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晴将录音笔放在陈三爷面前的木桌上,老旧的桌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记录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窗外,七月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爷,您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什么阴戏阳戏的,不就是古代人搞的祭祀表演吗她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的朝气与大学生的自信,回荡在陈三爷家低矮的老屋里,
说详细点又能如何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迷信。
陈三爷布满皱纹的脸阴沉下来,放下茶壶,浑浊的眼睛直视着她,这已经是对方这几天第三次来找他了,他从一开始的无奈,到现在已经生出了些许火气,
丫头,别不知天高地厚,有些东西,不是你读了几本书就能明白的。
我知道,要保持敬畏嘛,您都说了好几遍了,我也不是不敬,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也不行,想平安,有些事情就要少打听。
秦雨晴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知道这位远房亲戚的老人家性格古板,但真没想到能古板到这种程度,简直油盐不进,想到自己的论文,她只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说道,
三爷,我是戏曲文化专业的,论文写的就是民间祭祀戏剧,您说的阴戏要是真有那么邪门,之前我查资料的时候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那是因为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陈三爷突然暴喝一声,猛地拍案而起,老旧的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秦雨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板,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真是的,您吓唬谁呢她抱起双臂,现在是21世纪,哪来的什么鬼啊神的,阴戏不就是给死人看的戏吗死人又不会真的爬起来看,不过是活人的心理作用罢了。
陈三爷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眼中写满了良言难劝找死的鬼的感觉,
丫头,你这种不知敬畏的态度,会害死你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阴戏不是给活人看的,是给那个世界的观众看的,活人看了,就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得,越说越玄乎了,秦雨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行吧,您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自己查。
她一把抓起录音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陈三爷苍老而严厉的警告:别去打听,别去寻找,否则你会后悔的!
秦雨晴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放心吧三爷,我命硬着呢!
走出陈三爷家的小院,七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脸上,秦雨晴眯起眼睛,回头看了眼满是岁月痕迹的老屋,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更强烈了,什么阴戏,什么禁忌,在她看来不过是老一辈的愚昧迷信。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陈三爷越是坚持隐瞒,她就越是想要揭开这层面纱。
封建残余。她小声嘀咕着,大步流星地朝招待所走去。
第二天,当那封没有署名的函件从门缝滑进来时,秦雨晴正趴在床上翻着地方志里的戏曲记载,直到牛皮纸信封落地,发出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什么玩意儿她跳下床,捡起信封,看到上面工整得好像打印出来一样的毛笔字时,眉毛高高挑起——秦雨晴小姐收。
给我的
没有多想,很快拆开信封,红色纸笺上的内容让秦雨晴吹了声口哨。
七月十五中元节老戏楼她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笑容,谁啊这也太会搞气氛了吧!
从内容上看似乎是张邀请函,招待所昏黄的灯光下,红色纸笺显得格外刺目,没有署名,没有联系方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记...可惜她根本不认识。
但寄件人显然听说过她,也知道她这次回乡是想调查什么,所以直接提出了她最感兴趣的那个话题。
阴戏的邀请有点意思...
