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九岁时死了。
因为太小,那些道士说我不能拥有自己的坟墓,不合规矩。
我看着自己被装在一个小小的黑盒子里,然后埋在了路边的土里。
母亲在埋我的地方哭了好多次。
哭得抽搐。
她一个劲地在道歉,还扇自己的耳光,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拉着她的手说：
母亲,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哭了。
可是母亲感受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的话。
父亲也来了好几次。
他时常买一些洋娃娃和小蛋糕坐在小土堆前,摸摸小土堆,就像以前摸着我的头一样说道：
阿雅,对不起啊……是父亲不好。
这些是父亲欠你的九岁生日礼物。
父亲……还没有带你去游乐园……
说着说着,父亲就哭了。
隔壁邻居秦姨就站在我父亲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
你别再难过了,阿雅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要怪就怪她妈,杀了自己孩子,怎么做得出来的。
我垂下头有些难过,轻声说：
可是秦姨,是你先破坏我们的家的。
父亲哽咽地说道：阿雅,下辈子再来当父亲的女儿好吗
我犹豫了,没有答应。
我的坟前还来了好多人,有同学,有老师,还有和我玩得最好的人。
他们都带了我喜欢吃的东西。
他们都在哭。
我想安慰他们,叫他们不要再难过了。
但没有人能看见我,也没有人能感受到我。
2
就这么过了三年。
母亲带着一个新叔叔来到我的坟前。
她温柔地将我坟头的草一根根拔掉。
母亲来了,我很高兴,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我笑着和母亲打招呼,母亲你来啦,我每天都有在修炼。
母亲,你是不是很想见到我,阿雅托梦给你好不好
母亲,这个叔叔是谁呀是你的好朋友吗
母亲……
这次我还没开口,母亲先说话了,母亲说：
阿雅,母亲要离开这里了。
我愣住了,垂下头,离开是很正常的,母亲……
母亲从包里拿出了很多好吃的,有好多的棒棒糖。
以往我一天只能吃一根的。
现在我能吃好多根了,挺好的……
她将吃的放在我的坟前,拉了一下叔叔说道：
母亲要结婚了……他是个很好的人,阿雅要是在的话,叔叔肯定会很疼你的。
叔叔蹲了下来,他看起来和我父亲很不一样。
他的双手很粗糙,脸也很粗糙,但说话却温柔：
阿雅你放心,我会对你母亲好的。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笑着挤到他们的中间笑着说道：
母亲叔叔你们走吧,阿雅……
阿雅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母亲临走前还是哭了,她说：
阿雅,要是想母亲了,就给母亲托梦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片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狗尾巴草。
叔叔搂着母亲,擦干了她的泪水。
又过了两年……我的坟前没人来了,坟头的草都长得好高。
那个小小的坟包已经看不见了。
所以,父亲和隔壁秦姨抱着妹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停留。
3
看见父亲时,我开心地朝他招手,父亲,你来看我了吗阿雅有点饿。
有没有给阿雅带东西啊
后来父亲走近了些,我看见了他手中抱着的小女娃愣了。
小女娃两岁的样子。
父亲的神情很着急,他抱着她,一眼都没有朝我这个小小的坟包看过来。
小铃……
父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她张开朦胧的眼睛,指着我这个方向说道：
父亲,有姐姐。
她喊我的父亲叫父亲,我有些发愣。
原来,我死后的第三年,父亲有了新女儿啊。
父亲摇了摇头说道：
小铃真是烧糊涂了,大晚上的哪来的姐姐。
隔壁秦姨怼了怼他,提示道：
阿雅……
当时父亲狠狠地皱着眉看向我这边。
眼神有些厌恶。
我朝他伸出了手轻声问：
父亲,阿雅做错什么事了吗
父亲扭过头,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冤有头债有主,你死是因为你妈割了你的腕,再来骚扰小铃我对你不客气。
我听不懂。
可很快我就懂了。
那个小女娃身边跟了个吊死鬼。
4
吊死鬼一身红衣,样子很可怕。
