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浩浩,下来吃午饭了
哥哥林烁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我猛然醒来,一时间被洒进来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原来已至正午。
等等,屋内的气味,好像有些奇怪……
我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待看清周围环境后顿时睡意全无。
入睡时还干净整洁的房间,此刻已焦黑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家具被烧焦后的难闻糊味,就连我身下的床也满是灰烬,只留几根纵横的钢筋艰难支撑着。
俨然一副火灾现场的样子。
可奇怪的是,我毫发无伤。
2
我被眼下的情况震惊到说不出话,呆呆走下床抚摸着墙壁。
这个触感,我不是在做梦……
不行,得赶紧下楼告诉哥哥他们!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转过身想出门,却差点撞到身后几乎紧贴着我的一个人影。
是哥哥。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我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如死水般的幽黑眸子。
他脸色苍白,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后枯干的嘴唇上下翕动着。
浩浩,大家都在等你
3
我在他的催促下快速洗漱完毕,可奇怪的是,期间无论我怎么向他描绘周围环境的异变,他都一脸疑惑。
浩浩,你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
见多番沟通无果,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楼下的父母。
穿过通向一楼的旋转楼梯,果不其然,整个家都已处在一片焦黑混沌之中。
屋顶的灯已被熏的漆黑,吱呀吱呀地晃动着,随时都可能要掉下来一般。
我快步走向端坐在桌前的父母,他们歪斜着身子,用同一种姿势齐齐冲我微笑。
浩浩今天睡得好不好
我没心思回答这些,一心扑在周围可怖的环境上。
爸,妈,房子都被烧成这样了,你们怎么一点不着急
他们闻言有些惊讶,接着便对视一眼,起身拉开椅子让我坐下。
浩浩又在开玩笑了,不过你愿意开口跟爸爸妈妈说话,我们也特别欣慰。
我彻底蒙圈。
难道这真是我的幻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还有,我什么时候不愿意跟他们说话了
4
安置好我后,妈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哥哥。
还愣着干嘛,指望我去把菜端上来
哥哥立马会意,跑去厨房为我们盛饭端菜。
呸
妈妈啐了一口。
这贱骨头,脑子不灵光,干活也不麻利。
我皱了皱眉,妈妈怎么能这样说哥哥
妈,你——
还没等我说完,哥哥已将饭菜陆续端上了桌。
而我,在看到那些食物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挂在嘴边的话戛然而止,我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本应盛在碗里的大米饭此刻已被替换成了散发着腐臭恶气的黑色泥沙。
而那一盘盘菜,不,那不是菜。
而是一条条在盘内蠕动着的各类爬虫。
它们交缠相织在一起,还带着泥土的腥臭气味,不断扭动着身体。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更加难以接受。
就在我惊恐的注视下,他们居然将那蠕虫夹到碗中,拌着腐泥美美咀嚼了起来。
还不时发出美味的感叹。
黑色的汁液顺着父亲的嘴角流下,他用手背随意一揩,继续大快朵颐了起来。
呕——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具有冲击力的场景,跑到马桶边干呕着,眼泪都咳了出来。
5
整个洗手间焦黑一片,唯独那面镜子光洁如新。
我趴在洗手台上,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这张脸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与奇怪。
咦,这是什么
镜子下忽然浮现出一行红色的小字,我虽有些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凑近了看。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林烁!
我打了个寒颤,揉了揉眼睛,正想确认上面的内容,那红色小字却又忽然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餐厅中妈妈的声音传来,尖锐又刺耳。
就不该带林烁这个小贱人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传出,接着便是叮铃哐啷碗碟破碎的声音。
我的心也为之一颤。
一定是你做的菜不合浩浩胃口,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赔钱货!
我实在听不下去,支起身子过去劝阻,脚步踉跄。
好不容易带浩浩出来度假散心,这下全被你给毁了!
妈妈还在咆哮着,哥哥则低着头站在一边,脸颊微微红肿,任凭她打骂。
妈,你别这样说哥——
我有些着急,只觉呼吸逐渐急促,接着便心头一痛。
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
咚——
我倒在了地上,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痛。
浩浩——
我感到有人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但却终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6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
还是那张熟悉的,烧焦的床。
哎,医生,他醒了!浩浩醒了!
