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儿子没白养啊，大中午的还知道送饭过来。”
老张是传达室的老员工了，已经在这厂子待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是‘元老’了，就算是现在的主任都没他工龄长。
李今越和他也熟悉，动作利落的将烟盒掏出，打开盖子后递了过去，对方熟练的从中0抽出一根，等李今越也从中抽出一根的时候，老张当即从衬衣胸口口袋掏出一盒火柴，嚓的一声火光亮起，先给李今越点上，再给自己点着。
多看了一眼对方，上辈子的记忆中，好像厂子裁员的时候他也在其中，再后来赚了点钱日子过得不错。
一扭头，就见到老张又朝着阿谀的笑笑，这古怪感更明显了。
“有事？”
老张可是老人，工龄那么长加上本身人缘不错，哪用得着这么阿谀奉承，这副样子显然有话要说。
“还是李师傅看东西准，要不怎么说你是厂子里的骨干呢，技术活一眼就能看破，更别说我这点小心思了。”老张尬笑了一下答道。
这种讨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没有一丝丝的违和，李今越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听在耳朵里还真挺舒服的。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当上位者，哪怕明知是对方夸大其词，但听的爽啊。
“小涛！过来！”
老张冲着传达室招呼了一声，紧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就迎着他们一路小跑。
到了他们身前冲着李今越示好一笑，就这么跟在旁边慢步走动，也不做声。
“这是你...儿子？”
李今越仔细的看了一眼，依稀能够从两人的眉眼之中看到相似点，于是猜测的问道。
“对，我儿子张涛，现在也是在传达室工作，过几天我就退了，让他接我的班。”老张笑道。“这不就带他认识认识李工嘛，省得以后惹什么麻烦，还希望李工以后多多照看一下。”
李今越点点头没有答应，只是默认。
对方的操作就是替岗，儿子替老子的岗。
像老张传达室的工作比较简单，本就是可替代的，他年纪也大了，现在换自家人来工作厂子里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都这么多年的老员工了，还是要给点薄面的。
而传达室这个工作若是不懂得圆滑，很容易得罪人，老张趁着还没走就开始给他儿子铺路，有他这样挨个介绍，以后张涛遇到一些小事也不会记恨他。
等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李今越就看到了来找自己的那个好儿子。
“爸！”
李知青见到老爸露面，急忙上前几步迎上来招呼，同时从怀里的挎包内掏出一个铝饭盒。
李今越多看了一眼饭盒，这不是家里的饭盒。
“哟，还挺丰富的啊！”老张则是惊异的出声。
原来李知青在拿出饭盒的时候，故意将盖子打开，里面的菜色展开了全貌。
下面是米饭，上面几道菜铺得满满当当，豇豆烧肉片，水蒸蛋，鲫鱼鱼头，清炒丝瓜。
“有鱼有肉，这是过年了啊？还是李工今天过生日？”老张在旁边诧异的问道。
“这是馨白准备的，昨晚我不是去馨白那了吗，她听说爸一直在厂子里吃，就想着自己露一手，于是下厨弄了点菜让我送过来，爸你尝尝这个鱼头，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鱼头了，特意夹了个整鱼头。”
李知青显摆的解释前因后果，手上则是将盖子一点点盖好，严丝合缝的递给了李今越，脸上骄傲的笑意呼之欲出。
李今越望着自信的李知青心中哀叹一声，还真的是自己的好儿子啊，昨天被他打成那样，今天还能厚着脸皮来给自己送饭。
这家伙是脑袋瓜子傻了吗，还是说根本没想明白，自己昨日打他的意思？
亦或者是故意来这里讨好自己，还想着让自己答应提纲的事情？
现在虽然不像改革开放初期那么艰苦，他们这里又是大城市的郊区，所以日常的菜饭不差，但又是鱼肉猪肉，还有蒸鸡蛋，平日里确实少见。
送饭送菜是个不错的讨好手段，但对方最后一句让李今越一股无明火升腾起来。
自己喜欢吃鱼头？
若是花鲢之类的鱼头，那确实喜欢吃，但这么小的鲫鱼头没肉，只能砸吧砸吧味道，有几人会喜欢吃，反正李今越不喜欢！
之前在家中表现出喜欢吃，完全是因为鱼肉少见，他又有四个孩子，小鲫鱼能有多少肉呢，疼孩子的他就将那些肉全给了小孩，他自己则借口说喜欢吃鱼头。
李今越现在想想，自己前世还真得是自我感动式的慈爱，省吃俭用，鱼肉都舍不得吃留给孩子，自己吃鱼头，到最后呢，还不是落了个儿子不孝的下场。
“我现在不喜欢吃鱼头了，喜欢吃鱼肚。”说完，李今越拿起饭盒不再搭理李知青，走到传达室一屁股坐下，打开饭盒就吃了起来。
不吃白不吃，李今越可不傻，前世这几个儿子那么不孝，这辈子自然要好好讨他们的债。
送上门的大鱼大肉不吃，给李知青带回去自己享受口福？那不是自己受气嘛。
