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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门外,十里长亭。
车马稀,人踪寂。
唯有官道旁,一匹瘦马,一个僧人。
僧人身着锦斓袈裟,头戴毗卢帽,手中却无禅杖,只有一根乌木齐眉棍。
这便是奉了唐王御旨,前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的御弟,唐三葬。
阿弥陀佛,我的佛。
唐三葬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
打开来,是半只烧鸡。
他撕下一条油光水滑的鸡腿,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
陛下也忒小气,就赏了这件破袈裟,还有这匹瘦马。
说是宝马,日行千里,我看是日行三里,还得三顿好草料伺候着。
他拍了拍马脖子,瘦马没精打采地甩了甩尾巴,啃着路边的枯草。
长老,此去西天,十万八千里,路途遥远,妖魔横行,您……您多保重啊！
旁边一个送行的老坊正,眼泪汪汪,说得情真意切。
唐三葬啃完鸡腿,拿油乎乎的手抹了抹嘴。
老丈,放心,贫僧别的本事没有,超度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在阳光下有点晃眼。
尤其是那些不识相的妖魔鬼怪,贫僧保证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葬得妥妥当当。
老坊正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高僧说话,咋听着有点不对味儿呢
长老,您不是去求取真经,普度众生的吗
唐三葬又撕下一块鸡胸肉,慢条斯理地嚼着。
普度众生自然是要普度的。
不过,总有些不识抬举的,非要挡贫僧的路。
对于这种嘛,贫僧一般会先礼后兵。
先跟它讲讲道理,说说佛法。
它要是不听,贫僧也略懂些棍法。
他掂了掂手中的乌木棍,棍子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老坊正咽了口唾沫,感觉脖子后头凉飕飕的。
那……那敢情好,敢情好。
长老佛法高深,定能马到成功。
唐三葬吃完烧鸡,将油纸团成一团,随手一丢,正落进十步外一个乞丐的破碗里。
乞丐刚想发作,抬头看见唐三葬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和那根比他胳膊还粗的乌木棍,顿时堆起笑脸。
多谢高僧赏赐,祝高僧一路顺风,早证菩提！
唐三葬满意地点点头。
孺子可教也。
老丈,贫僧这便上路了。
长安城里的花酒,等贫僧回来再与你细细分说。
老坊正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和尚怎么还惦记着花酒。
长老,您……您慢走。
唐三葬翻身上马,动作倒也利索。
瘦马晃晃悠悠地朝前走,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日出东来,那个红似火哟喂……
小僧我,骑着马儿,要去那灵山坡……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官道渐渐偏僻起来。
两旁树木也开始变得奇形怪状,有些树皮开裂,隐隐透着血色。
空气中也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嗯
唐三葬停下哼曲儿,鼻子抽了抽。
这味儿,不对啊。
不是狐狸精,也不是兔子怪。
倒像是……刚出锅的血豆腐,带点子土腥气。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四下里踅摸。
胯下瘦马突然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莫慌,莫慌。
唐三葬拍了拍马头,安慰道。
有贫僧在,管它什么妖魔鬼怪,一棍子下去,保准魂飞魄散,连骨头渣子都给你扬了。
话音未落,前方林子里哗啦啦一阵响动。
一个黑影嗖地一下窜了出来,拦在路当中。
定睛一看,却是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猪妖。
这猪妖生得凶神恶煞,一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骨做的念珠。
手中提着一柄九齿钉耙,钉耙上还沾着些不明的红黑色污迹。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瓮声瓮气地吼道,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唐三葬一听,乐了。
哟呵,同行
他跳下马,将那根乌木棍往地上一顿。
砰的一声闷响,地面似乎都震了震。
猪妖眼皮跳了跳,感觉这瘦和尚力气不小。
少啰嗦！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个吃斋念佛的！
赶紧把金银财宝,还有那匹破马,都给洒家留下！
唐三葬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微微一笑。
这位道友,看你也是佛门中人,何苦打家劫舍,败坏我佛门清誉
不如这样,你拜我为师,随我一同西天取经,将来修成正果,岂不美哉
猪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就你这瘦猴样子,还想当洒家的师傅
洒家当年在天河当差,统领八万水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天河水军
唐三葬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哦,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因为调戏嫦娥,被贬下凡间的卷帘……哦不,天蓬元帅怎么变成一头猪了
猪妖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放屁！洒家那是酒后失德,一时糊涂！被玉帝扔下凡间,不小心投到猪胎上了。
你这和尚,知道的还不少！看来今日留你不得！
他举起九齿钉耙,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正好洒家几日未曾开荤,拿你这和尚下酒！
钉耙带着风声,朝着唐三葬的脑门就筑了下来。
这一下要是筑实了,保管脑浆迸裂,神仙难救。
唐三葬却是不慌不忙,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唉,说不过就动手,真是有辱斯文。
他身形一晃,轻飘飘地避开了钉耙。
那钉耙筑在地上,轰的一声,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大坑。
碎石四溅,尘土飞扬。
咦
猪妖一愣,没想到这瘦和尚身手如此敏捷。
有两下子啊,秃驴！
他怒吼一声,钉耙使得更急,呼呼风响,一连九下,如同狂风骤雨。
唐三葬左躲右闪,脚下步法精妙,竟似闲庭信步一般。
那钉耙连他的袈裟边角都没碰到。
我说,天蓬元帅,你这耙法使得,跟那老农锄地似的,没甚章法啊。
唐三葬一边躲,一边还有闲工夫点评。
猪妖气得哇哇暴叫,脸涨成了猪肝色。
气煞洒家也！看耙！
他猛地一个横扫,钉耙贴着地面扫向唐三葬双腿。
唐三葬嘴角一撇,不退反进。
他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轻轻飘起。
就在钉耙从他脚下扫过的瞬间,他手中的乌木棍动了。
快,实在是太快了！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