但我有些着急,一把跟过去扯住了那个吊死的女鬼。
你……你为什么跟着她！
吊死鬼狠狠瞪着我：
哪来的小鬼多管闲事。
我的手哆嗦着但还是不放手,这不是闲事,她是……
她是……
她是我……妹妹。
妹妹
吊死鬼笑着。
可我看他们看你像看仇人啊。
那是他们误会是我跟着妹妹让她发烧了！
我气愤地解释。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以为呢,你是个坏孩子啊。
吊死鬼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我……我不是坏孩子。
吊死鬼冷笑一声,你快放开我,你这小鬼我一口就能吃下。
我依旧拉着吊死鬼不松手。
任凭她打我、踹我,我都不松手。
吊死鬼被我激怒了,你保护她没有用的,就算我不拿她做替身,她也是活不过
7
岁的。
她身上有个大因果,不解决是活不过
7
岁的。
什么因果
我问吊死鬼。
吊死鬼朝我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5
我缠着吊死鬼没让她继续跟着小铃。
我去了父亲家,远远地跟着他们。
小铃很招阴物。
他们来一个被我拦一个,就这么过了四年。
可我太贪恋温暖了。
于是我悄悄地站在窗外看父亲。
小铃第一天上小学,为了鼓励她,秦姨做了很多好吃的。
还往她的书包里塞了很多好吃的和玩具。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说：
小铃,读得进去就读,读不进就多吃饭。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很难受。
以前,父亲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站在窗外自说自话：
父亲,阿雅饿,父亲好久没有给阿雅烧纸了,也没给阿雅带吃的。
小铃出门的时候忽然指向窗边说道：
父亲,姐姐……
父亲的表情瞬间变了,他恶狠狠地看向窗外。
我下意识地想躲,却忘记了父亲根本就看不见我。
等父亲和小铃走之后,隔壁邻居秦姨朝窗边哭着跪着求我：
阿雅,你去你母亲那边吧,她去了乌镇,那里风景好,而且我听说她给你添了个弟弟,你要找也去找她们,别来害小铃啊好不好
算秦姨求你了！
她一个一个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
而父亲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小铃的脖子上多了个符咒。
这个符咒是有用的。
每当我又像老鼠一样偷窥的时候,就会被符咒伤得虚弱好几天。
好处是,我再也不用日夜守护小铃了。
所有的阴物,包括我都不能靠近她了。
这几年我感觉我越来越虚弱了,我有预感,我在人间待不过一年了。
秦姨说,母亲生了一个弟弟。
我是该去看看的,就远远看看。
6
我从来没离开过家,九岁死后,我就没有读过书了。
幸好这一路上的字我都认识。
我问了好多的鬼,他们有的给我指了正确的方向,有的却故意将我引去了道观和寺庙。
有些道观和寺庙方圆几百米就能伤鬼。
我被伤了好多回。
我好想见到母亲之后跟她讲我有多痛。
但是母亲肯定会心疼哭。
算了,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再惹母亲哭没有什么必要。
那我就见到母亲之后说说我有多想她吧。
我一定要劝母亲走出来,别再想我了。
我到时候就骗母亲说我要去投胎了。
下辈子我会很幸福的。
想好了说辞之后我就更有动力了。
虽然浑身疼,但是这也阻挡不了我见母亲的心。
母亲走了好远。
远到我走了半年才到乌镇。
乌镇果然跟秦姨说的一样,山清水秀,风景好得不得了。
母亲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地方啊。
乌镇很大,我找母亲也找了好久。
我很笨,修炼了那么多年,也只有托梦的能力。
不像那些大鬼,能瞬移能找人。
不过好在,我在乌镇找了一个月找到了母亲。
7
母亲住在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门前有一条小河。
在那里,我见到了我的弟弟。
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要摔倒时,一只好看的手将他扶了起来,温柔地说：
小旭,摔疼了吗地板坏,我们打他好不好
是母亲,我有些开心。
这么多年,我又听到母亲的声音了。
母亲的鬓边长了一些白头发,眼角长了一些皱纹。
可她看起来很开心,比之前的时候开心。
这时叔叔回来了,他抱起小旭,亲了亲母亲。
母亲周围是幸福的味道。
我为母亲高兴,但心里却有一点苦涩。
