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百仙聚酒楼第三层朝北的一间客房里,郑北雄倚桌而坐,正自默默运气疗伤。他面色苍白如纸,胸前被布包扎着的伤口处不时传来的隐隐刺痛,令他不由自主地呻吟失声。
这个白清卓太狡诈了!居然用火铳弹破掉了自己的护身真气。幸好自己在危急关头避开了心脏要害部位,否则自己真的就栽在当场了!即使如此,自己也受伤不轻,一身功力至少损耗了三四成。
忽然,他耳轮一动,隐隐听到窗口处传来一缕极轻极细的风声,顿时冷喝一声:谁迅速向后拍出一掌,只见一抹淡淡红影随掌飘了开去,身法轻灵似飞鸢。
郑北雄忍着伤痛,提气一跃,闪身而起,不等那人身子落下,又是一掌拍去,奇道:好诡异的身法!那人在半空中一晃而至,因接上了郑北雄这一掌之力,斜掠八尺,轻飘飘落下地来。
你……郑北雄这时才看清来人的面容,一怔之下,硬生生将隔空劈出的一掌收了回来——竟是一个绝色少女,身披薄薄红纱,全身曲线玲珑,颜如美玉,雪肤丹唇,一双明眸如漾春水,顾盼之间风情暗流,无声之间勾魂摄魄。
这少女迎着郑北雄灼热而贪婪的目光,脸上盛开了桃花似的笑容:小女子正是炎阳宫的千面仙子,特来致谢‘紫府神君’郑前辈。她的声音甜美至极,仿佛小猫之爪直挠人心。
饶是郑北雄功力深厚,也一时微微失神。片刻之后,他的语调才恢复了正常:千面仙子果然名不虚传。穷散人没有欺骗老夫。老夫此番揭榜出手,倒也确实值得。
郑前辈如此尊贵的客人,竟为小女子区区蒲柳之姿而以身犯险刺杀白清卓,还深受伤害,小女子很是过意不去。千面仙子的笑容显得愈发娇媚。
你刚才说你是‘特来致谢’,郑北雄的声音沙哑而沉重,那你应该是怎样一个谢法
千面仙子向他身上靠拢过来:待郑前辈养好伤后,小女子必定信守承诺,任郑前辈为所欲为。
仙子确是守信。郑北雄慢吞吞地说道,其实炎阳宫悬赏一千两黄金和绝色美人侍奉,本意只是想召集一些小角色给白清卓捣乱而已。你们也认为他们未必能够成事吧但应该没想到老夫竟会为仙子你而揭榜出手吧
千面仙子用玉掌轻轻摩挲郑北雄的肩肌。她也甜甜笑道:小女子其实也明白,郑前辈纵横江湖数十载,见过的人间美色恐怕比小女子的头发还多,前来揭榜出手,又怎会仅仅是爱慕小女子的庸脂俗粉之色呢
仙子确是美貌惊人,老夫此行有一半的原因真是为你而来。另一半的原因,却是老夫听闻了穷散人的介绍后,对仙子你修习的功法颇感兴趣。郑北雄直视着她。
千面仙子听罢,却没有立即答话,沉吟了一会儿。她看见郑北雄微微皱眉暗暗抽气,知道他胸口的铳伤一定痛得厉害,便取出一个小瓷瓶,十分体贴地递给郑北雄:郑前辈,我这里有一件极灵异的药丸,服用之后最能止痛养神……
郑北雄打开瓶盖往里嗅了一嗅:原来是爪哇国产的‘乌香’(指鸦片),仙子手中果然是宝贝多多啊!难怪能够笼络人心为己所用。
千面仙子一脸的纯洁天真:小女子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叫‘乌香’,小女子只知道这些药丸称为‘升仙丸’。
还是回到仙子你的独门功法上来吧。郑北雄收好了升仙丸,向千面仙子直言道,其实,仙子此刻的面貌也并不是你的真容吧——据老夫所知,普通的易容变脸之术,几乎都是依靠贴戴人皮面具、涂抹特制药膏等外物相辅而成,却不能使人的脸庞从皮到骨真正改换。但老夫还知道有一种从域外传来的‘画皮大法’,却能真的让人做到‘一人千面、变换自如’。
郑前辈果然见多识广。千面仙子的笑声似银铃般清脆,您是希望我变成清秀型还是娇媚型是端庄型还是放荡型是瓜子脸还是银盘脸我现在都可以给您变出来……
暂时不必。郑北雄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坚定,老夫可以养好伤势后帮你刺杀白清卓——但你必须在事成之后将这‘画皮大法’的秘籍妙诀交换给老夫。
千面仙子咯咯一笑:想不到郑前辈居然会对小女子的一技之长如此重视。
仅仅是一技之长吗你刚才和老夫交手几招,已然是一流高手的修为。难道你这一身功力不是拜‘画皮大法’所赐郑北雄悠然说道,实不相瞒,这‘画皮大法’是老夫心目中一个最重要人物的心仪之术。老夫一定要帮她得偿所愿。
