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华容道
DI
ERSHIQI
ZHANG
HUA
RONG
DAO
簸箕早已尽数撤去,浮尘杂草略做扫除。
碎裂的地面纹路,如河道似经络,纷乱暗藏有序。
居中四块齐齐整整泛着异样光泽的石板,立时引得众人齐齐瞩目。
黄云峰俯身查看,石板圆钝通透,润泽温暖,敲击发声舒扬清亮,忙向叶新甫点头。
道长请吧。叶新甫道。
吕道士却无视石板,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掌,循着墙根踱起步来。
直到吕道士停在一根圆柱前,众人才后知后觉注意到,钟楼虽呈方形,却有八根圆柱等距深嵌于四墙之内,八柱向心石板而成浑圆。
吕道士左手在圆柱上下摸索有顷,右手自后颈拔出拂尘,竟将拂尘倒转来,深深插入圆柱之中！
一阵咯咯咯巨大的机栝运转声响起,四面木质窗棂簌簌洒下灰尘,沉寂千年的钟楼,竟似有灵生物,运转起锈蚀干涩的诸多关节,笨拙失衡地伸展开四肢百骸。
天旋地转,众人有如骇浪之上小舟,脚下颠簸虚浮,纷纷或倚或靠,竭力稳住身形。
砖石各依纹路受牵引而移动着,或直或斜,不缓不急。碎石琐细,本觉荏弱难持,运转来方显金石之坚。最初震荡过后,机关运行愈发平稳,好似驱蚁群搬谷粒、顺春水浮轻舟一般。
数百次转圜,砖石让开去路,居中的四块石板微微松动,塔内地面北高南低,具有肉眼难辨的倾斜,当重力克服了摩擦,石板向低处溜滑下去,平移出身形等大的空间。
潮湿咸腥的空气自昏暗中升腾而起,嗅觉异于常人的珍妮顾不得掩住口鼻,心神已被石板原处位置的巨大空洞所震慑。
华容道！珍妮叫道。
众人面面相觑,惟吕道士捻须微笑不已。
我玩过中国的一个益智游戏,取自三国时候华容道的故事。珍妮道,宽四长五的方格棋盘,有各占两格的五虎上将和各占一格的四名小兵,需要通过滑动调整五虎将、四小兵的位置,为最里面的曹操腾挪出离开的路来。
王菊人恍然道：难怪地板上纹路如此反常独特,先人智慧,居然幽深如斯。
叶新甫置身其外,上下审视拂尘插入的圆柱,似乎在丈量计算着什么。
不必徒劳。吕道士道,一时一地不同,一锁一匙亦不同。
叶新甫道：道长的话,叶某不太懂。
吕道士捋须缓缓道：居士可知道风后奇门
当年大禹得河图洛书,命风后推演成奇门遁甲。
风后拟局,共一千又八十,姜太公删繁就简,化为七十二,汉张良更简化至十八,分阳遁、阴遁各九。
奇门遁甲起局,由后天八卦配以洛书,分四正、四隅,并合中宫,共为九宫。
继之,配以二十四节气,五日一元,每一节气分上中下三元。
九宫对应九星,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天禽。
九星对应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叶新甫环视八根圆柱,问道：这八根柱子分别对应八门
吕道士颔首道：不错。机关日夜不辍,八门时刻轮转,须依奇门推算,方知生门所在。
叶新甫道：原来如此,贸然尝试,只有八分之一的机会。
吕道士道：不惟如此,机关暗藏流沙、坠石、飞矢、汞毒,一步行差,入口毁去,无迹可寻。
叶新甫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无量寿佛！贫道一如所请,还望居士不负然诺。吕道士道。
好说好说,不过呢,寻医就诊,人多手杂反倒添乱,我看就辛苦这小车夫跑一趟好了。叶新甫指着小虎,随口应道。
吕道士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小虎霍然起身,朗声道：我兄弟脚已经废了,动弹不得,要我自己抬人,耽误起来,无异于直接要我们去死。二位小道长会看病,地方也熟,没他们帮忙肯定不成。大不了我留下来,让二位小道长救我兄弟。
叶新甫目光闪烁,在全葆、性真周身上下游移不止。
弟子顽劣,根器陋浅。衣钵传承无门,愚鲁终老足矣。还望成全。吕道士颔首道。
叶新甫呵呵一笑,既被点破,便放弃了扣押人质的企图,哄瞒也好,虚蛇也罢,暂时还少不了赚得吕道士高兴。
全葆、性真口称师父,长跪叩拜,依依不舍。