我有些羞涩地站在母亲的正前方说道：
母亲,能不能也抱一抱阿雅……
阿雅今年十九岁了。
我看了看自己小小的身子,自说自话道：母亲,我没有长大,你可以抱得动我的。
母亲当然听不见,可小旭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他朝我伸出手,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面前有一条大黑狗。
母亲笑着捏了捏小旭的鼻子,小调皮,怎么想让你狗叔抱吗
大黑狗看着我,一直叫。
叔叔怎么制止都没有用。
这条大黑狗凶着呢。
我很害怕,可我记得我是来看母亲的,我咬着牙说：
我……我不怕你。
慢慢的,母亲和叔叔的表情变了。
他们将小旭抱进了屋里,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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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进去,但门上却有一道符将我灼伤了。
我愣愣地看着门,有些不知所措。
8
晚上我等了好久,也不见母亲开门。
我看着门后的灯光轻声说：母亲,是我啊,阿雅来了。
我期盼母亲能听到我的话然后把门打开。
可是母亲并没有出来。
只有门前的大黑狗一直冲我叫。
隔壁的大娘一拖鞋砸在了大黑狗脑袋上骂道：叫叫叫,叫魂啊,再叫老娘把你狗皮扒了。
可是大黑狗依然死死盯着我叫个不停。
隔壁大娘不是好惹的,我看着大黑狗说道：你别叫啦,大娘会扒了你的皮的。
大黑狗很倔。
我不走它就一直叫。
我本想守在母亲门外,但又怕大娘真的扒了大黑狗的皮。
我朝大黑狗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大黑狗,我走了,那里面是我的母亲,我就是来看看她顺便让她给我烧点纸,我太饿啦,消散之前想吃得饱饱的。
汪汪汪！
大黑狗龇牙咧嘴的。
我很久都没跟别人说过话了,你还是第一个回应我的,算啦,我走了,不然大娘就要扒了你的皮啦。
我依依不舍地朝别的地方走去,直到大黑狗再也看不到我。
这个地方能看见母亲所在的地方,但是大黑狗却发现不了我。
小旭弟弟很可爱,要是可以的话,我好想多陪他们几年。
我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摇了摇头。
算啦……
总归知道了父亲母亲现在没有我都过得很好。
9
我每天都去母亲家,可只要大黑狗一叫,母亲就把门关上。
就这么过了七天,大黑狗不知道去哪了。
我终于可以再次见到母亲了。
从门里望进去,能看见母亲在厨房和面炸饼。
母亲做的土豆饼可好吃了,那味道我能记一辈子。
母亲忙碌的身影让我一下看呆了。
我好想像以前那样跟在母亲的后面,偶尔偷吃一点炸好的饼。
可是……我很清楚不可能了。
这时,小旭在门前玩耍得好好的,忽然直直地冲着河里去。
我一看有个淹死鬼正朝小旭招手：来……过来。
我急了,阻止小旭过去,手却穿过了小旭。
淹死鬼嘲讽地说道：你都快灰飞烟灭了,还想着管别人的事呢,今天这小子必会成为我的替身！
你做梦！
我用了修炼出的能力,一手将小旭狠狠推在了地上。
只不过一瞬间,我的身形就更透明了。
小旭摔疼了,哭出了声。
母亲连忙从厨房跑了出来。
见小旭摔在了河旁边,她吓得腿软。
跑过去时好几次差点摔在地上。
正好这时叔叔溜完了大黑狗回来。
大黑狗比往常更凶地跑了过来,叫得很大声。
它挡在小旭面前,对着河中央,淹死鬼害怕就走了。
只有我愣在了原地。
因为母亲哭了,她死死抱着小旭说：你爸说你过来了,我千防万防却还是防不住你害小旭,阿雅……他是你亲弟弟啊。
是母亲对不住你,你要索命就索母亲的命好不好,别伤害你弟弟,他才……他才一岁多啊。
声声泣血。
叔叔也跪着求我：阿雅,你母亲是做错了,可是你的生命是你母亲给的,你放过我们吧……
好熟悉的话。
当初秦姨也是这样让我放过他们。
10
我木木地看着哭得抱在一团的一家人,张了张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当晚,门是敞开的,像是母亲在欢迎我一样。
我进了母亲的梦。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阿雅,你果然还是来了。
温柔的语气下我听出了颤抖。
我也看到了母亲因为害怕而控制不住的表情。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母亲依旧在说：阿雅……是不是想母亲了
我没有说话。
