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未有结局
DI
SISHIYI
ZHANG
WEI
YOU
JIE
JU
李胖子双眼圆睁,嘴巴张开,五官永久凝固在惊心裂胆的那一刻。
喉管豁开,伤口右深左浅,衣衫正面被血染透,两掌肿胀,十指指甲全部缺失。
看着东墙大缸中李胖子的遗体,珍妮眼眶一热,泪水几近滚滚而下。
是的,你一定遭受了严刑拷问。我知道,你没有出卖我们,没有出卖任何人,我相信的。
死亡时间珍妮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问道。
需要这么麻烦吗法医不情愿嘀咕道,看这伤口,肯定当时就没救了。
珍妮指着李胖子手指伤口,道：如果是激情行凶,怎么会有富裕时间折磨死者不怕被别人发现么
法医耸耸肩,道：毕竟在一间屋里呆了整个晚上,不是吗
珍妮不气反笑,道：以死者致命伤口出血量之大,两名嫌犯身上未免也太过干净了些。
法医眨眨眼睛,道：想来是从背后动手,可以避开。
珍妮点点头,道：同意。所以根据伤口形状,善用右手的两个嫌犯都是冤枉的。
法医自顾自在脖子上比划着,珍妮又说道：死者嘴里似乎有异物,取一下,务必不要破坏。
法医暗中发着牢骚,在电筒照射下,用镊子试过几次,终于从李胖子喉咙深处扯出些许纸张残片来。
这是个啥羊狗法医铺开纸片,纸片陈旧泛黄,上面以毛笔画有墨形,因口水沁洇而晕染,便胡乱猜测着。
是马。珍妮肯定地说道。
林老板殷勤布菜劝酒,珍妮倍感胸闷,趁陈曼丞等人狼吞虎咽,独自出来透气,不觉又走到后院厨房附近。
凶手是谁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密室之谜还没有头绪。珍妮环抱着双肘,正在出神。
耳听干咳两声,扭头过去,只见一名面容愁苦的中年伙计捧着一捧劈柴慢悠悠经过,以极小的幅度向珍妮点点下颌,珍妮会意,环顾四周后疾步跟随上来。
中年伙计看似无意将劈柴尽数散落于地,自言自语道：老板特意交待烧了去,偏偏潮湿不能生火,只好弃之不用。
珍妮麻利,早捡拾起来,背脸向着别处,低声道：多谢好心相助,不知何以为报。
中年伙计依旧自言自语道：人心不能惯,人情不要欠。说起来,我还欠着你们一条邓禄普呢。
原来,这名伙计便是勃兰嘉放过一马的汽车修理工,种善因方得善果,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闪身到树荫底下,珍妮将那几块劈柴颠倒拼凑来看,日头西斜,她两道秀眉渐渐舒展,一抹顽皮的微笑,再度浮现在窄窄的嘴角。
林老板、小龙、诸位伙计,忐忑地注视着陈曼丞,以及警察身边好整以暇的珍妮。
珍妮清清嗓子,道：虽然阳光条件略有不同,请大家过来,主要是为了复原一下早上案件发现时的诸多细节。
凶手不是已经缉拿在案了么
珍妮笑道：林老板不必着急,耽搁不了太多时间。
一行人机械地行动,重复着早晨现场各人的言行,似乎只有珍妮乐在其中,更不时叫停,修正别人言行方面的差错。
按部就班,诸人先后来到菜窖门前,林老板颇为敷衍地准备上前拍打门板。
珍妮打断道：停,此时此刻这道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没错吧
林老板一愣,回道：确实,从外面是没法推开的。
珍妮又问道：接下来是询问有没有人对吧林老板不着急砸门救人,而是等待应门,好像很有把握里面有人可以活着答应呢。
林老板讪讪赔笑。
珍妮径直上前,肢体夸张地学林老板做出推门不动的样子,然后轻轻一推,木门应手而开,原来竟是虚掩。
诸人齐刷刷看向林老板,眼瞧他笑容逐渐僵硬。
入门来,过酒桶,绕菜缸,众人齐齐来到菜窖东墙,李胖子的遗体虽被移走,那口大缸仍留在原处,依然令人后背瑟瑟,脚底生寒。
有杀手来了,快把门锁上！
众人分辨出是落在队伍最后的珍妮声音,便循原路折返至酒桶架,再转回到木门处,陈曼丞按照珍妮的指示,昏暗中摸索着插好门闩,再扣上挂锁,确实封闭成了密室。
锁好了没有珍妮的声音再度传来。
锁好了。陈曼丞拽了拽挂锁,确实后应道。
正不明所以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西侧的酒桶架竟然向西墙平顺地溜滑去,砰一声靠到了菜窖西墙。