一般人收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恐怕早就吓得扔掉了,但秦雨晴不一样,她只觉得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封邀请在她看来简直就是挑战。
连忙小心翼翼地把请柬夹进笔记本,然后立刻打开电脑搜索城西老戏楼的信息,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条关于这座建于民国初年的戏楼几次要被拆除但又几次被人力保下来的旧闻。
有意思。秦雨晴咬着下唇,眼睛闪闪发亮,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七月十五那天,秦雨晴特意穿了件红色T恤,搭配黑色工装裤,脚蹬一双结实的运动靴,看起来不像是去参加什么听戏活动,倒更像是要去探险,她还往随身的小背包里塞了很多东西,矿泉水,录音设备,强光手电,甚至还有一小瓶防狼喷雾。
管你是人是鬼,对着镜子整理完着装,女孩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敢耍我就要你好看。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秦雨晴骑着租来的自行车,沿着越来越荒凉的小路向城西驶去,路边偶尔能看见几堆正在燃烧的纸钱,那是当地人在祭奠亡魂。
不愧是鬼节,还挺有氛围感。她心里想着,用力蹬着踏板。
当那座黑黢黢的老戏楼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秦雨晴停下车,仰头打量着这座老旧的建筑——戏楼比她想象中要大,典型的飞檐翘角结构,但因年久失修,朱红色的漆面剥落得厉害,像是一张布满疮疤的脸。
啧,不会是危楼吧她小声嘀咕,却毫不犹豫地下了自行车,朝戏楼的大门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戏楼的大门竟然是开着的,两扇雕花木门微微向内敞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极了中式恐怖片里的场景...寻常人看到这种情形,哪怕不被吓得两腿发软,估计也得第一时间掉头就走。
但秦雨晴只是挑了挑眉,从包里掏出强光手电,江湖人称秦大胆的她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场面吓退这个世界上才不可能有鬼,就算有,大不了让它见识一下现代文明的利器。
打开手电,白光刺破黑暗,有了光源就觉得这种阴森的环境其实也不算什么。
孤身赴约的秦雨晴丝毫不怵,直到现在她依旧保持着镇定,只觉得这肯定是哪个研究民俗的同行在搞沉浸式体验,邀请她过来参加一下,指不定什么地方就有隐藏式摄像头在偷拍她的反应呢。
可不能丢人了...
她大步走上台阶,木制台阶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好在是没有被踩塌,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戏楼内部。
秦雨晴猛地停住脚步。
戏楼内部与破败的外表截然不同,观众席上的红木长椅整齐排列,戏台完好无损,帷幕看起来甚至像是新的,最令人惊讶的是,观众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一动不动,安静得可怕。
闪电过后,黑暗重新降临,秦雨晴眨了眨眼,强光手电的白光重新照亮前方。
假人吧搞什么...她嘟囔着,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看着是有点吓人,但只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人为布置的出来的,就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稳定住心态,继续迈步向前,正式进入门内,戏楼内突然亮起了灯光,不是电灯,而是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从戏台两侧依次亮起,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诡异的红光。
秦雨晴这才看清观众席上那些假人的模样,不能说栩栩如生吧,只能说...和假的没什么两样,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全都安静地面朝戏台,似是对即将开场的表演充满期待。
布置的倒是不错,还真的舍得下血本...
秦雨晴深吸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刻意离开最近的观众一个身位——不是害怕啊,主要不知道这些假人都是用什么做的,万一碰坏了就不好了,她可不想被讹。
而随着她正式落座,一阵锣鼓声突然从戏台上传来,帷幕缓缓拉开,意味着好戏即将开场...
秦雨晴立刻打开录音设备,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几个身着华丽戏服的演员出现在台上,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
这些应该是真人了...就让自己这个专业人士来见识见识他们的表演水平,
锵锵锵——十分钟过去,演出还在继续,锣鼓声越来越急促,似乎即将进入第一幕高C。
安静听了许久的秦雨晴好看的眉头这时候已经完全皱起,这戏的唱腔她从未听过,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不能说差吧,确实唱功是有的,水平也可以说很高,可就是这旋律,让她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不愧为阴戏啊,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阴一点,
忍着不适,秦雨晴强迫自己专注记录,她认为这可能是某种濒临失传的古老戏种,对自己的论文,正好用得上!
唱法很有特色,灯光效果也不错啊。她注意到演员脚下没有影子,自言自语道,应该是用了特殊的光源。
等待会演出结束了,倒是可以去后台找这几个演员了解一下,若能采访就再好不过了,对自己的研究肯定会很有帮助。
就在这时,台上的一个演员突然转过头,直直地看向她,即使在浓重的油彩下,秦雨晴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的深意,就像一条蛇在看送上门的小白兔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又挺直腰板。
看什么看,她小声嘀咕,没见过观众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遭红灯笼中散发出的光辉,似乎更浓郁了几分,以致于戏台上的表演越来越诡异,演员们的动作变得扭曲且不自然,唯有唱词越来越清晰:
黄泉路上无客栈~奈何桥下骨如山~生人若听阴戏曲~三更必到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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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字一个字的音节传入脑中,秦雨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也不知道是不是听累了,明明她以前很少有这种看演出看得想睡着的情况,尤其舞台上的演出其实一点也不无聊,甚至可以说非常专业...
