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家每代都会送一个旁支女儿入宫为血奴五年,以保昌盛。
堂秭被选为血奴入宫前,母亲却跪在了我面前。
阿朝,你堂秭不如你聪慧机警,若是她入宫五年,怕是会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素来有谋算,不如就由你替她去吧
她哭得几近昏厥,我心头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五年后,我带着一封圣旨秘密归家,却被下人们拦在门前。
今日是我孤云家大小姐的生辰宴,哪来的落魄穷亲戚,打秋风也不挑挑日子
赶紧滚,要是被贺侯爷撞见你破坏生辰宴,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我解下腰间玉佩证明身份。
谁知下一刻,下人就嗤笑一声,扭头吩咐人把我打出去!
1.
京城中谁人不知,孤云夫人前日才将天山白玉雕刻成玉佩,要在今日送予大小姐为生辰礼
下人恶狠狠地踹上我的心窝,将那玉佩摔落在地:好一个叫花子,竟敢冒充我家大小姐!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我自小带在身上的玉佩碎成几块,还不等我慌忙去抢,棍棒骤然落在身上。
后颈处传来猛烈的痛意,我浑身一颤。
目光也不由得沉下来:你不过是个家奴,也敢对我动手
我倒要看看,孤云家几代单传,除了我孤云朝,谁还能担得起大小姐的名号!
我的眼神太过凌厉,拿着棍棒的人后退几步,惊疑不定道:难道她真是…
我冷笑一声,忍着痛道:若是不相信,你大可以去请我母亲来相认。
打量着我神色不似作假,他慌忙扔下木棍往里跑去。
本以为等到下人们通传之后,父亲母亲就会出来迎接我。
可直到贺侯爷的马车停在面前,我也没等到父母。
贺清安捧着一株妖艳的珊瑚,看也没看一旁的我,径直往里走去。
欢儿妹妹,我来给你送生辰礼了!
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亦是大盛朝唯一的异姓侯爷,身份尊贵。
眼看着他手中的珊瑚不是凡物,周围人纷纷眼热道:
孤云家大小姐真是好福气!不光独得家中父母宠爱,就连这从小一同长大的夫婿,对她也是一等一的好。
看贺侯爷这样子,今日该是来商议婚事了吧他们的大婚,只怕是要比公主嫁婿还要风光。
哎,谁让贺侯爷是天潢贵胄,这孤云欢也是京城第一贵女呢…
孤云…欢
我猛然挣脱下人的手,冲到贺清安的面前。
你说你要娶孤云欢贺清安,你疯了吗
见到我,贺清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大步上前拉过我的手,阿朝,你怎么回来了
他环顾一周,凑在我耳边轻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我同你进去说。
进去说我冷笑一声,我看不必了!
我反手抓起他的衣袖,利落地用发钗刺破,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说:
作为我的未婚夫婿,我在深宫之中五年,你连一句话都未曾托人带过。
如今我堂姊生辰,你却寻来东海进贡的珊瑚赠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株珊瑚,还是你用丹书铁券从太后手里换来的吧
我的一字一句,皆是毫不留情面,把他逼得哑口无言。
他的面色红了又紫,半晌才憋出一句:阿朝,方才是你听错了!
这株珊瑚,是我求来送你的…
听他这么说,聚集在门前的宾客们纷纷回过头。
怎么回事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竟能从孤云家大小姐手里头抢东西
莫不是贺侯爷养在外头的…可我看她的面容,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们好奇地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贺清安再也忍受不了,抓起我的手疾步离开:我等会再跟你解释,今日来的宾客众多,可别耽误了欢儿的生辰。
就在这时,一抹艳红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来。
2.
我那许久不见的娘亲,此刻正挽着堂姊的手,一口一个好女儿。
一见到贺清安,孤云欢顿时红了脸。
她摇曳生姿地朝贺清安走来,软声道:清安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话还未说完,却看见被贺清安拉着手的我。
她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看向娘亲。
娘,她怎么回来了!