妈妈兴奋的声音传来,我努力睁大眼,看到一位全身白衣的人。
他戴着听诊器,仔细检查了我的身体。
令公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日常还是要注意情绪的稳定。
我有些茫然,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还有,我的记忆,仿佛缺失了一块。
眼下疑问太多,但我只想问一件最关心的。
你也看不见四周被烧焦的墙体吗
医生闻言愣了愣,盯了我两秒,仿佛在确认声音是从我这儿发出,用一种又喜又忧的眼神看着我。
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吗你们直说吧,我能承受的。
我心一沉,无论怎样,我也要弄清楚我身上发生的事儿。
7
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三次听见你说话。
医生有些慈祥地注视着我。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母亲拿来一个相册,里面全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还记录着我的日常生活。
为什么说是一家三口
因为没有一张照片上有哥哥的身影。
不仅如此,我的每张照片都是不完整的。
头的那个位置,总是被烧掉了半块,形成一个个焦黑的小洞,旁边只露出一只空洞的眼睛。
当我用手摩挲那一个个小洞时,还能明显感觉到因高温烧焦而凝结成的一圈细细的小疙瘩。
可惜这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在其他人眼里,这些照片都完好无损。
我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了以往的一些事情。
8
我叫林浩,是备受母亲关心与偏爱的二儿子,也是她与现任所出。
而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林烁,则每天活在她的谩骂与攻击之下。
原因无他,只因她的前夫,也就是哥哥的生父,是个嗜酒成性且极具家暴倾向的人。
他总在外喝的酩酊大醉,深夜到家后还会一脚踹下睡得正香的母亲,拳脚相加,发泄自己人到中年仍一事无成的怒火。
虽然母亲最终在各方帮助下逃离魔爪,成功离婚并再结连理,但那些阴暗岁月积攒下来的恐惧与愤怒。
足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疯狂。
她经常通过打骂哥哥的方式发泄自己内心的恨,只因哥哥与那个男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我心中一痛,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了心头。
仅凭这些,我还是无法得知自己为何会失去部分记忆。
四周焦黑的环境,又到底是真是假。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到。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母亲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
没事,浩浩只是精神上太紧张了,只要多加休息,一定会好起来的。
浩浩现在都愿意跟我们交流了,不是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十分怪异。
那双眼睛,并没有对焦到我身上。
而且,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她眨眼睛。
9
找了个要睡觉的由头,我把他们都支开了,只想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思考。
咦怎么有点硌脑袋。
我挪开枕头,意外发现了一个精致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字迹。
奇怪,我什么时候写的日记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接着看了下去。
这本日记时间跨度很大,前面的字体还带着些稚嫩。
『2月21日,阴。我不喜欢那个医生,他说我有心脏病和自闭症』
『妈妈又打哥哥了,说为什么有病的不是他,让他把命给我』
『哥哥好可怜,可他对我很好』
『我不想跟他们说话,我只想跟哥哥说』
看着日记本上熟悉的字体,以往的记忆逐渐浮上心头。
我的确不爱与人交流,但却很喜欢大我两岁的哥哥,包括现在。
日记本很厚,前面基本都记载着我看病和宅家的日常。
因为没法上学,所以幼年时的我最期待的事便是哥哥放学回家。
他会跟我讲述外面的世界,为我读完一本本的故事书。
我加快了阅读日记的速度,后面的字体也越来越显得成熟。
『9月19日,晴。我想做那个鸡蛋被吸入瓶子的实验,可哥哥不让,说玩火危险』
『9月20日,晴。爸爸妈妈出去了,哥哥也在午睡,我好想玩一下啊,要不我现在就去吧』
看到这儿我突然呼吸一滞,连忙往后翻,可接下来的几面或多或少都被烧毁了一些。
『9月30日,阴。从医院回来了』
『那天火柴不小心落到了地板上,毯子燃了』
『我的头发被烧到了,头也好痛,妈妈说我头上有伤』
『是哥哥救了我』
『他把我抱走了,火柱子砸到他了』
『他的左手好吓人,皮为什么会掉下来』
我的心脏狂跳,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是了,童年时因为我的过失,导致我们在乡间的小木屋,也就是这座别墅的前身被烧毁。
哥哥在听到我的哭喊后不顾一切奔向了身处火海中的我,自己的左手却被严重烫伤。
直到过去好多年,那道骇人的伤疤才逐渐在治疗下淡去。
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一定没少受。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看。
『10月15日,阴。妈妈又打哥哥了』