乌木棍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九齿钉耙的耙齿之上。
猪妖只觉得一股巨力从钉耙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软。
那沉重的九齿钉耙,竟被一根看似普通的木棍,轻描淡写地格开了。
这……这怎么可能！
猪妖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这钉耙乃是太上老君用神冰铁亲自锻造,重达五千零四十八斤。
寻常仙佛,挨着一下都得筋断骨折。
这瘦和尚的木棍,瞧着平平无奇,怎会有如此力道
唐三葬轻飘飘落地,棍子斜指地面。
天蓬元帅,你这耙子不错,可惜跟错了主人。
所谓宝物蒙尘,明珠暗投,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了。
猪妖又惊又怒,还带着一丝畏惧。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绝不是普通的取经和尚！
唐三葬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贫僧唐三葬,葬天,葬地,葬众生。
你若识相,放下屠刀,贫僧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找块风水宝地给埋了。
若是不识相……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猪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肥肉都哆嗦了一下。
他混迹妖魔道多年,杀过的人,吃过的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凶横之气早已深入骨髓。
可眼前这个瘦和尚,明明笑眯眯的,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种感觉,比他当年面对玉皇大帝的雷霆之怒时,还要强烈三分。
咕咚。
猪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握着钉耙的手,有些不稳。
你……你休要吓唬洒家！
洒家乃是上界天神,岂会怕你这凡间妖僧！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有些发颤。
唐三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啊。
看来今日,贫僧又要开杀戒了。
他将乌木棍缓缓举起,指向猪妖。
贫僧这根棍子,上打神仙,下打妖魔,中间打的就是你这种不长眼的蠢货。
天蓬元帅,准备好上路了吗
猪妖看着那根平平无奇的乌木棍,此刻却觉得它重逾万钧,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威势。
他咬了咬牙,心中发狠。
瘦和尚,休得猖狂！吃我一耙！
他鼓起余勇,抡起钉耙,再次扑了上来。
只是这次,他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招式也有些散乱。
唐三葬摇了摇头。
黔驴技穷,不过如此。
他不再闪躲,身形微沉,手中乌木棍迎着钉耙,直直捣了过去。
没有花哨的招式,也没有绚丽的光效。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棍。
砰！
又是一声闷响。
比之前那声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
猪妖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钉耙上传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咔嚓！
一声脆响,九齿钉耙的精铁耙齿,竟被那乌木棍生生打断了三根！
噗！
猪妖如遭雷击,张口喷出一道血箭,庞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轰隆！
他重重地摔在十几步开外,砸得地面尘土飞扬,半天没爬起来。
手中的断齿钉耙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咳……咳咳……
猪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胸口剧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般。
他满眼骇然地看着缓步走来的唐三葬。
你……你的棍子……是什么来头
唐三葬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此棍名为‘道理’。
专打不讲道理之人。
他用棍梢轻轻点了点猪妖的额头。
天蓬元帅,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讲讲道理了吗
猪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这和尚,根本不是什么取经人。
这分明是个披着袈裟的盖世凶魔！
我……我……
唐三葬见他服软,这才收起棍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贫僧向来以理服人,最不喜欢打打杀杀了。
他弯下腰,拍了拍猪妖的脸。
元帅,你这身肥肉,挺瓷实的啊。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猪妖一听这话,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大师饶命！高僧饶命啊！
小神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圣僧！
小神再也不敢了！求圣僧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天蓬元帅的威风了,磕头如捣蒜。
唐三葬摸着下巴,沉吟道：
放你一条生路,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贫僧这西天路远,缺个挑担的,缺个开路的,还缺个……嗯,储备粮。
猪妖一听,脸都绿了。
圣僧,小神……小神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挑担开路,万死不辞！
至于储备粮……圣僧您看,小神这一身都是肥油,不好吃,真的不好吃！
唐三葬捏了捏猪妖的腮帮子。
是吗贫僧瞧着,五花三层,正适合做红烧肉。
猪妖哭丧着脸：圣僧,饶了小神吧！小神给您介绍个厨子！天庭御厨,手艺一绝！
唐三葬眼睛一亮。
哦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比真金还真！
猪妖连忙点头。
唐三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也罢,看在你尚有几分用处的份上,贫僧就暂且饶你一命。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贫僧,做个长随吧。
负责化缘、探路、以及……嗯,帮贫僧试试菜。
猪妖顿时面如土色,但也不敢反驳,只能连连叩首。
多谢圣僧不杀之恩！多谢圣僧！
唐三葬这才扶起他。
好了,起来吧。
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天蓬元帅吧,太招摇了。
猪妖苦着脸道：小神……小神被贬下凡后,投了猪胎,师父,他们都叫我猪刚鬣。
猪刚鬣唐三葬咂咂嘴,这名字,太硬,不好。
这样吧,你既已皈依我佛,当有个法号。
