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大典已毕,朱翊钧仍然负手端立在九间殿大门处,遥望着下面渐空渐静的午门广场,面若止水,眉目之间却似深有所思。
其实,先前在午门献俘大典之时,东方胜、引凤堂等倭国奸细猝然发难,他心中是有所预料,也是有所准备的。当事变乍起之际,他亦有过一丝惊慌,甚至郑贵妃都派宫女来传讯劝他迅速中止大典以防不测,但他相信那只是小小的插曲,于是他还是坚持将献俘大典进行到底。这个时候,他赌的就是自己对白清卓、何远、李井方等人的完全相信。终于,他赌对了。白清卓他们很快消灭了广场上的倭贼,一切归于安宁。后面的大典活动更是办得风风光光、轰轰烈烈。
当然,在典会的后半段,东西凤角楼那里发生了一些异动,他也不是没察觉到。但他相信白清卓等人自能处置妥当,所以他才若无其事、镇之以静,终于把这一场暗潮涌动的大典顺顺利利举办结束了,只希望自己将来的平倭大业也能如此顺遂吧!
此时,恭候在他身旁的申时行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插言奏道:幸得陛下与前线诸君同心同德,所以此番大典虽有小小波澜,却也一帆风顺了。
李成梁也恳切说道:陛下,老臣先前也是从大风大浪中闯荡过来的——但今日陛下之镇静中正,实在让老臣衷心敬佩。
朱翊钧望着他俩,淡然笑道:午门献俘大典只是朕向天下臣民所宣示的一种姿态。朕的这种姿态今天已向天下臣民表露无遗,而剩下的事务就真的要靠申阁老、宁远伯你们去勠力完成了。
申时行、李成梁双双倒身下拜:臣等必当尽心尽力、尽职尽责。
正在这时,张诚在殿门口禀道:陛下,诸位藩国使臣求见。
朱翊钧回到殿中御座,缓缓坐下:宣他们进来。
一列藩国使臣应旨鱼贯而入,个个脸上表情激动。朝鲜使臣柳梦鼎当先一头叩下:启奏陛下,倭贼胆大包天,竟敢在天朝大典上作乱逞凶,实乃螳臂当车!臣等恭请陛下大展龙威扫清妖氛!
随后,暹罗国使臣柯力罗也出列跪奏道:倭国竟敢如此猖狂作恶!幸得天兵天将以天威而灭之!我暹罗国甘为大明之前驱,自负粮米,调发三百艘战船,直捣倭国之‘巢穴’,扫平倭国之全境!
其他藩国使臣也上前纷纷表态,要唯大明朝之马首是瞻。
朱翊钧闻言,甚是高兴,遂道:诸卿免礼。朕自有妙算,诸卿日后拭目以待即可。
然后,他吩咐管事太监将藩国使臣们领了下去。
张诚近前又禀:白清卓、何远等人在外恭候陛下您的宣慰。
朱翊钧沉吟有顷,问道:后边东、西凤角楼两处的动静平息了
启奏陛下,两个‘倭国奸细’皆已身亡。张诚垂头而答,有关详情,请容老奴稍后细细奏报。
朱翊钧无声地点了点头。
待得白清卓、何远、李井方、顾少伦等人尽来驾前跪定之后,朱翊钧方才展颜问道:古语有云‘瓮中捉鳖’。诸位爱卿,你们把‘鳖’都捉完了吗
顾少伦和李井方是初见朱翊钧,没料到他讲话竟是这般简短而又含蓄,都不禁暗暗叹服。
张诚在一旁轻笑道:午门之‘瓮’,何‘鳖’能逃一切自是尽在陛下掌握中。
朱翊钧还是直直地看着白清卓。
白清卓只得恭色答道:启奏陛下,托陛下的洪福,所有明明暗暗的‘倭国奸细’,都被我们今天一网打尽了。
朱翊钧面现微笑:那好。诸卿也辛苦了,一齐陪朕回宫用膳吧。
白清卓容色一缓,斟酌着字句奏道:启奏陛下,微臣请旨要亲自去处置一个人。