好的。我们成交。千面仙子也很认真地回答道,下次我们要刺杀白清卓的时候,会事先联系郑前辈的。平日里,请郑前辈不要擅自行动。
郑北雄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夫有些不明白,以仙子你目前的身手,又加上你精于‘画皮大法’,只要巧加掩饰,混到白清卓身边,也不是没有一击必中的机会。但你为何……
千面仙子美目流转,脆声而笑:有些事情,我们可以自己直接去办;有些事情,却只能假手他人去办。您能想到的法子,我们自然也能想到。一切随机应变吧。
啪的一声,金凤斑纹玄石盂被重重地摔在兵部议事厅的青石板上,然而却是丝毫未缺。
王一鹗俯身拾了起来,托在掌心中左看右看,连连点头:这确是一件极坚极硬的好宝贝,砸也砸不破、摔也摔不坏!小白,这才是‘华而又实’的极品奇珍嘛!既好看,又耐用。
白清卓翻了翻白眼,道:王大人,您也喜欢收藏奇石异宝,但意趣却与申阁老大不相同啊!
他是内阁首辅,多多少少不能不注意一下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嘛!王一鹗爽朗说道,老夫是兵部尚书,天天想的是如何调兵遣将、克敌制胜、务求实效,所以肯定要更加注重物件的实用和耐用嘛!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议事厅正壁两边的箴言对联字幅,又道:你瞧我这些兵部箴言对联,就没有他内阁值事房那些条幅清雅含蓄,更多的是单刀直入、畅快淋漓!
白清卓仰面看去,见那副对联是这样写的:
明伦堂穿铁靴,钉钉扎地而巴实;
演武场放铜炮,炮炮通天而到位。
他读罢之后,不禁失声扑哧一笑。
笑什么笑你这小白,先前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后来又去当了四品参将,现在进京却做了探子、捕快!还不是和老夫一样喜欢‘剑走偏锋’王一鹗嘻嘻笑道,老夫也是军户出身,然后考取功名,再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
白清卓浅浅一笑:在下以一个参将的视角来探查案件,似乎还感觉游刃有余。
王一鹗伸头来问:咦小白,你这么讲,倒让本座可真有些看不懂你了。你可从黄启祥案子查出什么没有
白清卓沉沉看了他一眼:黄启祥案子分明是做出来针对李成梁和辽东军的。只是幕后真凶太隐蔽,而且动机也不甚明朗……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一鹗讶然问道,听说你在京城东市遭到了叫什么‘紫府神君’的江湖魔头的狙击黄启祥案子不会是像元末‘白莲教’那样的邪教干的吧
当今之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怎会有‘白莲教’的容身作乱之地白清卓双眉深深一皱,唯一可虑者,在于朝中党争之风愈演愈烈,只怕将来国家失了安宁祥和之元气啊!
方应龙他们就喜欢吹毛求疵、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无事生非!王一鹗一拳重重擂在桌案之上,隔三岔五闹得各部庶务都难以开展了!还是万历十年前,朝廷朝令而夕行,重实而不务虚……
白清卓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王一鹗发完感慨之后,拿起一张纸笺,又向白清卓说道:说到辽东军和李成梁,老夫这里有一个事情想和小白你探讨一下。
请讲。
李成梁近日又递进一份求致仕表,同时他提出在自己临退之前,有一个‘以夷制夷’的方略呈上。
白清卓眼帘一抬:哦什么‘以夷制夷’的方略
他建议起用辽东建州女真部族小头领努尔哈赤为建州卫指挥使,专门压制那些不甘于臣服大明的海西女真各部。王一鹗沉吟着又道,但是,老夫有些担忧努尔哈赤会借着朝廷的扶持而坐成大势……
李成梁自己是怎么考虑长远布局的白清卓徐徐问道,您所担忧的,他不会不有所说明的。
