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在距离顺天府衙不远处的另一个胡同巷道里,极为隐蔽的一处角落中,静静地停着一辆帘帷紧闭的马车。
里面坐着那位缁衣僧人,面如渊潭毫无波纹,双眉微垂精芒内敛,只是不紧不慢地捻动着掌中的一串念珠。
灰影一闪,那个蒙面玄衣人似鬼魅般掠进了车厢,在他身前屈膝半跪。
缁衣僧人缓缓睁开眼来:白清卓出了顺天府衙了
不错。就在刚才,是锦衣卫头领何远带他出来的。蒙面玄衣人疾声答道,语气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庆幸之情。
缁衣僧人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细微异常的情感波动,就淡声笑道:你是不是认为朱翊钧还不算太昏庸,对白清卓还是另眼相待的若是今天白清卓没能顺利走出顺天府衙,那可就真有一场‘好戏’看了!你说,对也不对
蒙面玄衣人凛然说道:那是自然——剑池女侠凌兰肯定会第一个冲进去劫狱救人,顾少伦、罗乞泰等人也会一拥而上,然后蓟镇所有南兵营的戚家军就会闻讯暴动……您这边就可乘势出手,我们亦会参与进去……
是啊!一个白清卓就能提前引爆京师里的整个乱局!如果再加上辽东镇、东霖院的人也众心惶惶地卷将进来,我们便可坐享其成、渔翁得利了。缁衣僧人的笑意渐渐凝重如铁,可惜啊,白清卓终究还是走出了顺天府的牢狱之门。这也不是朱翊钧有多么贤明,主要还是申时行比较持重老成。国有老臣,虽乱而不可亡啊!
蒙面玄衣人思忖着答道:渔翁得利之人也不光是我们,还有李成梁私通朝鲜密函一事的幕后设局之人。他们究竟是何来路
本座隐隐猜出,可能黄启祥事件背后的指使之人应该就是李成梁密函事件的设局之人吧。这两个案子是‘连环套’,完全是要逼反李成梁啊!缁衣僧人徐徐言道,对此,我们就静观其变吧。李成梁和辽东镇垮掉,对我们也是大有利的。
蒙面玄衣人叹了一口气:可是白参将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查……
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缁衣僧人眼中寒电一闪,这一次你们刺杀包天符做得很好,若是没有‘李成梁密函’这件事儿从旁转移了舆论,应该能对大明朝廷产生不小的震动。
蒙面玄衣人敛颜而答:那我们就等到‘李成梁密函’事件稍稍降温后,再行另举!
朱翊钧已经公开宣布了下个月便要举办午门献俘大典,那才是我们即将主演的重头戏。你休要忘记了!缁衣僧人锐目一转,看向了蒙面玄衣人,语调里颇为意味深长,依本座来看,你是不是有些动摇了毕竟白清卓入宫面圣在争取南兵营补薪一事上似有进展。
蒙面玄衣人眸光一冷,声色一硬:请上人放心。下一次任务,在下亲自去执行。
缁衣僧人直视着他:本座只是提醒你和你的那些弟兄,不要像白清卓那样,对朱翊钧和大明朝的其他官员抱有任何幻想。要真正改天换地、正本清源,只有依靠我们自己!
他虽是说得无波无澜、平静如川,掌心中不自觉的劲力外溢却暴露了他隐秘的心情:那一颗颗红珊瑚制成的念珠,原本坚若精钢,但在他紧紧一握之下,竟是纷纷碎成了粉末。
白清卓告别上官雪衣后,与何远继续同行。
何远策马问道:你现在欲往何处
白清卓面色如常:你不是要看包天符案件背后的真相吗我带你去。
正说之间,却见凌兰、王七三等人疾驰而来,和他们半途而遇。
一见白清卓,凌兰就嚷了起来:二师兄,我听韦院主说你被顺天府衙的人带走了……
没事儿。为兄不是已经出来了吗你看,一根毛发都没少。白清卓笑了一笑,把一切都轻描淡写地掩了过去,走——我们去喜来客栈详谈。顾少爷可在那里一直等着呢!