朕也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倭国奸细’。朱翊钧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轻轻叹道,你去吧。张诚,给他一柄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
锦衣卫所的甲字第一号狱房里,烛光幽幽,冷气沉沉。上官平芝正伏于桌案之上,在一张纸笺上呜呜咽咽地写着什么——守卒走近去看,却见纸上是宋代诗人郑刚中《自讼》一诗中的四句话:
衔恩省咎到骨髓,万罪一愚难自恕。
山深坐觉困烟瘴,天阔日思沾雨露。
写罢之后,便听得牢门吱呀一开,只见白清卓腰悬长剑,缓步走了进来。他脸上无波无澜,瞧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他站在房中把眼色一丢,陪他进来的锦衣卫力士立刻会意地喝退了内外守卒,只剩下他和上官平芝待在此室。
上官平芝一见,却是满面焦灼地迎了上去:清卓,你可来了!老夫这一次轻信引凤堂,遭了东方胜的蒙蔽,真是引狼入室!大典后来办得如何圣躬可还安否
献俘大典一切顺利,圣上龙体金安无虞。白清卓正视着他,慢声而答。
那就好,那就好!上官平芝双目竟是泪光闪烁,将那张写有郑刚中诗句的纸笺递给白清卓,慨然言道,这一次本座受倭国奸细的蒙骗,引得贼人入侵大典,惊扰圣驾,轰动天下。本座自知罪大莫及,甘愿伏法以谢四方。清卓,你也不必为我求情。
白清卓只是低头看着他写的那四句诗,仍是一言不发。
上官平芝拭去泪水,平复了心情,又道:本座别的没什么担心,只希望圣上格外开恩而罪不及家人——清卓,雪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他讲到此处,竟又声泪俱下地哭将起来。
而白清卓仍似漠然不动,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上官平芝亦似感觉到了白清卓有些异样,不禁止住了哭泣,红着眼圈问他:清卓,你怎么了
白清卓的目光灼灼然直刺过来:我在观察一个满口谎言的戏子,他的泪水究竟能流多久才演不下去。
上官平芝闻言,缓缓变了面色,望了望囚室门口那里,他知道外面一定有锦衣卫的人在旁听。于是,他也硬硬地顶了回去:白清卓,你这是什么话申时行让你来落井下石了
你不要往党争上扯。白清卓淡声说道,不过,申阁老还真让白清卓给您带了一件东西来。
说着,他从衣袖中取出那枚天鹤奇石,递到上官平芝眼下,问道:这件宝贝,您还记得
上官平芝的唇角隐隐扯动了一下:他若不要此物,自行砸毁便是,又何必退回来羞辱本座!
白清卓悠悠地说道:锦衣卫的研毒高手已经查出这块天鹤奇石表面竟是浸染有暗毒的,和白某当年所中的缠丝销金散一模一样。只要申阁老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它,便会遭到此毒无形无声的侵蚀而痼疾缠身、体衰气绝。
上官平芝冷笑不已:此乃稀世奇珍,本座如何能让它含有奇毒况且,此石也是本座让引凤堂去寻觅而来的——本座也被蒙在鼓里啊!