娘亲的脸色蓦地一沉,急忙将我拉到身后:阿朝,你才去宫中多久,怎么就自己跑回来了
还不等我回答,她又皱眉道:
莫不是你不能吃苦,擅自离宫吧你可知私逃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你作出这样的事,往后我和你阿姊又要如何自处
我呆愣在原地,手中捏着的玉佩划破手心,鲜血滴落。
可娘亲就像是没看见一般。
从前我磨破手腕都会心疼地红了眼睛的她,如今冷淡地看着我,让我赶紧离开。
娘…我艰涩地开口:五年之期已经到了,我是奉皇后之命回家的。
那又如何那你也不该在今日回来,破坏我的生辰!
孤云欢颤抖着缩在娘亲怀里,闻言哭道:妹妹,我知道你自小就不喜欢我这个阿姊!你怕我嫌弃你身份低贱,一门心思想着抢走我的娘亲…
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就要毁了我的生辰!
她哭到痉挛,被娘亲心疼地护住。
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的画面,我头皮一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堂姊,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孤云朝啊,我是孤云家唯一的大小姐,我是我娘亲生的….娘亲,你快看看我…
我冲到娘亲身边,扯下衣领给她看我的胎记,娘,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阿朝啊!
孤云欢被我推开,苍白着脸往后倒去。
即将跌落的那一刻,娘亲发了疯一般地撞开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贱人,你竟敢伤我的欢儿!我和老爷只有欢儿一个女儿,至于你,不过是我当年心软抱回来的旁支子罢了。
若不是为了将你送进宫为血奴,我怎么可能多看你一眼
她看向我的眼神愈发的冰冷:来人,还不快将她带下去!欢儿的生辰宴结束之前,不许将她放出来。
话音刚落,两旁的小厮们冲上来按住我,还有人用破布来堵我的嘴。
他们这般模样,竟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气得浑身发抖,双眼猩红地看向贺清安。
他却心虚地移开眼睛,默默站到了孤云欢身边。
阿朝,你别怪我。可今日是我向你阿姊下聘的好日子,就连圣上和太后都会亲至。若是你再闹下去,只怕丢的就不只是你一人的脸面了。
更何况,你终归只是个旁支的女儿,哪能比得上欢儿身份尊贵呢…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孤云朝,你疯了吗!
孤云欢尖叫一声,慌忙地扑向贺清安:清安哥哥,你没事吧她真是疯了,竟敢对你动手!
我张口吐出破布,嘶声道:真正疯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你们想偷走我孤云家大小姐的身份,想把我逼出家门,我偏不如你们的愿。
一直沉默不语的娘亲被我的疯状吓到,她踉跄一步,捂着胸口大喊: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
早知你今日会犯下如此大错,当初我就不该因你身世可怜,将你抱养回来。
3.
堵在门口看好戏的贵人们听到这话,忍不出言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孤云家几代单传,怎么会有两个大小姐
夫人方才不是说了吗,这疯女人是她好心抱养回来的旁支子,不知道为何乱了神智,竟敢跑来破坏嫡女的生辰宴!
依我看,这不知好歹的疯妇,就该一条麻绳绑了,扔到圣上太后的面前,让他们好生决断。
出席生辰宴的大多是高门贵女,纷纷厌恶地看着我,要求让圣上为我定罪。
孤云夫人,她既能做出这般丑事,您也不必再给她留脸面了。圣上的车辇即刻就要到了,不如就…
不可!
孤云欢忽然惊叫着抓紧娘亲的手,脸色苍白道:娘,不能让她污了圣上的眼睛!
被按在地上的我闻言一笑。
堂姊、娘亲,你们怕了吗
你们怕圣上和太后见到我这张脸,怕他们揭穿你以堂姊顶替我嫡女身份的谋算!