我看你鼻子挺长,耳朵也大,憨态可掬,不如就叫……猪八戒吧。
八戒者,戒贪、戒嗔、戒痴……
猪刚鬣,哦不,猪八戒听得头都大了。
心想这师父看着不着调,念起经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多谢师父赐名。
唐三葬满意地拍了拍猪八戒的肚皮,发出嘭嘭的响声。
八戒啊,为师这匹马,脚力不太行。
你看……
猪八戒哪能不明白,连忙道：师父,弟子来背您！
善哉,善哉。
唐三葬将乌木棍往肩上一扛,大摇大摆地走到瘦马旁边,解下马背上的包裹。
猪八戒苦着脸,心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么个煞星师父。
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认栽。
从此,西行路上,多了一个愁眉苦脸的猪妖,背着一个时不时哼着小曲儿的怪和尚。
至于那匹瘦马,则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还能从唐三葬手里讨到几根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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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照,晒得田野都有了些裂口。
猪八戒两条腿哆哆嗦嗦,活像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
背上那唐三葬,瞧着不过百十来斤,此刻却有千钧之重,压得他胸口发闷。
我说,八戒啊。
唐三葬在他背上挪了挪,寻了个更舒坦的姿势。
你这步子,怎地越来越不稳当了
莫不是昨夜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今日腿软了
猪八戒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心里头那个气啊,直冲顶门。
师父,您老人家这话说的,弟子可是实打实地在赶路。
这一身膘,眼瞅着都要给颠下去了。
他苦着脸,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要不,让弟子歇歇脚,喝口水
唐三葬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悠哉游哉。
歇脚八戒,你这话就不对了。
我佛门中人,讲究个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你如今这点苦楚,比起西天路上的妖魔鬼怪,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他拍了拍猪八戒的后脑勺,发出嘭的一声。
再说了,为师这身子骨,金贵着呢。
万一你这一歇,闪了为师的腰,那罪过可就大了。
猪八戒咧着嘴,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憋屈。
想当年他天蓬元帅,在天河里那是何等威风。
如今倒好,成了一个凡和尚的坐骑,还是个自带倒霉属性的。
那匹瘦马,此刻慢悠悠地跟在旁边,时不时打个响鼻,嚼几口路边的野草,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你也有今天的得意。
猪八戒狠狠瞪了那马一眼,马儿不以为意,甩了甩尾巴。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官道拐了个弯,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炊烟。
嗯唐三葬伸长了脖子瞅了瞅。
八戒,前方似乎有村落人家。
甚好,甚好,为师腹中有些饥饿,正好去化些斋饭。
猪八戒一听化斋,腿肚子都软了。
就他这副尊容,别说化斋了,不把人吓得关门闭户就算好的。
师父……他刚想开口。
唐三葬却直接打断了他：八戒啊,为师知道你面恶心善。
但这化缘之事,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你去吧,莫要堕了我佛门的威风。
记住,要以礼待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若是人家不肯,也不可强求……嗯,稍微暗示一下为师在此等候便可。
说着,唐三葬从猪八戒背上滑了下来,理了理身上的锦斓袈裟。
那乌木棍往地上一顿,尘土都扬起半寸。
猪八戒嘴角抽了抽,心道：这还叫不强求
他硬着头皮,朝着那村落走去。
这村子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的样子,黄土夯的墙,茅草盖的顶,看着有些萧索。
村口有几个孩童在玩耍,一见猪八戒那张猪脸,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跑。
妖怪！妖怪来啦！
不一会儿,村子里就骚动起来。
几个胆大的壮年汉子,手里拿着锄头、粪叉,紧张兮兮地围了上来。
你……你是什么妖怪来我们村子作甚！一个领头的黑脸大汉颤声问道。
猪八戒生怕惹恼了自家师父,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各位老乡,莫要惊慌,莫要惊慌。
俺……俺是过路的和尚,想来化些斋饭。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破烂僧衣,虽然他现在这身行头也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和尚那黑脸大汉上下打量着他,满脸的不信。
哪有和尚长你这模样的猪头人身,分明就是个猪妖！
快说！是不是想来吃我们村里的小孩！
旁边一个妇人更是尖叫起来：哎呀！我的儿啊！快回家躲起来！
猪八戒急得满头大汗。
真不是,真不是！俺师父还在后头等着呢！
俺师父可是东土大唐来的高僧,去西天取经的！
村民们哪里肯信,一个个义愤填膺,手中的家伙都举了起来。
还敢胡说！把他绑起来,烧死他！
眼看就要动手,猪八戒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师父救我！
他这一嗓子,用足了力气,传出老远。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
阿弥陀佛,我的佛。
唐三葬肩上扛着乌木棍,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慈眉善目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村民们看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邪性。
各位施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何要对贫僧的徒儿喊打喊杀
村民们看见又来一个和尚,而且这个和尚虽然瘦,但那根乌木棍瞧着就不好惹,一时间有些发愣。
黑脸大汉壮着胆子道：大师,你这徒弟……他……他是个猪妖啊！
唐三葬闻言,哈哈一笑。
施主此言差矣。
他走到猪八戒身边,拍了拍猪八戒的肩膀。
贫僧这徒儿,法号悟能,乃是天蓬元帅下凡,根性深厚。
他这副模样,乃是佛祖考验,以警示世人,莫要以貌取人。
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
唐三葬继续说道：贫僧师徒二人,奉我大唐皇帝御旨,前往西天拜佛求经,普度众生。
路过宝地,腹中饥馁,想化些斋饭充饥,并无恶意。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那眼神看似温和,却让被看到的人心里发毛。