撇开他满口夸赞努尔哈赤的什么‘忠勇诚笃’‘一心报国’等词句不提,他倒是有了一个安排。他已收努尔哈赤为义子,而其长子李如松便为努尔哈赤之义兄。他认为自己退休致仕之后,李如松应该可以制衡努尔哈赤。
白清卓思忖了片刻,答道:李督帅既是如此布局了,想必应该也有六七分把握的。‘以夷制夷’本是军国长策,只要蓟辽雄师神威长存,不消说一个努尔哈赤,便是将来出现十个努尔哈赤也镇压得住。所以,李督帅的计策不无可取,只要朝廷扶持蓟辽雄师一直屹立不倒,即可防患于未然。
王一鹗点了点头:你讲得对。借这一次午门献俘大典,兵部便召努尔哈赤进京考察一下吧。
他说罢之后,却忽地站起了身,走到厅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亲兵处,吩咐道:你们去外边严格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
那两个侍卫亲兵应了一声,便照办而去。
在白清卓有些愕然的目光中,王一鹗缓步走回,肃重说道:你的司礼监议事厅刺杀案一事办得很好啊。陛下已经批允了申阁老和张公公的联名建议书,明文废止了内宦监军制。兵部和外镇从此少了一大掣肘。你功不可没。
白清卓淡然一笑,并不多言。
王一鹗慢慢走到桌案之旁,往那金凤斑纹玄石盂中徐徐注入清水,瞧着盂底的点点金星浮泛而出,在眼前闪闪亮亮,甚是好看。他缓声说道:蓟镇总兵萧虎臣给兵部上了一道推荐书,推荐你升任兵部侍郎,你怎么看
萧总兵这是想拱走我这块绊脚石啊。白清卓叹了一口气,在他的麾下,却出了我这样一匹悍马,他应该很头痛吧。
王一鹗目光中隐有锋芒:在朝中方氏一派当中,方应龙一向稳健持重、谋定而发,不会轻易破格冒险;而萧虎臣却刚锐果决、敢于破格,所以本座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瞒着方应龙做下黄启祥案件,然后再栽赃给李成梁和辽东军的
实话说,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白清卓认真答道,但实际上,黄启祥案子应该不是他做的。理由有三:第一,如果他要这么做,岂不是公开引火烧身他和李成梁之间的不和已是有目共睹,难道他会蠢到如此栽赃而授人以柄第二,他派人杀了黄启祥就罢了,又为何要劫夺黄启祥手中的朝鲜‘秘宝’这样画蛇添足,不符合嫁祸于人的路数。第三,李成梁在京师广布耳目,在蓟镇也广布耳目,萧虎臣若有异动,他岂能不知
王一鹗缓缓听罢,颔首说道:听你这一段话,你果真有几分神探、神捕的风采了。小白啊,你果然不会让老夫失望。你初来京师,只怕人手有些单薄。本座麾下有一支绝对忠诚保密的暗卫队,若到紧急关头,可以随时调给你使用!
多谢王尚书如此关照。白清卓向他深施一礼。
王一鹗又郑重言道:这次丹池诗会你一定要参加。通过这次丹池诗会,你才能大展风采、一鸣惊人!听闻陛下也十分重视这次诗会,还内定了诗会的诗魁有幸列席参加此番午门献俘大典。
王尚书,我自是要去参加这次丹池诗会的。但我可不是冲着争那个诗魁去的。白清卓向王一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是要利用这个丹池诗会为南兵营筹款!
什……什么筹款王一鹗惊惑不解。
白清卓答道:在下听闻成为丹池诗会的诗魁后,可以当众高价拍卖自己的墨宝和可贵之物……
王一鹗听着,脸色一板:老夫听懂你的言外之意了——你这不是在将老夫的军吗
白清卓嘿嘿地笑着,并不插话。
王一鹗疾步走到厅门,向外面喊道:来人!去传包郎中过来议事。
不多时,包天符从厅门外几乎是飞步进来,急急而问:王大人有何要事一转头却看到白清卓也在场,顿时明白了。
包郎中,你坐。王一鹗右手在金凤斑纹玄石盂身上细细摩挲着,满脸平和地讲道,你看,小白……白参将在老夫这里软磨硬泡了一两个时辰,非要部里给他南兵营一些支持不可,不然他在下面没干劲……而且,南兵营这几年来也立了不少军功,加上内阁也对他们颇为满意——我们部里实在磨不下这些面子呢!还是须得对他们有所表示才行。你说呢
包天符也是笑得十分诚恳:当然!当然!白参将有什么难处,南兵营有什么难处,包某一定尽力帮忙!尽力帮忙!