『我的头发长了出来,哥哥的手还是坏的』
『妈妈不相信我能够得到冰箱上的火柴,觉得是哥哥故意放火烧我』
『可我是在茶几上拿的呀』
『我对不起哥哥,我对不起哥哥。我解释她不听』
我咽了口口水,童年哥哥被打骂后的落寞身影浮上心头,可我拦不住母亲。
无论我再怎么哭喊解释,她都只怨哥哥。
我接着往后翻,可日记本中间仿佛被掏空了一块,这里的纸张全都消失了。
我只得看向后面的内容,从有些潦草的字迹来看,这时的我应该已经成年了。
仅仅是看到第一句,我就瞪大了眼。
『哥哥要杀我,他』
后面的字被烧焦了,我看不到。
接着往下翻,年份日期越来越逼近当前时间。
『我总感觉回到了那个被烧焦的木屋,空间好扭曲,我』
『记忆似乎也在发生消退,如果不是这本日记,我都要忘记我是谁了』
……
『他杀了爸爸妈妈』
『下一个,就是我了吧』
我的后背浸出冷汗,日记最后一页记录的时间,是大前天。
只有两个暗红色的大字,仿佛以鲜血写成。
『快逃!』
10
浩浩,你怎么还不睡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日记本也啪嗒掉在了床上。
刚刚看的太认真了,我竟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进入了我的房间。
还是说,他先前一直都在,在那黑暗处静静地凝视着我,根本就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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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昏黄的灯光把哥哥的影子拉的老长。
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喉结滚落,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不断搓着左手,缓解紧张的情绪。
白天睡得太多,现在有些睡不着了,哥。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更多情绪,我被他过于直接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
那啥,哥,晚上太无聊了,可不可以把手机给我玩玩
从我第一次醒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手机的影子。
有了手机,我就可以跟外界联络,查询更多信息了。
你以前,向来都是很排斥手机的。
哥哥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以前因为自闭症,连手机都不玩还是他在骗我。
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就在我以为这事黄了的时候,他却从怀中掏出了一部手机递给我。
别熬夜玩。
说完便不再看我一眼,自顾自离开了房间。
我轻轻关上房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我才揉了揉僵直的腿,准备回到床上好好摆弄手机。
咦脚下怎么黏糊糊的,我并没有打翻饮料之类的啊。
我抬脚走了两步,只觉脚底被什么东西粘住,往下一看,原来有一道暗黑的液体从门缝外流了进来,一直漫延到我的脚下。
这是什么陈旧的机油
我将拖鞋放到一边,赤着脚取来卫生纸,想蹲下把地板擦拭干净。
可就在我擦拭的瞬间,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味传来。
我颤抖地将沾染着暗黑液体的纸巾放到台灯下。
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中,这团纸巾又赫然呈现出深红色。
我吓了一跳,整个人跌坐在地,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
这,该不会是血吧
我将目光投向房门,未知的恐惧让我不敢将门打开,去外面查看情况。
再三确定门已反锁好后,我这才缓了缓神,慢慢趴下身子,想透过门缝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我稍稍放心的是,除了一片黑暗,外面什么都没有。就连本来正对门缝的旋转楼梯也看不见。
我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准备支起身子回到床上。
可就在我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原先空洞的黑暗处,似乎有什么物体在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我又往前凑近了些许,眼睛几乎要贴着门缝了。
直到有类似毛发的触感传来,这时我才发现,我之所以什么都没看到,是因为有两团头发将门缝堵的严严实实。
头发,它们动了。
不,准确的说,这是两颗用后脑勺正对着我的头颅。
大概因为门的长度限制,我没能够看到他们的脖颈。
或者说,已经没有了。
而现在,他们将脸转了过来,用极其突出的眼球定定地看着我,歪着头咧着嘴,对我微笑。
是爸爸妈妈。
我读懂了他们最后的唇语。
快跑
林烁要杀你
11
啊——
我从惊骇中醒来,天已微微发亮。
虽已是秋风送爽之际,我的后背却仍被汗浸湿。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房门。
那里什么都没有。
就连昨晚掉落在地上的纸巾,以及残留在拖鞋上的污垢,都仿佛从没存在过。
难道那只是一个梦吗
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下意识搓了搓左手。
可如果仅仅是梦,那团毛发的触感,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
我是不是,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对了,手机!