当然,若是各位施主不便,贫僧也不强求。
只是我这徒儿悟能,脾气不大好,饿了肚子,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低沉下来。
……万一发起狂来,把这村子给拱了,那就不太美妙了。
猪八戒在旁边听着,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这师父可真能瞎掰。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看凶神恶煞的猪八戒,再看看这个笑里藏刀的瘦和尚,以及他手边那根乌沉沉的棍子,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那黑脸大汉犹豫了一下,陪着笑脸上前一步。
圣僧说笑了,说笑了。
既然是取经的高僧,路过我们这穷乡僻壤,那是我们的福分。
斋饭……斋饭有,管够！
他连忙对着身后的村民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斋饭,招待圣僧和悟能法师！
村民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赶紧回家张罗去了。
唐三葬满意地点点头。
善哉,善哉。
老丈高义,贫僧佩服。
他转向猪八戒,低声道：看见没,八戒,为师这就叫‘以德服人’。
猪八戒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心里却道：是‘以棍服人’才对吧。
不多时,村民们便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虽是些粗茶淡饭,玉米饼子,煮红薯,还有一盆野菜汤,但做得也算干净。
唐三葬倒也不挑剔,拿起一个玉米饼子就啃了起来。
猪八戒更是饿坏了,捧起一个大红薯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吸溜气。
师父,您慢点吃。猪八戒含糊不清地说道。
唐三葬白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贫僧这是在体验民间疾苦,你懂什么。
一顿风卷残云,师徒二人把村民送来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唐三葬打了个饱嗝,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肚子。
嗯,味道尚可。
八戒,给老乡们讲讲佛法,也算答谢他们的斋饭之恩。
猪八戒一愣,他哪里会讲什么佛法。
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那个……佛祖保佑你们,多子多福,长命百岁！
村民们听了,虽然觉得这佛法有些过于朴实,但也是好话,纷纷合十感谢。
唐三葬却在一旁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眼看天色不早,唐三葬起身。
各位施主,叨扰了。
贫僧师徒,还要继续赶路,便不久留了。
那黑脸大汉连忙道：圣僧慢走,路上小心。
唐三葬点了点头,又看向猪八戒。
八戒,还不走
猪八戒苦着脸,认命地弯下腰。
唐三葬轻车熟路地又爬上了猪八戒的背。
师父,咱们下一站,往哪儿走啊猪八戒有气无力地问道。
唐三葬掏了掏耳朵,随意指了个方向。
顺着这条道,一直往西,走到哪儿算哪儿。
为师掐指一算,前方定有更大的机缘……和更可口的斋饭等着我们。
猪八戒叹了口气,驮着唐三葬,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上路。
瘦马依旧跟在后面,打了个哈欠。
3
猪八戒驮着唐三葬,一步一个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我说师父,咱这都走了大半日了,连个鸟毛都没瞅见,别说斋饭了。
猪八戒的大耳朵耷拉着,汗珠子顺着猪毛往下淌。
您老人家倒是坐得舒坦,弟子这腿肚子,可都快转筋了。
唐三葬在他背上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稻草。
八戒,此言差矣。
为师这是在考验你的定力与脚力。
再说了,风景在险峰,美食嘛,也得多走几步才能碰上不是
他拿乌木棍轻轻敲了敲猪八戒的后脑勺。
别抱怨了,赶紧的,为师的五脏庙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猪八戒咧咧嘴,心里嘀咕：您老的五脏庙是唱空城计,俺老猪的五脏庙都快塌了。
正抱怨着,忽见前方山坳里,云雾缭绕,隐隐约约有几间茅舍。
还没等猪八戒开口,唐三葬鼻子先动了动,眼睛一亮。
嗯有货！
八戒,快,前方有斋饭的香气！
猪八戒也使劲嗅了嗅,除了泥土味和自己的汗臭味,啥也没闻着。
师父,您这鼻子,比狗……呃,比弟子的还好使。
那是自然,为师这鼻子,闻妖气一闻一个准,闻饭香,更是十里开外都能勾魂。
唐三葬从猪八戒背上跳下来,整了整有些歪斜的毗卢帽。
走,化缘去！
二人一马,朝着那茅舍走去。
行到近处,只见山坡上一片葱绿,几株桃树开得正艳,粉嫩的花瓣落了一地。
茅舍掩映在翠竹林中,一个年轻女子,荆钗布裙,素面朝天,正提着个篮子,款款从林中走出。
那女子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走路的姿势,弱柳扶风一般。
见了唐三葬师徒,微微一福,声音细得跟蚊子哼似的：远方来的长老,可是要化斋
猪八戒一见这女子,哈喇子差点没流出来,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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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极,是极！女菩萨,俺们师徒二人,从东土大唐而来,一路饥渴,想向菩萨化些斋饭。
他赶紧抢在唐三葬前头开口,生怕这美事被师父搅黄了。
唐三葬却没看那女子,而是盯着她手里的篮子,眉头微微一挑。
篮子上盖着块干净的白布,但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儿。
不是饭香,倒像是庙里头年久失修的泥胎,带着点阴冷潮湿的气息。
阿弥陀佛,我的佛。
唐三葬开口了,声音不咸不淡。
女施主,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好斋饭啊
那女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羞怯：长老见笑了,不过是些自家做的稗子饭,还有些野菜,不成敬意。
说着,她就要掀开白布。
且慢！
唐三葬突然出声,把猪八戒和那女子都吓了一跳。
女施主,贫僧看你面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
女子一愣,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长老何出此言奴家……奴家好得很。
唐三葬围着她转了一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嘿嘿一笑。
好得很贫僧瞧着,你这印堂发黑,妖气冲天,可不像是‘好得很’的样子。
尤其是你这身段,走起路来飘飘忽忽,跟那鬼魂似的,不太接地气啊。
猪八戒急了：师父！您胡说什么呢！这位菩萨好心好意给我们斋饭,您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他使劲给唐三葬使眼色,心道这师父莫不是饿糊涂了,放着送上门的美食不要,非要惹事。
那女子更是泫然欲泣,眼圈都红了。
长老……长老明鉴,奴家只是个寻常村姑,哪里……哪里是什么妖邪……