到后面,母亲绷不住了才小声哭泣道：阿雅,你要什么,母亲给你,你别找你弟弟,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我抬起头,硬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母亲,你给我烧一点纸吧,我饿了,吃完阿雅就去投胎了。
母亲连连点头：好,母亲一定给阿雅烧多多的纸。
阿雅后天到母亲家对面那座绿绿的山去领好不好
我贪恋地看了母亲好久,直到母亲忍不住开始颤抖,我才说：好,母亲,阿雅走了。
出了梦境后,我几近透明。
两天……刚好能领了母亲烧的纸。
阿雅果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呢！
我没再去骚扰母亲,那座山有点远,明天就得走了。
不然怕是来不及。
这一路上我可高兴了,我饿了好久了,已经不知道饱腹是什么感觉了。
走了两天,我到了母亲说的那座山。
我等啊等,却只等来了一个道士,他说：你爸妈让我来收了你。
11
他身上都是符咒,我很害怕,我说：道士哥哥,你误会了,我母亲说了今天要烧纸给我的,就在这里。
我母亲肯定不会叫你来抓我的。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两张照片,问道：这可是你的爸爸和妈妈
他打开的两张照片正是我的亲爸爸和亲妈妈。
见我不说话,他又打开聊天记录。
父亲说道：大师您一定要将她收走,她骚扰我女儿已经好几年了,可怜我女儿还这么小。
母亲说道：大师,我已经将她骗去了山里,虽然我也不忍心,但我不能看她变成恶鬼,我儿子是无辜的啊。
看见这些消息记录我愣住了。
我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没有害人。
爸爸妈妈是误会了,道士哥哥你帮我,让我给爸爸妈妈托个梦解释解释好不好。
他们……他们真的误会了。
他看着我冷笑一声：鬼大多狡诈,放你走,让你去害你的爸妈吗
今天……你走不了了。
我知道道士哥哥说的是对的。
我今天走不了了。
只可惜……今天没有吃饱饭。
我没有再解释,安静得很。
道士哥哥说：你不要试图逃跑。
我扯出一抹笑说道：阿雅不跑,只不过阿雅怕疼,道士哥哥可不可以干净利落些
道士哥哥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这小鬼倒是识相,我会让你没有痛感的。
最后……我相信了,真的没有痛感。
在火光里,我看到了父亲和母亲。
父亲回来抱着我举得很高,他笑着问：我们阿雅今天在学校里开不开心啊
母亲一脸紧张地跑过来,语气带着些微怒气说道：你快把阿雅放下来,摔了怎么办
母亲接过我将我搂在怀里,父亲将母亲搂在怀里。
我们一家人,幸福得很。
我轻声说道：爸爸妈妈……
阿雅不是坏人。
12
我本该消散的,再次有意识的时候,道士哥哥正捶着草药。
我跟在他身边,具体来说我站在他的肩上。
醒了
我俯下身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变成了小纸人。
道士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他嘴角微撇,别误会,你不是得救了,而是你命不该绝。
你应该在你死后的第十年消散,现在还不到日子。
我很好奇,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十年后自动魂飞魄散的咒
我沉默了。
道士哥哥却说：不想说也没事,我也不想管,你身上的两段因果连接着两个生命,不过我也不是管麻烦的人。
我还是带着你等你消散的好。
我想起吊死鬼说的话,问道：我身上的两段因果是父亲的女儿和母亲的儿子吗
道士哥哥有些诧异,你知道
之前有个吊死鬼提到过。
沉默了一会,我问：能救吗
道士哥哥说：前因后果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我点了点头,回忆起了九岁生日当天的事。
13
我九岁生日那天,一整天都在期待着过生日。
出门前,母亲说要给我做好吃的,父亲说要给我买玩具,带我去游乐园。
我当时想着,过生日真好。
可当我回家时,就看到母亲瘫在地上,不停地流泪。
周边都是玻璃渣和碎碗。
看见我时,母亲朝我招了招手说道：阿雅,过来。
母亲的表情让我有些害怕,但我想着,那是我的母亲呀,我就过去了。
母亲抱着我说：阿雅,你父亲喜欢上了隔壁秦姨,不要我们了。
我愣住了,想起早上笑意盈盈的父亲,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和难过。
母亲摸着我的脸说：阿雅,我们要让你父亲后悔啊。
阿雅,想让父亲得到惩罚吗
我抱着母亲,安抚着母亲：阿雅想让父亲得到惩罚。
母亲又哭又笑地说道：好,好。
阿雅别怕,很快就好了。