凌兰咬了咬银牙,瞪了瞪何远,没有再多说什么。何远却被她瞪得是一脸的茫然。
到了喜来客栈,顾少伦急忙迎了上来。他见众人行色匆匆,也不废话,就喊掌柜开了一间壬字号厢房,让众人入内叙谈,同时自己坐到门口把风。
王七三、凌兰打开包袱,把这一次前往宣府镇包氏老宅和今天从京师包氏官邸中搜到的各类证物都摆放到了桌面上。王七三还拿出了户部员外郎郭一多证明包天符伪造武库司销品文书、私藏三眼神铳以及铳弹等事件的签名证词,也递到了何远的眼前。
何远瞧着那支三眼神铳和那一袋铳弹,又细细看完了郭一多的证词,这时才真正认定了包天符果然是参与合谋行刺黄启祥事件的帮凶。他心底暗道了几声侥幸——陛下在最后关头让张诚事先提醒锦衣卫不可因李成梁密函事件而一叶障目,果然是英明的。白清卓这边才算是真正抓住了黄启祥案件的线索!
他沉吟之间,凌兰又启开了今天在包氏官邸火灾现场从那群蒙面杀手手中保护下来的那只寒铁匣子。
诸人注目看去,只见这匣子里面放了几颗龙眼般大小的乌亮药丸和三四块罕见的奇特金饼。因为这寒铁匣子最能防火散热,所以这些药丸、金饼竟是丝毫未受火灾高温之灼热而融化蚀损。
白清卓拈起其中一块金饼察看,椭圆形的饼身上面绘制有天正十六十两等墨印文字,饼头饼尾都雕刻着小巧而精致的桐花流线纹。
何远也拿起一块金饼瞧了起来,诧然说道:这个金饼不会是什么人私铸的腰牌或令牌吧上边居然还有天正十六这样的符文是包天符的秘密代号
白清卓将金饼轻轻拈了一拈,只觉得沉甸甸的,似是分量不小。他缓声开口了:这金饼确实有十两左右之重量。所以,从这十两的字样来看,它倒应该是包天符背后那股势力特制的赏金金饼。
难道是刺杀过你的那个炎阳宫凌兰也灵机一动。
不好说。白清卓向王七三吩咐道:稍后把这金饼上的所有图纹文字拓印下来,然后公开发布悬赏,交给各路江湖人士一齐帮忙辨认吧。还转告顾少伦说他们苏州顾家人才济济、见多识广,也可以出一出力。
好。在下稍后就办。王七三疾声而答。
何远放下那金饼,忽然见到那几枚乌亮药丸,眸中异色一动,急忙拿起一枚放到鼻下嗅了一嗅,面色骤变:他……他这里竟然也有这鬼东西!
这……这是什么白清卓也拈起一枚乌亮药丸嗅了一下,觉得隐隐似有一丝熟悉的气味,仿佛自己曾经在哪里闻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何远指着这药丸,对白清卓讲道:白参将,你有所不知,这便是由外藩进贡的怪药——由乌香制成的升仙丸。初时服食它时,犹如魏晋人士之食‘五石散’,只觉得欲仙欲死、身登极乐,时间一长则再也离不开此物;若是停服此丸,又是痒痛难耐、浑身抽搐无力、生不如死。所以,此丸颇有夺人魂魄、锢人心智之毒性。我锦衣卫一直将其列为密禁之物。但自去年年底以来,锦衣卫暗查到一部分官绅当中似在流行服用此丸,遂对此追查不已,只是至今还未查到其销售源头。想不到包天符这里竟也藏有此丸。
既是如此,这也是一条线索,说不定包天符背后的真凶主谋也正是用这升仙丸操控了他。白清卓立即领悟过来,向何远认真说道,你们若在这升仙丸方面查到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和我们及时分享。
嗯。何某正有此意。何远点头答道。他说罢,又拿起桌面上放着的包天符尸体验伤文牍看了一下,瞳孔不禁一缩,失声说道:怎么他也是死在辽东猎刀之下
是的。很蹊跷吧白清卓唇角一动,似笑非笑。
何远的脸色沉凝起来:实不相瞒,近日包天符遇刺的消息传入了京中,也有一部分人士认为包天符平日因与辽东镇在军械供应上屡有争执,激怒了李成梁,所以有可能是辽东镇派人刺杀了他。而今,如这份验伤文牍所言,他又是死在辽东猎刀之下。这倒是似乎坐实了这些人士的说法。
你可不要被这些说法扯偏了。白某起意调查包天符时,情形十分隐秘,也只有兵部王一鹗和七三大哥等暗卫队的人知晓内情。东霖院这边,白某一个字儿也未吐露。所以,即使是辽东镇,也不会想到我已经盯上了包天符。甚至于包天符幕后主谋之人也未料到白某如此迅速就锁定了包天符。白清卓含笑道来。
白参将,你这些话有什么依据何远直问道。