白清卓悠然一笑:现在引凤堂倒是你极好的挡箭牌了。
上官平芝故意又问:既然锦衣卫早就替申阁老查出了石中含毒,他为何直到今天才借你之口说将出来他何必如此在此时此势之下推波助澜
申阁老正是不喜党争,所以才对你隐忍不发。白清卓缓缓道来,一则他欲擒故纵,且瞧你后面还有何动作;二则他遭到这样下毒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也不多你这一次;三则是他误以为你是方应龙指使而来,并未太过在意。直到近来他察觉你种种异样后,尤其是知晓你倭国奸细的身份后,才不得不将你的阴谋借我之口大白于天下。
倭国奸细你们果然硬要给我头上扣这顶帽子!上官平芝继续冷笑道,其实还是引凤堂东方胜误我甚深,我甘领失察误国之罪。申阁老那里,我若有机会,自当解释。
失察误国白清卓淡淡而笑,其实我先前还真希望你是失察误国,但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你的罪行绝不是失察误国这么简单。
难道你还能将它扯得多么复杂上官平芝凝视着纸笺上郑刚中的那四句诗,牵扯太广,于你我之间,并非幸事。
上官大人,我们派人去明州府调查过你的一切底细了。白清卓冷不丁地说道。
上官平芝盯着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看来,你们在我身上用心不少啊。
明州府那个真正的上官平芝是一个孤寒书生,家中亲戚极少。他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一直在乡邑艰难求生。他亦曾参加过数次科考,均未及第。但是,在万历二年,他突然破天荒一举中第。然后,他就带着他的女儿奔赴京师,从此再没回过明州府。
白清卓坐了下来,娓娓言道:他到了京师之后,突然一改孤寒之风,变得财大气粗、长袖善舞,居然为自己很快运作到一个礼部主事之职。而后,他平步青云,渐渐由员外郎而郎中,由郎中而侍郎,由侍郎而尚书。并在万历七年起,开始和我们这些新晋进士结交,同时在伺机刺探着大明的情报送回倭国……
上官平芝冷冷一哼:仅凭三寸之舌就能把本座编造成倭国奸细
白清卓仍是自顾自地说将下去:我们派去明州府的人在当地查访到,那个上官平芝老宅所在的街巷在万历三年左右突发了一场火灾,他家的左邻右舍几乎都在那一场火灾中或死或迁,真正还认得他真面目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而且这许多年过去了,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那几个乡亲若是当面见了上官平芝,只怕也认不出来了。不过,有一个嫁到杭州的邻居大嫂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她说上官平芝当年讲话的语速很快,口音也稍尖——如果是凭着听闻口音,她是辨认得出真正的上官平芝的。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下:上官尚书,从万历六年我考入翰林院后第一次听到你讲话,你的语速似乎一直都是这般缓慢,而且口音也稍为低沉吧苏州顾氏商庄的某些人曾经听过倭人语音,他们觉得你的口音似乎与倭人有些相近。
上官平芝的额角立时隐隐见汗,却绷着脸皮,一言不答。
白清卓摸出那块四象太白石缓缓摩挲着:上官尚书,你从倭国进入大明,上演的这一出改头换面的大戏真是精彩啊!白某推测,那个真正的上官平芝父女二人是在赴京半途被你和你女儿巧妙地取代了吧他俩的路引籍册也都被你们据为己有,你们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了吧
上官平芝满脸的淡定之色:白清卓,本座先前只知你精于诗词,今日才晓得你居然还会编得一手好话本!
这些底细都遭揭破了,你居然还能视若无事我也佩服上官大人您厚若城墙的脸皮!白清卓不动声色,而是发出一针见血的进逼,实际上,真正能够钉牢你真实身份的证据是——你的女儿‘上官雪衣’!所以,她为什么今天不能来午门大典现场,你自己心底很清楚。
上官平芝双目微微一闭:你非得把她也扯进来不可
白清卓拿四象太白石在桌面上轻轻一磕:雪衣在江湖中的真实身份,还需要白某在这里当面给你说破吗
上官平芝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厉芒一闪而隐。
在他眼皮底下,白清卓用手指蘸起了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徐徐画写了四个字。
上官平芝一见,脸上肌肉紧紧一绷: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白清卓抬起双目看向了他:所以,你也不必再巧辩了吧
上官平芝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正视他:你给雪衣送了嫦娥玉像,送了《咏玉人》的诗,又公开接受我的天柏古剑,公然向我示好,原来都是你设下的暗局可惜我那痴女儿哪……
前两天,我们各自都在设局。白清卓不急不慢地说道,实际上,丽影别院、三才巷的暴露,也是你们的欲擒故纵之计!你们早已察觉锦衣卫在追查升仙丸,也明白罗乞泰到处撒长线的用意,迟早会波及丽影别院——所以,你们干脆来个断臂保身,用丽影别院的失陷换来我们自以为表面上的胜利而麻痹大意,以此掩藏你们今日在献俘大典上的猖狂一击!
