘的脚。
眼见娘就要体力不支,我迅速游过去,拼命掰开那丫头的手。
她在水底睁不开眼,双手胡乱攀附着,不肯放我们走。
陆枫此时正好扑腾到近旁,我拽过他的脚,塞进丫头手里。
丫头一摸到脚,就好像王八咬住了猎物,死都不再撒开,扯着陆枫沉入湖底。
连死士都动用了,看来陆夫人真是恨毒了我娘!
此时我的胸口也仿佛快要炸开一般,猛地向上游,一手托住娘,另一只手托住陆夫人,把她们举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一下子涌进胸腔,我大口地喘着粗气。
水面上,陆夫人狼狈不堪,可当她看到娘也在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还在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冲她咧嘴一笑:
母亲,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既然如此,就一命换一命吧。
我扭头看了看乌沉沉的湖底。
18.
岸上闹哄哄的,娘不顾浑身湿透,颤抖着搂紧我低声说:
你怎么那么傻,娘已经安排好了人,要是你有什么事,让娘怎么办
我笑着挤干头发上的水:
看到娘落水,我如何能坐得住,娘,我没坏你的事,待会送你一份大礼!
婆子丫头将我们三个安顿好以后,陆枫和那个丫头才浮了上来。
陆夫人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陆府。
只可惜,捞上来的时候,陆枫早就没了气息,他的脚还死死攥在那个丫头手中。
陆夫人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陆枫是陆府唯一的嫡子,这下事态严重了。
当时所有伺候的丫头小厮都被关起来问话,连娘也一起被带到老夫人面前。
妾身真的不知,那日姐姐要向我赔罪,我惶恐去扶,却不知如何被一股子力气拖入水中,得亏薇儿救了我们,若她晚来一步,连妾身都不能在这里和夫君婆母说话了。
娘哭的凄凄切切,我从未见过她这么柔弱的样子。
连板着脸的陆鸣轩脸上都闪过一丝不忍。
陆夫人脸色蜡黄,眼中像是沁了血一样:
你这个毒妇,定是你害死我儿子!当时有人看见,你那贱种在枫儿身边出现过!
娘抹着泪:
姐姐伤心我能理解,可也不能这样血口喷人,那日明明是你邀我去的,我如何能提前安排害死枫儿况且所有人都看着,枫儿是被个丫头拖溺致死的,你们不去查她,为何来查我
那个丫头本来就是陆夫人安排害我娘的,若要彻查,陆夫人肯定跑不了。
老夫人站起身来,她在内宅混迹多年,如何猜不到这里面的弯弯绕。
她走到陆夫人身边,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蠢妇!你断送了我的孙子,如何有脸面在这里指责他人!
陆夫人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老夫人走到娘身边,冷冷地说:
林氏祸水,先去祠堂跪着请罪,然后迁到庄子上,没有我的话,不许回来!
陆鸣轩痛失嫡子,这次也狠了心不再去看娘。
娘软软地求到:
请恕妾身不能从命,我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什么三个人齐齐地盯着娘。
陆鸣轩一脸惊喜地扶起了娘,老夫人神色复杂,却也没有阻止。
而趴在地上的陆夫人,眼中满是绝望和仇恨。
19.