多谢包郎中全力支持。白清卓也向他还了一礼。
王一鹗正了正脸色,吩咐道:天符,那你就拉个账单出来,以‘更换军械、以款代物’的名义,拨给南兵营十四万两白银。本座签押后呈递内阁处置。
所谓的更换军械、以款代物,即是由兵部不定期给各大军镇拨一笔军械更换、清涤、修补的经费。这笔经费弹性极大,基本上由各军镇自报自销,除更换购买必需的军械之外,若有节余款项也不用收回,军营可自行处置。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在暗底下,对南兵营而言,这笔经费就是对欠薪、欠饷的一个补助。
十四万两白清卓笑得十分可爱,尊敬的王尚书,今年是万历十八年,又逢午门献俘大典之际,求个吉利,您就定成‘十八万两吧’!我南兵营众兄弟一定为兵部大人们烧高香!
王一鹗把须髯一掀:小白,你晓得不去年年底贵州军镇只批了八万两,今年年初广东军镇也才批了九万两,你一个蓟镇的南兵营,我让兵部拨十四万两,你还不知足
十六万两!白清卓依然面带微笑,六六大顺!大家图个吉利!您看,今天是八月初八,在下也是专门选择了这个吉日到兵部来的……
好,好,好,就定个‘十五万’两的金额吧。王一鹗把袍袖一摆,止住了白清卓,面向包天符,包郎中,你下去填单子吧。
包天符听完,神情却踌躇了起来,把白清卓看了又看,欲言又止:王大人,这……这……
你有话直说,小白他不是外人。王一鹗的面色凝重了。
那下官就实话实说了。包天符不和白清卓对视,只是直盯着王一鹗,我的尚书大人,您不知道如今户部的吴承信、都察院的邬涤尘等人天天堵在内阁值事房外边,散布戚家军在修建长城工程中上下其手、瓜分其利,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您还敢让下官去做‘以款代物’的账单您不怕被吴承信、邬涤尘他们抓住这个事情借题发挥、乱上添乱
我们问心无愧,还怕他们骂吗我王某人也不是被人骂得垮的!王一鹗双眉一振。
大人的高风亮节,下官自然是清楚的。包天符急忙讲道,可是户部那边的态度很蹊跷啊……吴承信到内阁闹了好几天了,石星尚书可是从没管教过他呀……
王一鹗沉吟了起来。
白清卓冷冷一哼:包大人没听过辽东一带的一句俗话——‘听见喇喇咕叫,就不种庄家啦’
白参将,说实话,我宁可私下送您几百两银子,也不好帮您这个忙。包天符仿佛很是为难,您想,谁敢在这个关头顶风冒雷为南兵营申报这个账单啊尚书大人,下官劝您一句:您也最好不要强行推动此事!您就是硬推上去,也会被户部、都察院的人给乱骂回来的!
他说的在理。王一鹗转头看了看白清卓,小白,要不咱们先缓一缓等吴承信、邬涤尘他们消停了之后,咱们再来推一推况且,石星尚书那里……
白清卓在心底把吴承信、邬涤尘这两个混蛋骂了个千百遍,也只得点头:好吧。暂时先这样吧。
包天符闻言,心头一松,眼底不禁掠过一丝得意的冷笑。
不料,白清卓突然正视着他说道:包郎中,你还是下去要把那个账单整理好。白某这边一旦解决了吴承信、邬涤尘他们的问题,你那边就要即刻启动。
什么白清卓居然有底气说他能解决吴承信、邬涤尘的闹事包天符心中一时凌乱,却只得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嘴里是怎么表态的。
小小的金佛在那莹亮透明、一清似水的水晶玛瑙石中心之处,如同悬浮于空中般凝然端坐,体态逼真,妙不可言。
朱翊钧静静地欣赏着这枚申时行贡献上来的晶中佛奇石,然后看向随着它一同献进的那张纸笺,低声念道:
六载功成便出山,顶旋螺髻耳金环。
大悲愿力因无尽,离世间还入世间。
这其实是本朝奇僧、缁衣宰相姚广孝所作的一首小诗。朱翊钧念罢之后,缓步踱到望天阁的露台栅栏处,眺望着天际的朵朵游云,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问道:申师傅送来这块晶中佛和这首姚广孝的短诗,是为什么呢
陪侍在他身边的张诚会意,轻声答道:依老奴之见,申阁老送这两样东西,是希望陛下成为功德无量的‘现在佛’而兼济天下、普度众生吧!