我喉间哽咽,拼命挣脱束缚跪在娘亲的面。
我流着泪质问:娘,我和堂姊,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骨肉
再看着娘亲熟悉的眉眼,我只觉得彻骨生寒。
从小到大,娘亲都更偏疼堂姊。
我和堂姊一同跌落冰湖,她冒着大雪亲自去太医院为堂姊求药,却把我独自一人扔在原地。
堂姊高烧不退,又是她守在床头一夜未眠。
而我呢,若不是路过的祖母发现了我,只怕那一日我就要死在冰冷的湖底。
醒来以后,我哭着质问娘亲,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苦,却一心扑在堂姊的身上。
那时娘亲告诉我,她只是心疼堂姊小小年纪失去双亲,日后还要为了孤云家入宫为血奴。
阿朝,娘亲对你堂姊再好,终归她也不是我亲生的,怎么会越过你去呢等到来日,孤云家的一切也只会留给你,轮不到她来插手。
我忍下泪意,猩红着眼睛等娘亲给我一个解释。
没想到,却等来她恼羞成怒的一巴掌。
混账,欢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我还能不知道吗孤云朝,你若是再执迷不悟,休怪我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了。
她咬牙切齿,转身一把抽出侍卫的长剑,横在我的脖颈上。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是你撒谎吗
剑锋刺破肌肤,黏腻的鲜血汩汩流出。
我痛得蜷缩起身子,却不肯如她的愿承认我不是孤云家大小姐。
娘亲见我抵死不从,气得一剑刺穿我的肩膀: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她猛地凑近我,低声道,阿朝,你就听娘一句劝,不要再逞强了…今日以后,娘亲什么都愿意补偿给你。
贺清安也急得颤声道:阿朝,你不就是不甘心输给欢儿吗若你愿意,待欢儿过门以后,我可以许你贵妾之位。
以你的身份,能做我侯府贵妾已经是抬举。只要你肯安分守己,不与欢儿过不去,孤云家和侯府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浑身一颤,呕出一大口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濒死的鱼瘫倒在地。
他们以为我终于屈服,长出了一口气,扭头吩咐下人把我抬进柴房。
就在这时,我踉跄一步,一封明黄色的圣旨从袖口里掉出。
众人顿时一惊:她身上怎么会有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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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难道这女子说的是真的…孤云夫人用旁支子顶替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将她嫁给贺侯爷…
这怎么可能!天底下竟然有这般蛇蝎心肠的娘吗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她何必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孤女,去算计自己的孩子!
可若非如此,她一个孤女,怎么会有圣上钦赐的圣旨呢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先前对我娘和孤云欢心怀怜悯的贵人们露出狐疑的神情。
还不等他们发问,孤云欢急忙扑上前,将圣旨牢牢藏在怀里。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还看什么,还不快把人扔进柴房。若是耽误了生辰宴,你们担待得起吗
被她一吓,下人们再也不敢说什么,拖着我就要往里走。
见状,我娘和孤云欢都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下一刻,御前大太监的声音响起:太后到——
众人俱是一震,慌慌张张跪了一地。
我娘惊愕道:不是说圣驾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吗,如今怎么…
大太监笑着扶起娘,谄媚地说:本该是还有半个时辰才到的,谁让太后惦记着孤云家大小姐,特地去佛寺为她求了护身符,说是要亲自送给她做生辰礼呢!
孤云夫人,您可有个好女儿啊。
此话一出,我娘的脊背顿时僵硬。其他人却不知其中秘辛,纷纷羡艳道:
孤云夫人真是好福气啊,太后亲自去求的护身符,可是天大的殊荣!
不愧是孤云家的大小姐、贺侯爷未过门的妻子。孤云欢这京城第一贵女的身份,当真是羡慕不来。
闻言,轿辇里的太后朗声笑着:如果不是阿朝,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都撑不到现在…对了,不是说今日是阿朝的生辰吗还不快来让哀家看看
孤云欢吓得双膝一软,无措地抓紧娘亲的衣袖。
娘亲亦双手微颤,但还是忍着惧怕对她说:阿朝,还不快去太后娘娘那儿!