母亲捂住了我的眼睛,忽然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
腕口的利器是钝的,母亲在我手腕上拿着它来回拉扯。
我好痛,痛得直冒冷汗。
可我想让母亲开心,我忍着没有喊痛。
后来,过了很久,我感觉身上轻飘飘的。
有两个我。
我看着底下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我有些发愣。
我伸出手,却从我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我想,我是死了。
14
我死得早。
可母亲还有呼吸,她只是失去了意识。
她手腕上的血不停地流着。
我很着急,但我只是一只刚化形的鬼,没什么能力。
后来,黑白无常大人来了。
我求他们救救我的母亲。
他们说：
小鬼,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给你个选择。
第一：现在跟我们走去投胎。
第二：我们借你一些鬼力,但你只能在人间待十年,便会魂飞魄散。
小鬼,你选什么呢
我没有半刻犹豫地说道：我选第二。
不后悔
不后悔。
于是我得到了一些黑白无常大人的力量。
我拿着打火机烧了窗帘。
浓浓的黑烟很快吸引了许多人来。
来灭火的人发现了我母亲。
我跟着母亲去了医院,亲眼看着她被医生救了回来。
我看见了父亲因为太过伤心,晕倒在我的尸体面前。
15
这一切,就是这样。
听我说完,道士哥哥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拉起我身为小纸人的手轻声问道：割腕的时候很害怕吧
我愣了愣,害怕。
道士哥哥抿着唇说道：你这最后的时光就随我去看看这大好山河怎么样
你可出去看过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家里到了乌镇走了半年,道士哥哥,外面太远了,阿雅看不到了。
他沉默着,尾音有些颤抖地问我：你是走过来的
我挺起胸脯说道：对呀对呀,道士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有些坏鬼给我指错路,让我去了道观和寺庙,那些地方好厉害,打在身上痛得很,阿雅每次坚持不住的时候就会想母亲,想到母亲之后就会变得很有力气了。
我越说,道士哥哥的眼睛越红。
最后,他垂下头不经意一把抹去眼眶蓄满的眼泪。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道士哥哥,阿雅不痛,你别哭。
他将我捧在手心放在了怀里轻声说道：我叫方岐,别叫我道士哥哥了。
我点了点头,方岐哥哥。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说道：哥哥带你断因果。
16
方岐哥哥带我去了母亲家。
我躲在方岐哥哥的怀中,偷偷看母亲。
母亲见到方岐哥哥的时候很高兴,她问：大师,怎么样了
方岐哥哥笑了笑说道：收了,魂飞魄散,渣都不剩。
我有些疑问,方岐哥哥怎么说谎,我明明没有魂飞魄散。
我现在是小纸人不是灵体,大黑狗也没有叫。
母亲愣了一瞬间又抚了抚胸口说道：那就好,我们小旭不会再有危险了。
我见过这样的母亲。
在小时候,母亲也是满眼都是我的。
我不自觉朝母亲伸出手又猛地缩回来。
方岐哥哥问：你可知你当时为什么能捡回一条命
母亲有些疑问地看向方岐哥哥,刚想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说道：想来也是命好,刚好屋里着火了,才能活下来。
幸好活下来了,现在才能这么幸福,只是可怜那个孩子……
方岐哥哥看着母亲冷笑。
母亲不再说话了,而是问：大师,可有哪里不对
方岐哥哥没回答,而是说道：我还要去你前夫那,就不奉陪了。
方岐哥哥带我坐上了高铁。
我走了半年的路,原来坐高铁
4
个小时就能到。
一路上,方岐哥哥都在给我介绍外面的景色,说着现在出门有多方便。
我的眼里充满了向往,可这样的世界也只能听一听了。
我笑着对方岐哥哥说：你真好。
方岐哥哥不语,只是一味地红了眼睛,偏头看向窗外。
18
在方岐哥哥的带领下,我早上见了母亲,下午就见了父亲。
父亲很是急切地问：大师,收了吗
方岐哥哥并未抬眸,而是说道：收了。
接着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你很怕你女儿
父亲的脸色有些尴尬,她现在已经不是我女儿了,她现在是厉鬼。
我的女儿乖巧善良,绝不是这样。
方岐哥哥笑意更深了,好,你女儿已经散成了灰,不存在于世间了。
你和你前妻都能好好过日子了。
父亲松了口气,朝方岐哥哥道谢：多谢大师,我们……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我心里有些闷。