上官平芝再也不与他虚加言词,而是双目寒光一射:罢了。如今看来,倒是你将计就计,高出了本座一筹。
然后,他直盯着白清卓问道:为今之计,白清卓,你真的舍得与雪衣最终白刃相见你犹豫了这么多年,你真的狠得下这个心肠你自欺欺人了这么久,现在自己真的要打破这个局面
白清卓深深倒吸一口长气,双眸变得澄亮:我必须为大明,也为我自己,还原一个全部的真相。
上官平芝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已然知晓十之八九。白清卓的语气十分笃定。
上官平芝也不想再继续演戏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在那里:哦那你说来听一听
先从一切事件的源头——黄启祥案件谈起。白清卓侃侃说来,我其实一直在思索,黄启祥携有朝鲜秘宝的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我揣测,他应该是泄露给了自己身边极熟悉的一个人物。我曾经怀疑过这个人是方宝棠,但方宝棠并没有潜入黄府作案的动机和能力。
后来,你被证实是倭国奸细后,这件事情就完全说得通了。你当时是礼部左侍郎,主管外藩事务,黄启祥向内阁和皇上呈报倭情密报,不得不经过你这一关的。所以,黄启祥一定是向你或有意或无意地泄露了倭情密报的真相,被你知晓后才灭口的。
你猜得不错。黄启祥故作神秘,在倭情密报一事上,连对他的副使柳梦鼎都没有泄露半分。但他却经不起我的套问,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上官平芝缓声道,此事攸关我大日本国的东来大计,我不得不有所绸缪,虽然从私交上他是我难得的好友。
是啊。不过,你本人不会武功,所以你只能指使东方胜潜入黄府杀死黄启祥并盗走了那份朝鲜密报。白清卓讲得十分流畅,东方胜与你的关系如此密切,黄启祥自然也是熟识他的——所以,在他掏出三眼神铳之际,黄启祥都没有剧烈挣扎反抗的举动。你们也就十分顺利地嫁祸给了辽东镇李氏父子。
上官平芝慢声道:我大日本国即将灭朝入明,辽东镇是我们的一大劲敌。
果然这一切和我先前所料分毫不差。白清卓悠悠一叹,你们从包天符处搞到三眼神铳,就是让三眼神铳成为诱导方应龙、高正思等清流派把矛头指向李成梁父子的导火索。即使不在黄启祥案件中刻意使用它,你们也会在其他事件上用它栽赃辽东镇。为了推波助澜,你们又在丹池诗会上制造了李井方刺杀方宝棠事件,进一步挑起清流派和辽东镇的剧斗——而你们则可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李成梁假密函事件更是你们处心积虑制造出来的‘撒手锏’。是你诱导柳梦鼎去七宝林当铺赎取黄启祥的遗物,又正巧东方胜也在七宝林当铺‘偶遇’柳梦鼎、唐鉴,并装作无意中撞破了所谓双层锦囊的秘密。你们巧妙无痕地将李成梁推落到立嗣之争的陷阱里险些无法脱身!这样犀利的手法,这样周密的计策,也只有上官大人你这个身处朝局中心的重臣才能谋划得出来。东方胜一个外来商贾,是没有这一份韬略的。
上官平芝紧盯着他:如果没有你重返京师,本座的这些布局早已将李成梁父子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了,你们大明朝也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朱翊钧今天还能优哉游哉、志得意满地举办午门献俘大典
白清卓深深然一笑,从衣袖中拿出今天献俘大典上石星、方应龙所收到的那张冒名自己而仿写的字条,向上官平芝问道:想不到上官尚书竟能网罗到如此一个似钟会般善于巧摹笔迹的高手,殊为难得。你可否告知他的姓名也让白某有机会去切磋切磋。