她低着头慢慢挪步到太后身前,细声细气道:太后娘娘,阿朝…
还没说完,端坐在轿辇中的人猛地拉开帘子。
你不是阿朝,你是谁胆敢在哀家面前弄虚作假,孤云家莫不是想反了不成!
孤云欢双膝一软:太后娘娘宽恕,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娘亲让我这么说的…我是孤云欢,我是孤云家唯一的大小姐呀!
放肆!
太后扯断佛珠,指着娘亲厉声说:孤云夫人,你是当哀家眼盲心瞎,连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五年的人都认不出来吗
还是你神智不清,错将一个冒牌货当成自己女儿了!
我娘哀嚎一声,当即跪下求饶,太后娘娘,臣妇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儿呢实在是…实在是阿朝这孩子,她不尊父母长辈,乖戾狠毒…
臣妇也是被她气得没有办法,这才下定决心将她孤云朝逐出族谱,收养了欢儿为我的女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孤云欢拉到身边:太后娘娘您看呐,欢儿这满背的伤痕,全都是拜阿朝所赐!
她这般狠毒的女子,如何能做我孤云家未来的家主呢
5.
孤云欢抽噎着褪下衣衫,露出后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太后娘娘,都是欢儿的错。欢儿从小失去双亲,才将孤云夫人当作亲生母亲一般,却不想妹妹因此恨上了我。
她逼迫我替她抄写经书,还割下我的血肉入药。若是我一有不从,便动辄打骂。
她对我如何我都能忍受,可五年前,孤云朝竟然逼我在夫人的饭食中下药,企图毒死夫人。夫人心碎欲绝,这才发誓不再认这个女儿。
她哭得痛心断肠,背上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孤云欢的眼神也从之前的狐疑变成了疼惜。
若不是被逼急了,世上怎么会有舍弃自己亲生骨肉的母亲呢想不到孤云朝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残害生母,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太后娘娘,还不快将这烂心肠的疯妇杖杀了扔出去,也好还孤云欢小姐一个公道啊。
见有人撑腰,孤云欢的脸上浮现出几抹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侧身看向角落中的我,嘴唇无声开合:妹妹,你输了。
贺清安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到众人面前。
当着太后的面,他命人用冷水将我泼醒,寒声道:孤云朝,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你谋害父母、打骂姐妹,就算是抓去沉塘也不为过!夫人好心留你一条命,将你送进宫中修身养性,却不想你竟然变本加厉。
我强撑着一口气,闻言轻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贺清安,你打定主意要拿我去给你的心上人去做青云梯。我说什么,还有用吗
他失望至极地扫了我一眼,对着太后高声说:
臣恳请太后重罚孤云朝,剥夺她的大小姐身份,流放宁古塔!
住口,都给我住口!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后娘娘举起手边的木杖扔向贺清安,阿朝是什么样的人,哀家比谁都更清楚。
大太监慌忙冲上来抱住我,颤抖着拿出万灵丹喂进我口中。
我娘铁青着脸想要去拦,被太后身边的人一掌推开。
我咽下万灵丹,五脏六腑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甫一睁眼,就看见太后心疼地替我擦去眼泪,温声道:好孩子,你可算是醒了。
你放心,她沉着脸环视一周,对着我娘一字一句地说,有哀家在,任何人都不能将你欺负了去!
我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开,泄了力气瘫倒在太后怀里。
见太后娘娘一副护着我的样子,孤云欢气得眼泪汪汪。
她不死心地拉住贺清安的手,哽咽道:清安哥哥,太后莫不是认错了人,将她认成你的未婚妻子了
太后娘娘礼重侯府,自然会对侯府未来的夫人多几分疼爱。可清安哥哥,你要娶的人是我啊。
听到这话,我娘也咬牙跪下:不如就先将她交给臣妇处置,今日是欢儿的生辰宴,可不能因她坏了两个孩子的好亲事啊。
6.