我很快在床脚找到了那部手机,还好,这不是我的臆想。
我飞速打开了手机,想在上面搜索有关新闻资讯。
当年我们整栋屋子都被烧毁了,火光冲天。我隐约记得,这件事是上过新闻的。
也许我能再额外发现点什么呢
这个愿望很快落空。
打开手机后我失望的发现,这部手机,没有插卡,没有信号,没有存储任何信息。
根本就起不到作用。
哥哥给我一个这样的手机,我也根本玩不了啊。
我的心里泛起了嘀咕,那些具有告诫意味的话不断在我脑海里盘旋。
哥哥,要杀我
我有些动摇了,可随即又立马掐灭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从小到大,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百分百信任的人。
我宁愿相信是自己有了精神疾病,也不想去怀疑他。
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诡异,不如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了,离家不远,就是我从小常去的那家私立医院。
说干就干。
往常这个时间,哥哥他们多半没有起来,正是我溜出去的好机会。
因为担心我一个人在外出事,之前他们总是限制我的外出。
12
我打开房门,家里静悄悄的。
我贴着墙根,用手提着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顺利,只用三分钟我就穿过了一楼大厅,来到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庭院。
只要再出了栅栏,我就彻底跑出去了。
哦,对了,希望拴在外面的大黄不要乱叫,暴露了我的踪迹。
在整个家里,大黄最喜欢的就是我,因为是我在路边捡到幼年奄奄一息的它,并悉心把它养大。
这么多年,我们感情深厚。
我悄悄地路过狗窝,是成功了吗
大黄并没有从窝里跳出来迎接我。
往常它一见到我便会兴奋的原地打转,又呼又嚎,长长的大尾巴上下翻飞,恨不得整个人,不,是整只狗都跳到我的怀里。
今天倒是乖巧。
我继续向前走着,突然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影。
我脚步一顿,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哥哥蹲在我们平常洗车的地方,背对着我,机械地扭过头,笑着跟我打着招呼。
浩浩,早安
我只得苦笑,硬着头皮走上前。
早啊,哥
他不再理我,而是拿着水管,自顾自冲洗着面前的东西。
大清早的,他在忙什么呢。
我有些好奇,壮着胆子走上前看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举动,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面前,一地金黄色的毛。
这种颜色的毛,我是很熟悉的,因为我曾无数次地抚摸过。
那是大黄的毛。
只是,此时的毛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不说,还沾染上了淋漓的鲜血。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哥哥缓缓回头,宛如撒旦般冷笑。
别急,哥哥马上就处理好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大铁盆里,满是血水。
而已分辨不出原本样子的大黄,正在被他剥皮抽筋。
怎么,你不想尝尝哥哥做的狗肉吗
哥哥你!
