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小是被大公鸡的打鸣声给叫醒的。
醒来时天还刚蒙蒙亮。
动了动身子,两条手臂又动弹不得。
光天化日的不会又被“鬼压床”了吧。
听到公鸡第二遍打鸣,她确认自己穿了。
她是中医大学的毕业生,参加实习不久,跟着师父在乡里给留守儿童和老人义诊,回家路上出了车祸。
昨夜刚穿来时,还以为“见鬼”了。
漆黑中飘着点点绿色的鬼火,她正被“恶鬼”压着动弹不得。
一道白光打下来,那“恶鬼”张着滂臭的血盆大口朝她袭来。
当时她想她家世代行医,从善积德,说什么也不该轮到她下地狱,便奋力挣扎起来。
可越挣扎那“恶鬼”似是越兴奋。
动静一大,引得一个“小婴灵”朝她爬过来,咧嘴无声地哭着。
那情形要说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趁那“恶鬼”松开她转而去抓那婴灵,她奋力用头撞向那“恶鬼”身上。
随后又抄起手边的砖头砸了过去,恶鬼吃痛,“哎哟哎哟”惨叫着夺门而出。
她抄起根棍子追了出去,恶鬼回头瞧了她一眼,叫了声“鬼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她脚下一滑,脑袋敲到重物。
临了她还想阿飘怎么也会摔跤,紧跟着便晕了过去。
钟小小忍着脑袋后的阵痛,费力地睁开眼,身上正趴着昨晚的“婴孩”。
也不是婴孩,瞧着有两三岁大。
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她。
原本泛着绿光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了好几道水痕。
对了,昨夜正是这个脸泛“绿光”的“婴灵”救了她。
“娘,你醒了?”
两个孩子从她臂弯俯起身,拍拍身下的稻草。
昨夜…这三个孩子不会就这样依偎在她身边的泥地上睡着了?
见着三个孩子,她心里并不排斥,反而生出一种亲近感。
钟小小故作镇定地坐起身,拍了拍脸。
看着指尖上的白粉,钟小小大致猜到昨晚为什么那恶人会把自己当成女鬼。
站在她左手边的小男孩,此刻已经把头上的发带绑好,晨曦初升,一眼便能瞧见他右边眉间的一颗红痣。
“登登登登”画外音响起:站在你面前的是,大佑朝最后一任首辅,也是史上最年轻的首辅,二十岁三元及地,二十六岁官拜户部尚书,掌一国钱粮,二十八岁入主执掌内阁,三十岁官拜太子太傅,钟书阁大学士,位列大佑朝十大奸臣之首——韩
“娘!”
画外音被打断,钟小小右手边的男孩把趴在她身上的小娃娃抱了下来,蓬头垢面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一双瑞凤眼黑白分明。
“登登登登”画外音又来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十岁进宫,十七岁接管东厂,二十五岁便权倾朝野,呼风唤雨、风华绝代,三十岁弑君于紫宸殿,大佑朝最后一任掌印太监,司徒向南。
司徒向南?
钟小小脑中一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娃娃便扑到她怀里。
“登登登登”——扑到你怀里的是出身于教坊司,一舞动天下,被赏赐给镇远大将军,也有说是以军功求之,后因煽动叛变被其部下活埋于关外沙面坡下的大佑朝四大美人之首——
“聂小茜”
钟小小看看面前两个面黄肌瘦、衣服上打满补丁的娃,又低头看看怀了那张绿了吧唧的小脸,心下一沉,她该不会是穿书了吧?
穿书就穿书吧,却不是穿到了一本小说,而是穿进了一本野史。
在乡里义诊的时候,正巧遇到收旧货的贩子。
钟小小不忍心老乡将一本有年头的线装古本当废纸一样卖了,便花钱买了下来。
夜里歇下时随手翻了翻,野史就野史吧,就当话本子看。
这本野史讲的是一个历时四百多年的王朝,大佑朝。
刚提到的三个人都是“野史”里单独列传,导致王朝覆灭、生灵涂炭的三大祸首。
钟小小起身,身后是一口古井,昨夜月黑风高,脑袋就是磕在了井上。
她拍了拍身下的干草,是孩子们给她垫上的。
晨间露重,垫了干草可背后的衣服还是湿湿地黏在身上,好在孩子们是偎着她睡的。
她摸了摸两人身上的衣服,却也干爽不到哪里去。
“娘,你没事吧?”