她使劲摇了摇头,试图保持清醒,但就在这时她猛地注意到一个可怕的情况——观众席上的所有假人不知何时调转了朝向,不再看着舞台,而是纷纷转向自己...
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情况
假人为什么会动是某种机关,还是...
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不好预感开始逐渐加重,诡异的气氛让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来想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变得无法移动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固定在了座位上...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异样,台上的演员们不再继续表演,也如同观众们一样齐刷刷地转向她,油彩下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光芒。
搞什么...放我走!预料之外的展开让秦雨晴一下子慌了神,半是惊怒半是恐惧地大喊大叫,声音在变得空荡的戏楼里清晰回荡,我知道你们是装的!这是什么破实验过分了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张张惨白的脸始终面向这边,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
恐惧化作冰冷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心脏,秦雨晴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她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眼中逐渐浮现出绝望之色,尤其是看到戏台上的演员居然下了台,飘忽着向自己靠近...阴森的唱词在她脑海中越来越响:
生人若听阴戏曲~三更必到鬼门关~
别过来...别唱了...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世界上才没有鬼...这些都是假的,你们是假的!
砰!戏楼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仿佛在向她宣告你再也别想从这里开,到了这一步,秦雨晴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她一直以来的倔强和不信邪,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是故意要来的!她哭泣着,姣好的脸庞完全被泪水和鼻涕打湿,再也没有了一开始胆大嚣张的气焰。
然而现在才认错,为时已晚,戏台上的演员们已经越来越近,脚不着地,形如鬼魅,目标直指向在场唯一的活人...
不要!
秦雨晴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在恐惧与绝望的折磨下近乎晕厥。
眼睁睁看着那些惨白的演员飘到了自己面前,浓重的油彩在红灯笼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她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陈旧气息——像是封存多年的戏服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
生人若听阴戏曲...为首的主演拖长声调,他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三更必到鬼门关——
眼睛含着热泪,脸色惨白一片,秦雨晴的牙齿咯咯打颤,手指指甲死死掐进了掌心...也许是被绝境逼出了潜力,也许是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突然注意到对方腰间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和邀请函上那个红色印记一模一样。
等等...生死攸关之际,她的大脑开始了疯狂的运转,想起了第一次造访陈三爷时,老人说过的,阴戏害怕的三样东西...
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拼凑起来,那天在陈三爷家的画面浮上脑海,铜镜照邪,活人血破障,真名...可惜后面的话怎么都记不起来了,但有了这几个...
铜镜,血,真名...秦雨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戏曲学院的铜制校徽在红灯笼下泛着暗沉的光,几乎没有犹豫,她狠狠咬破了舌尖,铁锈味瞬间充满口腔。
呸!
一口混着鲜血的唾沫喷在校徽上,铜面沾血,在红灯笼下竟发出一声细微的嗤响,像是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我叫秦雨晴!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在戏楼里炸开,异常的清晰可闻,
都听清楚了!我叫秦雨晴!
整个戏楼突然陷入死寂。
主演的身形僵住了,他缓缓低头,看向腰间那块铜牌——此刻它正诡异地振动着,发出嗡嗡鸣响,其他演员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住,动作全部定格,观众席上的假人们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有几张脸慢慢转向了戏台方向,似乎已经没兴趣再关注这边。
特邀...班主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他的油彩脸开始龟裂,露出下面灰败的皮肤,观众...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疑问刚冒出来,秦雨晴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半点耽搁都不敢,连忙踉跄着站起身,校徽上的血滴落在地板上,竟然没有渗入木板,而是像水银一般滚动着,在肮脏的地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滚开!她抓起背包砸向最近的演员,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背包居然直接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像是击中了一团雾气。
主演也不生气,缓缓抬起手,他的袖子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一张红色名帖从他袖中飘出,悬浮在秦雨晴面前。
甲寅年...七月十五...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会...