吕道士目光柔和,轻抚二人头顶,深情道：天道有常,不可强求。为师有几句冰心诀相传,尔等当谨记于心、勤加领悟,也不枉师徒缘分一场。
全葆、性真拭去眼泪,高声应着。
吕道士双目微瞑,声音悠远道：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无私无为。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蓄意玄关,降伏思虑。浑然无物,难易相成。
全葆、性真耳闻成诵,洒泪别过。
不消讲,此去地下,步步陷阱、处处险滩,诸位无意犯险者,去留两便。吕道士道。
我自然是要去的。珍妮微笑着,俏生生应道。
勃兰嘉和珍妮并肩而立,满目关切自不待言。
叶新甫、黄云峰、徐悲鸿、小虎也决意同行。
李胖子双手绞在一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身体转向门口,鞋底踢着地面,委决不下。
无量寿佛！贫道建议居士就不要去了,当心老李家无后。
李胖子跳脚咒骂一番,咬牙道：老子豁出去了,死就死吧,这乾陵里的宝贝,人这一辈子难得一见,老子可受不了这折磨。
接着,细若蚊呐之声喃喃道：反正老大有生养了,老李家也不算绝户头。再说了,我又不是长子长孙,传宗接代轮也轮不到我……
王菊人朗声道：在下就退出了。真心奉劝各位,还是尽早放弃为好。
叶新甫阴郁道：别人尽可走得,唯独王先生走不得。杨虎城已经下野,别指望他还有能力来横插一脚。
宦海浮沉,起起落落,实属经常。又怎知将军明日不能再起王菊人回道。
叶新甫皮笑肉不笑,并不言语,只是两手倒换着快慢机,隐含威吓之意。
王菊人固然不得走脱,瞧见叶新甫有恃无恐成竹在胸,不免暗自焦灼。
黑衣壮汉正待发声,吕道士道：九为数之极,至刚至阳,应对于地下至柔至阴。
勃兰嘉接口道：既然人数已满,还请地上暂歇,把守出口。有五兄在,我们才能安心交付背后。
黑衣壮汉知道勃兰嘉体惜自己伤势,瓮声应下,将两把快慢机都交予勃兰嘉,仅留下浑铁弹弓自用。见壮汉执意,勃兰嘉便未推辞,男人之间,从来不需多费唇舌。
吕道士指着拂尘道：此物一旦拔下,进口立时封闭,外力再难开启,壮士尽心即可。
叶新甫正接过黄云峰递来的大无畏手电筒①1,闻言面色阴晴变换,低声交待道：你也不要下去了,看好退路,小心他们玩什么花样。
黄云峰低声道：他们不至于跟自己性命过不去吧。
叶新甫眉头一挑,道：不可不防。用心仔细些。
黄云峰自信应付有余,将佩枪双手奉上,压低声音道：师父,其实紧要人只在老道……
叶新甫冷冷一笑,道：我自理会的。
勃兰嘉自背包掏出一盏方形墨绿色电筒,皮带穿挂在胸前,明亮如同白昼。李胖子摸索着U.S.
military②2之类西洋字铭刻,满腹新奇,缠着勃兰嘉过后一定要留给自己。
徐悲鸿、王菊人等寻着一盏煤油灯,再扎起几束火把备用。
吕道士当先走下洞口,叶新甫殿后,众人纵列,徐徐前行。
洞内青石条搭成马蹄形劵拱,地面覆盖青砖,虽则仅容一人低头通行,但脚踏坚实、四壁牢固,令人安心不少。
自光亮甫入黑暗,双目如盲,叶新甫正眯起眼睛适应甬道环境,忽然耳听身后轰然巨响,不觉毛发竖起,扭头看去一道沉重石墙早已封住来路。
叶新甫疾步回身,坠石沉重,任拍击推打,纹丝不动。坠石与四壁结合处,涓涓细流,涌进数小股流沙。敲击回声逐渐变得沉闷,脚面渐渐被流沙所掩埋。
吕道士洪亮的笑声,在狭窄逼仄中回响。
回顾前事,叶新甫面露青绿之色,暗骂道：终究还是着了老家伙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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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据网络资料,民国14年,丁熊照创办汇明电池厂,生产大无畏牌电池,又在上海小南门开设永明电筒厂,生产虎头牌和大无畏牌电筒。民国20年,汇明、永明两厂合并为上海汇明电筒电池制造厂,是我国专业电池、电筒生产厂的元老。
2②
美国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