奴家父母早亡,独自一人居住在此,平日里采些野菜充饥,今日见长老前来,特意……特意拿出最好的食物……
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肩膀微微颤抖,那模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猪八戒的心都快碎了,恨不得立刻把那女子搂进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师父！您看看您！把菩萨都给说哭了！
唐三葬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凑近了那篮子,又使劲闻了闻。
啧啧,这演技,不去长安城里唱大戏,真是屈才了。
他伸出手指,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
我说妖精,你这稗子饭里,是加了砒霜啊,还是加了鹤顶红啊
想药倒贫僧师徒,然后把我们做成下酒菜
女子脸色一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被委屈所掩盖。
长老……你……你怎可如此污蔑好人！
我……我这就走,不碍长老的眼了！
说着,她提着篮子,转身就要往林子里跑。
想走
唐三葬冷笑一声,手中的乌木棍唰地一下就到了。
那棍子并非打向女子,而是点向了她手中的篮子。
砰！
一声闷响,篮子应声而碎,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哪有什么稗子饭、野菜汤！
分明是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人骨头,还有两个黑乎乎、黏糊糊,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内脏！
猪八戒嗷的一声跳开老远,捂着鼻子,脸都绿了。
我的个乖乖！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女子见状,知道已经败露,也不再装了。
她猛地一抬头,脸上那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片阴森与怨毒。
原本清秀的五官也开始扭曲,皮肤变得惨白,指甲变得尖长。
臭和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她狠狠放话一声,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烟,却不是要进攻,而是要逃窜。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贫僧面前班门弄斧
唐三葬不慌不忙,将那乌木棍往地上一顿。
道理在此,我看你往哪里跑！
那乌木棍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吸力,黑烟盘旋几下,竟被硬生生从半空中扯了下来,重新化为那女子的模样。
只是此刻,她衣衫破碎,头发散乱,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娇弱。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子眼中充满了惊惧。
她本是这白虎岭上的白骨精,修炼千年,也有些道行,却以吃人为主。
今日见唐三葬师徒前来,本以为是两顿美餐,哪知道这和尚如此厉害,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伪装。
唐三葬将乌木棍扛在肩上,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贫僧唐三葬,葬天,葬地,葬众生。
尤其是你这种不讲道理,还想害人的妖孽。
说吧,想怎么个死法贫僧可以给你打个八折,挑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埋了。
白骨精气得浑身发抖：狂妄！本座修行千年,岂会怕你这区区凡僧！
她双手一搓,两道惨绿色的磷火便朝着唐三葬打了过去。
那磷火带着一股子阴寒之气,所过之处,连地上的青草都瞬间枯萎。
猪八戒吓得躲在唐三葬身后,探出个猪头喊道：师父小心！这妖婆的火有古怪！
唐三葬看都未看,袈裟袖子随意一拂。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一股无形的劲风扫过,那两团磷火还没靠近唐三葬三尺之内,就噗的一声熄灭了,连个烟儿都没冒。
白骨精大惊失色,这和尚的道行,远超她的想象！
你……你不是凡人！
唐三葬掏了掏耳朵：贫僧是不是凡人,你很快就知道了。
现在,轮到贫僧问你了。他一步步逼近白骨精。
你是自己躺平了挨揍呢,还是想让贫僧帮你体面体面
白骨精眼中凶光一闪,知道今日难以善了,索性拼死一搏。
她尖叫一声,身上妖气大盛,整个身体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似乎要施展什么厉害的妖法。
唉,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三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身形一晃,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白骨精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唐三葬的乌木棍,不偏不倚,正抽在她那张扭曲的脸上。
白骨精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陀螺般旋转着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在七八步开外,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棍印。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妖力都被这一棍打散了,提不起半分力气。
更让她惊恐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本命妖元,似乎都被这一棍震出了裂痕！
你……你毁我道行！白骨精嘶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唐三葬缓步走到她面前,用乌木棍的棍梢点了点她的额头。
贫僧说过,我这棍子,名为‘道理’。
专打不讲道理的。
你这妖精,在此害人无数,伤天害理,今日贫僧便是替天行道,给你讲讲贫僧的道理。
他顿了顿,看着白骨精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微微一笑。
现在,你服不服
白骨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化作一缕青烟,朝着远处遁去。
原地只留下了一堆散乱的白骨,拼凑成一个人形。
哼,金蝉脱壳
唐三葬看着那堆白骨,撇了撇嘴。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八戒,把这堆骨头给为师收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柴火烧。
猪八戒这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看着那堆白森森的骨头,只觉得头皮发麻。
师……师父,这妖精就这么……被打跑了
唐三葬拍了拍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跑了就跑了,算她运气好。