依据嘛,白某的依据就是:包天符以一介区区四品京官,身边竟然一直有两个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担任其护卫家丁!这不是很蹊跷吗是谁向他提供了这两个武林高手又是谁在幕后保护他、指使他很显然,应该就是黄启祥一案真正的幕后主谋之人!白清卓娓娓讲来,而且,这主谋之人分明也没料到会有一个使用辽东猎刀的刺客猝然暗杀了包天符。因为,他真要想把包天符断命灭口,只需吩咐那两个扮成家丁的高手即可,又何必从外边动用第三者的力量
何远面色冷沉沉的,低声说道:辽东猎刀——难道洪尔林身后还有余党存在
白清卓看了看凌兰、王七三等人,把眼色一丢。凌兰等人会意,立刻纷纷告辞而出。厢房之内,只留下了他和何远二人。
何远的语气冷森森的:近日申阁老也提醒了张公公要注意金刚堡一事的余波……没料到在包天符这个案子里竟又冒出了辽东猎刀!洪尔林和他背后的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白清卓举杯慢慢呷了一口清茶,凛然正视着他:事已至此,白某只问何大人一句话,你们究竟信不信白某
我们司礼监、锦衣卫这边自是十分信任白参将的。你完全可以放心。何远的神情甚是认真,否则,今天下午何某也不会赶去顺天府衙接你出来了。
白清卓继续庄肃而语:何大人,其实自所谓的李督帅私通朝鲜密函事件爆发以来,已有不少朋友劝说白某在追查黄启祥一案时须当适可而止、明哲保身,你认为白某还应不应该继续坚持下去
何远倒也没回避他的灼灼目光,而是把话题移了开去:昨日申阁老向陛下进献了一枚玛瑙文石,图纹是一片槐叶,我听张公公解析它的寓意可能是‘一叶知秋’——陛下也笑纳了。
白清卓闻言,也暗暗佩服起何远这番话的巧妙之处来。很显然,这番话是何远的那个干爹张诚教给他的。申阁老送那块玛瑙文石,其暗语是劝说朱翊钧此时此刻千万不要一叶障目而误了大局。而张诚对何远肯定是传达这一层意思来的,但这些话又不便向白清卓这个外人明说。所以,他教导何远在透露这些内情时,必须把这一叶障目改换成一叶知秋。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被别人抓住交结外臣的把柄。而一叶知秋和一叶障目两个词语中都有一叶二字,以白清卓的领悟力,自然是一点即通的。明白了这一切之后,白清卓也慢慢收敛起了自己的庄肃之气,徐徐然说道:既是如此,那白某也就向你、向你身后的司礼监和锦衣卫直言相告了。什么‘李督帅密函’、什么‘李督帅锦囊暗语指令’,其实都是别人给我们布下的迷魂阵。我们不能乱了方向,也不能乱了方寸。我们依然要抓住包天符这条线索深挖下去。
何远直截了当地向他问来:你既是把李成梁密函一事完全甩开,说明你对包天符这里应该有所心得。何某问你,你觉得包天符幕后的主谋之人到底是何来路
这样吧,白某以自己之研判而郑重言之。这幕后主谋之人确是十分阴深,很难捕捉到他的‘真身’。他先是以三眼神铳而扣紧辽东镇,现在又以李督帅密函咬紧辽东镇,极准极狠,入骨三分。对这股势力,白某一时也是猜不透。假设是方应龙,他又怎会舍得孩子来套狼,险些把自己嫡子的性命都搭上假设是萧虎臣,蓟镇内部也潜伏有李督帅的耳目,若有风吹草动,李督帅亦早有防备,何至于如今处处被动所以,白某始终看不透这幕后真凶究竟是何来路。
何远也沉沉一叹:是啊!何某也想不明白,能够设计出‘李成梁密函’这个天大的‘布局’的势力,该是何等仇恨辽东李家而且,他们搞垮辽东李家的势力,又会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呢
白清卓咳了一声,若有所指地讲道:也许庙堂之上的政争暗斗就是如此的阴暗污秽、无所不用其极吧有些人而今也在浑水摸鱼,为了打倒辽东李氏,不是正睁着眼睛到处说瞎话吗李井方在顺天府狱中连遭酷刑,他们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你看,你看,你又扯到李参军了。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在顺天府那边好好关照李参军的。何远嘻嘻一笑,别扯远了。白参将,你再给我交一个底儿,黄启祥案子究竟还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突破口其实一直都有啊!只是一直都姗姗来迟。白清卓也轻轻一笑。