“是嘛，那下次我让馨白弄点鱼肚肉，爸我和你说，馨白的手艺可好了，她还说等和我结婚之后，家里的饭菜都由她来负责，绝对顿顿有好吃的！”
李知青被老爸怼了一句不喜欢吃鱼头，神情有些尴尬，不过眨眼就恢复如粗了，没点厚脸皮怎么要钱呢，当即就开始说起了自己女朋友的好！
李今越根本不搭理他，就好好的吃自己的饭，还别说这菜烧的确实挺不错的，比厂子里的食堂要好吃。
前世他还没吃过几次这个二媳妇做的饭呢，当初李知青也说过对方要负责家里的饭菜，不过等真嫁过来之后，厨房都没进过几次。
现在这是在给未来媳妇说好话，让自己答应他娶柳馨白，答应了就等于是同意替岗卖工作，给那么多彩礼钱。
一顿饭就想买通？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李今越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同意，权当没听到。
李知青不嫌啰嗦的一直说着柳馨白的好话，说到最后发现没人搭理自己，也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坐在板凳上四处打量。
“下午没工作？”李今越看他这副样子出声问道。
“有。”
“有你还不去上班，在这里坐着干什么，监督我吃饭？”
“哪能啊爸，我是想看看爸觉得味道怎么样，给个评价，我好告诉馨白，让她以后嫁进来了改良改良口味。”
说完见对方没有回自己，咂咂嘴也有点郁闷，这是柴米油盐都不进啊，眼看如此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
“那爸，我就先走了啊。”李知青知道事情一时之间急不来，他也清楚这份工作对爸来说确实很重要，想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卖工作还需要一点时间。
等他走后，李今越叹了口气，老二还真是爱死了那个柳馨白啊，什么话都听对方的。
依稀记得老二本身其实并不算坏，但对比其他几位要少了点主见。
自从他遇见了柳馨白之后，一颗心彻底的落在了对方身上，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开始往耙耳朵发展了。
再往后，他在柳馨白面前就像是一条听话的狗，喊他往东就往东，喊他追狗绝不会撵鸡。
不对，狗有时候还会拽着绳子逆反一下呢，李知青则完全没有！
“你儿子还挺孝顺啊，听起来是要结婚了？你这儿媳妇居然还想着你这个公公的口味，打算改善厨艺，不错啊！”老张看李知青走后，也放开了一些随口打趣。
“是嘛？看得出来？”李今越反问一句。
“那谁看不出来，特意跑过来给你送饭，还有鱼有肉。”
李今越笑笑没有作声，扭头看向了一直在那发呆的张涛，有些好奇的开口：“看你这年纪不像是刚毕业的，之前在做什么？怎么被你爸拉来这了。”
“瞎转悠。”张涛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他啊，确实是瞎转悠，整天想着白日梦，说什么要赚大钱，跑到城里跟别人学做买卖，最后借了点钱啥也没赚到，欠了一屁股债，我看他这混日子也不行，就把他拽来了。”老张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自己儿子。
“谁欠一屁股债了！我借的钱不都还了，只不过没赚到利润而已。”张涛听到老爹说他不对，当即反驳了一句，然后瞥了一眼李今越，好像是觉得没面子，转头看向窗外不再作声。
李今越跟随着他目光看向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碧蓝的天空和几朵白云，一望无际。
“其实年轻人多闯闯也不错，总比我们这些从小到大待在这一个地方要好些，你儿子借钱做生意，虽然没赚到钱，但也没欠下什么，还涨了见识，这就是他赚的最大财富。”
“行了，我先走了，厂子里还有两台机器要调试。”
说完他便将饭盒装进袋子里，转头朝着厂内走去。
“听见没，我这叫长见识！”等李今越走了之后，张涛才回头看向老爹，没好气的吐槽了一句。
“我是怕你最后翻不了身，做买卖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发财的？大多最后都是血本无归！”老张答道。
“那在厂子里上班的被开了，跳楼的更多呢。”张涛嘀咕了一句。
“什么？”老张没听清他的嘀咕声，不过还是多说了两句。“我也不是不想你做生意，只是风险太大了，说的也有道理，涨涨见识是好事，总比一辈子窝在这里好。”
“嗯？老头子你改性子了？那时候跟你说我在做生意，恨不得打死我，现在居然这么说？”张涛诧异的看向老爹，这可不像他平日里说的话啊。
“李工是有见识的人，上过大学，还见过外国人，有手艺有技术，按厂长说得那叫高尖端人才，他这么说肯定有道理，你能和他比？”老张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自家儿子。