是啊!‘过去佛’已逝而不可返,‘未来佛’尚远而不可即,唯有这‘现在佛’,朕可以有志而成。朱翊钧含笑一叹,所以,雒于仁把朕骂得那么难听,朕还不是忍了下来
雒于仁大不敬于陛下,就该遭到严惩重罚!若非陛下的佛爷心肠,他……张诚恨恨说道。
严惩重罚朱翊钧乜了他一眼,你在金刚堡战事上妄言妄行,引来刺客的疯狂报复,居然钻到司礼监议事厅来大开杀戒了!你该不该遭到严惩重罚
张诚慌得双膝跪地: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有罪无罪,轮不到外面的一个小小兵卒来指手画脚!朱翊钧脸上漫开深深的寒意,你若真是有罪,还能在司礼监一直站到今天来你放心,朕不会责怪你的。张鲸当年授意你借金刚堡一役杀敌立功,为朕的‘万寿节’增光添彩,朕是事先知道的。
陛下,陛下……张诚心头不禁百感交集,一时答不上话来。
洪尔林背后必有指使者。你们现在查到哪里了
启奏陛下,锦衣卫已经查到洪尔林曾在京郊广法寺匿名借宿过一段日子……
朱翊钧容色一冷:不要和朕谈这些细枝末节。这样吧,你让锦衣卫和白清卓彼此分享消息,合作破案。
陛……陛下也知道白清卓张诚一愕。
朕怎么不知道他一入京,方应龙就跑到宫里来咋咋呼呼。朕对他不留意也不行啊!朱翊钧微微眯了眼睛,他是申师傅的门生,朕也曾受学于申师傅,算起来朕和他是师兄师弟的关系呐。
陛下何必与他这般相提……张诚把并论两个字吞进了肚里,小心地讲道,他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子……
朱翊钧遥望着那天穹云海深处缓缓亮出的一轮红日,悠悠然言道:张诚,你知道朕今年多少岁了吗朕今年就二十九岁了。汉武大帝在元朔元年之时,也是二十九岁左右,那一年,他已经派遣将军卫青取得雁门关大捷,斩杀匈奴强寇成千上万,然后收服东夷部众二十八万余人,开设沧海郡以治辖之。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张诚垂下头去,恭声说道:陛下春秋隆盛,四夷拱手,八方宾服,远胜汉武帝。
远胜青海蛮夷火落赤率众多次骚扰洮州、河州,西北军镇竟然扫荡不净,这岂是靖边安民之功朱翊钧深深一叹,朕眼下也很想尽快找到一个属于我大明朝的卫青、霍去病。
张诚款款而道:我大明朝物华天宝、人才济济,陛下必能广揽英才而用之。
朱翊钧忽然淡声问道:你是亲眼见识过白清卓的,你觉得他如何
张诚顿时小心翼翼起来,斟酌着词句答道:启奏陛下,这个白清卓,依老奴看,他确是亦侠亦官、能文能武,不同于高正思、吴承信之流。
朱翊钧双目微微眯起:听闻方应龙那一派的清流名士已经给他下了战书,特邀他参加今年的丹池诗会那分明是方应龙、高正思他们想在‘文斗’上压倒他呢……
不错。白清卓自己也接了这份‘战书’。
朱翊钧唇角划过一丝微微的笑意:既是如此,咱们便等着观看丹池诗会的‘好戏’上演吧。他白清卓自己不脱颖而出,谁又能把他举到天门上去呢
张诚垂眉而答:老奴明白了。
朝鲜国的李昖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翊钧忽然想起了什么,龙颜微肃,这都过去二十多天了,怎么还没把被劫的朝鲜‘秘宝’的信息送过来不少人都等着从它这里找线索呐。
陛下莫急。老奴稍后下去直接通知上官平芝往朝鲜再催一催。
朱翊钧又慢慢走回阁室之中,注视着那块在御案上平放着的晶中佛奇石,缓缓而问:午门献俘大典是由礼部和兵部共同筹办的,现在做得如何了
张诚跟随进来俯身答道:启奏陛下,礼部上官大人对此十分用心。前几天他还找到老奴说,午门献俘大典有一个仪式是‘燔鹿祭天’——他已经安排给山东巡抚,准备运来六根泰山特产的、数人合抱之粗的大松木来焚燔花鹿……
哦他这是取意用泰山封禅时的‘五大夫’之松燔鹿祭天而显至诚至敬之道,朕觉得很满意。朱翊钧含笑点头而言,上官平芝这个人,在朝中独树一帜、不偏不倚,只知埋头做事,而且深体朕躬,倒也难得。朕下一步准备提拔他任尚书之职。
张诚站在一边,不敢乱插一语。
朱翊钧又道:张诚,你要告诫锦衣卫、顺天府,一定要确保午门献俘大典顺利召开,不能出现任何岔子。朕决定在八月十五日公开宣布大典的开幕日期,就是九月十六日,让各地军镇做好献俘入京的准备……
张诚甚是小心地问了一句:陛……陛下不再怀疑李成梁和辽东军了
申师傅已经为李成梁做了担保人。朱翊钧语调微微一顿,朕相信申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