两排酒桶架中间的走廊陡然变宽两倍,而西侧酒桶架短边遮掩的南墙上,赫然露出一扇一模一样的木门,木门门闩上挂着一模一样的铁锁,只是门闩卡销螺丝早已被拧松,挂锁已经失去锁定门闩的意义。
笑意盈盈的珍妮,突然从众人身后显出身形,轻轻拉开这道真实的入口,金黄色的夕阳照射进来,为她俏丽的笑容罩上了一层绚丽的轮廓光。
青龙寺客厅。
珍妮、勃兰嘉相视而笑,林老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虎搀扶着小龙,和一众伙计远远站在墙角。
还请先生详为解说,以便卑职回复上峰。陈曼丞谦虚说道,几近谄媚。
珍妮微微一笑,道：我们一行造访青龙寺,事发突然,真凶必不及周密准备。因此我料想,密室的手段不甚复杂,乃是利用我们的心理误区。
陈曼丞一边点头,一边做着笔记。
真凶选择菜窖,便是利用了菜窖光线昏暗、格局复杂的地利。珍妮转向勃兰嘉,你们准备锁门的时候,是如何确定门所在的位置呢
当然是在两个酒桶架之间了。勃兰嘉回道。
没错,其实南墙上并排有两扇双子门,一扇靠西,是可以进出的真门,另一扇靠东,钉在墙上并不能打开。真凶杀死李胖子后,移尸菜窖,然后把你和小虎先后骗进菜窖。珍妮扳着指头数着,以你为例吧,第一步,真凶等待你进入菜窖,便向东平行移动两个酒桶架,遮蔽真门、露出假门。第二步,真凶骗你去锁门,因为酒桶架位置的误导,其实你锁上的是假门,从而形成心理上的密室。第三步,等你锁好门,形成密室的印象后,真凶便将你打晕。第四步,将两个酒桶架恢复原来位置,遮蔽假门、露出真门。无论你和小虎谁先谁后,真凶不过是重复了第一到第四步的两次同样循环。
那么,当时和我同在地窖里的不是小虎,而是真凶。
没错。等到骗过你们两人,再把假门彻底毁去,不留痕迹。珍妮扬着手里的劈柴,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我发现了假门的残片,这个简单而大胆的手法,还真差点把我愚弄过去。
勃兰嘉接过劈柴一看,便感觉与菜窖木门十分相仿,笑问道：那刚才我们看到的假门是你新做的
这木门款式本就常见之极,且漆黑之中一般人也不会仔细甄别。珍妮道。真门虽然挂锁,但其实进出自由。案发时,只要假意以斧子破门,便能掩饰门闩卡销的破绽。
勃兰嘉道：真门假门关节倒也不难,最关键处只在于酒桶架的移动。
珍妮点点头,继续说道：半米直径的酒桶,容量将近100升,若装满酒,重量差不多200斤。一个架子六个酒桶就是1200斤,酒桶架子下面虽然安装滑轮,一般人也理所当然认为酒桶架子是无法轻易移动的。
没错,卑职就没意识到,酒桶居然都是空的。
长官不必自责。案发前后酒桶都是装满了酒的,只是在案发时被人倒空了而已。
陈曼丞吸了口凉气,问道：真凶是先把酒倒出来,犯案后再回填进去不对,两个架子12只酒桶,那岂不是要有2400斤酒仓促之间,真凶能把酒放哪里去呢
珍妮竖起一只手指,说道：第一,回填酒不需要填满啊。一般而言,只要桶里有液体,给人以‘酒桶都是装满了酒’的印象即可,比如下层酒桶留五分之一满用水勾兑,上层酒桶以水灌满,就足以应付过现场。
陈曼丞思索一番,伸手擦擦额头的冷汗。
第二,珍妮指指自己的鼻子,菜窖里我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后来发现是腌菜的味道不对。长官,你觉得菜窖里那些大缸,如果原来都是半空的,够不够装下倒出来的酒呢
会不会是本身就用酒水腌泡呢
珍妮笑笑,转向法医道：那会致命的对不对
法医接口道：腌制食物会产生亚硝酸盐,亚硝酸盐遇到酒精,确实存在巨大的健康隐患。
陈曼丞点点头,转而向林老板厉声道：有条件实施这种犯罪的,只可能是你！事到如今,还不快点招供！
林老板回道：这种手法实在匪夷所思、骇人听闻,我一介良民,哪里能想得到
珍妮笑道：手法是新颖,人却古板得紧。其实你骗得一人便好,偏偏要同一手法重复两次。既然勃兰嘉听到孩童嗓音,那必然是你请了帮凶。而车行里的伙计,未成年的除了小虎,便只有小龙了。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小龙平静道。