娘怀孕三个月时,被太医诊出男胎。
陆家阖府上下一片欢腾,似乎忘记了陆枫刚刚过世。
将军府闻讯,也送来厚礼相贺,舅父还亲自登门,看望我和娘。
而陆夫人的院子冷冷清清,因为丧子,她有些疯疯癫癫,直嚷着是报应。
陆家人说她胡言乱语,把她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权衡过利弊之后,老夫人和陆鸣轩一致决定,扶娘为平妻。
母凭子贵,也算是给将军府一个交代。
娘怀了弟弟,又要成为陆家的正经主子,夫君体贴,娘家长脸,如今上下都要尊称她一句夫人,娘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好过。
我本来是替她高兴的,可却看见她回将军府娘家的时候,一个人在祠堂抱着祖父母的牌位失声痛哭。
想来,娘是思念自己的爹娘了吧。
因娘有着身孕,陆鸣轩更是对她温柔小意,言听计从。
我常常听见他对娘说,当年未能娶到她,是他一生的遗憾,他心里从未忘记过她。
娘撒着娇说,嫁进陆家都没办过一个像样的婚事,这次,她要陆鸣轩再娶她一次。
陆鸣轩笑着答应了。
他们共同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娘挺着六个月的肚子,穿着大红喜服,和陆鸣轩拜堂。
尽管老夫人觉得不成体统,可奈何将军兴致很高,带着很多亲近的官员来参加喜宴,老夫人不得不给面子。
我乐呵呵地吃着点心,好奇地在各个院子里乱转,四处都热热闹闹的,唯独一个院子孤零零,冷清清。
我打量了许久,才发现这是原陆夫人肖氏的院子。
心中不安,我悄悄爬上墙头,猛不丁看到形容枯槁的陆夫人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院门。
她似乎在听外面的喜乐声和宾客喧闹的声音。
察觉到我扒在墙头,她抬头冲我诡异地一笑。
我吓得差点掉下来。
扭头就跑到娘的洞房,趁门口的婆子不注意钻了进去:
娘,你一定要小心陆夫人,她看起来好可怕!
娘掀起了盖头,冲我温柔地一笑:
薇儿别怕,你帮娘办一件事。
20.
尽管门口的丫头婆子出声阻拦,娘还是执意去了陆夫人的院子。
下人们都知道娘如今是陆侍郎心尖上的人,又怀着身孕,都不敢过分阻拦。
于是,娘穿着红得刺目的喜服,站在陆夫人面前得意地炫耀:
肖氏,你儿子死了,如今这正室的位置也即将是我的了。只要我的儿子一出生,就没人会记得你和你的贱种!
陆夫人双目通红,挣扎着就要冲向娘,可惜却被下人死死摁住。
肖氏,你用尽手段,抢了我的夫君,害了我一生,你以为得逞了吗陆家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也不在乎你的儿子的死活,谁对他们有用,他们就偏宠谁,就像当初他们对我那样!
你如今落的这样的下场,该怪谁呢
娘讥讽的话语里,竟然有一丝悲悯。
可惜下人们不懂,她们听到娘这样落井下石,都默默扭过头去,不敢发一言,哪怕陆夫人曾经是最尊贵的主子之一。
陆夫人停止了挣扎,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娘,眼中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恨我吗娘笑着说:
恨我就对了!
谁都没听懂娘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洞房花烛夜,我被赶回自己的房里睡觉。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一直不明白,陆夫人明明看上去那么危险,为何娘嘱咐我在她走后悄悄打开她院门的锁呢
迷迷糊糊中,就听见有人大喊:
不好啦,走水啦,快救人啊!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奔到院子里,只见娘的主屋方向火光冲天。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21.
当我冲到娘的院子里时,被一旁的下人拦住了:
小姐,不可靠近,火太大了。
整个屋子被火焰包围,无人敢靠近!
娘!我肝胆俱裂,甩开下人的手,夺过他手中浸湿的毡子冲进了火海。
卧房内的情况还好,火势还未堵住门窗。
我看到娘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不躲也不跑,她喃喃地说: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女儿这就随你们去!
她身边,是穿着喜袍昏睡不醒的陆鸣轩。
我焦急地将毡子盖在她的头上:
娘,快和我走!
不
她哭着摇头:
大仇得报,让我去了吧!
娘!我泪流满面:
你还有我!若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震惊地望着我,就如同她得救那日,望着侍卫身后的我的目光一样。
火势越来越猛,热浪灼烧着我们的衣服和头发,头顶的大梁眼看就要坠下来。
娘一下子抱紧我,眼中恢复了清明。
当我们搀扶着冲出主屋时,整个房顶轰然倒塌。
这时赶来救火的将军看见滚在地上满脸黑灰的我们,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揽住我们娘儿俩:
清芷,你怎么那么傻,要知道你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兄长说什么也不会答应配合你!