好亲事
太后娘娘斜眼看向他们,似笑非笑:哀家怎么记得,当初先帝只给孤云家大小姐和贺侯爷定亲,却没听说新妇换成一个旁支女子了。
她肃然道:你们偷梁换柱,莫不是想欺君不成
又顺势拉起我的手,柔声说,好孩子,别怕。你不是告诉过我,贺清安是你的心上人吗
若是你还想嫁给她,哀家替你做主!他贺家权势再大,也没有换嫁的道理。
孤云欢被吓得一震,躲在贺清安身后。
贺清安恨恨地盯着我:孤云朝,我不管欢儿是什么身份。这一生,我要娶的人都只有她。我和她两情相悦,决不可能娶你为妻!
他又转向太后,恼羞成怒道:太后娘娘,欢儿是我此生认定唯一的妻子。若您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再护着这个恶毒的女人了。
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不少人还在窃窃私语,说我没用,连自己未婚夫的心都留不住,还被一个身世低微的孤女抢了去。
贺清安等不及我回答,从衣袖中摸出婚书,当着众人的面将婚书撕成碎片。
你看好了,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半分干系!
他干脆利落地牵起孤云欢的手,深情地吻上她的唇瓣。
他们以为我会愤怒发疯,却没想到,我只是平静地捡起被撕碎的婚书。
轻声道:既然如此,还请贺侯爷将我的嫁妆还给我。
贺清安傻眼:什么嫁妆我何时拿过你的嫁妆
五年前侯府入不敷出,是我拿出外祖留给我的嫁妆,悉数给你应了急。那时候你告诉我,你贺清安永远都不会负我。
贺清安,若不是我的嫁妆,你以为八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是我一个闺阁中的女儿能拿出来的吗
贺清安脊背僵直,半晌都说不出话。
孤云欢听到我要他还钱,气得脸色煞白:什么嫁妆那钱是你自愿给的,凭什么拿回来
再说了,外祖父留下来的钱财,娘亲都不追究了,你也莫要再提及。
我娘强笑道:是啊阿朝,侯府家大业大,怎么会差你八十万两白银。花这些钱攀上侯府,让侯爷念着你的恩情,也是好事一桩。
我定定地看着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散了干净。
我的亲生母亲,眼也不眨地就要我将嫁妆拱手让人,全因为不想堂姊在夫家难过。
我深吸口气,拿出贺清安曾经亲手写下的借条:按照我朝律例,万两白银就足矣让三品大官下诏狱。
贺清安,你也不想丢掉你侯爷的位子吧
看到借条,贺清安涨红了脸,发疯一般地咒骂我。
孤云朝,你果然是无知妇人!原来当初你说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全都是在做戏,是我看错了你。
当初将嫁妆给他应急时,我提出不必写借条。
毕竟我就要嫁给贺清安了,未来夫妻一体,我早就将侯府看做自己的家。
是贺清安坚持要写借条,他说他要让我安心,也绝不会去惦记一个女子的嫁妆。
曾经种种,今日犹如笑话一场。
太后替我做主,命侯府在三日之内将我的嫁妆如数归还。
孤云欢脸色好转,和我擦肩而过时得意洋洋道:好妹妹,我马上就要嫁进侯府享福。别以为你得太后喜爱,她不过是把你当成血奴罢了!
是吗
我扬唇一笑,反手从她怀里抢过先前掉落的圣旨。
我将圣旨恭恭敬敬地交给大太监:还请公公替我宣读圣旨。
这道旨意,是太后赐予孤云家的殊荣,本该由我在众人面前宣读。
我不眠不休地赶回来,只为在生辰这日将它送给娘亲为礼物。
却没想到,她早就忘记了,今日不光是孤云欢的生辰,还是我这个亲生女儿的生辰。
7.
孤云朝救驾有功,不惜以血肉入药治好太后的恶疾。其女至情至性,温婉高洁,堪为本朝贵女之典范,特封为二品女官。
不仅如此,因我研制出良药,圣上特赦孤云家往后都不用再送女子入宫为血奴。
读完圣旨,太后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亲自戴在我的手上。
就连看着圣上长大的大太监,也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孤云姑娘,往后啊,你可就是我朝第一位二品女官,是京中乃至举国女子的典范啊!