钟小小摸了下脑后的肿包,疼得她不住地呲牙。
摔得不轻,没头晕脑震荡算是她命大了。
她控制了下表情,弯下腰,一脸严肃地对三个孩子道:“娘没事,就是脑袋晕晕的,你是……?”
“娘,你不识得我们了吗?”孩子眼中闪过一抹恐慌。
“不是,”钟小小连忙解释道,“娘怎么会不识得你们,就是有点子……嗯……记不起你们的名字了。”
“他叫狗蛋——”
“他叫狗剩——”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指着对方道。
钟小小扶额,她知道乡里为了让孩子好养活,都会给孩子起个贱名,但一般还是会有个大名的,尤其是男孩子,会根据族谱按辈分起名字。
“娘知道,就是娘怕搞混了,你们大名是什么?”
“问东。”
“问东?姓——?”
“莫问东。”
“哦,姓莫啊。你看娘这记性,短暂间歇性失忆。“
年幼的“韩首辅”微蹙了眉,此时已经整齐地绑好了发带,离得远些,眉间的那颗红痣便不怎么显。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是洗得干干净净。
“那你呢?”
钟小小一转身,人呢?
“娘,我在这儿!”
小人儿从灶间的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
狗剩捧着一盆清水从灶间走出来。
“娘,”小人儿绸了块棉帕子给妹妹擦脸,“我叫向南。”
莫向南。
钟小小愣了愣,真是好名字。
叫莫问东,却入主东宫,成了太子太傅,叫莫向南的,却一路向南,开闸放水,连淹城池十余座。
钟小小左看看,右看看,两个小家伙虽然面黄肌瘦,可五官都长得极好。
东宝还不是那个党同伐异、口蜜腹剑的首辅,南宝也不是那个横行霸道、冷酷铁血的权臣。
两人还没有从朝堂到后宫斗得死去活来。
谁能想到堂堂大佑国首辅,会在蛮族入侵时大开城门,放任他们烧杀抢掠,屠戮百姓。
他在角楼上点了一把火,风借火势,在熊熊燃烧的城墙头上放声大笑,咳血而亡。
韩首辅早年和家人从家乡逃荒,他娘亲在逃荒的路上被继父当人肉卖了。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亲被人分尸,弟弟妹妹跟着被卖,留下他在继父家受尽虐待。
韩首辅死时,厂公司徒向南拿到了他的手书,才知道自己的死对头竟然是失散多年的亲人。
于是冲上城头,抱着他的尸身恸哭,大喊“阿兄”,自戳一目,遂进宫弑君。
随后带领部署出宫,一路向南逃去,沿路百姓,无不遭难。
等等,钟小小定了定神,她该不就是穿成了他们那死无全尸的娘亲了吧?
钟小小就着盆里的凉水看见自己涂了“白粉”的脸,随手抹了把脸洗了洗,竭力冷静下来:“那小妹呢?”
“莫小茜。”
钟小小垂眸,最该改名的却没有改。
两个娃一个给妹妹洗脸,一个给妹妹擦手,钟小小看着自家的小女儿,家里养的最好的就是小妹了。
圆圆的小脸,肌肤吹弹可破,玉雪可爱,就这样乖乖地一声不吭让两个哥哥帮她洗漱,手里玩着稻草。
身上的衣服虽是粗棉的,却没有一个补丁,不像两个哥哥的衣服是补丁叠补丁。
这样的绝色却生在蓬门农户……
钟小小抬头看了眼敞亮的农家小院,说是蓬门农户,却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