“这么厉害？”张涛有些诧异的看向已经消失的李今越方向，他到城里做买卖还真的见识了很多东西，
厂长这种身份的人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连厂长都称对方为高端人才，那绝对牛逼！
“不然我为什么专门让你过来认识他，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有机会的话好好跟人家学点东西，你要是能学个一两成，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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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干下去怎么都是打工的，没出路。”
傍晚下班跨上自行车就出了厂子大门，一路上思索着未来，都重生了肯定要有点变化。
已经清楚厂子后面的局势，他也不可能在这里继续待着了，而且他说起来是个人才，但自家事自己清楚，他能力只能在这个地界算是不错，要是放在更广阔的世界，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厉害的。
哪怕前世自己下岗后在家里经常看书，技术方面的，经济方面的等等等，什么都了解一些，但那只是记在脑中的文字，没有经历过实践怎么可能得心应手。
就像目前这方面最尖端的就是德国出厂的数控车床了，参数和配置李今越前世都在书里看过，但就算机器放在自己眼前，他也需要琢磨研究一阵子才能搞清楚。
最最关键的是，在走这条路也不过是给厂子打工的，除了在厂子里的一些荣誉，其他的屁都得不到。
而这些资本家可没有什么人情味，有能力能帮他们赚钱的时候，你就是座上宾。
当你不能为他们赚更多钱的时候，你就是路边一条，他们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这种命运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日子，李今越不想过。
今天老张的儿子张涛倒是给了他一些想法，他可以做生意啊！
大生意他肯定目前肯定没能力，但小买卖还是没什么压力的，一点一点的进步就可以了，李今越也没想成为什么未来的大企业家，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而现在，也正是下海的好年代，想到这里的李今越就刹车一捏，自行车停下来的瞬间双脚落地撑住，迟疑了一下后掉转方向，直接朝着金陵城而去。
金陵城，也称之为石头城，开国之后因为某些历史遗留原因，这里的发展很奇特，速度不慢但总是有种被压制的感觉，不过还是很繁华的。
虽不能与北上广深相提并论，但在未来也是新一线城市，并且全国知名。
李今越的家就在金陵城的建邺区，在未来建邺被称之为河西新城区，富豪的别墅区，发展迅速，各种CBD和高楼大厦林立。
但在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农村，一路上全都是田地，道路更是泥泞。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千禧年之后，有些外省人来金陵城打工赚钱，在距离金陵城比较近的建邺农村租房子，人口多起来，其中以隔壁的徽省和远一点的河南最多。
路不好走，但李今越却十分享受自行车难以掌控握把的感觉，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金陵城了，倒是唤回了他年少时后的记忆。
旷野舒心，空气清新，这些都是未来的金陵城所没有的！
驶过集庆门城墙，路上的小汽车也多了起来，路两侧的房子都改成了面朝大马路的门面，卖什么的都有，彰显出城内的繁华。
晚上六点，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各家也打开门口的灯，将自己卖的东西全都弄到外面来让过路下班或者闲逛的人看得清楚。
路边地上则是摆了不少摊子，都是外地进货来的小玩意儿，皮带皮夹、衬衫发卡、碟片磁带，应有尽有。
李今越没有停留，推着自行车在这些摊位面前路过，不时的瞥上几眼。
他没有什么目标，单纯的只是看看有什么是未来有的，现在没有的，目前还能做但是别人没做的。
几乎看了一遍之后，李今越还想去趟新街口，那里才是金陵城的市中心，最为热闹，东西也更全，不过看看时间后还是决定算了，新街口距离这里太远，未来有地铁到是方便，但现在骑自行车一来一回，怕是九十点都到不了家。
推着自行车转身欲走，想想还是停了下来，站在一家亮着等的店门口迟疑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将车锁在了门口，走入其中。
“欢迎光临！”
“你好，我想看看......”