再会你个头!秦雨晴一把打飞名帖,完全不顾这一行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能拖到现在还没精神崩溃,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顾得上去考虑其他
疯了似的冲向大门,却没注意到被她打飞的那张红纸在半空中自动折叠,最后变成一只纸鹤,轻飘飘地落进了她的背包里。
呼...呼...拿出有生以来最快的奔跑速度,就好像身后有老虎在追。
很快,戏楼的大门近在咫尺,然而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膜,秦雨晴人刚撞上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她随即惊恐地发现,门缝里正在渗出黑色的雾气,那些雾气像有生命一般缠绕上门闩,哪怕薄膜消失,门闩却无论自己怎样用力,都始终一动不动。
为什么演员都放弃动手了,难道戏楼本身还不愿放过自己吗
不...不!她拼命捶打木门,指节很快渗出血来。放我出去!
绝望的声音在当前的阴暗环境下,简直如鬼哭一般凄厉,如果继续被困在这里,秦雨晴毫不怀疑自己必然也会变成鬼的一员,就像现在在观众席上的那些假人一样...她宁死也不想变成那样!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绝望,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哭声,就在此时——
咣!
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响从外面传来,声音之大恍若雷霆,甚至让整个戏楼都为之一震,秦雨晴看到窗外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那熟悉的轮廓让她几乎再次哭出来。
三爷!
咣!回应她的是第二声锣响,比第一声更加洪亮,戏楼内的红灯笼突然熄灭了一半,剩下的也开始明灭不定,秦雨晴身后不远处,那位主演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他的戏服开始膨胀,伴随着浓烟大量冒出,像是里面塞满了正在燃烧的纸。
咣!第三声锣响,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破裂,陈三爷枯瘦的手伸进来,一把扯下了贴在窗框上的一张黄色符纸。
大门应声而开。
秦雨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出去的,别说形象了,连会不会受伤的顾不上,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都不要继续待在这栋破房子里。
戏楼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还在楼内时根本听不见半点声音,这一出来,冰冷的雨水顿时砸在脸上,却让秦雨晴觉得无比清醒,眼泪往外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自己怎么就这么傻
陈三爷身上披着雨衣,胳膊下面夹着个手电筒,一手拿着棒槌,一手提着面铜锣,雨水顺着锣面不断往下淌。
倔丫头!他咬牙切齿地拽住秦雨晴的手腕,脸上有着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庆幸,走,别回头!
秦雨晴这时候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惧意,一言不发地跟在老人后面。
两人身后,戏楼的大门正在自动关闭,在最后一刻,秦雨晴还是如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主演正站在门内,脸上的油彩已经完全剥落,露出下面干尸般的面容,他对秦雨晴做了个十的手势,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就在女孩毛骨悚然之际,戏楼大门轰然关闭...
——————
一路跟着陈三爷回到他的老屋,点燃煤油灯,烛火在桌上投下摇晃的光影,按照老人的说法,这个比电灯更能够驱散阴气,秦雨晴身上裹着毛毯,手里捧着的热茶已经凉了,她却浑然不觉,像刚做了一场噩梦一样,脸色依旧糟糕,神情恍惚地听着老人的诉说。
阴戏班,原本不叫阴戏班,早年间,他们叫‘永春班’,是个正经的戏班子,唱的是《四郎探母》,《穆桂英挂帅》这些热闹戏,后来世道变了,听戏的人少了,班子穷得揭不开锅。陈三爷叹了口气,班主崔玉山没办法,就带着人改行干白活——开始给死人唱戏。
秦雨晴皱眉:给死人唱戏
对,就是丧事上唱的阴戏。陈三爷的嗓音低沉,活人听戏图个乐呵,死人听戏,图的是个‘送’字——送魂上路,免得在阳间逗留,有点类似于做法事吧,只是有的人家更迷信阴戏。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郁:可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尤其他们的班子里没一个懂行的...头一回出事,是在李财主家的丧事上,崔班主带着人唱《大祭桩》,唱到黄氏女哭灵那段时,台下的人们突然发现——台上的黄氏女,根本不是他们请的角儿。
秦雨晴感觉喉咙有些发紧,连忙问道:那是谁
...是李财主刚死的闺女,她穿着寿衣,脸上抹着白粉,就站在戏台中央,跟着崔班主的调子唱,台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可台上的戏班子...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还在继续唱。