一股难言的愤怒与恐惧同时袭上心头,我鼻头一酸,紧握双拳。
林烁站了起来,也不擦净沾满鲜血的双手,就这样直挺挺向我走了过来。
我的好弟弟,让我猜猜看,你是想出去对吗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
很可惜,大门已经被我锁死了。而唯一的钥匙,也在我身上
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手脚也开始发抖,为了阻止心率飙升,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这绝不是以往那个温柔的哥哥。
容不得我多想,林烁已回头捡起了地上那把带血的锋利尖刀,缓缓向我逼近。
一时间求生的欲望占据了我的大脑,眼下我别无他法,只能重新向屋里跑去。
好弟弟,跑慢点,别摔了
林烁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似乎非常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感觉。
我一路狂奔,想去厨房找点工具自保,路过餐厅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的父母,此刻正双双端坐在餐桌上,齐刷刷用手撑头看着我。
他们的脸,灰白的可怕。
我来不及思考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餐桌的,只听见林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上前急切地推搡着他们的肩。
爸,妈,别坐着了,哥哥他有些不对劲
咚——
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接连产生。
在我惊恐地注视下,他们的身体齐齐僵硬落地,倒下后甚至还保持着刚刚撑头看我的姿势。
我这才注意到,在他们后颈处,有一道一直延伸至脚后跟的伤口。
伤口处切口光滑而笔直,还被人用极细的黑线进行了细密的缝合。
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我跌坐在地上,一阵阵眩晕感袭来。
浩浩,弄倒别人的玩偶可是不礼貌的噢
林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咒。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得逃出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我踉踉跄跄走进厨房,可令人绝望的是,这里的所有刀具都已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身的物品。
我彻底傻眼了。
而林烁,此时已加快步伐堵在了厨房门口,挡住了我唯一的出路。
他是学校橄榄球队的队长,在身体素质这块,我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扬了扬手中的刀,一步步向我逼近。
乖浩浩,你是想跟哥哥一起做饭,对吗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但到了此刻,我心中的恐惧反而消失不见。
我想,我能明白哥哥这样做的原因了。
13
在我零散的回忆中,哥哥总是不受待见的。
自从母亲诞下我这个二儿子以后,对他的憎恶就愈发明显。
我知道,父亲作为上门女婿,惦记的只是外公留给母亲的遗产。
他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太关心,更别提哥哥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了。
不仅如此,他有时甚至还会故意毒打哥哥一顿,来讨取母亲欢心。
同样是母亲所出的孩子,哥哥又怎能不恨。
我自幼身体孱弱,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有交流障碍。
即使我有心劝阻,也终究没能化解母亲转移到哥哥身上的,那对于前夫的恨。
而哥哥的心,或许我从未真正理解过。
也根本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我笑了。
即使已感受到刀尖靠上脖颈的冰凉触感,我也没有闪躲分毫。
从那场火灾起,我欠他的就已经够多了。
是时候还给他了。
为什么不反抗
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你杀了我吧
我睁开眼,正对上他那双茫然的眼睛。
哈哈哈哈——
他突然扔开刀,捂住脸凄然地笑着。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那些泪,也滴在了我的心里。
仿佛钥匙打开锁芯的刹那,我的心咯噔一颤,某些不受控制的记忆疯狂地涌入了我的大脑。
好痛。
14
再次睁开眼,哥哥不见了。
而我,正一个人躺在洗手间冰冷的地板上。
我缓缓起身,走向了那面镜子,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
镜子下再次浮现了一行小字。
现在,你知道你是谁了吗
我想我知道了。
我是林烁。
我才是哥哥。
对吗
我胡乱地抓着头发,不断用手抚摸着头皮。
很光滑,像从没受过伤的样子。
我又有些癫狂地翻找出刮刀,快速而急躁地剃光了所有的头发。
因为动作太粗鲁,锋利的刀片甚至在我头上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没有……还是没有。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头皮上没有留下半点烧伤后的痕迹。
我,真的不是林浩。
一时间思维有些混乱,我下意识搓了搓左手。
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动作的来历。
周围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变形,房间内气温极速升高,一团团熊熊烈火似要把整个家都燃烧殆尽。
这一次,应该不是梦了吧。
我听到有人在不断呼喊着我的名字,还有些滴滴答答的奇怪声音。
我看向窗外,天光大亮,风景晴好。
若此刻走出家门,我还能继续活下去。
但我已毫不眷恋。
我闭上眼,赤着脚,缓缓走进最大的那团火光之中。
15医生视角
患者姓名:林烁
性别:男
病况:全身大面积烧伤,陷入重度昏迷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了。
准确的说,我们已经很熟了。
他小时候就曾因左臂烧伤被我悉心医治,在此之后,我还为他做了多次创伤修复治疗。
与很多烧伤患者一样,幼时的他因为可怕的伤痕有些羞怯与自卑。
即使在大热的夏天,他也会穿着长长的黑色衬衫,纽扣系到最紧。
除此之外,每当他紧张时,还会下意识捂住或者搓动左手,来缓解内心的焦虑不安。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这么多年过去了,灾难又一次降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这一次,他,以及他的整个家庭,就没那么好运了。
16护士视角
哎,听说了吗,02床新来的患者也太可怜了,整个家就剩他一个了。据说之前还是个帅气优秀的橄榄球运动员呢
什么什么这也太可惜了吧,火灾真是害人不浅啊!