小虎犹豫片刻,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了。陆慈从上海带来的黑色洋糖,我一直贴身藏着,昨夜昏迷时却不见了。这种洋糖遇热即化,十分粘稠。不信,你尽可摸摸拐杖把手角落,是不是有种粘粘的感觉
小龙怒极,抡起拐杖追打小虎,嘶吼道：都是你的错！还我腿来！一直以来我都敬你当哥哥,你怎么对我的连拉个客人都要揩我油水,你当我傻啊,一个上海来的客人,怎么可能拿陕西银行的钱付账啊！
小虎默默地护住头部,听任拐杖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并不吭声。
小龙打得累了,依然不甘叫道：你们都该死！你们找到了金山银山,却没人想着给我哪怕一个银元！
什么金山银山陈曼丞问道。
林老板一个虎扑,左手搭上小龙咽喉,指力微吐,伴着喉咙里咯咯声音不绝,小龙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怒视着凶手,徒劳地发泄着生命最终的怨毒。
呀……反应过来的小虎,发疯似地合身扑来,却只抢回一具柔软的皮囊。
搂着小龙的脑袋,小虎痴痴地说道：傻弟弟,你知道嘛,再有三个月,咱们的车钱就攒够了,咱们就是有自己车拉的人了……你喜欢吃糖就告诉我啊,我一定会留给你的……
小龙的眼睛缓缓闭合,隐约间,有一行晶莹的泪滴,正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你怎么发现林老板是日本人的勃兰嘉好奇地问道。
其实线索一直都摆在我们眼前。珍妮叹口气道：因仰慕唐朝文化,日本推行汉字书写,后仿唐诗而创和歌。和歌是日本人的诗歌,书写方式是汉字兼用假名。其中最出名的便有《百人一首》和《万叶集》。
‘万葉’！
没错,按照中国汉字规范,应当是‘萬葉’才对。而‘山鳥日尾’只怕是‘山鳥の尾’……
勃兰嘉苦笑着摇头道：这确实太难为我了。
还有一点,珍妮道,你还记得有假冒警察骗走昭陵六骏拓片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难道也是林老板
珍妮点头道：假冒警察骗走的,其实是李胖子的赝品。李胖子说他的赝品都要留下记号,他也曾说过,唐朝画马不符合常理处甚多。当我看到他嘴里的残存的六骏拓片,便明白了。
你的意思,李胖子发现了骗走的赝品在林老板这里勃兰嘉敏锐地问道。
是的,唐朝画马行走,常抬同侧前后蹄,仿者亦延续之。而李胖子赝品改成了抬异侧蹄,更符合实际。珍妮颇为感伤道,当时在书房,李胖子应该已经发现了端倪,可惜我们都忽视了。也正是林老板注意到李胖子发觉了真相,才会如此迫不及待。更可怕的是,林老板还准备一石三鸟,陷害你和小虎,利用警察把你们一并除去。
勃兰嘉握住珍妮的手,安慰道：至少我们帮他抓住了真凶,只可惜这番前因后果没来及跟警方解释。
珍妮摇头道：如果警察知道抓的是日本人,只怕当场就会释放了。
那我不明白了,林老板也没有自爆身份,在罪行还不确认的前提下,当场杀小龙灭口。好像比起自己的死活,更担心小龙把乾陵的秘密泄露出来一样
你还记得老五受的刀伤吗珍妮道,菊人说是肋插所致,且伤痕自左上斜向右下。
勃兰嘉道：如此说来,下手的应当是一个左撇子的日本武士。
珍妮浅笑道：不错,你不觉得正好符合林老板的特征吗
勃兰嘉恍然道：原来如此,日本人早把乾陵视作禁脔,自然不想他人染指。
片刻之后,勃兰嘉皱眉道：糟了,虽然林老板被捕,只要侥幸不死,乾陵的消息还是会被传递出去。
匈奴、突厥、蒙古,欧洲望风旗靡,畏称为‘黄祸’。而匈奴、突厥、蒙古,哪一次不是华夏首当其冲、直撄其锋呢七百年前,蒙古铁骑扫荡红海、饮马多瑙河,而中国历史上最为文弱的南宋,以襄阳独抗六年,以崖山战至片帆。几千年外敌从不曾真正征服华夏民族的一腔热血,而这腔热血还在这里燃烧着。珍妮指指自己的心脏所在,我相信,也在吕道士、李胖子、徐悲鸿、王菊人、杨虎城以及他们的后人身体里燃烧着。一息尚存,不会凉去。
汉中半是守陵人……勃兰嘉不禁吟哦道。
三发的Ju
52,轰鸣着直冲云霄。
舷窗外,云层乘东风蹒跚涌动着,如血的残阳,投射出条条光柱,笼罩着这片劫难深重的苍茫大地,以及这片大地上从未放弃过希望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