我才知道,原来爸爸妈妈因为我存在一直过不好日子。
那一天我就该问问黑白无常大人能不能让我魂飞魄散的。
可我太想再看看爸爸妈妈了。
太想了……
爸爸妈妈,阿雅不是故意的。
我死死地将头埋在了方岐哥哥怀里。
不过……好在,阿雅马上就要消失了。
再也不会碍爸爸妈妈的眼。
方岐哥哥已经走了出去。
他问我：去过游乐园么
我摇了摇头,父亲说要带阿雅去的,但……没去成。
我的声音很小,方岐哥哥却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带你去。
我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方岐哥哥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挠了挠头,可是你不是道士吗
方岐哥哥轻咳一声,脸上却毫无拆穿的尴尬感。
19
方岐哥哥带我去娃娃店买了件公主裙穿在我身上,在游乐场外面买了个气球。
他将气球挂在左手,右手拿了个冰淇淋。
我有些馋,方岐哥哥说：你吃不了,哥哥回去给你烧好吃的。
我点点头。
想玩哪个
过山车！我举起手兴奋说道。
方岐哥哥带我坐了过山车,有人想坐他旁边,他轻声说：不好意思有人了。
那人一看,是个小纸人,暗骂：有病。
我悄悄和方岐哥哥说：其实我待在你怀里就可以了。
方岐哥哥说：男女授受不亲。
可他忘啦,我才九岁啊。
过山车很刺激,下来后方岐哥哥吐了好久。
接着我们去坐了摩天轮,去玩了鬼屋。
这一天我都很开心,偶尔会眼前模糊。
我甩了甩头,视线又变得清明。
方岐哥哥一直陪着我,没有任何不耐烦。
晚上回去的时候方岐哥哥给我烧了好吃的,可我却看不见了。
我找了好久。
方岐哥哥将吃的放在我面前,温声说：吃吧。
接着他又说道：看不见了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20
他沉默了好久,最后摸了摸我的头。
魂飞魄散前会五感尽失,害怕么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点,但阿雅吃了饭又去了游乐园,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啦。
方岐哥哥愣了片刻,弹了我一个脑瓜崩说道：就这
这才到哪……
这句话方岐哥哥说得很小声,我没听见。
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听见了爸爸妈妈给方岐哥哥打电话。
大师,我女儿她又看见那些东西了……
大师,我儿子有好几次都差点死了,问他他说看到了……那些东西。
方岐哥哥笑了笑,你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回以前的房子。
只留下这句话,方岐哥哥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他问我：阿雅,回家么
我有些犹豫,下意识想拒绝。
方岐哥哥继续说道：机会只有一次。
最后,我点了点头说道：回家。
此时,我已经没有味觉了。
可方岐哥哥给我烧的东西,我依旧吃得很香。
方岐哥哥看了出来,他拿走我手上的东西说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21
方岐哥哥带我回了家。
回到家时,父亲和母亲还没来。
哥哥说：我把他们的表情悄悄说给你听可好
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父亲带着妹妹来。
看见眼前熟悉的家,他一时有些不敢进。
看见了发热的小铃后,他鼓起了勇气。
母亲的反应更大一些。
她避开了抱着我割腕的地方,不敢直视。
最后还是为了小旭走了进来。
母亲没有看父亲。
两人也没有寒暄,就像陌生人一样。
父亲和母亲着急地问：是她回来了吗
方岐哥哥没有说话,只是神神秘秘地说：你们有未了的因果,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走进阵法里吧。
客厅中间摆了好多个小纸人,中间画了一个八卦图。
父亲和母亲都不敢进去。
方岐哥哥却没了耐心：进不进,不进我走了,你们的事以后再也别找我。
爸爸妈妈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去了。
爸爸妈妈走进去后我问：哥哥,这是做什么的
方岐哥哥说：你爸爸妈妈看见这十年来的遭遇。
22
哥哥的脸色有些白。
阵中爸妈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畏惧变成了痛苦。