我听他们说,消防员在救患者逃离火海时,他还疯一般的又往里面冲呢!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好像是说他要进去陪弟弟,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对不起之类的
啊,这又是——
话音未落,一旁的生命监测仪突然疯狂作响,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病房。
不好!病人有生命危险!
整个病房顿时忙乱了起来。
按理说,他这种程度的烧伤应该也不会危及生命啊!这么多天没醒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不断发生着恶化,用药也不起作用
你没听他半梦半醒时的呓语吗
他压根就没有求生欲望
不仅如此,还已经发生了思维混乱,总是把自己当成弟弟
一心求死,怕是神仙也难救活……
17我(林烁视角)
我不喜欢林浩。
不喜欢这个总跟在我屁股后叫哥哥的病秧子弟弟。
有了他,母亲对我的态度似乎更加恶劣了。
没有人真正爱我,我愈发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好吧,我承认,每当母亲心气郁结需要发泄时,我还是能有一点作用和存在感的。
林浩身体一直孱弱,不爱与人交流,后来更是直接确诊了心脏病和自闭症。
还记得确诊的那天,母亲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嘴里不断咒骂着我和我的酒鬼生父。
她问我怎么还不去死,为什么还不把命还给她的儿子。
难道她忘了,我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吗
不仅如此,我还被迫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因为他不爱与任何人交流,包括爸爸妈妈。
除了我。
他喜欢我这个哥哥,喜欢我给他带去精彩的故事和学校见闻。
即使我还有繁重的作业需要应付,在母亲的打骂下也不得不每晚先将弟弟哄睡,才能拥有深夜里的一小点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
我好恨。
他总是用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看着我,他什么都不懂。
凭什么他能够心安理得地不懂。
凭什么他一人享尽了母亲全部的爱。
于是,我的心理也在长期压抑下产生了一些变化。
趁父母不在家时,我曾哄骗他吃下恶臭的泥沙和恶心的蛆虫。
真是个傻子,他竟然乐呵呵地全部吃光了,哈哈哈哈。
我知道他有心脏病,所以总会故意吓唬他。
偷偷出现在他身后大吼一声,或者剪开他最喜欢的玩偶再故意丑丑地缝合起来。
都是我十分得意的杰作。
就连他最喜欢的那条大黄狗,也被我偷偷毒死,任凭他抱着冰冷的尸体在雨中嚎啕大哭。
似乎只有这样,我痛苦失衡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是一直信任着我。
哦,对了。
其实我曾经差一点就能杀死他。
那是一个午后,爸妈都出去了,只剩我们二人在家。
我知道他一直好奇关于鸡蛋被吸进瓶口的那个压强实验,所以我故意将平日一直放在冰箱上的打火机悄悄放到了他能够到的茶几上,然后躺下装睡。
为了提高计划成功率,我还用透明的机油伪装成水,洒在了桌上,一直漫延到地毯。
我真的成功了,那个傻子,真的把家里点燃了。
他坐在熊熊大火中哭喊,声音越来越微弱。
再过几分钟,他必死无疑。
我应该很高兴的,我应该直接逃出屋子不管的。
那时,他不断喊着哥哥,声音变得沙哑,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我慌了。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我又折返回已摇摇欲坠的屋子,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抱了出来。
也就在那时,焦黑的房梁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的手臂烫伤严重,从此留下了长久的疤痕,多年后才慢慢去除。
而林浩的头皮也被烫伤,此后摸上去,总能感觉到一块皮肤有异常突起。
不仅如此,他还产生了对火的恐惧以及一系列心理障碍,偶尔分不清幻境与现实,总把好好的房子认成火灾现场。
不出意料的是,母亲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到了我身上。
因为此事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所以面对她的动辄打骂,我也心平气和地接受。