不过,贫僧瞧着,她这道行,应该不止这点本事,怕是还有后招。
他摸着下巴,眼神闪烁。
这白虎岭,看来是不太好过啊。
八戒,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养足精神。
为师感觉,这白骨精,还会再来的。
下一次,贫僧定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物理超度,一步到位’。
猪八戒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自家师父那慈眉善目的笑容,只觉得比那白骨精还要渗人几分。
他赶紧捡起那堆白骨,用块破布包好,心里默默祈祷,这妖精可千万别再来了。
4
师徒俩,外加一匹没啥存在感的瘦马,寻了个背风的山坳。
唐三葬从包裹里掏出剩下的半只烧鸡,慢条斯理地撕着。
八戒啊,你说这妖精,下次会变成什么模样来骗咱们
他啃了口鸡翅膀,含糊不清地问。
猪八戒抱着那包白骨,离得远远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师父,您就别提那茬了,俺老猪现在一闭眼,就是那堆白骨头在眼前晃悠。
他打了个哆嗦,肥肉都跟着颤了三颤。
出息！
唐三葬把啃干净的鸡骨头随手一丢,正好砸在瘦马的屁股上。
瘦马不满地甩了甩尾巴,继续低头啃草,仿佛在说与我无关。
这白骨精,上次扮的是个小媳妇,想来是打着秀色可餐的主意。
唐三葬摸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
下一次,依贫僧看,她八成会换个路数。
不是老头儿,就是老婆子,博取同情,让咱们放松警惕。
猪八戒听得一愣：师父,您咋知道
废话,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没看过《西游记》吗
唐三葬白了他一眼,又撕下一块鸡皮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油光。
这叫套路,懂不懂
为师当年在长安城,说书先生讲这些段子的时候,你还在哪里拱地呢。
猪八戒撇撇嘴,心里嘀咕：俺老猪当年还是天蓬元帅呢,哼。
但他不敢说出来,生怕师父又拿乌木棍给他讲道理。
吃饱喝足,唐三葬伸了个懒腰。
行了,八戒,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落脚。
为师瞧着,这白虎岭邪性的很,晚上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
猪八戒苦着脸：师父,要不咱们绕路走吧这岭子,听着就瘆得慌。
绕路唐三葬眼睛一瞪。
贫僧乃是奉旨取经,岂能遇到一点小小妖魔就退缩
再说了,贫僧这‘道理’还没讲够呢。
他掂了掂手中的乌木棍,棍子发出呜呜的风声。
猪八戒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
师徒二人继续前行,太阳已经偏西,山林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夹杂几声不知名鸟兽的怪叫。
猪八戒一步三回头,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林疏之处,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茅草屋。
屋前坐着一个老婆婆,满头银发,佝偻着腰,手里拿着个破碗,正颤巍巍地往嘴里送着什么。
师父,您看,前面有户人家！
猪八戒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
唐三葬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嗯,老婆婆,破茅屋,倒是应景。
猪八戒没听清师父的嘀咕,颠儿颠儿地跑上前。
老人家,老人家,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那老婆婆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浑浊,似乎看不清东西。
哦……是……是长老啊……
她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老婆子我……我这儿只有些粗茶,莫要嫌弃。
说着,她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
猪八戒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家,您别动,您别动,我们自己来就好。
他回头对唐三葬喊道：师父,快来,这位老菩萨看着好可怜啊！
唐三葬慢悠悠地踱了过来,那匹瘦马也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老婆婆。
阿弥陀佛,我的佛。
唐三葬双手合十,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笑容。
老施主,荒山野岭,您老人家一个人住在这儿,可还安全
老婆婆叹了口气,眼角渗出几点浑浊的泪花。
唉……我那老头子……还有我的儿啊……都被这山里的虎狼给吃了……
如今就剩下我这把老骨头,苟延残喘……
她一边说,一边捶着胸口,哭得好不伤心。
猪八戒一听,眼圈也红了,连连安慰：老菩萨,您别伤心,别伤心。
这世道,妖魔横行,苦了您了。
唐三葬却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盯着那老婆婆手里的破碗。
老施主,您这碗里,是吃的什么呀
唐三葬突然开口问道,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老婆婆哆嗦了一下,把碗往身后藏了藏。
没……没什么……就是些……些野菜根子……
哦唐三葬眉毛一挑,野菜根子
贫僧瞧着,这颜色,倒像是刚从坟头里刨出来的,还带着点……尸气呢。
此言一出,猪八戒和那老婆婆脸色都是一变。
猪八戒急道：师父！您又胡说什么呢！老菩萨这么可怜,您怎么能这么说！
那老婆婆更是浑身颤抖,哭得更凶了。
长老……长老明鉴啊！老婆子我……我怎会吃那种东西……
我……我宁可饿死,也不会碰那些不干净的……
她哭天抢地,捶足顿胸,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唐三葬嘿了一声,也不跟她废话,手中的乌木棍倏地一下伸了出去。
棍梢不偏不倚,正点在那老婆婆藏在身后的破碗上。
啪嚓！
一声脆响,破碗应声而碎。
碗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哪里是什么野菜糊糊！
分明是几块带着血丝的烂肉,还有一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肠子。
猪八戒嗷的一声,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连连后退。
我的娘欸！这……这又是什么名堂！
那老婆婆见状,也不再哭了。
她缓缓直起身子,脸上的皱纹如同潮水般退去,浑浊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原本佝偻的腰杆挺得笔直,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样子。
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咯咯咯……臭和尚,眼神倒是不错嘛！
上次让你……让你侥幸逃脱,这次,本夫人定要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说话间,她身形一晃,周遭阴风大作,飞沙走石。
原本破败的茅草屋,也化作一片虚影,消失不见。