哦在……在哪里何远一怔。
你没看出来吗无论是黄启祥遇刺案件,还是此番的‘李督帅密函’事件,都共同牵涉到了同一个对象——
朝鲜藩国你是说朝鲜藩国何远恍然大悟。
白清卓双目亮光闪闪:对!正是朝鲜藩国。现在不是有人声称那件从黄启祥手中失踪了的‘朝鲜秘宝’就是‘李督帅密函’吗只要朝鲜方面关于真正‘秘宝’的讯息一送进京师,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白清卓一语中的地讲道。
对这件事情,我们锦衣卫已完全介入。何远细细道来,据闻朝鲜先前已经派了三拨特使携‘秘宝’之讯息赶赴京师,结果却在进入辽东境后神秘失踪了——最近这一次,是由辽东镇方面主动衔接我们锦衣卫的人一同到鸭绿江接待那位朝鲜特使前来京师。相信这一次应该没有多大纰漏了。另外,关于李成梁密函的真实性调查,顺天府的人和我们锦衣卫的人也于近日将从山东登州府渡船出发,前往朝鲜尽快核实。
看来,黄启祥一案的幕后主谋一直在阻挠我们和朝鲜方面的直接联系啊!我们和朝鲜的渠道一旦打通,就是所有的疑云彻底澄清之日了。白清卓搓了搓双掌,那就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好的。谈完了黄启祥案件、李成梁密函这两件事儿,咱们再来谈一谈包天符被杀吧。何远徐徐问道,包天符为什么会被杀你判断是洪尔林余党杀了他难道他和金刚堡事件也有什么联系吗凶手为什么还留下了‘窃国乱军,罪在不赦,该当斩首,以儆效尤’这十六字
哎呀,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缓一缓。白清卓见到桌面上茶壶旁放了一碟糕点,便拈起一块细细吃了起来。
何远只得闭口敛言,静静地等他吃完。
白清卓连吃了三块糕点后,才娓娓道来:包天符之死,确定是洪尔林余党所为,这已毫无异议。他被杀的原因,倒不见得会和当年的金刚堡战役事件有何关联——那时候,他在兵部还没当上郎中,根本影响不了金刚堡一役。但你刚才不是说了嘛——他和辽东镇在军械供应上屡有争执,甚至和我们南兵营也是多有敷衍,这大概便是他窃国乱军的罪状吧,所以才被凶手一刀斩首啰!
洪尔林余党何远也开动脑筋思忖着,可是金刚堡之役后幸存的老兵们都差不多死光了呀——洪尔林死了,徐方深死了,而田文豹又是一个残废之人,那么谁还会使用辽东猎刀杀死包天符呢难道洪尔林他们还有刀法传人
他们有没有刀法传人,我不能确定。不过,依白某从现场验查包天符的伤口来看,那一刀若无数十年的修习苦练之功,是不会劈得那么又快又准又狠的!白清卓若有所思地问道,对了,当初白某听田文豹讲述当年金刚堡之役的真相,记得他说当年金刚堡之役只剩下三个幸存的老兵,那么洪尔林算一个,田文豹算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徐方深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可是他在去年便病死了。所以,辽东镇就只能找来田文豹当金刚堡之役最后的证人呀。
徐方深白清卓双眸精光连闪,哦徐方深去年就病死了你们确定属实依白某的猜测,精通这种辽东猎刀刀法的人,不会是除洪尔林之外,还有徐方深吧你想,数千名金刚堡守卒,在遭到重重截杀之下,居然只有他们三人逃出来!洪尔林以一己之力竟能真的救出两个碍手碍脚的无能战友
田文豹确已残废,他亦确是武艺不精,这是你我亲眼所见。那么,剩下的就是徐方深和洪尔林一样也是刀法高手。何远双目锐芒一闪,我会派人到辽东镇再调查一下徐方深的有关情况。
还要派人再去徐方深的老家深入地查一查。白清卓的目光掠了过来,万一他是假死呢
何远浑身一震:白参将提醒得对。何某回宫后就去办理。
白某有一个推断,京中还会有类似于包天符遭刺这样的大事发生。白清卓言道,杀死包天符的这一派人和设局陷害李督帅、李参军的这一派人,其实是大不相同的。洪尔林背后的主谋,依然是用包天符的人头在‘警示性杀人’!不过,他这一次警示性杀人的轰动效果被李督帅密函事件给冲淡了。他们难保不会再寻找下一个目标继续杀人来警示世人!