夜色降临，自行车骑在没有路灯的路上还是很艰难的，特别是这路也不怎么好走的情况下，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
重生一次归来的李今越可算是吃尽了苦头，好几次差点把车骑进河里，一直看到村口老刘家院子里传来的灯光，才放松下来，打开自家的院子门，李今越推门而入。
“爸回来啦。”第一个看到李今越的是大媳妇黄叶梅，打了个招呼后便进了堂屋。
李今越点点头，到井边洗脸擦手后也进了屋内，刚进去眉头就皱了起来。
“爸你回来啦？吃了吗？”老二李知青看到他当即出声问道。
“没呢。”李今越答道。
听到这回答李知青准备好的话一噎，有些不知如何接茬了，他本以为对方会说吃过了，然后他嘘寒问暖一下，这没吃的话...
自己也不会烧饭啊！
听见李今越回来，几个儿子也都出来了，他们都奇怪今日的李今越怎么下班这么迟，厂子一般都是五点半下班，平日里他都是六点出头便到家做饭了。
“爸还没吃吗？”李雨薇是最后出现的，有些怯意得朝李今越出声。
虽说昨晚父女两人谈了心，关系拉进了一些，但大坝也不是一日可以筑成的，这种贴心的情感关系还需要多加时日来维护，所以现在李雨薇知道爸爸是喜欢她的，但还是有些下意识的不敢随意靠近。
“嗯，没来及。”李今越朝着小女儿点点头。
“那我去弄点，就疙瘩汤吧？”李雨薇说着也没等李今越答应，便朝厨房放走去了。
李今越则是将外套脱下坐在了堂屋，眼神落在了饭桌上，一如既往地浪迹一批，与今早他起来得时候看到的一样。
没做声，就这么默默地闭目养神，根本不搭理另外几个儿子。
三个儿子一个儿媳，加在一起四个人有些尴尬的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知武看到桌上的碗筷，思索着自己要不要现在去收拾了，但他是真的不想动，昨日就嫌脏，更别说现在过了一天，都馊了。
眼看着老爸没说话，他也觉得没什么事，干脆拽着老婆就去了自己平房。
没多久李雨薇就端着碗回到了桌前，将一大碗疙瘩汤放在了李今越的身前，转身又回到厨房。
见到这个动作李今越有些奇怪，然后就见到对方居然又端了一碗出来。
还没动筷子，李今越看着李雨薇问道：“你也没吃？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到家，学校晚自习我借了一本书，就在学校看完了。”李雨薇答道。
点点头，李今越也开始吃了起来，疙瘩汤没什么特别的，里面只有几根绿青菜叶子，简单，但能填饱肚子。
李雨薇的高中距离家里有点距离，还算挺远，不过学校晚自习是开灯的，亮亮堂堂，不像家里的灯比较暗淡，看书的话时间久了会难受，
而且大多学生在一起上晚自习也更有学习氛围，所以李雨薇喜欢在学校上完晚自习再回家。
想到这里，李今越说了一句：“明天我去街上买个新的灯泡回来，顺便再买个好点的台灯，把你房间灯泡换了，以后你自己看书也不用担心伤眼睛。”
李雨薇手上一顿，抬头诧异的看向老爸，然后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谢谢爸！”
点点头，李今越再次低下头将最后几口划拉到口中，吃完之后碗筷放在桌前。
没多久李雨薇也吃完了，擦了下嘴后站起身子，将李今越的碗拿过去叠在一起，又抬手准备首饰桌上摆放许久的碗筷。
“先放这。”李今越说了一句后抬头看向老三：“吃了吗？”
李知文听到问话一抬头见到是和自己说，连忙出声：“吃了。”
“是嘛，在哪吃的啊？”
“放学后就去了同学家，在他家顺便吃的。”李知文答道。
“把你两个好哥哥叫过来，我有事说。”李今越点点头，然后吩咐道。
李知文不知道什么事，昨天才坐在一起说事还吵起来了，今天又要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