我们三人抱头痛哭,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将军满脸的感激欣慰:
薇儿,好薇儿,你又一次救了你娘的命!
22.
娘再次死里逃生,终于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我。
当年娘被车夫诱拐,若没有陆鸣轩的默许,仅凭肖氏根本无法做到。
陆家和肖家为了保他们心仪的皇子上位,不惜联合起来诬陷林家。
因为和陆家即将联姻,林家对陆鸣轩并不设防,因此被投入监狱后还拜托陆家帮助女儿逃脱。
那时,陆鸣轩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娶娘,可还是在送走她的前夜甜言蜜语,骗得她春宵一度。
随后,陆鸣轩便冷酷地任由肖氏雇佣流氓对娘痛下杀手。
可谁知后来,外祖家得以平反,娘还活着回到了京城,并且生下了我。
看到将军府重新被皇上启用,而自己保的皇子夺嫡希望渺茫,陆鸣轩起了别的心思。
顺水推舟,娶了娘过门。
娘本以为,害她的人是肖氏,一心想嫁入陆家报仇。
可与陆鸣轩日复一日耳鬓厮磨间,竟无意中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外祖父和外祖母之死,林家的磨难,她那几年的生不如死,竟然全是枕边人一手谋划的。
那时她就暗中筹谋,要以身作饵,报仇雪恨!
23.
大火扑灭后,陆府的人才发现,那夜起火的不止陆鸣轩的院子,还有老夫人的院子。
非常不幸,除了平妻林氏,陆府的两位主子都没能够逃脱。
罪魁祸首竟是陆夫人肖氏,她被人抓到的时候,手中正握着引火之物,站在老夫人院子外大笑:
罪有应得,你们都要给我的枫儿陪葬!
肖氏因为谋杀婆母和亲夫,被判了凌迟。
朝廷上虽有疑虑,但奈何整件事情虽然骇人听闻,但整个逻辑却合情合理。
肖氏因为丧子和嫉妒,对夫君婆母心怀怨恨,因此纵火行凶。
他们不知,老夫人院子外的引火物是我悄悄放的,不然就凭肖氏一个人,如何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作出这样的大事来。
我一直后怕,若是我知道娘以身作饵,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她做这件事。
还有人质疑,为何整府的主子,只有我娘逃了出来
后来有当天宴席上的人作证,老夫人和陆侍郎离席的时候,都很有些醉意了,怕是起火的时候昏睡不醒,这才导致了悲剧。
至于为何两人醉得人事不省,大概只有娘知道了。
关于娘,满府的下人都看见,我是如何不要命地冲进火里救出了她。
她是我娘,我自然第一个要先救她!我耸耸肩:
想再去救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质疑的人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
24.
因为我娘已被抬作平妻,又怀有陆家的继承人,
所以皇上下旨,陆府的所有家产由娘来继承,只要她不改嫁,她就永远是陆家的主母。
娘从被人欺凌的疯子,变成了拥有巨额家产的富婆。
身后,还有将军府撑腰。
我望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问她:
娘,将来你要如何和弟弟说他的身世
娘神色复杂地抚摸着肚子:
原本不想要他的,不过是心机和算计的结果。
可经历这一番,他竟然毫发无伤,也许这就是天意。
有了他,我们娘儿俩的终身便有依靠了,
我将来定要好好教养,不让他变成像你爹那样的人!
我信心满满地握紧拳头:
娘你放心,要是弟弟以后不孝顺,我定把他揍得找不到北!
娘忍不住笑出声:
姑娘家那么凶,看以后谁敢娶你!
我得意地仰起头:
娘我娘望着我出神:
是啊,我的薇儿应该像自由的鹰一样,搏击长空,而不是被困在后宅地一亩三分地里,你比娘勇敢,果断,你放心去吧!
我眷恋地看了一眼娘,她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
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
25.
后来,我果然成了娘和将军府最大的依靠。
我的幼弟谦逊有礼,孝顺母亲,对我这个长姐言听计从。
娘脸上舒心的笑意,再也没有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