不错。依他们的做法,他们确是还会继续杀人来示警。白参将,你觉得他们又会再选哪些人为目标呢
谁有窃国乱军之形迹,谁就会被他们盯上!白清卓凛然说道,你看,司礼监张公公在金刚堡一役被他们视为窃国乱军,所以遭到了刺杀。兵部郎中包天符与藩镇多有敷衍也被他们视为窃国乱军,所以也遭到了刺杀。下一个被他们盯上的目标很简单:谁若是在打压藩镇、以文抑武方面做得太过出格,谁就会遭到斩首、以儆效尤!
原来是这样啊!何远看着白清卓,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动之下,却是欲言又止。
白清卓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容色忽地一缓,微微泛出一层笑意来:何君,你是不是觉得白某此刻正在心底暗暗窃喜我们南兵营也是一直深受某些人士之刻意打压和蓄意敷衍。而这辽东猎刀凶手做了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所以,我们应该是暗暗拍手称快的
何远吭吭哧哧了一阵儿,苦笑了一下:以何某对白参将你的了解,何某觉得你不会那样做。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白清卓浅浅一笑:其实以包天符敷衍推搪、背公谋私等所作所为,白某也真恨不能将他手刃而后快!到了末一句,他却深深一叹:只可惜申师傅言传身教的中庸之道害了白某啊!白某始终是迈不出那一步来。
何远听着他这番话,一时怔住了。
白清卓凝望着他:何君,其实你我皆是侠士出身的朝廷命官——你我都应该懂真正的为侠之道,也应该懂真正的为官之道。我们既要有侠道中的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又要有官道中的清正廉明、勤勉务实。但我们切不可学昏官的逢迎敷衍、推搪圆滑,也不可学劣官的狂戾粗暴、横行无忌。
清卓兄,何某今日受教了。何远眉峰一耸,向他深施一礼。
白清卓又轻轻吐出一口气息来:让朝廷有司把包天符被杀时现场留下的这十六个字警语公之于众吧,让某些在打压藩镇、以文抑武方面太过激烈的人见到后能够收敛一些。或许,这是我们此刻为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保护吧。
嗯。何远颔首而应。
白某请你转呈司礼监,请你们帮白某最后一个忙。白清卓那冷冽的眼波微微流转,在合适的时候,让白某亲自验看一下李督帅致朝鲜国王密函、李督帅暗语字条的原件。
何远对他的固执有些无奈了:虽然你一直在甩开这两件证物,但那么多的书法大家都验查过了,他们对它俩都没什么异议。
白清卓正色道:白某曾有‘圣手狂生’的虚誉,也是擅长尺牍笔墨之法的。白某只有亲自验证过,才能有所归宿。
好吧,好吧。何某答应你就是。何远直翻白眼地连声答道。
终于办完了正事儿,望着头顶的满天星斗,何远走出了喜来客栈的大门,正准备翻身上马。
倏然间,一股细细的森寒凌厉之气从后面直袭而到,令他背部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凌……凌姑娘……
他缓缓回头,果然是一脸冰霜的凌兰在那里提剑而立。他唇边挤出一丝苦笑:凌姑娘,你这是
听说你们官府那么黑暗,先是想对李参军屈打成招,又还想把我二师兄扣在狱中刑讯逼供凌兰将剑身一翻,凛凛寒光激射而起,直映得她眉睫发碧,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何远立即容色一端:凌姑娘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你二师兄的,请你一定相信我。
如果是皇上也让你们锦衣卫对我二师兄下手呢
何远笑道:怎么会白参将可是大名鼎鼎的丹池诗会诗魁,皇上刚刚亲自召见,他又是申阁老的得意门生……
如果你们也辜负了我二师兄的一片苦心,我就带二师兄离开京师这个地方,让你们自己去收拾这些烂摊子去——凌兰仍然是冷冷地说道。
正在这时,白清卓的声音从客栈大厅那边传了过来:小兰!不可!
凌兰有些委屈地回过了身:二师兄!
白清卓慢慢走来:小兰,侠有侠之道,官有官之道。何君确实是好人,你不可让他为难。
凌兰侧过了脸,不看何远。
何远却正视着白清卓:白参将,锦衣卫是圣上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果连锦衣卫都胡来,何某也不会再在这边干事了。
小兰,听见了吗白清卓向他微微一笑,推了推凌兰:你代为兄送何君一程吧。他今天晚饭都没吃,你陪他去吃一吃夜宵。去吧。
凌兰犹豫了一下,往前缓缓走去。
何远牵着自己的坐骑,在她身后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