眼前,依旧是那片荒凉的山林,只是多了一个身着素衣,面容姣好,但眼神怨毒的女子。
正是那白骨精！
猪八戒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妖……妖精！你……你怎么又来了！
白骨精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蠢猪！给我闭嘴！
她五指成爪,指甲变得乌黑尖长,径直朝着猪八戒抓了过来。
猪八戒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唐三葬身后爬。
师父救命啊！这妖婆要吃猪了！
唐三葬却是不慌不忙,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袈裟。
啧啧,这回换了个老太太的皮囊,演技比上次有进步。
就是这出场特效,还是差了点意思,不够震撼。
他将乌木棍往地上一顿,地面轻轻震颤了一下。
我说白骨精,你这是何苦来哉
上次贫僧已经给你讲过‘道理’了,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白骨精见他又拿出那根诡异的棍子,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旋即被更大的怒火所取代。
少废话！上次是本夫人大意了,今日,定叫你神魂俱灭！
她尖啸一声,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周遭的树木仿佛活了过来,枝条如同毒蛇般扭动,朝着唐三葬和猪八戒缠绕而来。
地面也裂开一道道口子,从中伸出森森白骨手臂,抓向二人的脚踝。
哎哟喂！师父,这妖精动真格的了！
猪八戒吓得抱住了唐三葬的大腿,闭着眼睛不敢看。
唐三葬眉头一挑：哦还有点新花样
不过,在贫僧的‘道理’面前,都是虚妄。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的乌木棍猛地一旋！
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金色气浪,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那些缠绕过来的枝条,一碰到金色气浪,便如同阳春白雪般消融。
从地底伸出的白骨手臂,更是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白骨精脸色一白,闷哼一声,显然也受到了波及。
你……你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她惊怒交加,这和尚的实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强横得多。
唐三葬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森然的白牙。
都说了,这是‘道理’。
不听道理的妖,就得用棍子好好教训。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白骨精面前。
手中的乌木棍,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当头砸下！
这一棍,看似朴实无华,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白骨精大骇,想要躲闪,却发现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乌木棍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
休伤我家夫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窜出两道黑影,一左一右,挡在了白骨精身前。
唐三葬定睛一看,却是两个青面獠牙的小妖,一个手持钢叉,一个手舞大刀。
砰！砰！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个小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乌木棍砸得骨断筋折,砸得灰飞烟灭。
还有帮手唐三葬有些意外。
白骨精趁此机会,身形暴退,脸上充满了惊恐。
臭和尚！你等着！本夫人定会回来的！
她尖叫一声,身体再次化作一缕青烟,就遁走了。
5
猪八戒继续驮着唐三葬,一步一个哆嗦,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个儿的后脑勺。
师…师父…
猪八戒的声音带着颤音,给唐三葬晃了晃。
那…那妖精,她…她不会再来了吧
唐三葬拿着乌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猪八戒的脑门儿。
八戒,瞧你这点出息。
为师不是说了么,她那点道行,还不够贫僧塞牙缝的。
再说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敢来,贫僧就敢让她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猪八戒咧着嘴,心道您老人家是艺高人胆大,俺老猪这小心肝儿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刚想再辩解几句,忽地,前方山道拐角处,蹒跚走来一个老者。
那老者白发苍苍,手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杖,背驼得跟把弓一样。
老者一边走,一边老泪纵横,哭喊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我的老妻啊！我的女儿啊！
你们死得好惨呐！
天杀的强人,天杀的妖孽啊！
猪八戒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台词,咋听着这么耳熟呢
他偷偷觑了眼唐三葬,只见自家师父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嗯,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光。
师父,这…这老丈瞧着也忒可怜了。
猪八戒明知有诈,可瞅着那老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头还是有点不落忍。
唐三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八戒啊八戒,你这猪脑子,是真不长记性啊。
上次是小媳妇,上上次是老婆子,这次换个老头儿,你还真当是来认亲的
那老者此时也走到了近前,一见唐三葬和猪八戒,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圣僧！圣僧救命啊！
他抱着唐三葬的小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我那可怜的老妻,还有我那苦命的女儿,都被这山里的妖怪给吃了！
求圣僧发发慈悲,为我们小老儿做主啊！
唐三葬低头瞅着他,用乌木棍的梢头轻轻挑起老者的下巴。
老丈,你这哭戏,比上回那婆娘,可要真情实感多了。
就是这脸上的褶子,画得粗糙了些,跟树皮一样,不够水润。
老者闻言,哭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悲恸所取代。
圣僧何出此言呐！小老儿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捶胸顿足,指天画地,演得那叫一个投入。
猪八戒在旁边看得眼皮子直跳,心想这妖精的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唐三葬啧啧两声。