你觉得我会大方到告诉你尚不知道的事情吗上官平芝冷冷然一笑,白清卓,或许前边还有许多黑幕等着你去揭开呢!真相,有时候比你现在所知道的更为恐怖。
白清卓只得收起了那两张字条,忽又赞叹道:你们借午门献俘大典中焚松燔雀的章节而实施空木藏枪之计,其实是很高明的。
本座也很奇怪,白清卓,你是怎么预先识破本座这一妙计的
识破这一计,大半还是出于巧合。白清卓徐徐道来,近来京师城中,泰山松木所制的物件颇为不少,也十分畅销。那么,据我调取资料来看,你们礼部从山东只运了十六根泰山大松木进京,而大典的安排上你们又注明了要燔烧十五根泰山大松木。也就是说,从你们这里流入市面的只能是一根泰山大松木。
但是,京师市面上现今流通得如此之多的泰山松木物件又是从何而来呢它们岂止一树之量所以,我暗自推断,这些外溢的木料只能是从每一根大松木的腹腔之中挖空而来的!那么,既然松木内部已被挖空,而你们的凶器不藏于其中,又能藏往何处
上官平芝听完,双目中异芒连闪,面色激烈地波动着,深深地看向白清卓:‘圣手狂生’不愧是‘圣手狂生’,果然有值得狂傲的底气!你心思之灵巧缜密,朝野上下鲜有人及。唉……还是东方胜那小儿太贪心,非要去赚取这些松木余料的钱财……
讲罢之后,他右掌在桌面上一按,冉冉站起身来,抬头望向那暗沉沉的屋顶,半深半浅地说道:其实,方才看到你安然进得这屋来,本座就料到我们今天的确是一败涂地了。本来,在这场午门献俘大典里,我们伏下了三个暗招:空木藏枪,以铳奇攻,是为其一;东雁翅楼十三厢房布下暗影杀手队,是为其二;东、西凤角楼设有奇兵,是为其三。这三个暗招环环相扣,一旦发动,朱翊钧怎会逃脱得了结果,似乎都被你们化解掉了除非,除非徐方深他们没有和东方胜联手呼应……
你猜得不错。白清卓深深颔首,徐方深他们虽然痛恨大明朝的失德之举,却还是从心底不愿和你们这些倭国奸贼为伍的。又或许是徐方深他们幕后的指使者对你们企图在献俘大典上一枝独大也有所忌惮吧……
上官平芝冷冷一叹:看来,你也知道,对你们大明朝廷心怀异图的深藏之人实际上不止我们这一家吧
白某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将他们全都揪出来的。白清卓毅然答道。
上官平芝的面色忽然变得深沉起来:白清卓,我最后和你谈一谈你在外边听不到的话。你先跳出君君臣臣的条框来看。试问,朱家王朝,于国于民,又有何功何德就是张居正为他朱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世之后尸骨未寒,便被万历小儿推落尘埃、家破人亡!而戚继光仅与张居正同心匡扶,亦遭南迁流放、郁郁而终!还有徐方深他们,只为万历小儿一念之虚荣,竟令辽东血刀营全员陪葬!
而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参将,一不是皇室宗亲,二不是国戚贵胄,三不是元老后裔,为他朱家又想拼到何地你为南兵营之欠薪欠饷而奔走卖命,处处树敌,上怒下怨,却不知仅是山东衡王一家每年的邑户收入就可冲抵你南兵营一万精兵所有的欠薪!你说,这是何等的可笑!你的一切努力,又终归何处
白清卓静默有顷,缓缓吟道:
三峰一一青如削,卓立千寻不可干。
正直相扶无倚傍,撑持天地与人看。
这首诗铿锵激昂,正是辛弃疾的名诗《江郎山和韵》。
上官平芝听罢,再无二话。他最后直视着白清卓,只是淡淡地一笑:白清卓,你真的要把我这个堂堂二品当朝尚书确定成倭国奸细不知道这究竟会丢了你们大明朝的脸面,还是会扫了他朱翊钧的龙颜
白清卓长身而起,将自己腰间那柄尚方宝剑轻轻放在桌面上:这是陛下赐你谢罪自尽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