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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家的最后一天。
也是和陈建业领证的日子。
林雪桥躺在床上,阳光洒在新买的组合柜上,油漆味更重了些。
牡丹牌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思想理论节目。
透过窗户上大红的喜字,可以清晰的看见,陈建业跨上自行车的时候,还挂着笑容。
雪桥,你等我去厂里开一张婚姻状况证明,我们就去领证!
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声音里洋溢着发自肺腑的喜悦,但林雪桥没有搭声。
昨晚从卫生站回来后,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整个人随时就要昏厥过去,全靠回家的意志撑着。
可即便如此,陈建业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一直在孙秀芳房里腻歪到了深夜。
回来的时候,他端着一杯奶粉,声音宠溺,雪桥,我偷偷给你藏的,这可是奢侈品......
浓郁香味钻入鼻翼,林雪桥瞥了一眼。
奶粉她喝过,但这一杯颜色却很淡,而且杯沿上还有一个唇印。
原来她只配喝别人喝剩下的,
一股恶心感涌上来。
那杯奶粉被她随手放在了桌上,隔了一夜,早就已经凉透了。
而陈建业前脚刚刚出去,对门孙秀芳便迫不及待上门。
她终于撕下了伪装。
建业都跟我说了,你可真贱,一女侍两男,说出去也不嫌丢脸......
我只是假装有了孩子,建业哥哥连你父亲给你安排的供销社副主任的位置,也答应给我了......
林雪桥猛地转身:你再说一遍
我说孙秀芳凑近,巧舌如毒蛇吐信,供销社副主任的位置......
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陈建业的声音。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孙秀芳捂着脸,眼泪说来就来。
林雪桥的手一时不知所措,刚刚是孙秀芳扇了自己一巴掌......
但孙秀芳已经踉踉跄跄倒在陈建业的怀里。
一切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建业哥哥,我还是觉得先和雪桥姐商量一下,毕竟供销社的活是给她安排的......
但没想到,不怪姐姐不怪姐姐,是我没本事找不到工作......
这每一句话,都掐住了陈建业的心头尖尖。
他当即黑了脸,雪桥,这主意是我出的,你毕竟有我,秀芳孤家寡人,比你需要这份工作,况且我也不是要你单纯付出。
母亲已经答应,你到肉联厂当副会计,帮她忙,那可比供销社副主任强多了!
林雪桥看着这场精心设计的戏码,突然笑了。
是,副会计不差,但在陈母眼皮底下干活,还能有奔头
而且,这份工作是林父为她打点的,如今陈建业擅作主张,根本没把她放在心里。
这时候,远处传来卡车轰鸣的声音。
有节奏的鸣笛声一高一低。
林雪桥紧绷许久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她大步上前,当着陈建业的面狠狠甩了孙秀芳一记耳光。
看清楚,她打烂那杯奶粉,玻璃碎片映着匆匆赶来陈母惊愕的脸,这才是我打的。
你疯了!
陈母心疼的看着撒一地的奶粉,抢上来就要管教。
孙秀芳也添油加醋,雪桥姐,你别气别气,不怪雪桥姐,我没事,就怕肚子......
可这一次,林雪桥把这些天受的气,彻底爆发了出来,啪的一声反掴了陈母一耳光。
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中,陈建业冲上来锢住林雪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粗壮有力的男声闯了进来。
林雪桥同
志,我来接你了!
男人头顶红五星帽徽,衣领处的红领章洗得鲜艳,一股正义凛然的气息油然而生。

志,你,你是......
陈建业神情呆滞,钳住林雪桥的手无意识的卸去力度,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
但男人根本不搭理他。
径直越过所有人,将林雪桥从陈建业手上带走。
再见了,陈建业!
眼看林雪桥头也不回的上了车,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慌从陈建业的心里迸出来。
他下意识想去追。
可陈母咬牙切齿的拉住他,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能跑哪里去不出两天就得回来求你了!
这一刻,陈建业死死握紧拳头,指甲嵌入皮肉,血流了一手,但他没感到痛。
反倒是心里喘不上气来。
他没追上去,但他感觉自己似乎弄丢了林雪桥,再也找不回来了。