想着那样的场景,秦雨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们,看不见
不是看不见。陈三爷摇了摇头,是被迷住了。
从那以后,怪事越来越多,有人半夜听见戏班子的院子里有人在唱《阴魂阵》,可进去一看,空荡荡的戏台上,只有几件戏服在无风自动。
还有人看见,班主崔玉山半夜对着铜镜画脸谱,可镜子里照出来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脸,最邪门的是——陈三爷的声音压得更低,但凡请过他们唱阴戏的人家,不出三个月,必定再死一个。
秦雨晴心跳加速:为什么
因为阴戏班唱的不是‘送魂’,而是‘招魂’,他们唱得越好,阴间的‘观众’就越想听,听不够,就得拉人下去接着唱,再到后来,崔班主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想收手,可已经晚了。
有一天夜里,戏班子的院子里突然传来锣鼓声,邻居们壮着胆子去看,发现——十二个戏子,整整齐齐地吊在戏台的横梁上,脸上还画着戏妆,嘴角带着笑。
屋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秦雨晴不自觉地攥紧了毛毯,这次她没有露出不屑的表情,非常认真的听着这在过去绝对会让她嗤之以鼻的故事。
...阴戏还是需要阴魂去唱啊,从那以后就一直有个传闻,阴戏班要凑够十二个替身才能转世,陈三爷不再看她,自顾自往铜锣上倒着白酒,并用一块红布轻轻擦拭锣面,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他们盯上的第十一个。
秦雨晴盯着铜锣内侧——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光绪三十三年永春班赠。
您...也是他们的一员她声音嘶哑,语气分不清是恐惧还是迷惑。
老人摇摇头:怎么可能,都多少年了...不过我爷爷是,并且他为了救我,自愿成了第十个。
说着他又指了指铜锣,这是班主留下的,辗转落到我爷爷手里,想让老楼自己开门只有靠它,至于要摆脱阴戏班的摄魂,则需要三样东西——铜镜照形,活人血破障,真名定魂,看来我说的话你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否则哪怕我老头子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
秦雨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庆幸,紧接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急忙翻找背包,然后果然在夹层里看到那张红色的请柬。
真的还在...她颤抖着将之展开,上面用朱砂写着:恭请秦雨晴女士于甲寅年七月十五戌时莅临...
十年后...她手指发抖,他们还会来找我
陈三爷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轻轻叹了口气:这便是打探禁忌的后果啊,后悔也没用,阴戏的邀约,拒绝不得,不过...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可以想办法周旋。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样式古老的装备,包括铜镜、铜铃还有红绳。
从今天起,每月十五,你要在门口悬挂铜镜。陈三爷一样样拿出来,睡前在枕下放写有假名的红纸,如果听到唱戏声,就摇这个铃,
等等,秦雨晴突然打断他,您不是说阴戏怕真名吗为什么现在又要用假名
老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因为班主已经知道你的真名了,下次他会用各种方法确认你是不是那个秦雨晴,你得让他怀疑...但又不能完全否认能拖多久,就看你的造化了。
秦雨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道:您为什么救我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陈三爷看向窗外的暴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五十年前,也有人这样救过我。
——————
回到学校的第三个月,秦雨晴的论文《民俗禁忌中的心理防御机制——以阴戏为例》获得了学院奖,她在答辩时用集体催眠和致幻气体,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艺术修正,完美解释了那晚的经历,故事之精彩,理论之完善,受到数不清的赞扬。
所谓阴戏,不过是古代巫傩文化的变体...讲台上的她自信从容,只有坐在后一排的助教注意到,她的左手始终捏着一枚铜制校徽。
那天晚上,秦雨晴在自己住的卧室门口挂了面铜镜,睡前,她按照陈三爷教的,在枕下压了张红纸,上面写着秦小雨,
半夜,她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唱戏声惊醒。
...三更必到鬼门关~~
秦雨晴没有睁眼,只是摸索着抓住枕边的铜铃,轻轻摇了三下。
唱戏声戛然而止。
窗外,一只红色的纸鹤从月下掠过,翅膀上隐约可见甲寅年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