这时,我的失去了触觉,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只剩下了听觉。
阵阵风声消失了,周围安静得可怕。
接着我听见母亲哭了,父亲也哭了。
母亲说：阿雅……你好傻,为了我这么个差劲的母亲连投胎都投不成。
阿雅……母亲错了。
你明明那么开心地来找母亲,
可母亲却害怕你用符咒伤你,甚至……骗了你。
母亲哭得说不出话。
一旁沉默的父亲开口了：阿雅……我善良的阿雅一直在守护小铃,可我都做了什么！
父亲一巴掌一巴掌地扇自己耳光。
他们都很后悔。
母亲拉着方岐哥哥的手说：阿雅是不是还在
求求你让我们见阿雅最后一面！
方岐哥哥说：我的确没能让她魂飞魄散,可你们不是看到了吗今天是她魂飞魄散的日子啊。
今天是她十九岁生日。
父亲和母亲哑口无声。
母亲哽咽得不成样子。
和我刚死时一样,
哭得一抽一抽的。
方岐哥哥大概也是察觉到我的大限快到了,长叹一口气说：你们不配做她的爸妈,
她最终都没有埋怨过你们。
阿雅……我将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我扯了扯方岐哥哥的衣服表示答应。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请让开些。
我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方岐哥哥将我面向爸爸妈妈说道：现在变回来了。
我比划了个谢谢。
方岐哥哥应了声：嗯。
单单一个字,我却听出了颤音。
23
阿雅……
这是母亲的声音。
她将我搂在怀里,可惜的是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母亲说：阿雅,母亲是爱你的。
父亲也说：阿雅,
父亲也是爱你的。
我有些想哭。
最后我还是主动退出了他们的怀抱。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错愕。
片刻后我突然无五感都回来了,
人也长成了少女。
我看到爸爸妈妈眼里的惊喜和方岐哥哥红了的眼睛。
我抬头看向他们,轻声说道：我没有什么跟你们说的。
我最后想跟方岐哥哥待在一起。
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眼里的错愕,
继续说道：谢谢你们把方岐哥哥送到了我身边,
方岐哥哥带我坐了高铁,
帮我填饱了肚子,也带我去坐了过山车。
阿雅……没什么遗憾的事了。
阿雅……原也是有人心疼的。
爸爸妈妈的脸上痛苦更甚。
我看向方岐哥哥,
他的眼睛通红,
指尖捏的泛白。
我却笑了,
走近些,
抱了方岐哥哥一下,轻声说道：谢谢你,
道士哥哥。
母亲撕心裂肺地喊着我：阿雅！
阿雅……母亲错了,
你把母亲带走吧。
父亲颤抖着嘴唇最终也说：我对不起你们,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阿雅要带走,
就带走我吧。
我谁都不带走,这是阿雅的命。
我眼前有些恍惚,
幸福的日子明明那么清晰,可我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这次我在火光中,贪恋地看着方岐哥哥的脸。
消散时我才想起来。
那年黑白无常大人因为可怜我给我设了因果链,他们说：小鬼,
你消散时若心存怨恨可不解。
若心无怨恨便会自动解开的。
可我其实是有怨的。
这因果怕是无法解了。
母亲,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哭了。
断的瞬间,我的眼前浮现的是方岐哥哥的脸,还有在游乐园快乐的瞬间。
我这一刻才明白,
原来有个人真心为我,
是这样好的感觉。
他会心疼我,会给我买裙子,
会带我去游乐园让我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
他在为我鸣不平。
我的身体化为烟雾,
方岐哥哥哽咽地说道：阿雅,
下辈子会很幸福。
可是方岐哥哥,你知道的,阿雅没有下辈子了。
我没说出口,而是微笑着说：下辈子,阿雅还要这么漂亮。
方岐哥哥偏过头用手遮住眼睛,
可眼泪却从手指缝中渗了出来。
爸妈跪着哭着求神明,让他们代替我魂飞魄散。
我想说话,可说不了了。
我笑着看着道士哥哥。
不要难过。
阿雅……这次一点都不痛。
我看着身体化作点点星光,
方岐哥哥朝我伸出了手。
他眸中含泪笑着说：
走吧阿雅,哥哥带你去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次……
我们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