行了,别嚎了,再嚎,贫僧这袈裟都快被你哭湿了。
他收回乌木棍,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面都颤了三颤。
白骨精,这第三场戏,也该落幕了吧
同样的招数使三遍,你不嫌烦,贫僧都替你腻歪。
那老者听唐三葬点破她的身份,也不装了。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脸上的悲苦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怨毒。
身形也开始变化,佝偻的背脊挺直,满头白发化为青丝,脸上的皱纹消失,露出一张美艳却带着煞气的面容。
正是那白骨精！
臭和尚！你果然有些门道！
白骨精咬牙切齿,声音尖利。
前两次算你运气好,今日,本夫人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话音未落,双手一扬,两道幽绿的鬼火便朝着唐三葬面门激射而来。
猪八戒吓得妈呀一声,再次钻到了唐三葬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往外瞅。
雕虫小技,又来这套。
唐三葬看都未看,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他只是将手中的乌木棍随意一挥。
呼——
火熄灭了。
白骨精见状,瞳孔猛地一缩。
她见识过和尚的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三葬咧嘴一笑,带着邪气,在有些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瘆人。
贫僧唐三葬,葬天,葬地,葬众生。
尤其是你这种屡教不改,非要往贫僧棍子上撞的妖孽。
他一步踏出,瞬间便到了白骨精面前。
手中的乌木棍,带着风雷之声,当头砸下！
这一棍,没有丝毫花哨,就是简简单单,势大力沉的一击。
白骨精大骇,只觉得一股如山般的压力当头罩下,周遭的空间仿佛都被锁死,让她避无可避。
她尖叫一声,身上妖气狂涌,想要故技重施,化作青烟遁走。
还想跑
唐三葬冷笑一声,棍势不变,只是那乌木棍上,隐隐有金光流转。
道理之下,无所遁形！
砰！
一声巨响,如同九天惊雷炸裂。
乌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白骨精的脑门上。
白骨精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妖魂都像是要被这一棍打出体外。
她那引以为傲的千年道行,在这一棍之下,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咔嚓…咔嚓…
阵阵骨裂之声从她体内传出,她那由白骨凝聚而成的妖身,寸寸断裂。
白骨精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身上的妖气迅速消散。
她勉强抬起头,看向唐三葬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
这和尚,根本不是人！
这是个魔鬼！披着袈裟的魔鬼！
我…我……
白骨精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却发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行清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落。
她竟然……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模样,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心生怜悯。
猪八戒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这妖精,打不过就哭
这操作,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唐三葬看着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白骨精,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脸上露出了那种招牌式的慈悲笑容。
哟,这是被打服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非要贫僧把‘道理’给你掰开了,揉碎了,刻在你的骨头上,你才肯听。
白骨精呜咽着,拼命点头,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圣…圣僧…饶…饶命……
她断断续续地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小妖…小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唐三葬蹲下身子,用乌木棍的棍梢轻轻拍了拍白骨精那张哭花了的脸。
不敢了
贫僧瞧你这眼泪汪汪的样子,倒有几分真心悔过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着,唐三葬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钵盂。
那钵盂通体紫金,光华内敛,一看就不是凡品。
正是那紫金钵盂。
唐三葬将紫金钵盂托在掌心,对着白骨精,脸上笑容不改。
妖孽,想要活命,那就进碗里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贫僧这碗,冬暖夏凉,还带按摩功能,保管你住得舒舒服服。
白骨精一听,哭得更凶了。
进这和尚的碗里那还有好
可看看那根还泛着乌光的棍子,再感受一下自己快要散架的妖身,她哪敢说个不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对,是妖为鱼肉。
白骨精抽泣着,认命般点了点头。
只见她身上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那青烟在空中盘旋一圈,便化作一道流光,咻的一声,钻进了紫金钵盂之中。
唐三葬满意地点点头,拿起钵盂,对着里面吹了口气。
阿弥陀佛,我的佛,又一位有缘妖得到了贫僧的超度。
他将紫金钵盂往怀里一揣,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八戒,走了。
猪八戒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师父,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师父,真乃神人也！
连这么凶的妖精,都能用道理说哭,还能装进碗里。
他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到唐三葬面前,伏下身子。
师父,您坐稳了！
唐三葬轻车熟路地爬上猪八戒的背,将乌木棍往肩上一扛。
八戒啊,为师瞧着,这西天路上的妖魔鬼怪,花样还挺多。
改明儿,贫僧得弄个册子,把这些‘有缘妖’都记录下来,也算是一份功德。
猪八戒咧着嘴,心道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他驮着唐三葬,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朝着西方走去。
那匹瘦马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