我只怪自己心软,没能彻底除掉这个病秧子弟弟。
他真的很傻,总在母亲打我时过来阻拦,不曾想我对他早有杀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也对这种生活逐渐麻木。
直到那天晚上,我偷听到母亲跟继父谈话。
他们提到,弟弟的心脏情况越来越差,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他很可能会死。
我有些不敢往下听,而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则彻底把我推上了绝路,斩断了这最后的亲情。
原来,我在他们眼里还是连猪狗都不如啊。
他们想设法制造我的死亡,然后将我的心脏移植给弟弟林浩。
我彻底绝望了。
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一件事。
那晚,像往常一样,我服侍他们分别喝下睡前最喜欢的牛奶和葡萄酒。
只是今天,我还悄悄放入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趁他们熟睡,我彻底狠下心,精准利落的两刀。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再也没有了呼吸。
我提着刀,走向了林浩的房间。
在上楼之前,我已在房内倒满了机油,点燃了火苗。
我必须赶紧解决掉他,再以最快速度脱身。
这里是乡间郊外,周围人烟稀少,等到救援赶来时,整栋屋子怕是早已被烧成了灰。
轻轻地,我打开了林浩的房门,里面居然亮着一盏小灯。
往常的他这时应已熟睡,可今天不同。
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手里还在往下滴血的刀,也不害怕,反而露出一个微笑。
哥哥
他轻轻唤我。
你不喜欢我,其实我都知道的
他叹了一口气。
是我欠你的,对不起
他闭上了眼,似乎是嗅到了物体燃烧的味道,那双眼又猛然睁开。
哥哥,快动手吧
不然火大起来,你就跑不掉了
我进退两难,有些不知所措,直接僵在了原地。
不,我不能杀他。
我的心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眼见着火势蔓延了上来,他有些着急。
哥哥,快动手!
我呆呆地站着,不为所动。
嗤——
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传来。
是林浩。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毅然决然地将尖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嘴角含笑。
哥哥,我已是将死之人,我知道的
我只希望你,今后能好好的活下去
还有,对不起
下辈子,换我来当哥哥照顾你吧
我此前一直不相信回光返照这个词的,但此刻我信了。
常年孱弱的林浩此时力气竟变得惊人,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我推出了房门,然后反手上了锁。
任凭我在外怎么呼喊,那扇门都没有打开。
他想静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想让我走。
耳边是木材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有些许火舌已经舔到了我的衣角。
我疯狂地砸着他的门,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最后,消防人员及时赶到,把我拖了出去。
房子彻底倒了,所有罪恶的痕迹都被燃烧殆尽。
唯独我心底的罪恶,始终不曾散去。
躺在医院里,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喊着弟弟的名字,有些神志不清。
林浩,林浩,林浩。
咦,谁是林浩我是林浩吗
……
哦,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从幻境中醒过来。
我是林烁。我是手中沾满鲜血的林烁。
真好啊,临走前还能体验一番弟弟的视角,知道我那些恶毒的行为有多过分。
滴滴滴——滴滴滴——
护士们好像在喊着我的名字,她们说我可以活下来的。
可我不想活下去了。
倒辛苦她们白白照顾我一番,真是抱歉了。
我的眼皮逐渐沉重,周围嘈杂的声音也逐渐模糊。
林浩,我的弟弟。哥哥来陪你了。
希望下辈子,我们能无病无灾,无恨无怨,做一对真正快活的兄弟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