这一切,都是我在深宫中五年,不眠不休地研制药方换来的。
五年前,我作为血奴被送进宫中,却意外目睹了太后发病时神智不清的模样。
孤云家女子的血,世代都被用来治疗皇室中人的恶疾。
可她们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成为血奴之后便会迅速凋零。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孤云家女子的性命,我不惜以身试药,亲自守在太后身边观察症状。
日日年年,直到前不久,我才成功找到一味西域草药,足以根治皇室中人的恶疾。
娘亲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将圣旨看了又看,尖声道:阿朝,她怎么可能呢
可容不得她不信,围观的贵人们反应过来,面带谄媚地恭维我。
不愧是孤云家的大小姐,终归不是外头的野花野草能比的。
本朝从未设立过女官,竟然为她破例,想来必不是池中之物!
孤云小姐,老身的幺儿尚未娶妻…
他们越是对我青眼有加,孤云欢的脸色就越是惨白如纸。
就连先前对我不屑一顾的贺清安,也怔愣地看着我。
阿朝,我…
他刚想开口,就被我娘打断。
太后娘娘明鉴!娘亲一手拉着我,语气坚决道:阿朝,你别再骗太后娘娘了!
五年前进宫的人本该是欢儿,是你贪慕权贵,抢走欢儿的位子。后来,你又偷走欢儿研制出的药方…这一切,本该是欢儿的啊!
她恨我至极,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我的手腕,不多时便已一片青紫。
心头一阵绵密的痛,我几乎呼吸不过来。
直到有人一脚踹开她,夫人,我看你是昏头了!
我娘愣愣地抬头,撞进我爹一双愠怒的眼里。
爹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来,摸到我浑身的伤时,气得又踹了娘几脚。
沈兰儿,我每月三封家书问候,你都说女儿一切安好。我问你,她就是这般安好的
他额头青筋暴起,身后跟着的一队士兵飞快将孤云欢和贺清安一伙人团团围住。
给我把这群人轰出去!今日是我女儿的生辰,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来掺合的。
我爹志在疆场,为了打破孤云家多年以女子入宫求荣的局面,十八岁就远赴边关。
这些年,我以为爹早就忘记我了,连一封家书都不曾给我寄过。
没想到,竟全都是被我娘扣下了!
混乱之际,孤云欢软了腿:叔叔,不要赶欢儿走啊。您也算是从小看着欢儿长大的,夫人已经认我为义女,我也是孤云家的人啊!
我爹脸色铁青,扬手让人去取族谱,果然在里面看到了孤云欢的名字。
我娘也趁机膝行到他脚下,夫君,欢儿是个极好的孩子,她孝顺父母,以后也会为你养老送终的啊。
更何况,她马上就高嫁进侯府了。未来的侯夫人是我孤云家的女儿,这不是很好吗
侯夫人
我爹轻嗤一声,沈兰儿,你真当你在孤云家是一手遮天的不成我早已查清,孤云欢根本就不是旁支子,她的身世,恐怕你比我更清楚!
听到爹这么说,我不解地看向娘。
却见她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一般,面如土色地瘫倒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我爹带来的人细数了孤云欢这些年来做下的丑事:残害姐妹、无媒苟合,甚至她肚子里还怀着贺清安的孩子!
孤云欢,是沈兰儿嫁给我之前,和心上人私奔路上生下的。她自知违背不了家族命令,拼了命也要在成婚之前将自己的身子给了旁人。
我娘尖叫一声,疯癫地叫嚷道: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双眼猩红,是,她就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和恒郎的女儿,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牵挂和念想。若是你们想动她,就先动我吧。
事已至此,我娘仍旧死死地护着孤云欢。
她口口声声说我爹强抢人妻,可分明是沈家贪恋富贵,才将自己的女儿嫁来。
我爹扔出一纸休书,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带着你女儿走吧。你不再是孤云家的夫人,她也不是孤云家的小姐。
你大可以去找你的恒郎,只不过…他如今已经儿孙满堂了。
8.
我娘和孤云欢被轰出家门之前,侯府老夫人特地赶过去解除贺清安和孤云欢的婚约。
她说侯府门楣尊贵,就算是娶不了孤云家正牌大小姐,也绝不会便宜一个冒牌货。
贺清安想为她求情,却被打断了双腿抬回去。
孤云欢被侯府的人打了三十大板,生生将孩子流了。
隔着一扇门,她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痛到极致,我娘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女儿,哭嚎着拍门道:阿朝,你不要娘亲了吗
娘亲就算再不好,也终归一手将你养大啊!
我爹怕我动摇,轻声问我:阿朝,你还会原谅她吗
我垂眸看着一直捏在手心的玉佩碎片,摇头。
这块玉佩,是我出生那年母亲送给我的。
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料,雕刻的工艺也算是粗糙,可我视若珍宝,从未离身。
我以为母亲只是不会对人好,直到我看见她为孤云欢准备的生辰礼。
上好的白玉,工匠精心雕刻数年才得来的一块玉佩,却是她送给孤云欢的生辰礼之中,不值一提的一样东西。
也许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而我被我爹抱着,由太后亲自为我主持生辰宴。
生辰宴上,就连圣上都来了,玩笑着说要为太子求娶我。
坐在下首的太子亦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他生带热疾,是我将他医好。
回家之前,太子也几次三番向我示好,他说他的太子妃之位还为我留着。
我爹问我想不想嫁给太子,我敛眉喝茶、轻声道:爹,女儿不想嫁人。
嫁人之后,我便不能再做女官。
荣华富贵和安慰,都并非我心中所愿。
我要做的,是为千千万万女子立心,站到权力的顶峰,告诉世人,女子亦能建功立业。
儿女之情,我早在贺清安的身上看了个分明。
我爹替我回绝了好几门亲事后,孤云欢被贺清安养在外头做了外室。
听说她闹了又闹,从前爱她至深的贺清安这一回却没有依着她。
我娘本想随着她同住,没想到被孤云欢扔到了山上的庵子里自生自灭。
我去过庵子里一趟。
我娘养尊处优一辈子,临了却被养在不见天日的一间暗室里,每日喝水都要自己下山。
不过几日,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整日疯疯癫癫地嘟囔着:我是孤云家的夫人,我女儿是侯府夫人,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你们怎么敢
山上的姑子们哪有不知道她那些肮脏事的,纷纷取笑她。
呦,还孤云家的夫人呢。做娘的跟人私奔,女儿也无媒苟合有了野种。母女俩都是不知廉耻的下贱命!
难怪会被亲女儿扔到这个地方,还是我,也宁可没有这样的娘。
一字一句,犹如尖刺扎进她心里。
可最让她崩溃的,是她爱护了一辈子的女儿,还买通山匪想要她的命。
孤云欢被侯府的人厌弃,说她有个与人私奔的娘,污了侯府的名声。
她气急败坏,竟然一尺白绫勒死自己亲娘。
临死之前,我娘死死地抓着白绫:欢儿…你为什么!
孤云欢冷笑道:沈兰儿,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成娘过!实话告诉你,你当初生下的野种,一出生就被我爹溺死了!
他将我娘生下的孩子说成是你的,就是想将我送进孤云家享福。谁成想你竟这般没用,平白毁了我一辈子。
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去做人外室!
我娘被她生生勒死之前,后悔的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叫着我的名字。
阿朝,娘错了…都是娘错了。
是娘对不起你啊!
隔着墙壁,我听着娘的惨叫声逐渐停息,平静地让人将孤云欢押送见官。
孤云欢被判处斩,贺清安竟还想来求娶我,被看门的小厮打了出去。
不久之后,我随着爹一同去边关,将我一身医术带到边关,
又是三五年,我成了边关第一医女,受尽天下人爱戴,不少人甚至为我立了生祠。
这一生,我再未踏足过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